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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雪泥文学梦

[雪泥长篇连载] 良娼 (争取做到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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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两个老人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看我的目光就有点异样了。彭俊鳖让安安去楼下买袋槟榔。把我拉到一旁,小声说,“我朋友愿出200美金,能不能陪他一晚上?爽快点,行就点点头,不行的话,这里有一百元你拿着出去,我自嘎另找个妹妹来。”我偷偷瞟了六毛砣一眼,他低头在翻阅歌单,我说让我想一想。彭俊鳖有些不屑道,“罗小姐,你刚才的电话我也听到了,如果鄙某没猜错,你家中好像出了点事,急需用钱。”我点了点头。彭俊鳖舒心地嘘了嘘气,走到六毛砣身旁,说道,“大功告成。”
    彭俊鳖家住井林路10号,问我熟不熟悉那一带,我说不就是电影院的背面,路口两栋红砖大楼,三棵橡胶树。天晴的时候,还有个光头剃头匠摆根凳子给人剃头呢。彭俊鳖疑心我有亲戚在汉洲,要不怎么会这么熟悉一条不打眼的巷子。两个老人又开始嘀嘀咕咕。难道是怕我事后敲诈?
我知道姓彭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我从前有个熟客,他没事就带着我去溜弯儿。汉洲城的哪条街哪条巷没去过,我的脚劲儿好着呢,走山路练出来的。你们爱信不信,我一口气可以走完大半个城。”
    “信,信呢。溜弯儿——溜溜达达,北京话都会说了。”六毛砣想尽快结束对我的审查。
    彭俊鳖还不依不饶,“那个熟客,和你好到什么程度?”“老人家,这是我和他的事。”
“说清楚了,有病的不要。”
    我头脑里訇然一响,站起来就要走。真是欺人太甚。六毛砣扯扯彭俊鳖的衣角,“彭俊鳖,你别管了。我挺喜欢罗小姐的。”
    六毛砣和蔼可亲,不单学识渊博,还精通养鱼、养鸽子、养蝎子。“毒蝎么?”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养点鱼和养几只鸽子培养爱心,陶冶情操无可厚非,把蝎子当宠物爱的我还没听说过。怪邪乎的!“当然是毒蝎啰,还有带蜜糖的?小姑娘,这里面的学问和乐趣大着呢。”六毛砣嘻嘻嘻,呵呵呵,笑过后并不打算大讲特讲他的蝎子经,一则在他的眼里没去过北京城的外地人就是土冒,啥都不懂,二则我年纪轻轻的,没上过几天学,讲多了怕我的左脑消化不了。他并不需要我说话,和他的彭俊鳖聊到酣畅处,便摸摸我的长头发,或者拍拍我的肩膀,当我是他家里豢养的那只会哭会撒娇的哈巴狗。
2008-12-6 12: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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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看出来了,为什么安安除了说“嗯要不要按摩”便闭着嘴巴,连咳嗽都压抑着,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才那么轻嗽两声。彭俊鳖和六毛砣一样在无聊的时候需要只三从四德的哈巴狗。
    两个老人牵着狗,到了大街。寒风凛冽,不适宜于溜狗。腿脚不利索,没人提出要坐车,只好咬紧牙关,慢慢腾腾往井林路而去。主人和狗儿隔着点距离,彭俊鳖说了,公开场合要特别注意细节。
    路口果然有三棵橡胶树,树上一绺电线,挂了几盏明晃晃的电灯。到了树下,彭俊鳖向着火炉旁油烟熏着的一张脸招呼道,“王老板,生意好啊。”就有个妇人双手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抹了抹,嘿嘿笑说,“彭书记,来点什么?”仿佛怕我们嫌弃长条桌子上罩了煤灰,又弯腰不知是从地上还是菜板上捡来块抹布,迅速在那桌上左右擦了擦。油烟熏着的那张脸转向了我们,和那妇人年龄相当,五十来岁,眉梢好像让火燎焦了一撮儿,皱进去的皮肉黑腻腻的一条一条,可能是来不及清洗的煤烟和菜油。我一点都不觉着饿,胃里翻江倒海,就想吐。
    彭俊鳖看我眉头紧锁,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谎称让锅里的辣子油呛了。他便和我换了个位置。彭俊鳖替六毛砣要了碗甜酒冲蛋,还语义双关地说,人到了这把年纪,吃点补的东西才挺得住。我什么都不要,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又点了两小盘糯米酸辣子。
    邻座的客人走后,老板娘肥嘟嘟的手指风卷残云似的,把盛着汤汤水水的碗碟连同一次性筷子三下两下全拾掇进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盆里,然后又不知从哪里端出来满满一簸箕辣椒和一瓷盆糯米放在桌上,胖指头挑起糯米,往去了籽的红辣椒肚里按,然后把填满了糯米的辣椒放进脚边的一个瓦罐里。手上忙着,嘴里还不停地问彭俊鳖要不要再添点茶水。我就好奇地问她在做什么。老板娘指指丈夫刚刚端给彭俊鳖和安安的菜,“喏!这不他们吃着呢,糯米酸辣子。要捂在瓦罐里十来天才会出酸味。”
    彭俊鳖说四川人是不怕辣,而湖南人却是辣不怕。看他大口大口嚼辣子,额头都涔出了汗,还不停地发出啧啧声,“畅快!畅快!”盘子其实很小,照他牙齿和舌头配合的速度,两三分钟就可消灭干净。他的吃相让我想起乱世奸雄曹操说过的一句名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彭俊鳖吃完了盘里的辣子,抬头看安安举箸难下,“自己要吃什么就要事先说清楚。浪费粮食。给我!”安安面带愧色,双手端起盘子,“干爹……”彭俊鳖没再继续责难,埋下头,又是一阵“啧啧嗞嗞”。
   辣劲儿上来,彭俊鳖红光满面,情绪高昂,说什么都带上喀喀的笑声。风就没停过,我的脚趾头都快冻僵了。好在彭俊鳖的“10号”离橡胶树不远,三步两步即到。
    彭俊鳖和干女儿进了主卧室。隔着门,传来他干女儿温柔的一声,“男恩噶(老公)……”
六毛砣笑而无声,贴着我的耳朵指指大门旁边的一间房,让我先进去,他要洗一洗。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就摸索着,坐到床沿,等他。
    六毛砣洗完,也不问我要不要去洗一洗,关上门,一咕噜钻进了被窝。我一点都不觉着害怕和难为情,这个屋里的灯坏了,还是六毛砣有意遮掩他那没有脂肪的一堆骨头和也许长了老年寿斑的胳膊,他平躺着,并没像我想象中那样对我动手动脚。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们好像隔得很远,有一条河或一座山挡在他和我的中间,他的声音听上去酷似汉洲广播电台“午夜倾情”节目主持人,低沉舒缓,似梦似醒,“六几年,具体哪一年已不记得了……”
    那时他和一批北京学子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到长沙,换乘一辆军用大篷车,颠颠簸簸进了湘西一个小镇,在那里碰到了和他一样踌躇满志的彭,很快两个人便成为心腹之交。他们被安置在小镇附近的一个山寨,山寨里的姑娘俊俏而泼辣,像是带毒的曼陀罗花。两个人和一对土家族姐妹交往甚密,林爱上了姐姐,彭相中了妹妹,按照当地风俗,两人上门入赘,没想到两年后,林接到回京通知,彭调入汉洲市政府做秘书,带上宝眷离开了山寨。作姐姐的揣测林这一走便是千山之外,难有再见之日,没声没息的跳了崖。
2008-12-6 1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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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比得上一只夜莺儿,是当地出名的“歌师傅”,没人唱得过她,就是太刚烈了。他原先没想过要抛弃她,打好主意一旦在北京站稳脚跟,便回来接她。唉!却是这样的一个悲剧。每次到湖南,便是回了趟妻家,即使后来他又娶了一个女人还生了四个孩子,但那烈女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无人可替代的,永远是那么鲜活美丽。
    他极具语言天赋,对事件和景物描绘得惟妙惟肖,引领着我进入了一个原始神秘的地方。
    老人讲累了,迷迷糊糊正要睡去,却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和彭俊鳖的狂轰猛炸,“太阳晒屁股啰,六毛砣。等你们起来出去呷撒子麻花、臭豆腐(湖南名小吃)。”他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彭俊鳖相跟着也挤进了只有两平米宽的地儿,六毛砣说得极低,彭俊鳖笑得古怪,像一阵响雷过后,雨还没催下来,万物都在等待,出奇得静,忽然雷电交加,更凶猛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我和安安在客厅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临出门,六毛砣塞给我200美金,什么都没说。彭俊鳖抽出一张,说想要这张的话,今儿晚上10点让我自己找上门来。我冲他淡淡一笑道,“嗯!”刘毛砣攘攘彭俊鳖的脊梁,“是不是对罗小姐有点过份了?这都是我们原先说好的嘛。”
    “怎么会呢?你这个人……我有我的道理嘛。”
     我陪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再三道歉说早晨没进食的习惯,这会儿去也吃不下。两老人也没十分留,我们便各走各的道。雾蒙蒙的,其实天还很早,路上偶尔碰见一两个挑着担子做生意的小贩。下了几十级的石阶,行到桥墩旁,冷不丁冒出一颗硕大无比的娃娃头,唬得我撒腿便跑,跑了一截,回过神儿,这是露宿桥洞那对父子,父亲就靠大头儿子讨几个钱儿糊口,每天上上下下,我都会看见他们。虚惊一场,那是我心里有鬼。上气不接下气跑进胡同,宿舍门前的灯谁忘了捻,几扇窗户也都明晃晃,人影憧憧。
    “看你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佟柯从后面赶上来,我又是一吓,胸口扑扑乱跳,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汗。“你要挣多少钱才心满意足?昨晚你陪人睡觉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不自轻自贱,就没人来作贱你。你不听我的,你干嘛不听我的?……”他用力摇晃我的肩膀,“我在这里守了六个小时,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回来,歌舞城也找不到你,你去卖呀,你从此就去卖呀,得一身的脏病。”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似乎还没发泄够,仰天骂道,“我哥哥说得对,贱货!”
我神色黯然,声音沙哑,一手扶腰,佝偻着背,向胡同口指了指,“你走!不要再来找我这个贱货。”
    他瞟了我一眼,头也没回,走出了胡同口。
    我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就有些鼻塞,脚就像踩在云团上,感觉头颅都要裂开了,什么都不想吃。只好托莎莎捎话给金二奶奶,晚上若去不了,明天下午都一定去。小薇姐熬了碗姜片辣椒汤给我喝,把汗都发了出来,又蒙头睡了几个小时。我做了个奇异的梦,置身于莽莽苍苍的森林里,赤脚奔跑,我想我是在躲避一头类似狮子、狗熊类的吃人猛兽或者比猛兽还恐怖的什么东西,我往高处跑呀跑,跑到了一片冷杉包围的地带,一股浓雾袭来,所有的光明眨眼之间尽逝,黑暗纯粹而严实。稍顷,雾褪去,我居然是在原来的地方打着转儿,像是碰到了“鬼打墙”,惊愕得虚汗淋漓,等浓雾再次袭来,光明失去的一霎那,一张丑陋无比的傩堂面具逼近我的眼睑,我听到佟柯微弱的声音,“死吧,死吧……”
2008-12-6 12: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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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屋子里鸦雀无声,黑沉沉的。缓过气儿来,使劲揉了揉眼,门缝漏进一丝光。小薇姐在客厅看书呢。我便问她,是不是佟柯来过,我怎么听见他刚才说话来着。“你醒着呀?他要进来,我硬没让,说你病得很厉害,需要休息。他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我也不好多问。在门口抽完一只烟就走了。”
    我开始洗脸,换衣服,往两腮扑了点粉,吃了两片感冒药。小薇姐闭上书,站在我前面,大为恼火,她没料到我这会儿还要出去。我冲她苦笑了一下,她按住门把不准我碰,“你怎么也和莎莎一样犟?明天再去!”
    我哑着嗓子,无可奈何地说,“没有钱,我弟弟就会死。”
“真是这样?你弟弟病得这么重?”
    我又冲她苦笑了一下,拧开了门。
    冷风灌进来,小薇姐缩紧脖子,打了个冷颤。我轻轻带上门,所有的酸楚涌上心头,不能哭,千万别让泪水冲淡了香粉和胭脂,上了年纪的人忌讳哭哭啼啼,到了井林路十号要像根刚去泥的脆生生的空心罗卜。
    他们似乎早料到我会来,三两句寒暄后,彭俊鳖说昨夜熬得太晚,今天早点休息。两个老人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彭俊鳖还伸出一根指头说道,“一粒。记住了哦。”
    这一夜,老人没再播放“午夜倾情”的节目。他在黑暗中仰起脖子,干吞下了握在手心的那粒印度神药。“闺女,男人无论老到什么程度都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便成了他身下的一尾死鱼。“对不起。”他喃喃道,像条泥鳅滑到了床的一侧,哈欠连天,我蜷曲身子面向他,闻到祖辈浑厚的气息。
    他很快便扯起了呼噜,扯得山响,我辗转反侧,没有一丝睡意。突然,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在发高烧啊!”
2008-12-6 1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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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风声鹤唳

    屋里太黑了,虽是蹑手蹑脚,还是碰倒了一根椅子,不得已便拧亮了客厅的灯。彭俊鳖嘟嘟嚷嚷道,“搞什么鬼呀?撞碎东西没?”
    “睡你的,什么事都没有。”老人应道。
    我真是过意不去,不要他送,他又非要送。我想我是在打摆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吐字不清。老人说,他今天下午的飞机,今后如若碰上什么蘑菇就去找老彭。
    后来,我才知道我陪林老人的第一天下午佟柯被免职了。那个年代国营企业越搞越没生气,几乎都是挣扎在死亡线上,不宣布倒闭,就得出租给私营企业或公私重组或与外资合作。大气候所致,摩托车销售不出去也不能全摊在他一个人头上,拿他开刀,实为杀鸡儆猴,党委书记的下一个目标可能便是厂长。佟柯干得巴心巴肺,才三十出头就给磨砺得像根焉儿吧唧的黄瓜,瘦到了骨头里,错三差五还要应酬客人,胃给酒精泡出个溃疡,丢了官职好,搞不好企业红火了,胃癌盯上他,年纪轻轻的便去爬火葬场的烟囱。
    他想不通啊,凭什么就让我下课?我没偷懒耍滑头,我也没贪污受贿,作奸犯科,没功劳总有苦劳吧?中央下达的文件,精简领导班子。——听听,简直没给你反驳的机会。佟柯丢了乌纱帽,安置到第一车间搞机械维修,他老婆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声,安慰他放宽心,现在上下班有了定时,买菜煮饭都可帮上手了。心里的火正呼哧呼哧烧得慌,老婆的话把火撩得更旺了,当下粗硬着脖子顶了回去,“你是不是还要说孩子的尿片今后也归我洗?”他老婆个子有佟柯那么高,生产后养得白白胖胖,看着更像是佟柯的姐姐,也在摩托车厂做事,会计,是随遇而安的那种女人,见老公吹胡子瞪眼,屁股坐不热板凳,在房间里踅来踅去,看得不耐烦了,激他找领导去。他谁都没找,骑个摩托溜烟儿到了“凤求凰”,问遍了成都来的小姐也没打听到我的行踪。这便出现了先前的一幕,我不但没有矢口否认操皮肉生意去了,还像一颗掉进茅厕的鹅卵石又臭又硬,令他扼腕叹惜,马上把自己那挡子闹心的事抛到了后脑勺,思量着怎么来挽救我这头迷途的羔羊。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件就像一场海啸把他卷入了我的逃亡生涯。那是后话,暂不表。
只说我回到宿舍,爬上铺时吱嘎吱嘎惊醒了小薇姐,她迷迷糊糊道,“都几点了?哦 ,那袋东西是佟柯给你的,我撒慌说你一直没醒。” 床上放了一大袋苹果和橘子还有什么板蓝根冲剂、感冒灵、消炎止痛片。我吃了两粒感冒灵和一粒止痛片,昏头胀脑的,把所有的烦恼和焦虑都交给了明天,我相信明天就会好起来,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明天?
    金二奶奶见了我左右开弓赏了我两耳光,打得我眼前金星直冒。“快点给呀!”露露嬉笑道。金二奶奶呵斥露露住嘴。我用纸巾塞住鼻子,不让鼻血淌出来,嗡声嗡气说就得了两百美金,本打算换了就交“税”。金二奶奶不相信我的话,指着鼻子骂我们这群小姐一个个狼心狗肺,表里不一。未未了,她撂下一句,“丑话说在前头,将来谁栽了,进了号子,别诬蔑我金二教唆你们卖X。”
我赶紧跑到楼下的工商银行兑换了1600,乖乖补了两百元“税”,把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话都献给了她,总算糊过去了。
真是奇怪,怎么到这时候还不见风铃子和梅一呢?其他的姐妹也说昨天就没见她俩的影子。  
歌舞城弥漫着一股阴气,或许是我的体温还没恢复正常,高烧之后便畏寒。我的内心恍恍惚惚的,游曳在一个虚幻的摇摇欲坠的高楼里,四处是风声鹤唳……
2008-12-6 12: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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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出没于烟花柳地再假惺惺也不会花钱看一张面无血色、四目失神的病人,我被退出来三次后,金二奶奶不但没怪罪我,还允了我几天假,像初来“凤求凰”的那个星期,展开了她慈善的羽翼。出大门的时候碰上肖印辉,他拍拍我的肩膀,哈下腰,皱着眉头直问我,“还没好啊?我都听说了。去医院看没有啊?最好打点滴,见效快。真的。”他说得那么快,不待我回答,又道,“这几天风声紧不要乱跑,没事就呆在宿舍。”仿佛怕有人听到,左右环顾了一下,凑近我耳朵,“风铃子和梅一正关在派出所,我刚打那儿回来,关关卡卡太多还没疏通到位。”我差点失声叫出来,他赶紧扶住我,怕我受此一惊跌倒地上。
    我走到工商一条街,韩月和一个大块头男人手挽手站在一家花店的屋檐下买康乃馨,是她先看见我,高声喊着我的名字招手示意我过去。她落落大方地介绍那个大块头给我,“巫建军,华润超市的总经理。”大块头彬彬有礼地向我点了点头,我也立即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他的礼。韩月明显的长胖了,脸上挂着两片红霞,说起话来底气十足,“我和肖印辉离婚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摇摇头,歪歪扭扭的挺不直腰板,别拿你们那些破事来烦一个在打冷摆子的病人。
    “肖印辉早就摆好了梅花阵,你们走进去了,就别想再走出来。他呀,借刀杀人还不见血。”我没准备答她的话,有了新欢就给前夫抹狗屎,这样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转身欲走,她还在说,“要当机立断,买不到今天的票,明天都非得走。”我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却为肖印辉鸣不平。
    风铃子头都要气炸了。狗日的梅一,为争得宽大处理,把陪过的客人一个不漏的检举了出来,还落井下石,把她贬得一无是处,敲诈勒索,耍棍弄刀,再加之卖淫,不判个五年、十年才怪。风铃子在审讯室里又跳又叫,“我敲诈勒索谁了?我才不相信梅一会诬脏陷害我。”
    “看看,梅一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办案警察把口供笔录摆在了风铃子的眼前。
    “这能说明什么?我没做就没做。”
    “你嘴还硬,给我老实点。”警察给她脑后一个戳立。
“我要告你们严刑逼供……”风铃子吼得更凶了。
    “噢……?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当拿警棍的是孬种。”
    怦怦啪啪,风铃子吐出一口血水,嘴角破了。隔壁梅一还在干嚎,时不时传来男子恶声恶气的训斥,“别哭了!别哭了!”
    风铃子趴在地上起不来,“婊子,我咒你嘴里生疮,眼里流脓,将来生个儿子没屁眼儿。”
    办公椅上的那个男人翘翘二郎腿,“我说你还挺有骨气啊,不怕挨揍,这个时候了,多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把牢底坐穿吧。难怪梅一哭了整整一宿。
    将近凌晨五点,他们把风铃子和梅一投进了铁栅栏里,各处一间,靠墙有张床,砖头砌的,在上面抹了层水泥。
    “大哥,给点水喝。”风铃子熬不住了,拼命地叫喊。
    过了一会儿,门口值班室的平头青年端来个大瓷碗,放在铁栅栏外面,鄙夷地说,“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风铃子和梅一绝望之际,铁门打开了,肖印辉来接她们回“家”。肖总真有通天的本事,梅一抱着肖印辉又哭开了,“干爹,他们把我的钱全没收了。呜呜……”
    “没关系,重新挣,重新挣,别哭,哭丑了不好看。”  
    风铃子正眼都没瞧梅一一下,对肖印辉说要去药店买红药水和棉纱。“要不要紧?坐我的车去嘛。”
    梅一还在肖印辉的怀里发抖,看来魂都吓丢了,“我好怕呀,干爹,他们对我可凶了,简直像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梅一藤缠树般的挂在肖印辉的身上,生怕她的大恩人半路抛下她不管。为了给她压惊,肖印辉把车调了个方向,直驶城郊一个隐秘的地方,他的又一处私邸——画眉山庄。
    风铃子左等右等,不见梅一回来,收拾好行李,把钥匙取下一把放在梅一的床上就走了。一颠一跛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半个小时后敲开了我们的门。她的脸上挂满了彩,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她自嘲道,“一分钱都没给老娘留,警察还要靠婊子养。”
   小薇姐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不能再呆了,真的不能再呆了。”
    “胆小鬼,怕什么怕。俗话又说了,警察和婊子不分家。”她把在派出所度过的一天一夜轻描淡写了一番,还把梅一的背叛定格为交友不慎、咎由自取。
    两个便衣装作醉鬼把莎莎夹在中间带出了“凤求凰”,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肖印辉的手机“葛儿玲……”响了。“喂……”肖印辉挪开梅一的光胳膊光腿,梅一梦里还保持着藤缠树的姿势。肖印辉在走出卧室的霎那又回头看了看梅一,她的高鼻梁两侧挂着两颗莹莹泪珠,楚楚可怜,他反锁上门,进了间暗室。
2008-12-6 12: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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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妞子没什么油水啊。几千块钱。”对方颇有些不耐烦。
    “前天两丫头加起来少了十万,我不姓肖。我说你们见好就收啊……”肖印辉说。
    “不行!再弄两三个进来,你说说还有谁好走?”
    “让我想想——”他妈的,把小姐们整害怕了,我还做什么生意?!露露是“金字招牌”不能碰的,哑哑的钱想必都寄回了老家,再给他们供出两个小姐,没门!
    “嘿!我说,这一向病的病,走的走,真没小姐了。”
    “放你娘的狗屁!不是我们罩着你,你肖印辉还在开面馆。”对方气呼呼撂了话筒。
    “廖所长,廖所长……”听到嘟嘟嘟的忙音。肖印辉颓然地一屁股深陷进单人沙发里。这帮混球,把老子惹急了,不信就告不倒你们。
    “金二姐,让露露躲过了风声再回来。”肖印辉一个电话打到金二奶奶的家中。墙上仿欧红木大钟重重地敲了两下。两点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肖总别为小姐的事操心。我有办法。”金二奶奶全然不把这当回事。好吧,让“女诸葛”去运筹帷幄,肖印辉之所以用金二奶奶,就是图她织的那张蜘蛛网,那张网上粘附了数不清的猎物。社会最肮脏的角落孳生的臭虫、虱子、毒蜈蚣都落进了金二奶奶的巨网,而今,肖印辉也感到金二奶奶的蛛丝裹覆了他的两只脚。明天,她就会去见啤酒肚分局长,接着是廖所长、巡警李、巡警赵……吮痈舐痔,请他们吃饭,送红包,水冲沙一般卷走他的钱。他感到胸口一阵疼痛,疲乏而倦怠,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区区几个小姐算什么。去睡觉!抱着梅一温软的身体睡个大觉。
    莎莎回来时,我和小薇姐正在楼上给风铃子抹膏药,她一声不吭拿了小薇姐压在竹席下的五百元钱便走了。我们下楼来,小薇姐说去买菜,揭开竹席,把床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分钱。我让她仔细回忆,是不是把钱搁其它地方了,她急得眼睛通红,蹲在地上小声哭起来。正好,有个女孩从外面回来,嚷嚷说,看见莎莎急匆匆往长途汽车站走,喊她也不应。肯定是莎莎!
    小薇姐的五百元不知攒了多少个月呢,她哭得很伤心。我就提着帆布包,一个人去了菜市场。想不到又和韩月不期而遇了。
    她直跺脚,“我说你这人不听劝。告诉你实话,肖印辉年年都要去成都招聘公关小姐,走一批来一批。”
    “风铃子让警察打得遍体麟伤,还躺在床上呢。”
“晚了,这不晚了!”
“韩月,肖总没打风铃子。警察管窑姐天经地义的事儿。”
    “你等着吧,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然而,我对她成见太深,根本听不进去。随着人群挤出了菜市场的大门。靠墙摆了长长一溜水果摊档,三五步内就有个鼠头鼠脑的男子,腰际缠着大步兜,走近你问,“香港成年片,三元。超值享受。”我加快了脚步,未作答,你一旦开口,他们就会顺着你的话说下去,死缠烂磨到你掏腰包才会罢休。谁在后面点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吼道,“不要就不要,滚开!”
2008-12-6 12: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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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个啦?姐姐,火气这么大呢。”小维头裹青丝帕,身穿对襟衣,腰挂绣花荷包,脚上一双高粱青面白底鞋,我从头到脚扫描了他一通,噗哧笑出声,“你——你在拍电影啊?”他呵呵也笑了。他陪我走了一段路,腼腆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项圈,银链上挂着如意牌,“姐姐,这是送给你的。”我接住,见如意牌的后面还刻了“长命百岁”的字样,心里颤了颤,就问何故送我礼物。
他说,他把阿亮大哥给的几万块钱全部交给了他阿妈,他阿妈请匠人把亡兄的几间房翻修了一下,族里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名正言顺娶了寡嫂。他居然成家了,我问他寡嫂大他几岁,答:十岁。“十岁?那你爱你嫂子?”
    “这和爱不爱没关系。我们那里如果哥哥死了,弟弟未娶,就要‘弟坐兄床’。这个项圈是我小时候戴过的,以后我可能再难有机会来汉洲。”
看来,他是来和我做最后的道别。我把项圈戴上,问他好不好看。他说,“姐姐戴什么都好看。”记忆会越来越模糊、缥缈,人和事也许最后只是某种色彩和符号残留下来,所以,我特意在他面前戴上项圈。那一刻,我希望头顶的天空投下一束晨曦,而不是淅淅雨粒。泥浆溅在他的青面白底鞋上,弄得面目全非,我邀请他去我们宿舍等雨停,他望望天空道,冬天都是绵绵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早点坐车回去,赶在天黑前进山。
    我们便原路返回,横穿过菜市场,便是长途汽车总站。小维上了车,我眼睛湿润湿润的正要离开检票口。突然,一个熟悉的矮小的身影从我眼前一晃,我高声叫道,“莎莎!莎莎!”她举起包挡住半边脸,奔向一号检票口。我也小跑起来,她回头扫了我一眼,从检票员手里抓起撕过角的车票就要溜。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敞开嗓门喊道,“逮小偷啊!快来逮小偷!”刹时,一号检票口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检票员的手像一把老虎钳夹紧了莎莎的臂膀。她一边挣扎,一边还击道,“看错人了,我不是小偷,我没偷钱。”我就把小薇姐掉钱的经过说了一遍。她挤出好多眼泪,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我不认识这个女人,我真的不认识她。我不叫莎莎,看!——”她还从包里摸出学生证,“我是常德二中的学生,我叫鲁敏。”有人接过她的证件,非常认真地看了,说,“是啊,学生证上是这个小妹妹。”人群“哄”的散了,我傻瞪着眼,还立在原地。好个鲁敏!
    即使弥补不了小薇姐的损失,也要把鲁敏的真实身份告诉小薇姐,泄泄心头之愤。然而,小薇姐的床上铺盖、枕头和书全不见了。我手一松,碰柑从倾斜的塑料袋口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掉,咕咕噜噜滚得满屋皆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我离开的这几个小时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惊慌地跑上楼,真怕风铃子也从人间蒸发掉了。
    风铃子斜靠在床沿,神色黯然,“小薇姐走了。你搞啥子名堂去了嘛?这么久才回来。”
    “她都不等一等。”
    “她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说走便走。她给你留了封信。”我接过信,打开看,只四个字——悬崖勒马。
2008-12-6 12: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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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几个执法的人

    昨天坐了个通宵,一个子儿没捞着。你们猜,我陪的是哪个冤大头?——啤酒肚局长!那老头大言不惭地说要考验我对他的真诚度,开了张空头支票。
    我一进胡同就感觉很不对劲,四辆警车停在路边,小姐们站的站,蹲的蹲,还有人在抽泣,让十来个警察围在中央,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要迈一步就表明心中有鬼,我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站在原地观望为好。突然,一个小姐用手指了指我,叫道,“哑哑。”站在我左侧的一个警察二话没说,给我上了澄亮的手铐。我只觉得冷,哆嗦着问铐我的哥们儿,能不能带上感冒药。他推着我进了宿舍,把我的箱子打开搜走了我的日记本、户口薄、存折,见枕头旁边有几盒药,稀里哗啦全装进了塑料袋里。
    警车上还坐着一个女子,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嚷,一边使劲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我朝着半疯状态的她冷笑了一声。
    露露早就闻到了猫腻,躲在她那个小窝里几天都没见过天光。可是,她的干娘为了顾全大局,积极加入了“扫黄打黑”的行动。她的大名和着我的一并呈给了廖所长,很快,收押我们的派出所的大佛龛下狼哭鬼嚎,大佛龛前摆着一把把钞票却不见献给神佛的蜜供和干鲜果品。
    露露的五十万上了佛桌,好像被人活活地用土掩埋了大半截身子,只剩下呼吸的力气。廖所长指示,这块海绵水挤得差不多了,让它干搁着吧。
    那帮家伙迅速收网,紧锣密鼓地对我展开了心理战术。我存折上的两千后面不可能再多出无数个零,这或多或少对他们是个打击,金二奶奶密告时把我简直描绘成了一颗耀眼的金蛋,看来,今后也不能完全相信那个老巫婆的情报。经过一番简短的激烈的争论,A走进了办公室。
    A的办公室窗明净几,雪白的墙上挂了幅大大的横条,“人民的公仆”,草书,写得气势磅礴,字的背面就似站着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在“人民的公仆”两侧又公公正正地各贴了两张印刷品,红底黑字“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像是四个青面獠牙的小鬼。
2008-12-6 12: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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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坐在A的办公桌对面,他对我很客气,还递给我一条毛毯,关切地说,“披上吧。”这真是雪中送炭,我哆哆嗦嗦接过来,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把头和胳膊全裹在了毛毯里,只剩下两只眼睛。
    A开始做笔录了,他拿出我的户口薄,把户主、出生年月、出生地、父母名字全抄了下来,写一个字就重复一遍,“罗哑,1969年2月1日,四川……”
    A怕我不明白他的工作,解释道,“你的档案和犯罪记录我们都会一丝不苟地对待,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包庇一个坏人。”
我点点头。A又拿起我的学生证,叹息道,“这个专业虽然不吃香,读出来还能进报社、出版社什么的,你干这行就不后悔吗?”
    我说世上没有后悔这味药,你爱信不信,我是为了治好弟弟的病,供妹妹读书才来到汉洲的。A暗示我继续说下去,我离题万里,追忆起凌晨五点走山路去上学,他脸上凝聚着恨铁不成钢的乌云,“你看,你原来是多么自重要强的女孩。”
    我讲得唇焦舌敝,讨口水喝。他递给我他的水杯,“喝吧,我不怕传染。”说完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A的意思,只要我老实交待出睡过我的客人的名字和地址,就可以马上回“凤求凰”,但只能清陪客人。哈哈,清陪?亏他说得出来。他们没抓我现行,无凭无据就定我卖淫的罪不成?撬掉我的牙齿,也不会松口。
    “你这个样子,要立即想办法去医院输液。搞不好拖成肺炎。”他见我咳嗽,痰里夹着血丝,最后试探我的态度道,“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不说,你连自己都帮不了,更帮不上你弟弟和妹妹。”
我并不打算流泪,但泪水还是像溃堤的河水哗哗泻了出来。“还要说什么呀?我全都说了。”
A合上笔记本,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好吧,你最好端正态度。否则,你会后悔的。”他走了出去。  
隔了十来分钟,B代替A坐在了我的对面。B点燃了根香烟,狠狠吸了几口,顿时,烟霭朦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想B抽的不是电影里才能出现的黑帮老大咧齿才能刁住的雪茄就是那根烟其实不是烟,是一种高科技合成的烟幕弹,深受聪明狡诈的政客青睐。我忒冷,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B要开口了,“嗯——嗯——”地清嗓子。我正了正佝偻着的背,态度极为端正。这仅仅是零点一秒的端正,扑面而来的灰白雾体呛得我喉咙发痒,我连忙用毛毯捂住嘴巴,咳得都可听到肺部的嘶鸣,很久都缓不过气来。B推开窗户,说道,“你看,人民警察对你多好,你裹着的那毯子是纯毛的。”
2008-12-6 12: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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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灌进来,屋子不到一刻钟就冷得像是个冰窑。我请他关上窗户,他道,“真有这么冷吗?”,我的额头滚烫,体内却似抱着块冰砖。B翻开我的日记本,默默无声地读了数篇,“咦!”,他有些惊讶,“每篇日记都是这么伤感,你觉得龌龊,失去了灵魂,你厌恶灯红酒绿的生活……瞧瞧这天,你写道,‘我是个下贱的女人,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去做。谁要我陪,我就陪谁,管他是癞子秃头,得了天花还是麻疹。活着有什么意义,不如索性跳楼算了’……是什么让你产生轻生的念头?你自己说说!”
“我是为生活所困才当三陪小姐的,就冲三陪小姐这个称呼就让我抬不起头来。”
“生活所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抓进来的小姐哪个不说自己是为生活所困?我来告诉你吧,你们天生就是好逸恶劳,只想叉开两条腿让男人干!”
    我被B的话激怒了,侧过头望着天花板。他的手“啪”拍在桌上,“说!卖了多少次?都是些什么人?”
我反问他,卖什么,说明白点。你们王局长三番五次要我出台,我都没答应。
    B的腮帮鼓出来一大块,过了一会儿,他的傲慢占了上峰,“别信口雌黄诬蔑我们局长。你就做好思想准备工作吧,我们会通知你家里人的,但不能保证他们是否能千里迢迢赶来探监。”我只有拿出最后的法宝,伤心、绝望、委屈地大哭,还不断地向墙,向桌子,向椅子,向他,向邓主席保证,我没卖。
B当然不相信我的话,眼泪和保证全是婊子的伎俩。我和B的较量直到夜幕低垂,他饥肠辘辘而疲惫不堪,我的哭声好几次吵得他失去了风度,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B进了隔壁房间,两个稍微年长的男人对他的工作很不满意,训了他一顿,B蛮不服气,说,“那请你们亲自上阵。”
    我被带进了走廊尽头那间大办公室,里面有沙发,有茶几,茶几上摆着的棋局正打得狼烟四起敌我难分。C命令我把毛毯放到沙发上,蹲墙角去。我脱下高跟鞋,贴墙站。C的大手击了击我的小腿肚,“蹲马步!”
    C的四只眼睛在不远的地方飞舞,慢慢变成了无数只灰扑扑的蛾子。我滑向一个模模糊糊的梦境,渐渐忘记了C和站在C身边的络腮胡D。体外的另一个我听到D在说,“廖所长,这娘们儿烧得不轻,算了吧?让她就这么躺在地上?”C踢了踢我的背,“嗨,起来,起来。”C继续说,“这就是老王的姘头,瘦得只剩一层皮,你看她的手,是不是像鸡爪子?”
    D胁肩谄笑道,“是啊。”
他们把我丢到藤椅上,向后抓紧我的头发,往我额头滴了几滴冰凉的茶脚子(快喝干的茶水)。这一激,真管用,我猛烈地抖了抖身子,睁开了眼睛。C掰开我的嘴,强行灌了几粒药,想必是我塑料袋里的感冒灵和“白加黑”。(一种退烧西药)
2008-12-6 12: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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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真静,D毕恭毕敬站在C的椅子后面,C的钢笔尖沙沙擦过纸面,以惊人的速度杜撰出我的一项项罪证。突然,C高声问道,“你为什么在狮子桥头出现?”狮子桥就是我们宿舍旁边的那座桥。
我以为他全都知道了。悲愤地说,“凯哥——”
“哪个凯哥?”C说。
    我说小姐们都叫他凯哥,哪个凯哥我也说不大清楚。四十多岁,好像很有钱,时常带着几个马仔。凯哥的马仔到歌舞城来找我,让我去他开的酒店看看。那酒店就在狮子桥头,我们去了酒店,凯歌的马仔让我在房间等等,我没多想,老老实实地等。那马仔找个借口溜了。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凯哥。他甜言蜜语的,我人生地不熟,哑巴吃黄连,只好自认倒霉。
    C好像见到了曙光,确认道,“他给你钱了,给了多少?”
我摇摇头。
   “衣服?首饰?其他什么物品?”
我又摇摇头。
C骂了句粗话,“他妈的!”
    我的胃里一天一夜颗粒未沾,刚才吃药时喝了些凉水,这会儿一股中药味儿反冲向喉头和鼻腔,恶心得干呕了一阵,又呕不出来。
C的两扇心灵的窗户像是受到了狂风的袭击,关得紧紧的。D见状,递给我一本垫了蓝靛纸的文件薄。我拿起来想仔细瞅瞅那些蚂蚁大小的文字,D不耐烦地催促道,“签你的名字!签了就完事了。”我手中握着的圆珠笔颤颤抖抖地落在了纸上。
    C临出门时,吩咐D在沙发上将就一夜。他们似乎已酝酿好了处置我的方案,只待天亮就行动。灯关掉了,D头枕在沙发的扶手上,蜷曲着双腿,呼吸匀称。我提起鞋子,在他的脚旁坐了下来。
    D睡得真熟,我请示去上厕所,请示了三遍,他依然纹丝不动。外面走廊里灯火通明,我踮起脚尖,小步往外迈,在走廊上可望到派出所的大门,值班室的灯亮着,不见人影,楼群中间的大坝子,猫儿狗儿的也没有。逃跑!一想到要跑,出了身汗,头脑顿时清爽了许多,胸口揣着颗定时炸弹似的,又害怕又紧张。
2008-12-6 12: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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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楼下来,没弄出一点声响,如果碰到人,就问厕所在哪里。我想最好不经过大门,这栋楼的后面是不是有个隐秘的出口呢?
    楼后是一片高低不平的瓦砾堆,杂草丛生,还有几簇似芭茅草的植物比人还高,在黝暗的夜空下像是一头头怪兽,四处弥漫着阴森诡秘的气息。右手方两百米处,一堵围墙坍塌了四分之一,可看见外面的马路。我匍匐在草丛里,像猫科动物屏息静听,身后,没有手电筒光射来,也没有犬吠和人语,这个万籁俱寂的夜!
    因为是寒冬,又在异乡的暗夜里,这么个破败的后院子在我眼里就成了片坟场。胆战心惊地刚迈出一步,就踩在了一块突起的碎瓦上,血流出来,袜子顿时湿湿地黏糊在脚心。前瞻后顾,左瘸右拐,扒开草丛往目的地而去,看上去不像刚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食尸野鬼才怪。
    周围还是万籁俱寂。爬出围墙,我拼命向城郊的方向而去。如果此时他们发现我不见了,肯定是往市中心搜索。无论如何,只有孤注一掷地搏一搏了。这是条上坡路,越往前走越凄凉,屋舍淡出了视线,相隔很远才有盏微明微暗的灯,迎接我的便是投在碎石路上的一团团张牙舞爪的树影。上了坡,我背靠一棵湿漉漉的松柏喘气,一道白色的光束冲破黑黢黢的夜幕照出一垄垄凄凉的水田,头顶的枝丫晃荡了一下,耳闻扑扑的振羽声,两三只老鸦居然飞进了朦胧的白光里,像是飞蛾扑火,差点撞死在发出白光的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我手一挥,车居然停了下来。那师傅看也没看我,面不改色,直问,“要去哪儿?”
“影院路。”我突然改变主意,人多嘈杂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地。
    车没开出多远,却熄火了。那师傅自言自语,“撞鬼了,刚加的油,莫不是哪里出了故障?”我突然从侧视镜里发现那师傅的手脚都有些慌乱,血!唉呀,脸上怎么也有血迹?低头一看,有几根手指头皮翻翻的,伤口处凝固了的血块里还夹杂着泥巴。脸上的血想必是先前拂头发到耳后抹上去的。
    车鬼使神差的又启动了,前排放了盒香精纸,我拉出几张使劲擦了擦脸,摘下手腕上的表,放在车排档前面开着的一个空匣子里,说,我遇上坏人了,只剩下这块表,少说也值三百块。那师傅专注地看着前方,没答茬也没拿表,不远处就是派出所,我咬紧牙,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而忧伤。但愿他相信我的话。
2008-12-6 12: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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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的铁栅门上了锁,里里外外不见一个人影。车疾驶而过,看情形,D还沉浸在美梦中。
    影院路通宵开着些商铺,灯火通明。我道过谢,下了车。就着墙根儿走,倒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电影院大门口的左侧有个公用厕所,那里有水,我渴极了,嘴凑近水龙头灌足了肚皮才抬起头来。赶巧,一个女孩走进来,眼睛鼓鼓的,像是遇到了鬼,两腿一筛一筛,脚下一根黄线正向墙角蔓延,她尿湿裤子了!我自觉地往后退,轻轻地说,“别怕,我遭抢哥了,受了点伤。”她羞愧难当,带着哭腔,“我的妈呀,这下怎办?这下怎办呢?”捂着嘴跑了出去。
    我赶紧把手洗净,用掌心掬水抹了抹脸,指头当梳子将长发顺在胸前。突然,我想起林老人走前的话,何不去找林俊鳖?暂时避一避。脚心似乎受了拉扯还在往外冒血,我只好撕碎内衣,脱掉湿袜子,将伤口用碎布紧紧绑住,这才穿上靴子。水槽旁那面镜子破了大半个角儿,污迹斑斑,我斜倾身子看见一张少女的脸,虽然苍白,但也没有什么异样。于是,迈着碎步,慢慢向井林路走去。
    各种光怪陆离的念头像一只只萤火虫跳跃在我的脑际,也许他们天明是要放我走的,我不辞而别便是无视法律,如果他们已经给我定了罪,那么便是罪加一等。从此,我的后半生将隐匿在逃亡的阴影里。也许是年轻不怕天高地厚,恐惧和不安反而离我远去了,我自负而无知地认为,老家才是现实,可以帮我抵御一切的外来侵扰,无条件地涤荡我的莽撞、邪祟和罪孽。汉洲是现实以外的一个幻象,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所要做的,只不过逆光走回现实。
    而通向现实的第一站便是井林路10号。我太自负了。
    我轻轻敲门,低声唤,“彭老——彭老——”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里面还是毫无动静,难道就睡得这么死?无奈何,我便悄悄拐到西墙,潜伏在窗台上,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听到安安焦促地说,“男恩噶,去看看嘛。”
2008-12-6 12: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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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贴到这儿

peiming的自留地都种了些什么?
2008-12-6 12:2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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