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科学命运的两种主要模型有差异的第二种"少数"类型,由物理学家P·W·安德森的信仰作代表。[注11]安德森看到一种"科学的阶层结构",它原则上不允许还原到一组基本定律,然后人们可由这一组定律"重建宇宙"。例如,尺度问题和复杂性问题不允许基本粒子的大的聚集体的性质可以仅仅通过单个粒子行为的外推而得到理解。而是,通过类似于每个复杂性层次中"突现"的老观念的过程,可以设想产生全新性质;因此,每一个层次像是有一个它自己的概念结构,而且也可能有它自己的进步速率和方向。这些同线性论者的理想是完全相反的。在线性论者们看来,科学的阶层结构并不分隔科学的不同层次,而只是帮助固定基本性之矢的方向,它指向自然界最终规律的发现。因此,史蒂文·温伯格写道:"自然界有绝对的具有很大简单性的定律,所有的科学门类由这些定律呈阶层状地导出。" 正如在前面建议过的那样,很少有希望抽象地决定,在各种各样科学的进步的模型中,最后哪一个将占优势。然而根据现有的证据,人们可以预测,大多数活跃的科学家将继续以最大的努力反对循环论模型,反对它认为科学已穷尽了它的使命的想法。他们顶多在听了某些方面现在认为科学进步在理智上是难以辩护的,是一个"处于危机中"的思想时,感到迷迷糊糊。科学家们将不顾这些主张,继续坚持认为,科学家的特殊任务和才能是要寻求可证明的真理,无论手头有的手段是多么有限;他们既不需要为他们要在收到的信号中寻求理性意义的动力而致歉;而当他们面对大洋的惊涛骇浪重建他们的船只时,他们混杂的动机、没有保证的工具和他们没有终结的研究纲领将继续吸引他们。注释1.例如,1989年10月举行的第XXV次诺贝尔会议在给会议参加者的邀请信中包含了如下的有关会议事项安排的几段话:"当我们研究今天我们的世界,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即我们已到了科学的尽头,科学作为一种统一的、普遍的、客观的事业,已成为过去。甚至认为,科学是一种新近形成的联盟这种共同看法,一种导致宏大的科学方法论的共同看法,也分崩离析了。
"我们开始把科学设想为一种更主观和相对主义的计划,是来自社会意识形态和态度——例如,马克思主义和女性主义——而又在它们的影响下运作。这导致严重的认识论问题。如果科学不谈历史之外的、外部的、普遍的定律,而只谈社会的、世俗的和地域的东西,那么就没有方法谈科学后面的某种真实的东西,即科学所反映的东西。"在同一种精神下,1991年12月在麻省理工学院举行了一次会议,主题是"进步:一种在危机中的观念和信念";邀请信评论说,"进步的观念"是"在对理性和物质进步的信念的基础上陈述的。这两个信念的价值和有效性现在都受到严重的怀疑。正是这种形势产生了信仰危机"。我将以下列文献作为分析的根据,引文也引自它们:Oswald Spengler, Der Unt ergang des Abendlandes:Umrisse einer Morphologie der Weltgeschichte,vol.
注释 1.Ge stalt und Wirklichkeit(Vienna,Leipzig:Wilhelm Braunmüller,1918):Spengler,D e r Untergang des Abendlandes:Umrisseeiner Morphologie der Weltgeschichte(Muni ch:C.H.Beck,1980),它在修订版中包含了vol.I,Gestalt und Wirklichkeit,和 vol.
2.Welthistorische Perspectiven(原版出版于1922年);Spengler,The Decline of the West,vol.I(New York:A.A.Knopf,1926),and vol.II(1928);Spengler,Der Men sch und die Technik:Beitrag zu einer Philosophie des Lebens(Munich:C.H.Beck,1931), 译为Man and Technics:A Contribution to a Philosophy of Life(New York:A.A.K nopf,1932); Spengler,Briefe,1913-1936 (Munich:C.H.Beck,1963),译为Letter sof Oswald Spengler,1913-1936 (New York:A.A.Knopf,1966).
3. M.Schroeter,Der Streit um Spengler:Kritik seiner Kritiker(Munich:C .H.Beck,1922),和Schroeter,Metaphysik des Unterganges(Munich:Leipzig Verl ag,1949)中总结了争论的某些方面。
4. H.Stuart Hughes,Oswald Spengler:A Critical Estimate(New York:Char les Scribner's Sons,1952),pp.164-165.
5. Hughes,Oswald Spengler,p.121.
6. Albert Einstein,"Principle of Research"(误译,应为"Motivations of Re search")载Ideas and Opinions(New York :Crown Publishers,Inc.,1954),p.22 4.(中译文见《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 1977年版,p.100-103——中 译者注。)
7. 包括三篇文章,也载 Einstein,Ideas and Opinions.
8. Otto Neurath,Empiricism and Sociology(Dordrecht,Boston:D.Reidel Pu blishing Co.,1973)中的第六章。
9. Hilary Putnam,"Philsophers and Human Understanding",载 A.F.Heath编 ,Scientific Explanation(Oxford:Clarendon Press,1981),p.118.
10. Hans Christian Oersted,"Thermoelectricity",The Edinburgh Encyclo paedia,1830.重印在Kirstine Meyer 编,H.C.Oersted,Naturvidenskabelige Skrif ter,vol.2 (Copenhagen,1920),p.352.
11. 参见 P.W.Anderson,"More Is Different",Science,177 (1972):393- 39 6.
12. S.Weinberg,"Why Build Accelerators?",载Luke C.L.Yuan 编,Nature of Matter:Purposes of High Energy Physics(New York:Brookhaven National Labor atories,1965),pp.171-172.Weinberg 加上这个有趣的评语作为脚注:"我并不一定希 望暗示我们能够期望在今后几个世纪内能够发现一组最终的物理真理(虽然我偶尔相信我们 将发现)。也许我们将发现愈来愈基础的科学的无限回归,或者甚至我们将跳出科学本身的 边界而到某种新的思想方式,对此我们现在无法想像,就像柏拉图无法想像现代科学方法一 样。无论怎样,不仅仅是科学家将对未来事态的发展感到兴趣。"
在19世纪30年代所看到的样。现在,我们的成年人中有1/3(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是福音派新教信徒)说他们是"重生的"信徒;一半以上的人相信通过祷告每天出现奇迹的可能性;60%的成年人说他们相信地狱对于要永远受罪的人是存在的。每年个人捐赠给宗教机构的财政支持现在已超过[注7]50亿美元。但在这儿又是这样,人们很少意识到有什么矛盾,尽管事实上现代的以科学为基础的世界观很大一部分正是从对这样一些矛盾的反应中演化出来的,而且确实仍然因为不能在科学和信仰这两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之间的鸿沟架起桥梁而痛苦。与此相对照,一般美国人的绝大多数,据报道在这些不同的力量之间完全不感到有什么冲突。[注8] 类似地,虽然人们通常认为是反科学的思想在美国很流行,但也有重要证据表明这也不是一种简单的或铁板一块式的态度,而是一种潜在地对立意识的共处。我们将看到,这适合于要求变革的战略。就像地壳中不同构造的板块往往以相反方向运动,有时产生灾难性后果一样,今天组成一般人的精神状态的各种各样的要素并不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正如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大审判官知道,自由的以启蒙为基础的观点如果认为它已经胜利,那么它就是欺骗自己。确实,20世纪后期浸染了"亲科学"观点的世界图像是处在颇为脆弱的少数派地位,只要科学家和其他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没有设法创建充分有效的机构或其他思想论坛,以供他们讨论或与别人讨论科学在这些方面的力量和局限性之用,情况就是如此。(在大多数主要大学中的科学-技术-社会研究的令人不安的小小的立足点,正是这种不受重视的一个证据。)
作为对立观点的反科学:否定科学合法性的力量内部矛盾的证据是一个信号,告诉我们必须把反科学现象放到另一个分析层次上。为了用更令人满意的术语来理解反科学实际上意味着什么,以及它对我们文化的未来暗示着什么,我们必须从这样一个认识开始,即没有一文化可以是真正地在反对"科学"活动的意义上反科学的(例如,在《美国英语遗产字典》[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Language]中,把科学定义为"对自然现象的观察、鉴别、描述、实验研究和理论说明")。尽管某些科学哲学家将为这样一个定义的某些方面伤脑筋,我却甚至在最狂热的"反-科学家"那里,也未发现他们号召反对这类活动本身。此外,反科学现象也决不仅仅是"正常的"世界观的不完备的、或愚昧的、或受损害的形式(而许多人认为"正常的"世界观标志着历史上我们这个时代的文明)。相反——且把平庸的、相对无害的、或愚昧的变形放在一边——更有深度的所谓反-科学家所提供的东西,直截了当地说,是一种关于世界的清晰表达的、功能性的和有潜力的对立观点,其中存在着一种对非常不同于常规科学的"科学"的忠诚。那种对立观点的历史功能,不下于在广泛意义上否定(常规)科学的合法性:这种否定扩大到科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主张,而首先是它的经典的、固有的扩张主义野心,即要规定人类进步的意义和方向的野心。总之,我们在这儿看到的是一场古老的、持久的、顽固和难以好转的战斗。许多忙于在他们的实验台上工作的科学家在听到这些话时会感到惊讶。但是,纵观历史,每一个大社会都经受过相竞争的党派在三个标题下的争论:即权力、生产和信仰。科学远非仅仅是实验室墙内愉快的活动,几乎比任何其他活动更深刻地牵连到所有这三个方面。自17世纪以来,科学已日益进攻性地申言在三者的每一方面的优先权,毫不顾及以前占有者的权利。自从弗朗西斯·培根和艾萨克·牛顿以来,他们分别承诺全能和全知,他们的追随者继续呼喊着这些希望,科学和科学驱动的技术已经艰辛地深入到整个权力、生产和信仰的三位一体之中,并且改变了它。17世纪的科学家要求人们重视他们,主要的根据不是他们能更好地计算行星轨道和炮弹的轨迹,而是他们在取代整个前科学信仰体系方面的作用。自那时以来,三个多世纪中,他们已指出了他们的宏伟纲领,要形成一个奠基于理性科学的不可抗拒的、笼罩一切的世界观。这样一种专横的计划当然引起了西方社会以前的主要文化主宰者的反感,他们一直抗拒要他们靠边站。在19世纪,科学的主张逐渐世俗化了,但在其他方面只是扩大了它的野心。詹姆斯·弗雷泽(《金树枝》[Golden Bough])的作者)教导说,西方的文明已经成功地通过了从神秘到宗教到科学这几个阶段。当然,他是错了——今天我们仍然在这三种制度的沸腾的混合物之中,作为我们文化基础的它们相互之间的挑战和彼此试图否定对方的合法性的尝试仍在继续。因此,19世纪的浪漫派艺术家要用他们所谓的视觉物理学来取代当时的机械论物理学,例如诗人布莱克就认为,牛顿、洛克和培根是"地狱中的三位一体",他们对人性有撒旦般的影响。与这些信仰相类似,人们在19世纪看到了催眠术、骨相学、桌上招魂术和电创生命形式的盛行。今天,存在着许多不同的群体,他们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反对他们设想的今天科学在我们文化中的霸权。这些群体并不形成协调一致的运动,而且确实彼此都相互不感兴趣;有些人集中注意科学的认识论主张,其他人注意科学通过技术所产生的后果,另一些人则仍然盼望回到现代以前的浪漫主义的科学版本。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一共同点,就是他们每一个以它自己的方式所提倡的全都是科学的终结(如我们所知的)。这就是使这些根本不同类的集合体在操作上形成一个松散的联盟的缘由。这一当代的反对派、这一群反正统者的最突出的部分有四个。从思想上最严肃一端开始,有一类现代哲学家,他们主张科学现在能够要求的地位不过就是一种"社会神话"的地位——这是玛丽·赫西[注9]所用的术语——更不用说科学社会学新的一翼,他们希望,用布鲁诺·拉图尔的话来说,"要废除科学和小说之间的区分"。[注10]第二部分是,有一群与社会脱节的知识分子,人不多但很有影响,其中阿瑟·凯斯特勒是突出的模范。对他们来说,注定无知是最坏的创伤。但是,新知识非凡的增长率和我们作为教育者有污点的记录已经使他们感到无能为力,而且,正如莱昂内尔.特里林体面地承认,他们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羞辱"。[注11]这样,强有力的知识分子,在前几个世纪中他们是科学的朋友和最有用的批评家(考虑更周到的文化批评家仍然如此)发现他们已被抛弃了——在恼怒中,他们写下了对科学的攻击,在凯斯特勒的后期著作可以找到这类攻击。第三部分是我称之为酒神们的复活,以及他们对从新时代的思维到渴望的东方神秘主义的类似物的奉献。12有些人的根源来自19世纪的浪漫主义,有些人的根源来自60年代的反文化;但他们全都同意现代思想最坏的罪过之一是,可以客观地得到数据的概念。第四群人也是很不同的,是运动的激进的一翼,由桑德拉·哈丁这些作家为代表,哈丁主张,今天的物理学"甚至是物理学本身的一个可怜的模型"。13对她来说,今天科学的致命缺陷是"男性中心主义",以及对科学理性进步的信念,它们已把我们带到了这样的地点,她写道,在这儿"[需要]一场比现代西方文化奠基人能够想像的一场更为激进的思想、道德、社会和政治革命"。14一位和她有类似心态的伙伴甚至走得更远,幻想科学是带有力、能量、动力或冲突这样一些想法的俄狄浦斯恋母情结的投影。这四类人之所以能够引起人们相当大的注意,部分原因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有三个因素已为对现代科学和技术感到沮丧奠定了基础,并且全都朝着同一方向起作用。两个是国际性的,第三个是美国本地的,而它们全都在那些有意使科学失去合法性的人们的手中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