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份宣传品提到“霍浦夫人与达尔文先生一次晤谈记要”(对谈话内容翻译得不甚准确,不过基本意思是符合原文的),这的确是有关达尔文晚年(或临终)忏悔的谎言的全部依据。这位霍浦夫人是何许人呢?
此人原名伊丽莎白·科腾(Elizabeth Reid Cotton),于 1842 年出生于大洋州的塔斯马尼亚岛,嫁给英国海军元帅詹姆斯·霍浦爵士,因此获得“夫人”头衔。她在 1913 年移民美国,1922 年死于英国。霍浦夫人是一位狂热的传教士,热衷于社会活动(特别是反对酗酒运动)。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一次布道中,她讲了达尔文向她忏悔的故事。基督教教会对此如获至宝,请她撰文发表。这篇她与达尔文的“晤谈纪要”,于 1915 年发表于美国的一份基督教刊物上,此时距达尔文逝世(1882年)已有 33 年之久。不过在此之前,霍浦夫人就已经在向人叙说达尔文临终向她忏悔。这个谣言,在达尔文逝世后不久就已出现。在 1887 年 2 月 8 日达尔文的儿子弗兰西斯在给托马斯·赫胥黎的信中就指出,所谓达尔文临终时放弃进化论的说法是“假的,没有任何根据。”在霍浦夫人的文章发表后,弗兰西斯在 1918 年 5 月 28 日的信中进一步指出:“霍浦夫人对我父亲的宗教观的说法是非常不真实的。我已经公开指责她捏造事实,但没有看到任何答复。”在 1922 年,达尔文的女儿亨里雅塔为此给伦敦一份基督教周刊去信声明:
“在我的父亲临终前,我守在他的身旁。在他重病不治时,或在他得其他病时,霍浦夫人都不在。我相信我的父亲从未见过她,她对我的父亲的思想、信仰没有任何的影响。他对他的任何科学观点,不论是当时的还是早些时候的,从未反悔过。我们认为有关他忏悔的故事是在美国编造出来的。整个故事纯属无稽之谈。”
达尔文的子女都否认霍浦夫人见过达尔文。在所有有关达尔文的史料中,都没有达尔文见过或认识霍浦夫人的纪录。例如,在达尔文以及达尔文亲属的信函中,从来没有提及霍浦夫人。霍浦夫人在文章中对达尔文及其住宅的描述,有的相当准确(比如达尔文睡衣的样式),表明她似乎曾在达尔文家中见过达尔文,但有的又非常不准确,比如她说达尔文对她说:“我在花园中有一座夏季别墅,能容纳大约 30 人。”而实际上,达尔文的那座别墅很小,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她说达尔文说他发表进化论时是个“没有成熟念头的年轻人”,而事实上达尔文为创建进化论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收集证据,在《物种起源》发表时他已 50 岁。她说在她见达尔文时,达尔文已卧床不起几个月,而实际上达尔文从来没有卧床不起这么长时间。达尔文逝世于 1882 年 4 月19日,是春天,霍浦夫人声称她是在“一个明媚的秋天的下午”见的达尔文,最迟只能是前一年的秋天,而在那之前达尔文一直有每天下午去沙径散步的习惯,从未卧床不起。他的散步习惯一直坚持到 3 月 7 日。在逝世前的最后一个月,达尔文也没有停止工作。在逝世前一天,他还在替弗兰西斯做实验纪录。
达尔文临终前只有夫人爱玛和子女在场,他的临终遗言是对爱玛说:“告诉我所有的孩子们记住他们对我总是那么的好。”“我一点也不怕死。”他对进化论和不信神的立场,至死没有改变过。在临死前两个月,他写过三封信,在三封信中都重申了其进化论观点。在达尔文的生命的最后一个秋天,1881 年 9 月 28 日,他在家中接待了两位著名的无神论者。在谈话中,达尔文认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基督教。但他不同意他们向大众宣传无神论的做法,认为不信神的立场只适合于有教养的人,而让普通大众接受的时机还不成熟。他并提到,即使是他,也是经过了长期的思考,一直到 40 岁时(主要因为女儿安妮的夭折)才彻底抛弃了基督教。对这次会面和谈话的内容有非常可靠的历史纪录。谁能相信就在同一时间,达尔文突然向一位传教士忏悔?
达尔文不信神、反对基督教的立场还有他晚年亲笔写下的文章为证。他的自传主要写于 1876 年,但是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年,还在做修改。这个自传是给其子女看的,并没有打算发表,其中不仅介绍了他的进化论观点,为自己在这方面所做的贡献感到自豪,而且非常坦率地、猛烈地抨击基督教,以致在其死后(1887年)发表时,在夫人爱玛(一位虔诚的基督徒)的要求下做了大量的删节,直到 20 世纪 50 年代才得以完整地出版。达尔文在自传中,用专门一章阐述自己的信仰,批驳了各种有关上帝存在的证据,认为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上帝存在,并介绍了自己唾弃基督教的经过:
“当我在贝格尔号船上的时候,我是非常正统的,我记得当我引用《圣经》做为道德的某个方面的不能辩驳的权威时,还受到了几名军官(虽然他们自己也非常正统)发自内心的嘲笑。我想是因为这种争辩方法的新奇使他们觉得有趣。但是,从《旧约》那套显然是虚假的世界历史,比如通天塔、彩虹是一种信号,诸如此类,从它让上帝具有一名仇恨深重的暴君的感情,我越来越认识到,《旧约》并不比印度教的圣书或任何一个野蛮人的信仰更值得信赖。这个问题在我的心中逐渐升起,并且驱逐不去——我们是否可以相信这一点,如果上帝向印度人启示的话,对他的信仰是否就要跟对毗湿奴、湿婆等等的信仰联系在一起,就象基督教的信仰是跟《旧约》联系在一起的?这在我看来是绝对不可信的。
“需要有最明显的证据,才能使任何一个精神健全的人相信那些支持基督教的奇迹。而我们越是认识自然界的固定法则,奇迹就变得越不可信。而那时候的人是如此无知和轻信,到了我们几乎难以理解的程度。而福音书无法被证明是在事件发生的同时写成的。而它们在许多重要的细节上都互不相同,这些细节太重要了,在我看来必须承认是出于不可靠的目击者。由于以上列举的这些反省——我并不是因为它们是新鲜或有价值才提出的,而是因为它们影响到了我——我逐渐地不再相信基督教是神启的。有许多虚假的宗教已经象野火般地传布到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区,这个事实对我也是重要的。《新约》的道德观看上去很美丽,但很难否认,它的完美是部分地依赖于那些我们现在视为象征和寓言的解释。
“但我在当时还是不愿放弃我的信仰——我很确信这一点,因为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我经常做这样的白日梦,在庞贝城或其他地方发现古罗马名流的通信或手稿,以最惊人的方式证实福音书所述的都是事实。但我发现,即使是凭借我无边的想象力,也越来越难以捏造出足够的证据让我信服。这样,怀疑以一种很慢的速率在我的心中滋长着,但最后还是完成了。速率是那样的慢,以至我没有感到有什么苦恼,而且此后我连一秒钟也没有怀疑过我的结论是正确的。真的,我很难明白人们怎么能够希望基督教是真实的,因为果真如此的话,其经文以明明白白的语言表示了,凡是不信仰基督的人们,其中包括我的父亲、兄弟以及几乎一切我的最好的朋友,都要永世受到惩罚。
“这真是一种可咒诅的教义。” |
2009-8-6 22:28: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