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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毕,韶华母亲坐在床前和父亲说着话。大女儿韶芳在电话里说,她这次实在走不开,不然一定回来看你,她叹一口气,说,女儿嫁出去,毕竟就是泼出去的水。她孩子还小,自己又要工作,确实也够操劳的。
父亲冷然说,我也不指望谁来看我。没那个必要。
这话明显是说给韶华听的。她此刻站在我身旁,抱着双手,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韶华母亲又转头对我说,小方,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道出宾馆的名字。她沉思片刻,说,住宾馆毕竟不舒服,要不你到我家去住吧?
我刚想说好,韶华突然接口说,不用了,妈,她是来出差,又不是来玩。宾馆比我家方便些。
这样也好。母亲说,小方还没吃饭吧,你带她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别只顾着自家事,怠慢了客人。
韶华应了一声,准备带着我往外走。我悄然走近床几步,向她的父母告别。做母亲的含笑对我说了声再见,那笑容在我心里留下一个温暖的痕迹。而父亲只是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对他们微笑一下,转身离开。
将医院的味道和气息留在身后时,我和韶华几乎是同时伸出手交握在一起。
想吃什么?她一直紧绷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轻快地问我。
随便。我淡然说,找个安静的地方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到下关的第二天,我到韶华家里去做客。韶华从医院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闲逛,并说母亲坚持邀我去她家吃晚饭。
我当时正站在洱海边。说是海,其实只是一个内陆湖。洱海水色清湛,映着明净幽蓝的一方天空,水波微涟,让我的心情也不由沉淀得清澈透明。虽然不能和韶华一起四处闲游,但想到自己毕竟和她在一个城市,每天都可以见面,我已觉得十分欣慰。比起此前遥遥无期的思念之苦,现在的我可以说是相当幸福了。
我告诉她说我在洱海畔的团山公园。她哦了一声,随即低声说,我不能陪你,真是抱歉。
没关系。我说,照顾家人是应该的。我自己会消磨时间,别为我担心。
她和我约好下午在宾馆会合,挂上电话后,我租了一条竹筏返回来时的岸边。这里的气候温暖,虽是冬天却殊无寒意,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仔裤跑鞋,坐在竹筏上,我脱了鞋袜把脚探进水里。水很冷,我哆嗦一下缩了回来。脸色黝黑的艄公冲我一笑,用云南话大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懂,于是对他回以微笑。头顶上是蓝得让人一无所想的天空,在竹筏周围,洱海水漾出弧形的涟漪,逐渐消散开来。这一刻,我感到自己暂时远离了很多东西,喜悦或忧愁都与我无关,甚至连韶华也暂时被隔绝到另一侧的世界,而我在此侧,只是孑然一身,对着整个世界。
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解脱感了。这么久以来,也许,我不是不疲倦的,因为爱,以及爱所带来的一切。
下午,我如约和韶华去到她的家。她家所在的小区附近,街道两旁排列着羽毛形状叶片的绿树,在这个季节里依然郁郁葱葱。韶华告诉我,这种树的名字是合欢。
韶华的家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卧室,书房和客厅。我注意到没有韶华的房间,在客厅看电视时,我悄悄问她晚上睡哪里,她说睡在客厅沙发。
那你母亲说让我来家里住,真是太过客气了。我如果来住,岂不是抢了你的沙发?我笑道。
我可以和母亲一起睡大床。她随口答道。
我心里略微一怔。我丝毫没有想到过母女俩可以同睡,这是因为缺乏家庭概念的缘故。我不由得有些羡慕起韶华来了,尤其是,她有一位那么温婉谦和的母亲。和我不同,韶华的家里不乏平实的温情,这从她和母亲不多的交谈中,以及她母亲看她的眼神里清楚地呈现出来。吃饭时,每当她母亲含笑看她,我就垂下眼默默吃饭。我觉得自己妒忌得毫无道理可言,我突然很希望坐在那里的女儿是我而不是韶华。
韶华的母亲对我很亲切,不断劝我多吃些,让韶华给我挟菜。她家里的菜式并非我这两日已然习惯的酸而且辣的滇菜,大约因为母亲是北方人的缘故。韶华母亲问起我此次云南之行的工作,我只好随口敷衍几句,并说,出差的任务结束后,我还会在这里停留几天,四处玩一下。
那你应该陪小方去玩,韶华母亲转头对她说,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
韶华嗯了一声,闷头吃饭。
她母亲叹一口气,对我微笑说,你看,韶华就是这样,在家里和我们没话讲,到了外面,完全是另一个人。
我对韶华笑道,我倒觉得你和你母亲关系很好呢。说真的,我很羡慕。
小方,你父母是不是在上海呢?韶华母亲问我。
韶华接过去说,妈,你别问那么多好不好。
她母亲于是不再言语,进厨房去给我们盛汤。韶华伸出手,在餐桌下面握一下我的手。
我没介意。我轻声说,我很喜欢你母亲。
嗯。看得出来。她短促地笑一下,说。
你父亲什么时候手术?我问她。我听她说起过,父亲将要做白内障摘除手术,因为是糖尿病引起的并发症,所以手术之前要做许多检查,已经拖了一个多星期。
还没定下来,应该就在这个礼拜。韶华答道,那之后我就会有空陪你了。
这个不重要,我说,我说过了,我来这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可是我想陪你。她深深凝视我一眼说。我的心因为那个眼神,忽然就有一阵欲泣的轻颤。 |
2007-6-1 17: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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