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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青年点头承认。
“从这条感情线看,你享有三妻之遇。当然,这三位女子未必一定都做你的妻子,其中一、二位可能只是你的情人。你的艳福不浅,遗憾的是,你的感表线中间有断裂之痕,预示着你的爱情际遇中有一场大的风波。结合你的头脑线中显示出自制能力有时候会失控这一情况看,这场风波中你将破掉一些财。幸而这条感情线的后半部分宽深而红润,风波之后仍会得到其中一位女子的体贴照顾。”
方玄师兄弟俩听到这里,不禁哑然而笑,因为这位朱先生的滔滔陈说,实在也太平庸了。
朱天明的相学造诣虽然浅薄,小手段却还是有一些的。待到几段主要掌纹分析之后,青年毕竟不好意思让他白说一场,便掏出了两角钱,交给朱先生。朱先生半推半就一番,终于收了下来,并且显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悄声说道:“朋友,鄙人暂住吴宫大饭店105号房间,你倘若想详细知道中年那一场风波的来龙去脉,请来敝舍,我替你再细算一下流年。为了交你这个上海朋友,命金多少无所谓。”
“行,我后天休息,一定去找你。”青年见朱先生如此热情关心,不由得感动衷肠。他哪里知道,这是蹩脚相士们惯用的诱人花招。
袁珊看在眼里,忍俊不住笑了起来,拉了拉方玄的衣袖,挤出了人群。
没有几步路,只见一块二尺来宽三尺来长的细作白布,悬挂在被臭柏油涂得漆黑的竹篱笆上,黑白分明,非常醒目。白布之上,绘着八十遇文王的姜太公、受过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颇能吸引一批游人。他似乎并不急于看相攒钱。
方玄师兄弟俩在那儿站了十来分钟,这位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一时之间竟是收刹不住。
这便是相业中称之为“墙金”的活动方式了。袁、方两人听师父介绍过。他们知道,这位先生在这里结合古代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图像,不厌其详地大讲面相方法而不急于实施看相,无非是为了招徕路人,扩大影响。就像那位看手相的朱先生一样,在哪一个旅馆里,大概也有他的看相包房,甚至专门开有命相馆。这些人知道,在马路边上,只能小捞捞,只有设法将顾客引到旅馆里或命相馆里,才有可能钓得大鱼,赚到大钱。
眼见这位先生一时之间难以收刹住话头,袁珊便拉了师弟,去寻找更有趣的热闹处。
“师弟,前面有一个‘摆桥梁’的,我们去那里看看。”
方玄本来就在乡村小镇上摆过测字摊,如今听得师兄说前面有测字摊,他很想听听这十里洋场中的测字先生究竟如何施展手段替人预卜吉凶。摆桥梁的相士,年约四旬,高身材,头上发盘牛心纂,竹簪别顶,身穿杏黄色绸子道袍,上绣卧鱼八卦图,白缎子护领;手中执定一柄白色鹅毛扇,轻摇慢晃;三绺青髯飘酒胸前,气概颇为可观。
他在一张二尺宽三尽长的木桌后面坐了下来。这张木桌的桌面,共有九块横板拼成,前、左、右三面,均用木板钉征“三教九流”。倘若木桌的构造不合乎这种规定,遇到同行就会与之理论,甚至踢翻台面,掀掉搭篷。
如今,一位年约二十光景,身材尚称伟岸的小伙子,正在一旁拉绳搭篷。这位年轻的道士,身穿蓝色道袍,灰布护领,在这大热天里,因为起劲拉绳的缘故,额头热汗涔涔。待得遮阳的篷布搭成凉棚,便消然无声地站在一侧充任护篷之责。他无疑是那位身穿杏黄色道袍的相士的徒儿。
小道士拉绳搭篷已毕,老道士这才从容不迫地将放在桌子上的“生意包”解开,里面放着的是纸墨笔砚和五块长方玻璃牌,象征“五湖四海”。当然,除了这些外,里面还包藏着更重要的工具,几十个测字卷。只见他将文房四宝及测字卷安放在木桌的适当位置上之后,便将一块玻璃牌横放在木桌正中前沿,牌上赫然书有三字:“小诸葛”。
“他就是小诸葛?”登时,人丛中议论纷起。显然,此人在上海滩上小有名气。
随后,他又将另外四块玻璃分列木桌两旁,一旁两块,上写的是:“解决疑难大事”,“判断吉凶祸福”。另一旁两块上写的是:“不看衣裳分贵贱”,“全凭相貌定终身”。
名为测字摊,其实还兼看相。
“小诸葛,摆好测字摊架子,便整肃衣冠,润润嗓子,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块白色搪瓷牌上熟练地绘画着鱼、龙,一边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来!来!来!一支肉笔画鱼龙,二仙传道在洞中,三顾茅庐诸葛亮,四时气色定吉凶,五湖四海皆朋友,六爻发动奥妙穷,七星八曜卜休咎,八仙过海显神通,九宫八卦来谈道,十字街头指西东。”
抑扬顿挫,拿腔捏调,又兼嗓音刚中有柔,煞是中听。待得韵词念完,栩栩如生的一鱼一龙也已画毕,而观者也已如堵一般圈成半圆状,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小诸葛”显然对自己的演技很为满意。他将手指上的墨汁擦净,便在人群中认定一位年约四旬,身穿老白布对襟上衣,玄色垫腰短裤的汉子,微笑道:“朋友,你把手伸过来,贫道送你几句,并不要钱。”
这位汉子,乃是刚从浦东过江而来,贩卖掉一挑水蜜桃,乘兴找乐趣的。听得“小诸葛”说要白送他一个谈相的好处,不禁喜出望外,当即将那一双布满老茧的厚实手掌,头面人凑上前去。
方玄静心细听,但觉“小诸葛”的说相本领,实在不比刚才摆“地金”的朱天明高明多少。
正自感觉失望之际,“小诸葛”已经谈完那位小贩的手相,向着众人扬声言道:“如何?贫道看相的本领,还算可以吧?”
“道长,请你看个相,要多少钱?”一位操着宁波口音的老太太问道。
“我姓王名少尘,原在先施公司游乐场中行道,《申报》上也作过介绍的,普通谈谈一二块钱,今天到此,纯系以文会友,与在场诸位结个缘,测字看相一道联,二件只取一样钱,如有疑难不决之事,一而测字兼要看相的,只收号金一角。但是,贫道精力有限,只能五人而已,再多了无力候教,敬希诸位朋友谅佑。”吹嘘至此,“小诸葛”双手抱拳,向着四下里连连拱手。 |
2009-7-15 01: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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