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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aviefrance

[时雨泽恵一]艾莉森与莉莉亚[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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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哇啊!”
刚坐回位子的维尔死命抓紧两旁,抗拒这股离心力。左机轮的避震器凹了下去,右机轮的却伸长,机体因此得以俐落的向左倾,让尾轮打滑着平衡,当机身在摇晃中恢复平飞状态时,机首已经稳稳地对正了马路中央。
“那是在搞啥……不晓得是谁,不过真是够夸张的。”
巴士中,坐在驾驶身旁的维尔友人喃喃说道。
然后出现一辆卡车,直追战斗机而去。
“好厉害……转得漂亮啊,艾莉森。”
是班奈迪来自上空的声音。
“谢啦!”
战斗机奔驰在大马路上,轰隆声吓得行人纷纷逃窜两旁。
“对不起。借过哦!”
“接着你要怎么做?再下去就是往隘口的山路,很崎岖哦。”
“在那之前就会左转了。——你对这个国家的地理不熟吗?”
班奈迪啊了一声。
“……我懂了。不过你……”
“有个问题请教少校,这架机体坚固吗?”
“机体足够坚固了。——至少‘机身’是啦。”
“那就够了!”
这时,战斗机已经领着后方的卡车奔驰过整条大马路,来到左右都是雪林的路段。这里是通往隘口的缓升坡。
“维尔!这里还是小心点好!你坐下吧!安全带也绑好。”
维尔依言坐定,在喀嚏摇晃的机内努力系起安全带。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左边分出一条岔路。这条以九十度左转的岔路,是个平缓的坡道。写着“往斯兰卡兰斯暸——”的小小路标仍半埋在雪堆中。
战斗机向左转。艾莉森找开推进器,往铲过雪的坡道爬去。
“维尔!你知道我等一下要做什么了吧?”
“……猜得出来……是恐怖的事。”
“那我现在先说好了,不然万一失败就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失败了!’——我要先道好歉。”
“…………”
维尔仰头望去,在他的视野里,班奈迪机似乎飞得格外悠然平和。
维尔喃喃自语:
“别说‘这个月’了,就算下个月我也不想干这种事……到底我为什么不能搭那架飞机啊?”
这条缓坡的尽头,是一个停车场。
停车场占地十分广大,四周竖立着许多招牌,写的不外乎“再想一想!有人正等着你回去”、“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请和我们谈谈!教会”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切勿轻生!”之类的标语。
招牌后面是一道密而扎实的栅栏,高度约及一般人的胸部。
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中士!前面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卡斯什么’的断崖了耶!没有路了。”
死命驾卡车追逐战斗机的年轻士兵说道。中士立刻高喊:
“好!看他们往哪里逃!”
“停车场里没有人。请尽管放手干吧。”
悠哉飞在上空的班奈迪机向艾莉森呼叫。
“是呀,这下子真要放手干了。”
战斗机已经绕过最后一个弯道,之后就是直线道路,接着便是停车场。
“维尔,准备好了没?安全带呢?”
“绑好了。防风镜跟围巾也好了。”
“那我们走罗。”
艾莉森奋力将推进器推到最前面。
螺旋桨剧烈地转动,机体则像弹出去似的向前加速,一鼓作气便冲过坡道、滑进了停车场。紧接着更加速。
“再想一想!”和“切勿轻生!”的招牌,还有那道栅栏,越来越近。
“冲呀!”
艾莉森拉起握了好久的操纵杆,机体刹时便浮了起来,速度却还不到足以升空。于是就在机轮勉强掠过栅栏之后,机身兀地往下坠。
前方八百公尺之内,空无一物。
近乎垂直的断崖绝壁之间,只有这座巨大的白色峡谷。现在山谷间的一角正有个小小的东西坠落,就像餐桌上滚落的一粒灰尘,而那上头坐了两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是我们部队这样玩可是会被开除的啦——!”
在维尔几乎发不出来的哀嚎,以及艾莉森欢天喜地的呼喊声中,战斗机垂直地坠落。
机身离山壁仅有分毫之距,下方的景物飞也似的向后窜去。一切看来就像在跑道上降落前的景象,只是面对的角度差了九十度,而向后流逝的是凹凸不平的岩理。
重力使机身急速下坠,艾莉森拉起操纵杆。岩理渐渐远离。
卡车冲进瞭望台的停车场,士兵急忙踩了下刹车。
那里什么也没有。空无一人。
“怎……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
中士再度咆哮。
“呀呼——!”
艾莉森兴奋地长啸,一面继续拉回操纵杆,飞机立刻从急速降落变成水平,随即急速上升。看见晴空,还有自己刚才飞跃的断崖。
“喝!”
艾莉森又将操纵杆横切出去。一记空中翻转,终于让天地回到了正位。战斗机继续笔直地向前飞,大地重现眼底,而机翼则正好掠过白色的瞭望台和那辆卡车。
“…………”
眼睁睁望着战斗机在头顶上扬长而去,中士只有错愕。
就在蓝色的小镇的上空,两架飞机正沿着湖岸往南并排飞行。
“谢谢。让你们久等了。”
看着旁边,艾莉森用无线电呼叫班奈迪。班奈迪一面看着邻机的两人说道: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下次开会时要提议这一招来作为紧急起飞的方法。”
“您客气了。那我们就往首都去吧!”
“等等,先让我跟营区交待一声吧。”
于是班奈迪改变无线电频率,向营区的无线电室呼叫。接线生怨言以对,只好把那名眼镜上尉请出来。
“少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哦,上尉啊,我后来还是决定开两架飞机走,请你们绝对不要来追。之后我也绝对不会解释原由的。完毕。”
结束通话后,班奈迪喃喃自语:
“这下子……差不多应该会降到中尉吧?”
“维尔,你还活着吗?”
“呕……勉强。”
“请看,这片冬之湖和中央山脉的美丽景色!纵向的座位比较能充分欣赏风景,对吧!”
“好漂亮啊。漂亮是……唉……”
“怎么了?”
“至少待会儿的着陆……要正常一点吧。”
“好啦!——看我的背面飞行!”
“哇啊啊!”
“怎么样?你头一次搭飞机吧?”
班奈迪向右座的菲欧娜问道,只见她表情僵硬的点点头。在他们左方,倒着飞的战斗机一骨碌翻回了正面。
“冷不冷?”
这次她摇摇头。
“这样啊。有什么事请跟我说哦。我们现在要去首都了。”
艾莉森机略略保持在观测机左前的位置上。两机等速前进。
他们以近乎滑翔的方式低空飞行在湖面上,并继续沿湖岸往南。眼下街道和电线都清晰可见,不远处便是常绿的针叶树林与雪堆相间的斜坡。将视线挪向两旁,便可欣赏到岩山峻岭,冠雪的顶峰正好在他们目前飞航的高度之上。
“维尔。”
艾莉森用电话呼唤维尔。
“嗯?请说。”
维尔正顾着浏览风光。艾莉森看了看邻机右座的女子说:
“维尔,你觉得菲欧娜小姐真的是公主吗?”
维尔先答了一句不知道,接着说:
“——虽然不知道,不过假设她不是公主,那——菲欧娜小姐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做这些事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想跟来确定的。”
艾莉森点点头,像是为这个说法感到满意。她又按下电话的通话钮。
“也对。哎,反正来都来了,我们就好人做到底,随她去首都吧。”
“嗯。——对了,到首都之后呢?我们要怎么去演讲会场?”
“天晓得。也许先要在湖岸降落?虽然湖边有我军的临时营区就是了。之后再问少校吧。”
驾着观测机,班奈迪看了看手表,又确认过燃料计,正打算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嗯……?”
就在此时,他发现菲欧娜的双脚正微微颤抖。往上看去,只见她的双手抚在胸口,同样不停地发抖。菲欧娜虽是一脸严肃地注视着机内的仪表板,表情却带着紧张和恐惧。
班奈迪赶紧和她攀谈。
“我看,你的心里好像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咦?”
菲欧娜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班奈迪。班奈迪做了一个笑脸。
“你常常把手放在胸前。见到那张传单时也是,说你自己是公主时也是。”
“……啊,是啊。——你观察得真仔细,真没想到。”
菲欧娜如是说道,表情仍然严肃。
“不用那么紧张,没事的。”
听到班奈迪的安慰,她却说:
“竟把你们卷进这种荒唐事……对不起。”
这下子班奈迪有些不解地问:
“‘这种荒唐事’?能送公主回城,这可是我们的荣幸耶。”
此话一出,菲欧娜严肃神情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张平静的笑容。笑得眯起了眼睛。
“…………”
看见她的笑容,班奈迪不觉出了神。凝视了一会儿,他也跟着笑了。菲欧娜依旧笑得温柔,口中说道:
“我是冒牌的呀。”
观测机载着班奈迪和菲欧娜,在轻快的引擎声中稳定地飞在湖上。
“你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我不是真正的公主’。真正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去首都?还要在群众的面前——”
“是的。我要说谎,要骗大家说我就是法兰契斯卡。”
“……所以你明知这一点,还是要这么做?”
“对,我要这么做。”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在想不管这个计划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至少要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听细节?”
班奈迪回答:
“反正还要好一会儿才会到首都。”
“少校。我有个问题。到首都之后,接下来怎么办?”
面对艾莉森的无线电发问,班奈迪随便打发道:
“我正在谈事情。等等回答你。”
说完后便径自切断了无线电。
艾莉森咕哝了一句:“搞什么?”便往右后方的观测机看去。
只见菲欧娜不知说了什么,令班奈迪一脸惊讶的回应,菲欧娜听了又大大点头。
“他们叽叽咕咕的在说什么呀……?”
艾莉森又咕哝道。
“…………哇……居然有这种事。真是没想到。”
班奈迪靠在椅背上,看着挡风玻璃上方的天空,不自觉地以贝佐语喃喃说道。他在无意识下拉动了操纵杆,机体因而微微抬升。
但他随后便注意到这一点,连忙使机身恢复平飞。班奈迪又转向菲欧娜,以洛克榭语说道:
“我实在服了你……太意外了……昨天跟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就属这一件最令我意外。我自从发现壁画之后,恐怕都没这么惊讶过呢。”
“这么说来,你是相信我罗。……谢谢你。”
菲欧娜平静地笑着说。一旁的班奈迪则有些兴奋:
“当然相信啦!——现在我全都懂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自称公主,又为什么要这么费劲的去首都,这下子我全都明白了。真是惊人。”
他稍稍平静下来,又说了一次:
“实在太惊人了……”
菲欧娜便说:
“你——卡尔?班奈迪先生,是举世公认的历史英雄,我很高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是你。能告诉你真好,真的很谢谢你,我觉得轻松许多了。”
她笑得那样平静而欣慰,反观班奈迪的笑容竟变得有些僵硬,还一直望着她,好像有话要说。
“怎、怎么?”
“菲欧娜小姐,有件事情的真相我也希望你知道。就是发现壁画的那件英雄事迹……”
“……?”
“就像你不是真正的公主——我也不是真正的英雄啊。”
说着,班奈迪的眼神飘向左前方的飞机。
“怎么会……?”
班奈迪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她。
“你愿意听我‘用一口破洛克榭语罗哩叭嗦’吗?”
菲欧娜噗嗤一笑。
“反正到首都还要好一会儿,不是吗?”
“他们俩个从刚才就有说有笑的,不晓得在讲什么悄悄话……?”
看着班奈迪机,艾莉森问道。
“谁知道。”
维尔老实地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
“是的。真正的英雄其实是现在飞在我们旁边的艾莉森?威汀顿和维尔赫姆?休尔兹二位——就是他们。严格说起来,那名老先生也是,然后就是帮助过他们两位的贵族妇人,再之后才轮得到我居功。”
“……真教我意外。”
“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英雄,有没有很失望呀?”
“不会……才没那回事。我倒是对他们两人另眼相看了。不过你的功劳一点也不能说小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菲欧娜小姐,全世界的人都相信我是历史英雄,也都拿我当英雄看待。现实虽然如此,我……我却开始讨厌起这种假冒英雄的人生了。我恨不得回到普通人的日子。可是听到你的故事之后,我改变了想法。就算是冒牌货,我扮这英雄也不坏。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我身负光荣的使命,要带这个国家的公主回首都,并在众人面前公布啊。”
“咦?”
“知道这些真相后,只是单纯把你带去就太没意思了。既然要去,就干脆把场面搞盛大一点——我有个好主意。”
“……唉……”
艾莉森好整以暇地驾着战斗机,两只眼睛却仍好奇地看着观测机上的那两人。又见班奈迪对菲欧娜说了什么,菲欧娜惊讶的反问他后,满意的点点头。  
后座的维尔还在欣赏下方百看不厌的湖畔风光,平稳的飞航更令他乐在其中。往右下看去,两架飞机一路投影在湖面上。
“…………”
维尔看了看太阳,接着按下电话的通话钮。
“艾莉森。”"
“干嘛?”
“现在几点?”
艾莉森看看手表,又看了看驾驶座前的时钟。回答了时间之后又说:
“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可是我已经有点饿了耶。”
“我也是,不过还好。倒是‘天黑’就快来了,我们还能飞吗?万一我们抵达首都时黑起来,恐怕不太妙哦。”
“啊?今天有‘天黑’啊。就算我想问他怎么办,他也把无线电关掉了。”
艾莉森没好气的说。
“——这就是我的计划。怎么样?之后就看你了。想不想试试?”
“想呀!就来试吧。”
菲欧娜马上就做了决定,班奈迪满意的点点头。
“太好了!我一定会让计划成功。——就算是为了已帮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
“对!”
“……对了,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想……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跟我约会吧。”
“咦?”
“我们俩约会。冒牌的英雄和冒牌的公主,你不觉得很配吗?以前我约女孩子时总是说‘要不要搭我的飞机?’,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以后我要说点别的。”
“咦……?好是好,但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长得很漂亮呢!”
“这……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家这么说。”
“恐怕是村里的人眼睛都不好吧。或是他们怕你发觉到自己的美丽,哪天说出‘我要到首都去当女明星’这种话来。”
“是吗?我一直以为是大伙儿怕我这个乡下姑娘出去丢人现眼,所以才不让我单独离开村子的。”
看着菲欧娜满脸羞涩,班奈迪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真的非常漂亮。我可以吻你吗?”
“咦……?”
两人在小小的观测机里亲吻的这一幕,有个人看了愤慨不已。
“……说不通嘛!”
艾莉森如是叫道,把视线转回前方。看着白雪雄美的山与湖、蔚蓝天空,以及顺畅转动的引擎和螺旋桨。  
“简直不合理!”
她又吼了一次。
艾莉森往斜后方瞪去,只见两人正四目相望,女子娇羞地微笑着。
再看看身后,维尔正出了神地眺望着下面的景色。
“为什么!为什么这架飞机的座位是纵向的!”
推进器的操纵杆被握紧时,也会按下电话的通话钮,因此艾莉森这时的声音便传进了维尔的耳里。
维尔抬起脸,看着回头瞪着自己的飞行员说:
“咦?你刚才不是说这样比较能充分欣赏风景吗?”
“…………”
“的确是这样啊!只要忍得了低温,直排座这样比较能——”
“给我抓好!”
“哇啊!”
班奈迪重新看回前方时,战斗机已经在做花式飞行了。
凄厉的倒转急降,继而猛然拉起机首,在螺旋式的垂直旋转中爬升。到了最高处又往旁边倒去。
又一个垂直急降,这次换连续两个纵向的大空翻。菲欧娜的目光追随着它,颈子不由得跟着转了两圈。  
恢复平飞后,战斗机又加速。
只见艾莉森握着操纵杆的右臂“匡!匡!”地猛甩。她每往旁边用力甩一下,机身就翻转九十度,转了四次才恢复平飞。
就这么反复飞上飞下一会儿,艾莉森机才重新回到班奈迪机旁。
“班奈迪呼叫艾莉森机——没事吧?”
“哎呀!少校!我可是好得很!”
艾莉森的声音传回来。
“不,我是问维尔。旋转的重力加速度晕死你了没?还活着的话就回答一下。”
“……我、我还好……”
维尔的声音听起来像蚊子叫。班奈迪轻轻耸肩,对身旁的菲欧娜说:
“请戴上这个。”
他把插上仪表板的耳机递给菲欧娜。她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去戴起来。
“呼叫艾莉森。菲现在也在听,所以我们用洛克榭语说话。谈谈到了首都之后要怎么做。”
“好。”
艾莉森很快地答道。随即和后座的维尔同时喃喃自语:
“‘菲’?”、“‘菲’?”
艾莉森又按下通话钮说:
“——那怎么做呢?若是在湖区降落,要不要我去部队硬借一辆车出来?”
听她这么问,班奈迪马上说:
“不,不用。演讲会场在大道露台,这种地方通常都会有又宽又长的大马路相连,不是吗?”
“我想想,是呀。我那时走私……有走到那一带去买过东西。”
“果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想在那里降落。”
“咦……?你再说一次。”
“我们想在那里降落。否则从湖区到城里还要另外花时间去。况且我们也想受到众人瞩目,搭这架飞机去是再适合不过了。”
“那个……你说真的吗?”
“当然是啊。我跟菲谈过了才这么决定的。‘从天而降的公主殿下’听起来不是很棒吗?”
“…………”
艾莉森回头看着维尔。这回换维尔耸耸肩了。艾莉森又打开无线电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也不打算反对,不过大道上恐怕会有很多行人耶!”
“当然要拜托他们让开罗!这架飞机从定位降落要一点时间,应该够他们逃开。之后我会努力,只要能空出二十公尺左右的地面就够了。”
“那也可以,只不过我前天经过时,大道四周都有警备人员守着,听说是因为人多才那么布署的。你开斯贝佐尔的飞机去,万一还没到就被人家射击的话那怎么办?不嫌太危险吗?”
被她这么一问,班奈迪倒是迟疑了一会儿。
“四周都有警察吗……这样啊,那就讨厌了。我就算了,菲可不能任人家射击。可恶!”
“你还是想直接开飞机冲去吗?”
“是啊……”
“那……要我先去把警察引开吗?”
“那我们还是有可能会被射击——哇啊……呃,刚才菲叫我们别做那么危险的事。她要我们想个不会死人的办法。”
“这我当然知道——”
艾莉森话才出口——
“‘天黑’”
便听得维尔的声音叠进来,并且接着说:
“马上就是‘天黑’了。能不能趁暗悄悄飞进演说会场的上空呢?”
艾莉森发出“啊”的一声,接着又说:
“对呀!你看这怎么样?就像维尔刚才说的,马上就是‘天黑’了嘛。”
却见班奈迪皱起眉头。“天黑?”他悄声嘀咕。
“怎么你们俩个都说天黑?现在还不到中午耶?你们在说什——”
班奈迪突然没了声音。艾莉森回头望向观测机,只见菲欧娜对班奈迪说了些什么,班奈迪立刻大大点头。无线电又传进他的声音:
“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洛克榭语都是这么说的。我又学到了。那指的是‘白昼之夜’的意思吧?——维尔,你知道它发生的正确时间吗?”
“我记得。我们学校原本是要到‘斯兰卡兰斯’去观赏‘天黑’的。”
维尔便将正确的时刻告诉班奈迪。班奈迪看了看手表说:
“好,我们就照这个计划进行吧。”
艾莉森将她所记得的大道情报尽可能说给班奈迪听。那是一条从东南东往西北西的大马路,宽约二十公尺,最长的直线段的一百公尺。两旁都是两层楼高的房屋,尽头处则有一栋高大如剧场般的建筑,好像在三楼处有个宽敞的露台。
接着,首都一带的风向是东往西。而洛克榭空军的飞机起降方向又如何,她也一一说明。
“——大概就是这些了。你们降落时,我会在斜后方看着,一有状况就马上通知你。可以吗?”
“好,谢谢你了。还有,请帮我把我的翼尾灯弄坏。”
“咦?”
班奈迪打开机身灯号,于是左右翼末端和机身最尾端的小灯一齐亮起。
“这些是夜间辨识用的灯号,现在我只要后方能看见就好,前面的就不必了。可是我没办法只让尾翼灯亮,所以要请你们把左右机翼的弄坏。”
“怎么弄?要我用机翼去撞吗?”
说着,艾莉森便将战斗机开近。只见班奈迪的观测机连忙往右逃。
“不要啦,那样有点恐怖。——维尔,你能在飞机上用那把手枪射击吗?”
突然被点名,维尔有些意外。他看了一下挂在面前的袋子。
“我、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请维尔代劳吧。先把枪托装上去,装填子弹,再请你从下方射击。机翼里没有燃料,重过最好能够一发解决。你办得到吗?”
“哎哟!你想我是何许人也。这简单得我都要打呵欠了。”
艾莉森的代言,却被来自后座的一声“别多话啦”给打了一枪。维尔苦思了一会儿,才答应班奈迪,接着便在座位上准备起来。他脱去手套,先在弹匣里装好子弹,再将弹匣装上手枪。装枪托时一度弄反了,于是便调过来再与握把固定。
“我准备好了。”
维尔说道。班奈迪便叫艾莉森飞潜到他的机身下方。
“拜托罗,别相撞了。”
“收到。”
艾莉森不慌不忙地将战斗机移至笔直前飞的观测机下方。她先开到左翼下,并且从后方慢慢接近。维尔右手持枪,使枪托抵在肩上,另以左手稳住枪身,就在这高空大风中开始调匀呼吸。
“维尔,慢慢来哦。不用回答我。”
这时,艾莉森也审慎地操纵着推进器、操纵杆和踏板。两机的距离正一寸寸拉近。
此刻若有任何一方妄动,两机势必在空中相撞,但见他们竟摇也没摇,仍继续平稳的接近。艾莉森的眼中只有观测机,而班奈迪的眼中也只有那架战斗机,两人都全神贯注地驾驶。
维尔已瞄准好上方,解除了手枪的安全装置。
砰!
枪声和嘈杂的引擎声只有那刹那重叠。弹壳被弹出半空中,随着破裂的翼尾灯一同散落湖面。
“厉害!”
艾莉森慢慢将操纵杆推向前。两机渐渐远离。
“就是这样。右边也拜托了。”
艾莉森再次滑进观测机的右下方,维尔也同样又是一枪命中。
“太精彩了。你的枪法很棒啊!”
班奈迪心悦诚服地感叹道,却听见艾莉森高兴地自豪说道:
“当然啦。别看维尔这样,他可是卡亚西的第六名耶!”
“咦?”
听见班奈迪反问,维尔便用电话对艾莉森说:
“艾莉森……他不知道啦。”
说完,维尔便在围巾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上那把枪的滑套一直没弹回去,表示弹匣里已经空空如也。
班奈迪看着身旁的菲欧娜说:
“这么一来就准备完毕了。接下来只剩执行了。”
菲欧娜的右拳又抚上胸口。她看着班奈迪,默默地点头。
“已经看到罗。”
是艾莉森的声音。两人朝螺旋桨方向看去。远方是白色冰湖的尽头,左侧可见一大片蓝色的市街。
那就是首都郡斯特。
2009-5-26 17: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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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主殿下与英雄

离郡斯特稍远的一处湖面上。两架飞机正在不到两百公尺的低空中回旋飞行。它们整齐划一地向右绕出大而优美的弧线。
天空是一片蔚蓝。太阳仍高挂在无云的晴空中,但它的颜色竟与夕阳别无二致,圆周也已消失了一半有余。
“——因此我们深信,我等必须坚持独立之路。那么,我的演讲就到此为止。感谢各位的聆听。”
一阵鼓掌声。男司仪宣布刚才演讲的政治家姓名。接着播音员向群众广播,表示由于“天黑”因素,演说会将暂时休息片刻。
“——休息时间结束后,将由反对独立派的代表欧文?尼希特议员发表演说——”
班奈迪关掉收音机,对着菲欧娜说:
“看来,演说会正如预定进行中。现场也聚集了不少听众。”
“…………”
菲欧娜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班奈迪。
“没事的。既有人在天上守护着你,往后也会有人在身旁保护你的。”
说完,班奈迪打开无线电呼叫艾莉森:
“你们准备得如何?”
艾莉森回答:
“随时都行。话说回来,这天还真乖乖的黑了。我还担心,万一不黑该怎么办才好。”
“它不像某人,老是玩疯了睡过头。”
维尔打趣地说。坐在右倾的飞机里,他将脸往左上抬。看着太阳在天顶衰减着光芒。
白昼开始“天黑”了。
将世界覆成一片银白的雪,渐渐转变成灰色的。飞机投在湖面上的影子,对比也不再那么清晰。这一片世界逐渐失去光亮。
班奈迪看了一下时钟,用无线电呼叫艾莉森:
“可以了吗?”
“随时候教!”
马上就收到她的回复。班奈迪往右看去,见身旁的女子大大地点头。
“好,我们走。——作战开始。”
班奈迪机不再回旋,改为水平飞行。偏斜的世界也恢复到正常的模样。艾莉森机跟着它,稳稳的保持在正后方一定的距离上。两机渐次降低高度到一百公尺以下,然后才飞越湖岸和街道,前往广大的市区上空。
驾驶席前的罗盘显示他们正朝向东南飞行。在几近完全的逆风中,两机越过蓝色的屋顶,只落下浅浅的影子。
郡斯特的小巷内。
引擎声引得一名走在巷内的男子忽地抬头往天上看去。“咻!咻!”房屋之间的细长天空划过两架飞机。
“老公,马上就要‘天黑’罗。快进屋吧。”
家里的女人在催,他只好走进屋子里,带着一脸莫名。
天空的蓝色变得好浓。太阳就像突然远离了似的,看起来只比一颗豆子大不了多少。
班奈迪机一面减速,一面飞过昏暗的城市上空。留有残雪的蓝色屋顶一片片向后远去。
不久,世界已成一片黑暗。班奈迪专注地看着驾驶席的仪表,一心一意使机身保持水平。
大道尽头处有一栋石彻的四方形建筑,用的是白色的大理石,外观雄伟奢华,在四周的民宅中显得鹤立鸡群。
正对大道的三楼外侧,是一处宽广的露台。面向大道的露台边缘向外弧突,并且装设有雕工精细的栏杆。
露台前缘设了一张演讲台,竖着一支麦克风。后面墙边则摆了一排椅子,上面坐的都是中年以上、西装革履的男性,大约有十人左右。在镇上贴满海报做宣传的那人也在其中。露台两侧也有好几排座椅,坐的多是妇女,还有幼童。
警官在这一区附近走动。他们都穿着深蓝色的制服,上面有精致的装饰,腰间的皮带上挂着警棍,礼仪用的短剑则收在剑鞘里,但没有佩枪,头上戴着圆筒形的高帽子。
露台左右的螺旋阶梯前各站着两名警官。右侧的楼梯前还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无线电机台。那里的椅子却没人坐。只看到耳机挂在椅背上。
他们面前还站了一名年过四十、板着脸孔的警官,头上的帽子上比其它警官的多了一条横线。
一名年轻警官来到他面前,并拢脚跟向他敬礼。
“您找我吗?瓦廉队长。”
这名中年队长朝露台边的座位区示意,只见那里坐着一名年幼的男童,自得其乐地晃着双脚。
“马上就‘天黑’了。你到那小孩旁边去,免得他不小心摔下露台。这里由我看着。”
年轻警官答完“是”,又一敬礼后,便走到那名小男童身旁,蹲下去和他聊天。只见男童向年轻警官讨着要他头上的帽子,警官便将帽子戴在小孩的头上,竟把他整张小脸蛋儿都罩住了。看见小男孩笑得那样开心,瓦廉也不禁浅浅笑起,自言自语道:
“违反服务规则哦。”
从露台往大道下看去,来听演说会的群众无处可去,大多站在原地等待“天黑”过去。男男女女约半,都是拥有投票权的年纪,也有好些年长者夹杂其间。虽还不到将大道挤得水泄不通的地步,但也人声鼎沸,人群间偶尔可见雪地的灰色。
瓦廉看看手表,又望一望天空。那片深蓝仍是一味的沉,太阳看来像颗小豆子似的,旁边有两颗一等星在发亮。
不久,豆大的太阳已完全看不见。
“‘天黑’开始了。”
瓦廉喃喃道。如今四周一片漆黑,连大道都看不到。
每八天就绕这颗行星一周的月亮,常常在新月时遮住太阳。日全蚀就这么在白天里造就出“黑夜”。
黑暗中传来一个虫鸣声。
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大,终于令整条大道都听得见了。
“怎么了?”
大道上,有人看着昏暗的天空说道。
下个瞬间,月亮已通过太阳前方,宛如黑幕被揭开,一丝光亮又回到世界来。太阳的一角宝石般闪耀在蓝色天空中。
于是站在大道上的人们都看见了。
“?”
在他们头上轻盈移动的是一架飞机。
飞机的高度几乎是伸手可及,大约只比二楼屋顶稍高一些,而且它的速度奇慢,和脚踏车闲逛差不多。这样的慢速,令它看来几乎像是停留在空中似的。
人人瞠目结舌地仰头看着飞机,见它沿着大道缓缓漂向露台。
“怎、怎么了……?”
瓦廉在露台上看见机首正对着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就像拍戏用的背景板被抽换时那样,短暂的漆黑过去后,眼前竟突然多了一架飞机,伸展着左右机翼出现在大道中央。
“会撞上的……咦?”  
瓦廉再次错愕,因为他眼中的机体大小几乎都没变。他本以为飞机会失速冲上露台,差点没吓慌,如今见机体那样飘浮着,一时也傻了眼。
在他附近的人也都有相同的反应。投向那架飞机的目光不只来自大道,也来自这座露台。
驾驶席上的班奈迪,此刻正沐浴在数百人的视线下,而他两眼紧盯着眼前的露台,脸上是一抹狰狞的微笑。
观测机继续以低空飞行。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撞上露台了。此时班奈迪打开三角窗,面朝下探出头,卯足了力气大吼:
“下面的人让开——!我要降落!”
正抬头往上看的人们,这会儿才回过神,随即向四方逃散而去。有人往大道两旁走避,也有人直接往飞机前进的反向逃。
就在这临时形成的空间上方,班奈迪开始降落。一切看看就像电影的慢速播放,又像是起重机具准备放下重物,飞机一寸一寸地接近覆雪的路面。就在雪撬即将触地前,班奈迪关掉了引擎,旋桨随之停止,然后着地。
长长的机轮脚架发出“锵”的一声,机身渐随着它的内缩而下沉。金属发出难听的磨擦声,飞机的滑行俄然停止,削起大量雪泥。
距离露台,仅剩大约十公尺。
既没有人成为飞机的垫底,也没有人被它撞飞。
确定这一点后,班奈迪往右看,对着双手攀紧仪表板、拼命看着自己的脚的菲欧娜唤了一声:
“我们平安抵达罗。没有人受伤。”
菲欧娜惊怯地抬起头,见大批群众在黑暗中围在旁边看着他们。
“…………”
“放心!”
班奈迪大声说道。菲欧娜闻声回头。
“有‘历史的英雄’陪着你,一定会顺利的。公主殿下。”
班奈迪对她送了一个秋波。
菲欧娜双手合拳,放在胸口前。
“嗯,说得也是。一定会顺利的……”
然后她慢慢闭上眼睛,握紧拳头。
接着睁开眼睛。
“那么,我们走吧。英雄先生。”
班奈迪举起手向她敬礼。
“荣幸之至。——公主殿下。”
原本以悠扬乐声垫档的广播节目,突然间被一个男播报员的声音打断。
“——是飞机!就是现在!一架小型的飞机在露台前方降落了,真不敢相信!上面坐了两个!”
“干得好!”
艾莉森的欢呼声和广播一起传进了维尔的耳里。他们的战斗机正逐渐攀升,在城镇上空盘旋。月影刚刚离开了太阳,光明正一点一滴的回来。
“——临时发生了最新情况,本台将尽可能为您转播!——我再重复一次!刚才有一架飞机突然降落在露台前的大道上。啊!有人走出来了。是个年轻的女性。接着是一名男性!”
“第一步成功!真了不起!”
维尔这时从后面座问道:
“艾莉森,飞机都是藉风力托住机翼前进。所以起降时都需要较长的距离?”
“是呀,当然。”
“那为什么他们能在那么短的地方降落?”
艾莉森的回答,第一句就是“总之”。
“简单的说,那一架是特殊机种。别看它样子土土的,那可是最新机型唷!若要选一架带回洛克榭军队,部队宁可要那架观测机,而不要我们这一架战斗机呢。”
“原来如此……不过你不可以那样做啦。”
“我只是举例嘛。——好啦。不知道接下来班奈迪先生会怎么做?”
“不知道。我们只能听广播了。”
接着又是播报员的声音:
“——啊,警官包围了飞机。啊,走下飞机的那名男性说了什么。他穿着黑色的军服。他在高声喊叫!”
首都大道的正中央,飞机与周遭的景物极不相衬,仿佛一座奇妙的雕塑。有两个人从飞机侧边走出来。
一旁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和几名警官。此外包括紧握着麦克风的播报员,几乎所有露台上的人都向前挤到栏杆边边,直往下探。
“天黑”逐渐告终,才刚习惯黑暗的视力,突然又要接受光明。
班奈迪将菲欧娜扶下飞机,让她站到自己身旁。
两名警官手持警棍,正要从人群中走出来时——
“各位!——在场的各位!”
只见班奈迪伸出双手,以洛克榭语大声呼喊着。警官们停下了脚步,嘈杂的人声也平息下来。
“各位!还有警察同仁们,就是贝佐。伊尔拓亚王国联合的空军军官,卡尔?班奈迪少校!也有人称我是‘发现壁画的英雄’!”
这就够了。群众间立刻响起惊呼声。
“那是英雄先生耶……”、“英雄先生……”、“他好潇洒”、“是本人吗……?”、“英雄先生啊!”
警官们也面面相觑。
“造成现场的骚动,我感到非常抱歉,不过,我实在太想来到这里了,伊库司托法的各位,大家好。
说着,班奈迪取下帽子高高挥舞。这次他赢得了群众的鼓掌与喝采。
“——是英雄先生!我实在太不敢相信了!是那位发现壁画的历史英雄,卡尔?班奈迪少校!多么令人惊奇啊!卡尔少校竟然驾机光临本地!”
这是播报员兴奋的声音,背景还有一片喝采声。
正在上空盘旋的艾莉森便说:
“他很受欢迎耶……”
“这是当然啦!——换成是我,大概受不了那种场合。”
“哦——我懂。”
“——现在英雄先生正在和现场的警官说话。他的身旁有一位年轻女性,从服装看来应该是我国的国民。是一个黑发的小姐。——啊,卡尔少校在警官的带领下走向右侧的楼梯了。他好象要上露台来。”
“喂!快把上尉叫来!卡尔少校在首都!”
有个声音以贝佐语怒吼道。
斯贝伊尔空军营地的无线电室里,听见广播的士兵如是命令部下,于是那人连忙冲出帐篷。
士兵头戴耳机,喃喃自语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本来是负责监听洛克榭军的无线电通讯,如今早就抛开了任务,专注的听起广播。
过了一会儿,上尉气急败坏地冲进帐篷来,眼镜都歪一边。
“村长……”
“别说话,安静听完。”
雪山深谷中的小村庄。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尖塔集会所一楼的那个大房间里,盯着一架收音机。
村长语调十分祥和地说道:
“这也是我们的使命。”
在群众的注目下,班奈迪和菲欧娜出现在露台上。不只是大道上的人,连露台上的政治家和妇孺们都投以好奇的眼神。
将两人带上来的警官走到瓦廉面前行礼。
“辛苦了。飞机就交给你们了。”
瓦廉下令,警官便回到楼下去。那名女性摘下帽子、整理头发。瓦廉朝她多看了两眼,便主动向眼前的班奈迪敬礼。
“我是负责本日警卫工作的首都警队长,敝姓瓦廉。卡尔少校,您的突然光临,太让我们意外了。”
班奈迪向他回礼,并为引起骚动而道歉,又谢谢他请人看守飞机。
“我们斯贝伊尔空军在湖上共同演习的消息,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有一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在各位面前宣布,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那可真是……不敢当。”
班奈迪把菲欧娜留在瓦廉身边,自己走进露台正中央,和起身迎接他的政治家们一一寒喧。
“能亲眼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英雄先生。”
人虽不同,讲的话却都相同。在这两句之后,都跟着一长串自我介绍。班奈迪都一一向他们握手致谢。
其中一名是个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一头黑发向后梳起。听到他的自我介绍,班奈迪特别反应。"
“我认识你啊!镇上贴了很多你的照片昵,尼希特议员。若没有你的传单,我就不会知道这场演讲,也不会来这里了。谢谢你。”
只见欧文?尼希特温和地笑着,就像照片里那样。
“那真是我的荣幸。您突然来访虽令人意外,但不知您是否肯赏光,让我在演说会结束后请您吃顿饭,卡尔少校?”
班奈迪摆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脸回答:
“听起来不错。”
答完之后,他继续和政治家们握手,然后向两旁的女性们微微一笑,便在一阵肉麻的赞美声中走回露台中央。
“——结束与诸位议员的寒喧后,现在卡尔少校走上演说台了。他好象要说话了,我们现在来听听。”
艾莉森听了便说:
“虽然我想是不至于,但他应该不会一开口就说‘我不是英雄啊!其实我是被两个人陷害的!救救我。’吧。搞不好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他会不会把菲欧娜小姐的事撇在一旁,抓紧机会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了!就是想逃跑嘛!他想逃去那个戒备森严的村子,然后跟菲欧娜小姐两人一起生活!真是令人有点羡慕。”
“你是哪来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
维尔听得愣住了。然后又喃喃自语道:
“‘那个戒备森严的村子’啊……”
“——各位午安。我是卡尔?班奈迪,斯贝伊尔空军的少校。大家都叫我发现壁画的英雄。”
“开始了。”
艾莉森继续盘旋。
太阳的大小和耀眼度,已大致恢复到它应有的模样。
班奈迪站上演讲台,对着麦克风说话。他的声音从会场的扩音器中传出,也在广播节目中播送着::
“突然出现在各位面前,请恕我唐突。还有,要是我的洛克榭语有哪里说得不好,也请多包涵。我已经很努力了。”
群众一起发出笑声。坐在后排的某个政治家便向邻座咬耳朵道:
“他真是受欢迎。要是他肯为我们独立派站台就好了。”
班奈迪问群众:
“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告诉各位,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各位,你们愿意听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说吗?”
一被肯定的欢呼声传回来。
“谢谢!那么,我将宣布一件重要的消息。不只是现场的人,还包括正在听收音机的人,我要向你们介绍一个人!”
说完,班奈迪走到站在瓦廉身旁的菲欧娜面前,拉起她的手,慢慢走回演讲台。露台上的人几乎满脸讶异,唯独班奈迪、菲欧娜,还有那个仍在摇腿的男童。
他们两人站上了演讲台,群众也静了下来,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
收音机的播报员描述着:
“——呃,刚才卡尔少校将他带来的那位女性带上演讲台。他要发表什么事呢?”
人群间开始有窃窃私语声。班奈迪假意清了清喉咙,再次让众人静下。
“这位女士就是我要介绍的人!不,是她赐予我介绍她的荣幸,令我由衷感到光荣。”
一片寂静中,班奈迪又刻意停了几秒。
“我要向各位介绍,前任女王陛下的独生女,也就是伊库司托法的王位继承人!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
鸦雀无声的会场中,只有播报员略带困惑的说话声:
“——呃,各位都听到了吧……是的……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呃……”
“他说了!他说了!”
“他们接下来想怎么做啊……”
“各位都吓到了吗?这也难怪。我第一次听公主殿下说起事实真相时,也是非常非常吃惊。毕竟我们都认为,她早已死于十年前的火灾!”
班奈迪继续说着。后排的政治家们面面相觑,有人大皱眉头,也有人怔怔地阖不拢嘴。瓦廉在露台侧边望着菲欧娜的背影, 也是一脸愕然。
“可是,可是呢!公主殿下逃过那场劫难,平安的活了下来。只不过那段恐怖的经验害她失去了记忆,直到最近才发现她自己是公主,在那之前,她都以为自己只是个村姑!”
班奈迪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名年轻警官走到瓦廉身旁,惶恐地问道:
“警队长,要阻止他吗?阻止他会不会比较好?”
“先不要。”
瓦廉简短地表示。
“可是……”
“我会负责的。让他说下去。”
“——我是在偶然的因缘际会下遇见公主殿下,并和她谈过。当公主殿下表示要尽快在各位面前现身时,我也赞成。因为这个理由,我才会如此冒昧地闯进这场演说会。”
艾莉森驾机大幅倾斜,于是后座的维尔也能俯瞰到那条大道。
“各位之中一定有很多人非常不敢相信吧。但我仍然敢如此断言!我身旁的这一位无庸置疑就是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总之,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要退场了。”
群众看着菲欧娜的眼神几乎都是质疑,只有极少数是带着一丝希望和祈祷。
菲欧娜静静地环顾人群,站到班奈迪让出来的麦克风前。
就在她即将开口的那一瞬间,后方传来一声呼喊:
“我有异议。”
菲欧娜一点也不显惊讶,只是平静地回头。
“——呃,现在尼希特议员准备走向卡尔少校。”
播报员一五一十描述他所看到的。
坐在后排的议员之中,有几名同时站了起来,但见尼希特作势要其它议员留步,又按下有话要说的议员,自己步上了演讲台。
尼希特走向菲欧娜。班奈迪上前介入他们之间,挡在菲欧娜身前。班奈迪拉过讲台上的麦克风支架,挪到自己和尼希特之间。
“您有什么事吗?尼希特议员。”
他如是问道。
尼希特朗声说道,好让麦克风接收到他的声音:
“不,我现在要找的不是你,英雄先生。也不是那边那位姑娘。”
只见尼希特手持麦克风支架,走到演讲台的一角。等群众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才坚定的喊道:
“各位!”
“各位!实在太遗憾了,我们恐怕必须请英雄先生就此打住了。在各位之中,或许有人觉得机会难得,希望能听英雄先生多讲几句。然而,我们已无法承受更多愚弄我伊库司托法国民,甚至是、愚弄皇室的言辞。你们说是吗?”
台下传来几个赞同的呼声。
“十年前,女王陛下一家人不幸逝世……这是一件令我们无比悲痛,却也是不争的历史事实。我们承受、超越那样的悲伤,花了多么长久的岁月。包括我在内,相信全体国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尼希特看看班奈迪,又看看菲欧娜。班奈迪只是微笑地亮着手掌心,示意尼希特“请继续”。
尼希特再次面向群众。数百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
“只可惜从别国来的英雄先生,卡尔少校无法体会我们的心路历程。很遗憾,真是太遗憾了。”
接着,尼希特调整麦克风的位置,转头对班奈迪说道:
“卡尔少校,你知道吗?过去这十年来,有多少人声称‘其实公主殿下还活着’、‘其实女王陛下还活着’?那全都是骗人,是为了诈欺。那些人利用国民对皇室的敬爱,藉保护的名义骗取大笔金钱。说得更白些,那些幸存者一定都装作‘丧失记忆’或‘记忆不清’的样子,正如同眼前这个情况。——卡尔少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那种村姑认定是公主殿下,但我想或许你被那个姑娘骗了,以为在乡下国家又能找到‘历史性的大发现’吧。可是我只想告诉你,我们的国民不会再上当了。趁我们的怒意还没有爆发之前,请你回去吧。”
尼希特发表完这段演说后,班奈迪望向台下的群众。只见其中有许多人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也有人当场发怒。
“对啊对啊!”、“外国人下台啦!”
虽有几声叫骂传来,但大多数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尼希特又移动麦克风支架,挪到班奈迪面前。
“卡尔少校,你还有事吗?要是没有,就到此为止吧。之后就让演说会继续进行吧!这是决定我国国政的重要时刻。——你还有事吗?”
班奈迪摇头说:
“没有。”
“是吗?那就请你马上!”
“我刚才说过‘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被人这么打断,尼希特显然老大不悦。却见班奈迪轻轻推着菲欧娜的背,让她站到麦克风前。
“欧文?尼希特议员。”
扩音器和广播里传出了菲欧娜的声音。也听见尼希特回答的声音。
“什么事?小姐。你愿意说出你的芳名吗?”
菲欧娜看着尼希特,几乎像是瞪着他。
“我叫‘法兰契斯卡’呀。”
但见尼希特装模作样的大叹一口气:
“你还坚持这一点吗?虽说逝者已矣,但如此说出皇室成员的名字也是大不敬啊。身为伊库司托法的国民,总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是的,当然。”
“如果你是公主殿下,那么你是如何逃过那场火灾?又是在什么地方、如何在孤独一人的情况下活到今天呢?希望你给个合理的说明!我原想这么说,但你犯了常见的‘失忆症’,还能把那些事情交待清楚吗?说来更奇怪,你又是怎么想起自己就是公主殿下的呢?”
在尼希特这番讽刺之后,菲欧娜默不作声。
“哎呀,看这个样子!”
尼希特正要向群众说话时!
“我记得。”
菲欧娜的声音叠了进来。于是尼希特打住,看着菲欧娜。
“我记得的都是火灾后的事。大约从九年前起。”
“哎呀,这么巧啊。”
“是呀。不过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尼希特议员。我是得到了某人的帮助,被他抚养长大的。特列兹?贝因,就是那个人的姓名。”
“!”
听见这个名字,一直在后方注视着菲欧娜的瓦廉刹时睁大了眼睛,甚至喃喃自语道:
“贝因医师……”
菲欧娜继续说道:
“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吧。特列兹?贝因医师曾经担任过皇宫御医的副手,是个常常到皇宫来的医生。火灾发生时,他恰好赶来皇宫,便把我救出去,送到他乡下的老家去。据我后来听到的,当时我似乎伤得很重,好几天在生死关头徘徊。之后,贝因医师同情我失去了亲人和记忆,又听说那场火灾可能是蓄意纵火的,于是就把我藏在他家,也告诉村里的人说,我是他住在首都的孙女……于是我就在那里过了十年平凡的日子,将他视为祖父,安份做一个村姑。——今年夏天贝因医师生了重病,在临终之际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大道上已是一片寂静,只听见菲欧娜的声音从扩音器播送出来:
“得知真相之后,我非常苦恼。我的过去已全部失去,如今再顶着公主之名出现还有意义吗?又或者,是不是仍然应该让国民们知道只有我活着……于是就在昨天,我偶然结识了‘英雄卡尔少校。我们谈起那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大发现时,他将当时的决定和心境说给我听。他说:不管结果会是如何,我都应该说出真相,这一点我并没有做错’。所以我也决定公开这个事实,于是借助他的力量。”
在高空盘旋的艾莉森问维尔:
“现在怎么了?”
“——不知道。先听下去吧。”
“哎呀,真是真是。”
尼希特说话了。
“我恐怕不得不承认你的这番话算是说得通。只可惜以往那些骗人的说辞也同样容易使人信服。我实在不愿意这么说,但你懂得利用像英雄先生这样有名的人作为后台,真是一流的诈欺手段啊。换句话说——”
“我得拿出个证据让大家瞧瞧,是吗?尼希特议员。”
“正是。如果你有证据,请务必拿出来。否则就请立刻停止你愚弄皇室的行为,马上离开。”
菲欧娜向身旁的班奈迪瞥了一眼,只见班奈迪默默颔首。
她便将手伸进自己的衣领中拉出一条金项链。项链下方挂着一个小小的坠子。那是一枚闪着金光的钱币。
亮出胸前的金坠子,菲欧娜引用了尼希特方才说过的话:
“身为伊库司托法的国民,总不会不知道这个吧?”
“——呃……呃,那是个项坠。自称公主殿下的女士,从胸前取出一个可能是黄金打造的坠子……呃,坠子非常小,只看得出是一枚钱币。从我这里无法看得非常清楚,但……该不会——”说到这里,播报员无言了。
“搞什么,要转播就转播得清楚点嘛。我们可是看不到耶!”
艾莉森开骂。
但听见菲欧娜的声音取而代之传出来:
“我再说一次。这是什么东西,身为伊库司托法的国民总不会不知道吧?”
“是的,这是身为皇室的证据。这是我的。贝因医师在临终前还给我的。——这能不能做为证据呢?”
菲欧娜说着,环视坐在露台上的众人,继而将身子转向露台外,让群众看见她手上的坠子。
尼希特摇摇头,依然盛气凌人地说:
“对不起,请让我看一看。谁知道那是不是你们村子里卖的项坠呢?”
“您这么喜欢说笑呀?尼希特议员。要一个皇室成员放开这个,只有在他死了的时候,这一点您应该很清楚吧。更何况你能分辨出它的真假吗?”
菲欧娜将项坠塞回去,尼希特像是迟恼羞成怒,把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没有人能断定那是真的,那么你仍然是个骗子,不是吗?”
“对。是的。我们头一次意见一致呢,尼希特议员。”
“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这个场合继续争论了。你们就去找出能够辨识真伪的人,以后再找个时间公开发表便是。哎,我想那不过是个精细的仿冒品罢了。”
说这话时,尼希特的语调比先前快了许多。
“你在急什么呢?”
班奈迪从旁握住麦克风,在这时淡淡说了一声。尼希特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但班奈迪不以为意,径向群众呼吁:
“各位。我之所以将法兰契斯卡殿下带来此地的最大理由,就是因为这个金坠子。在各位之中,若有人能够确定它的真假,请到台上来。”
片刻的沉默。只见众人纷纷对望,却没有人毛遂自荐。
“拜托了。”
班奈迪用贝佐语悄声喃喃道,然后再次以洛克榭语对着麦克风说:
“有没有哪一位?”
“唉唷,你们还真以为有那种人吗?坦白说,我看不下去了。请恕我告辞,之后就承你们去搅和吧。”
听尼希特忿忿吐出这么一番话,班奈迪便问他:
“她或许真的是公主殿下,你难道不好奇吗?尼希特议员。”
“我已经说了,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啊。卡尔少校,你上当了。”
“还很难说呢。说不定有人听了广播,正往这里赶来哦。”
“那你们就继续待在这里吧。花几个小时,等到真正的天黑也行。爱等就去等。”
“没那个必要,”
对着麦克风大叫出口的既不是班奈迪,也不是菲欧娜。
“谁呀?”
“不知道……”
2009-5-26 17:5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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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大叫出声的是瓦廉警队长。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露台的正中央。在那三人及群众的注目下,瓦廉转向菲欧娜,静静地鞠躬,并且没让帽子打到她。
“怎么了?队长。”
尼希特问道。瓦廉没理会他,径自向菲欧娜和台下群众说道:
“我,黎恩?瓦廉,曾经是保护皇宫的皇室警卫之一,一直到十年前……也就是那一天为止。在我刚到任不久时,曾经有个偶然的机会,在庭园里遇到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公主殿下,并且和她一起玩……”
“认识的人上场了,好哇,队长!”
艾莉森兴奋的说着,在空中高举拳头。
“可是……万一弄错了……”
维尔呢喃说着,没有按下通话钮。
“刚才看见您的时候,我就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刚刚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才发现,很可能就是因为当年的记忆……看到您的眼睛,那一段回忆和小公主殿下的轮廓,又清楚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
瓦廉继续说道:
“我还不敢确定您是谁,我想您也不记得我了,所以请您务必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鉴定项坠的真假。五岁的法兰契斯卡殿下曾经好玩的给我看过那只专属于她的金坠子。而我相信,现在的我应该还致于老眼昏花。”
菲欧娜便对瓦廉轻轻颔首。
“慢着!”
是尼希特的声音。
“等一下,瓦廉警队长。我好几年前就认识你了,却从不知道你做过皇室警卫,甚至连这一类的传闻都没有听说过。你是个非常杰出的警官,我真不愿意怀疑你,但你该不会是和那位女性预谋串通好了吧?”
瓦廉转身面对尼希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平静。
“这是当然的。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含我在内,当年所有皇室警卫的幸存者,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们失职,因而没有尽到保护女王陛下一家人的责任,这样的羞耻有谁会对人说?——我这番话约无虚假。你们可以到国立图书馆去查。那里有一份极机密的皇室警卫勤务纪录,十年前的资料应该还保存在其中。我的名字就在上面。如果没有的话,我愿意任人宰割。”“…………”
尼希特像是碰了一根大钉子。
“您能鼓起这么大勇气出面,我由衷的感谢。那么就麻烦您了,瓦廉警队长。”
班奈迪在一旁说道。瓦廉点点头。他静静取下帽子,露出整齐的小平头。
菲欧娜再次从衣领中勾出项链。她也没开口,只将它举到与自己眼睛齐高的位置。
只见瓦廉用左手将帽子抱在腰际,右手则抵在自己的胸口,缓缓屈膝。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小金坠。
金币上刻着精巧的徽纹,雕工细致。
隔着金币,瓦廉的眼中映着菲欧娜的眼睛。菲欧娜也回视他。见瓦廉睁大眼睛。
然后她翻动金币,转到背面。
同样是极其细致的雕工!刻着一朵开向“左下”的长瓣儿花。
“放心吧,警队长。——那是真的啊。那绝对是真的。”
班奈迪喃喃自语,小声得没人听见。
“——好的……刚才是瓦廉警队长自愿上前鉴定,现在他正看着那个坠子。是的,瓦廉警队长正在看坠子……”
播报员的声音好小,几乎是窸窣的声音。
“这我知道了啦!……哎,你看得怎么样啊?警队长。”
艾莉森自顾在空中祈求道。
接着,警队长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
“——精刻着皇室的徽章、法兰契斯卡殿下的‘印记’,也就是一朵开向左下的花……我能断定,这的确是我曾经亲眼见过的东西。是真的……毫无疑问,这是真的。”
紧接着,听见聚集在大道上的人群一阵欢呼。
“哇噢!”
艾莉森的欢呼声也跟着一起传进维尔的耳里。她开心地将战斗机翻了一圈,维尔的脑袋也跟着转了三百六十度。
却见维尔仿佛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前方,防风镜下的双眼睁得好大。
“怎么会……”
他自言自语道。
在欢声雷动的现场,瓦廉警队长没再说什么,静静地退下。他重新戴上帽子,深深低下头去。
“谢谢你,瓦廉警队长。”
瓦廉抬起头,也没和菲欧娜对眼,只是默默站回露台边那个原本由他驻守的岗位。
菲欧娜将麦克风朝向群众:
“我,法兰契斯卡也要向全体国民!致上由衷的谢意。”
欢呼声仿佛停不下来。其间不时夹杂着“法兰契斯卡殿下!”的呼声。
这时,菲欧娜又将麦克风交给班奈迪。
“如何?各位!我卡尔?班奈迪来到这里的理由,各位都明白了吗?”
班奈迪装腔作势的说完,又是一阵大欢呼。
接着,他将视线转向愕然呆立的尼希特。
“尼希特议员,你例举过去的诈欺案件,那份心情我能体会。的确,刚才的我们难怪会令人起疑。不过现在你怎么说呢?”
听到班奈迪的话,众人也都往尼希特看去。尼希特侧眼瞄了一下,终于微微一笑轻摇头。他靠近麦克风,好让自己的声音传出来。
“——我服了你了,英雄先生。”
接着他又做了一个优雅的笑容说:
“现在,这位女士是法兰契斯卡殿下的可能性已经很高了。你们显然不是爱搞排场的骗子。我刚才说的话或许有许多失敬之处,我愿意全数撤回,并且在此向各位致歉。”
“不愧是议员,只不过我们虽然不是骗子,但真的是爱搞排场啊。这一点我想你不用更正。”
便见尼希特又露出那个说好听点是优雅,说难听是做作的笑容。
“不,我真的服气了。”
说着,他伸出手要和班奈迪相握,班奈迪便也牢牢握住。屏息观望他们两人的群众,立刻鼓起掌来。
尼希特转向麦克风与群众。
“各位。我想,我就把这个场合让给他们两位吧。趁我还没有闹出更多笑话之前,我要离开了。至于来听我演说的人,我实在非常抱歉,但我想我刚才已经不小心说得太多了。”
在一阵笑声和支持者的声援中,尼希特挥挥手。然后他向菲欧娜微微一鞠躬,简单地向其它议员们道别后,走向露台边。
班奈迪把视线从尼希特身上拉回菲欧娜,满意地点点头。
“尼希特议员。”
有人叫住他。原来是班奈迪。尼希特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你掉了东西哦。”
班奈迪伸出右手,手上捏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物体。
“嗯?”
尼希特往回走了几步,定睛看着。
班奈迪拿在手上的东西,是一颗金袖扣。菱形的底座,上头刻着美丽的徽纹。
尼希特看看自己的左袖口,见完全一样的金袖扣仍牢牢地扣在那儿。于是他又看右袖,却见右袖扣也好端端的。
“嗯?”
尼希特一脸不解。
菲欧娜不发一语,只是朝他凝视了几秒钟。
接着班奈迪问道:
“这是你的袖扣吧?尼希特议员,上面刻有你的家徽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可就伤脑筋罗。”
“的确是我的,可是……您是在哪里捡到的?”
说着,尼希特便伸出手要接下。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袖扣时,班奈迪忽然将手抽回,让他扑了个空。
“……?”
见尼希特一脸不悦
“唉唷,跟你闹着玩的。”
班奈迪竟打趣似的说着,转身将袖扣交给了菲欧娜。
尼希特瞥向菲欧娜,但见她冷眼瞪着自己。
“…………”
菲欧娜右手握着袖扣,闭起了眼睛。她又将手抚在胸前的坠子上。
然后她睁开眼睛,接着说:
“欧文?尼希特。你要取回这颗扣子,无论是生或死,都得等你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才行。”
她那冰冷的语调,直接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里,也传进了麦克风。
“……您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尼希特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我要以杀人和伤害的罪名,对你提出控诉。你要为此坐牢。”
菲欧娜此话一出,群众间浮现一股阴森的沉默。
“你在十年前杀了人。你杀了我的母亲、父亲,还有……许多的随从人员。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欧文?尼希特。你当然明白吧……没错,你就是袭击皇宫的犯人之一。”
仿佛有大批虫子刹时被惊动,群众间响起一片惊愕的低吟。露台上的议员、宾客和警官们,全都一起朝菲欧娜和尼希特看去。而那名小男童仍旧悠哉的摇晃着双腿。
“……什、这是什么话——”
“你想像刚才一样,要看证据吗?欧文?尼希特,证据就在我手里。是的,就是这颗袖扣。这百分之百是你的东西,同时也是我除了项坠以外,唯一从皇宫带出来的东西。”
“…………”
“贝因医师把坠子还给我时,也一起把这颗扣子交给我。他说我当时身受重伤,手里却还是紧握着这颗扣子。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我在接下它的那一刹那,却想起一丝与这颗袖扣有关的可怕回忆。——直到看见你的选举传单,你在照片里佩戴的正是这样的袖扣。这颗袖扣可以证明你当时就在现场,也能证明那场火灾并不是单纯的意外。我想,你大概以为这颗扣子早已被火烧融了吧。”
一片寂静的露台上,只见尼希特张口结舌,想说又说不出口。
班奈迪却站出来说:
“尼希特议员。我们之所以选择这个场合来发表,你已经知道理由了吧?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就是喜欢搞排场啊。”
“…………”
“怎么样?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面对班奈迪的质问,尼希特答得十分平和。
“有很多,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听来只会像是强辩。”
“哎,也对啦。”
“所以我不做任何解释。不过那位女士刚才说要‘对我提出控拆’,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错。”
班奈迪简短答道。
“也就是说,我将面临正当的审判。届时我会聘请律师搜集证据,再容我堂堂正正的提出反驳!我会证明这与我完全无关。——一个不知在哪里捡到的袖扣,和许多愿意为我做不场证明的可靠人证,不知孰轻孰重呢。”
“好的。不过请你别忘记,真正的公主和我这发现壁画的英雄,真的会和你周旋到底哦,证据就是金坠子。还有刻有你的家徽的袖扣!那应该只有你才会有,但愿到时候你能找到很多同伙甘愿冒风险说些迟早会拆穿的胡言。”
只听见尼希特哼了一声,掉头就往露台的右后方走去。
“瓦廉警队长,他就麻烦你了。我们马上就来。”
班奈迪说道,便见瓦廉点点头,迎上去挡在尼希特面前。
“请往这儿走,议员。要麻烦您跟我到警署里走一趟了。”
“队长,难道你也相信那位女士的一派胡言?”
“我相信她是法兰契斯卡殿下,因此她说的话我也相信。”
瓦廉如是说道。看着警队长一本正经,尼希特露出厌烦的表情。
“是吗……看来你以前果真是皇室警卫……换个说法,真够愚忠的。”
“我应该说过了,若有虚假我愿任凭宰割。”
尼希特走到瓦廉身旁,似乎要任瓦廉带走,一面说道:
“好吧。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话!”
话还没说完,尼希特突然朝瓦廉一撞。
“呜!”
瓦廉被猛然撞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尼希特立刻从他的腰际拔出那把礼仪用的短剑。系带被他一把扯断,露出了长达二十公分的锋利刀刃。
尼希特右手持剑,一反手竟顺势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腹部刺去。
“我现在要杀了你!”
“该死!”
班奈迪用贝佐语说道。
尼希特手中的短剑,已将近有一半没入瓦廉侧腹部。所幸有瓦廉在千钧一发之际倏地伸出左臂挡在中间。左臂也被短剑贯穿,血流如柱。
“……唔,你这……”
“挡得好哇,队长!”
尼希特笑着说道,抽手拔起短剑。瓦廉的侧腹立刻涌出鲜血,将制服染得一片腥红。尼希特起身跑,先对着他的头踢了一脚,令他昏了过去。
却见尼希特并不逃向一旁通往楼下的出口,竟奔向他面前的来宾席。坐在那儿的人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名年轻女性被他迎面撞上,当场连人带椅跌在坚硬的石地上,晕了过去。
这时,尼希特的眼前坐着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
“…………”
收音机里传出一连串惊叫与怒吼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啦,播报员!”
艾莉森在空中大吼。
播报员当然听不到。但他的声音接着在一片惨叫声中传了出来:
“尼、尼、尼、尼希特议员竟然杀伤了瓦廉队长,”
“什么!”、“!”
“现在他抓了一个小男孩,天啊,从后面、他从后面用左手勒住了小男孩的脖子!小男孩好象很难过!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尼希特议员竟然!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妇女们尖叫着在露台上逃窜。被撞倒的那位小姐动也不动,旁边的警官只好将她拉开,议员们也几乎逃离。
“你、你——”
只有一人鼓起勇气试图劝阻他,却被尼希特凌厉地瞪了一眼。那人没敢再开口,退了几步便也转身逃开。
尼希特用左手将小男孩抱在一旁,右手拿着染红的短剑。小男孩完全不明究理,但吓得浑身僵硬。
尼希特扬腿踢起一张椅子。椅子高高飞起后摔在露台上,那声响也传进了麦克风。
露台边只剩播报员一人仍在实况报导。
“天啊,尼希特议员抱着小孩接近卡尔少校和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了!实在太可怕了,啊,他们在说话。我先调高麦克风的收音。”
尼希特抓着小男孩,甩去右手的血,然后一步步逼向露台中央的菲欧娜和班奈迪。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若方才那样沉着,而是充满敌意,目光凶狠且头发凌乱。
“我该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吗?”
菲欧娜回瞪尼希特,一面说道。
班奈迪望着倒地不起的瓦廉警队长,见一名年轻的警官正在照料他,而瓦廉也已经微微的抬起头。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把视线移回尼希特身上。
“尼希特议员。你太差劲了。这下子不光是为了十年前的案子,单以现行犯罪也非逮捕你不可。”
班奈迪如是说道,一面瞥向露台两旁。已有数名手持警棍的警官正怒目盯着尼希特。
“两件我都不接受。一旁的蠢蛋警察们,你们统统不许动。不怕这小孩受伤吗?”
尼希特将短剑比向他怀中的小男孩。瓦廉的血沾在男童的脸颊上。
菲欧娜上前一步。班奈迪想拦阻她,却反被她按下手臂。
“放开那个小孩。欧文?尼希特。”
“我只当它是耳边风,你这天杀的!”
“你当年就是那样……那样抓着我的,对不对?拿我当人质。”
听到这里,艾莉森激动的咆哮。
“这家伙太不象话了。”
“…………”
两人从盘旋的战斗机上往下看。小小的露台就在下方。
“什么嘛,原来你记得清楚嘛。女王陛下和殿下就是为了救你才蠢兮兮地跑出来让我杀的,两个活靶子呀。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在你身上也扎扎实实开了两枪的。”
说这话时,尼希特的脸上竟有一股欢欣的笑意。相反的,菲欧娜却是满脸凶恶。
“你们两个都站住别动。难道你们想看这小耳朵被削掉吗?”
班奈迪扳着菲欧娜的肩膀,将她拉到演讲台边。尼希特盯着他们,一面走到露台前方的前缘处往下看。下面除了愕然仰望的群众之外,还停着一架飞机。
尼希特背抵着栏杆,又向露台亮了亮手中的人质和短剑。
“我可要逃了。刚好连飞机都准备妥当了,就借我用一用吧。那边的英雄,你就替我驾驶它吧,三个人应该坐得下吧?”
“要是我拒绝呢?”
班奈迪问道,尼希特马上说:
“那,这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就要被牺牲了,他的名字会被永远的烙印在历史上……或者也烙印在公主殿下的脑海里。”'
“原来如此。”
班奈迪没好气地咕哝道,然后笑了笑。
“好吧,尼希特议员,我就替你开飞机,顺便也做你的人质吧。虽然跟男人共乘一点乐趣也没有,哎,我现在也不能抱怨什么了。”
看着菲欧娜神情中混杂着错愕与不耐,班奈迪对她说:
“没有办法,人质的性命为重。”
然后他问尼希特:"
“准备飞机需要一点时间。你要在这里等呢?还是到下面去等?”
“我就在这里等。快点啊,英雄先生。”
“好啦。”
说着,班奈迪又对菲欧娜说:
“请你在这里看着他罗。”
“咦……?”
只见班奈迪快步走向露台右侧,中途还一度回头,朝菲欧娜送了一个秋波。
“叫他做什么就乖乖做什么,真好。话说回来,这男人还真没用啊——他真的是个正牌的英雄吗?”
听见这番嘲讽,菲欧娜再次转身瞪着尼希特,然后说道:
“要是让他听见了,他大概会烦恼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吧。”
露台右侧有几名警官。其中一人正仰躺着接受包扎,并拒绝人家将他送走。那人正是瓦廉。
看见班奈迪走来,他勉强支起身子说:
“英雄先生……别让那家伙逃走……”
“请不要勉强起来。”
班奈迪说时,另一名警官靠过来,语气强硬地问道:
“该不会真要放走他吧?”
班奈迪只简短的说了一声“不”,然后对着坐在无线电前死命请求警署增援的年轻警官说:
“请借过。”
“咦?——哇啊!”
班奈迪摘下警官头上的耳机,将他从椅子上挤下,一把抓住面前的麦克风。他很快地调整起无线电的频率。
“班奈迪呼叫艾莉森机。听得到吗?我在下面用警察的无线电。”
他才呼出口,马上就在耳机里听见艾莉森的贝佐语传回来。
“收到。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呀!”
班奈迪抓着麦克风,往露台中央看去。尼希特仍靠在栏杆上,小男孩则像个娃娃似的颓然无力。在他们两人面前,则望见菲欧娜的背影,可能仍在瞪着尼希特。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阻止那家伙。”
“收到,维尔呢?”
“好、好的。——要做什么事?”
听见两人的声音,班奈迪又按下麦克风的通话钮。
“现在那家伙抓了一个小孩当人质,走到露台前端去了。你们就做狙击手,从空中朝他的背开枪。”
咦?先听见维尔的惊讶,然后才是艾莉森的兴奋语气: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用手拿枪射不准,但用飞机的我可有自信了,要我用飞机上的机枪射他是吗?”
“不是啦。机首是二十mm的机关炮耶,你想轰掉整个露台呀?”
听着班奈迪没好气的声音,艾莉森好失望:
“什么嘛——”
“维尔,你来。”
“……怎么做?”
“就像刚才的要领。你从空中狙击那家伙。”
“咦?那不就……”
“我等一下会去引开他的注意力。艾莉森,你把飞机尽可能降落到露台的高度,侧飞横越大道,维尔就在经过的那一瞬间开枪。”
“可、可是,万一射到人质或你怎么办?”
“人质不会有事的。若能射中那家伙的身体,子弹是不会贯穿过去的。——我无所谓,一、两条胳臂或腿是小事。”
“怎么这样……”
“办得到吧?卡亚西的第六名。我现在全仰赖你和艾莉森确良。还有一件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叫那家伙招供,所以尽量别杀死他。”
三秒后,艾莉森的声音传来。
“我愿意放手一搏。既然来都来了。”
“好,维尔你呢?就像那时救了我们、救了壁画那样,你愿意吗?”
“……我知道了。”
“拜托了。——你们两位能在六十秒之内完成吗?”
听见两人的回答,班奈迪便在警官的注视下满意地点头,然后!
“对时。三、二、一、开始。”
班奈迪按下手表上的钮,码表的指针便从十二点的位置起跑。读秒开始。
“维尔,冷静下来。还有五十五秒。”
听着艾莉森的声音,维尔快速度动起手来。就像一只发现猎物的猛禽,战斗机开始急速回旋降落。在这样的重力加速度之中,维尔先脱去手套。
接着他从双脚间的布袋取出手枪,这次一下子就装好了枪托。他再伸手去掏袋子底部的子弹盒,第一次没拿到。
“不急不急,还有时间”
像是看透了维尔此刻的焦急,艾莉森的声音听起来悠哉多了。这次他抓到了盒子,打了开来。
“准备好了是吧?”
见班奈迪走回来,尼希特便问道。小男孩被他的左臂挟着,双脚悬空,脸上一片茫然。
班奈迪向身旁的菲欧娜说:
“请你到旁边去吧。这里很危险。”
“我不——!”
“瓦廉在叫你呀。之后我来想办法。”
他一面轻推菲欧娜的背,一面看了看左手腕的表。
“维尔。我在轨道上了。”
艾莉森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飞机低空拂过房舍的屋顶,屋顶的蓝色和屋檐的白色仿佛伸手可及,且快速向后飞逝。他们的前方有一栋高大的建筑物。
维尔的膝上摆着手枪,滑套敞开。
“从左侧接近。我会倾斜机翼,尽可能减速。”
看着机上的时钟,艾莉森一面说着,一面拉回推进器操纵杆。引擎声立即静了下来。
“艾莉森,万一我失手了,还有时间重来吗?”
“没有哦,一击定江山呀。还有二十五秒。”
“好。”
维尔的右手捏着一颗子弹,将它放进弹匣,再将弹匣装入手枪。子弹沉钝的光芒从滑套的孔中露出。
维尔拿好手枪,架在左侧的机舱边缘上。他用大姆指推开滑套锁。
伴随着一个金属声,子弹和滑套一起就定位。
“准备好了。”
“收到!稳住哦!”
维尔将枪托抵在肩上对自己说:
“就一次。”
“好啦,英雄先生,请你带路吧。”
尼希特挥挥右手的短剑说道。
“关于这件事嘛——”
班奈迪双手叉在胸前。左腕的秒针刚过四十。
“我想想还是算了。跟像你这样的人渣共乘,我会倒霉的。”
四十五。
“什……”
听到这句话,又见班奈迪泰然自若地走向自己,尼希特简直惊讶已极。他将左手抓着的男童一把掳在自己面前。五十已过。
“我说像你这样的坏人,我才不会任你逍遥法外!人渣。”
五十五已过。班奈迪又向尼希特踏出一步。
“你这家伙!”
尼希特将短剑逼近男童的喉咙,立刻转向已走到他眼前的班奈迪,举手就要刺去。
“五……四……”
耳边传来的是艾莉森的倒数计时。
眼底是从右往左流逝的景色。成排的屋顶,忽然变成了偌大的剧场楼房,它们就像在旋转台上转动似的。接着,面对大道的露台映入眼帘。
“三……二……一……”
在倾斜的机翼那端,维尔望见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人背对着露台的栏杆,另一人则几乎与他重叠,也就是班奈迪和他那毫无畏惧的笑容。
手枪的准星几乎是同时瞄准了两人。
“就是现在!”
维尔开枪。
六十。
引擎声在刹那间轰然响起。
在眼前这名挥剑准备刺向自己的男子脑袋后方,班奈迪看见那架两人座的战斗机。机身画着灯台图样,而后座有一管枪口,正对着自己。
“拜托了。”
后座的手枪弹出一个金色的弹壳。
“呃啊!”
就在尼希特发出惨叫的同时,战斗机宛如一阵狂风似的飒地飞走。尼希特的左肩喷出鲜血,疼痛令他缩起身体,右手的短剑只划过空气。
“好身手!”
班奈迪叫着,当场用左肩撞向尼希特,右臂同时拉开那名男童。
“抱歉罗。”
被这么一撞,尼希特当场跌了个四脚朝天。
“你这混球!”
尼希特高喊。他痛得表情扭曲,仍执意朝班奈迪的颈部刺去。
班奈迪炯炯盯着那把刀。
“可恶!”
就在那一刻,他将左腕伸到喉头前挡着,又用右手从后抵住左腕。
喀啦!
一个闷响,短剑定住不动。剑尖刺在班奈迪的左腕上。只剩毫厘之差。
“什……什么?”
尼希特大为惊愕。
“这东西可是很贵的耶。”
班奈迪以洛克榭语说道。
短剑的剑锋刺碎了他左手腕上那只手表的表面,不只把数字盘弄得乱七八糟,剑尖也卡在机芯里了。
班奈迪左臂一挥,短剑应声飞出,敲打在露台的地板上。
对着尼希特愕然的脸,班奈迪抡起右手——
“我答应过罗,”
他“出石头”揍了下去。
“啊,卡尔少校抢下了小孩——!那刀子!危险。天啊,飞出去了!——哇啊!”
这是播报员的声音。
“这算哪门子的实况转播啊!”
战斗机一面加速,艾莉森一面骂道。
接着——
“啊,他揍了他,揍一拳,又一拳,尼希特议员被打到栏杆上!他的背撞上拦杆,小孩子也平安,卡尔少校实在厉害!”
“万岁!——维尔,成功了耶,不愧是少校,”
艾莉森双手伸向空中。
“还有维尔你也是!”
艾莉森回过头去,只见维尔在防风镜下浅浅一笑,右手向上举起,亮出那把滑套敞开的手枪。
就在同一时刻,帐篷里有另一个声音在翻译广播讯息。
“卡尔少校万岁,”
狭小的帐篷里,斯贝伊尔空军的官兵们又抱又跳的,打翻了好多器材。
戴眼镜的上尉自言自语道:
“要是生男的,我看还是叫‘班奈迪’吧……”
嘴角淌着血,一头乱发。尼希特背靠着栏杆,虚弱地抬起头。
他的眼前就是班奈迪和菲欧娜。在两人身后,持警棍的警察们已经严阵以待,最后面还有坐在椅子上,腹部缠着绷带的瓦廉警队长。
“欧文?尼希特”
菲欧娜开口,班奈迪便将身旁的麦克风拿到她面前。
“我现在控告你袭击皇宫。”
“在那之前,先以现行犯逮捕你。不好好绑住你不行,否则你会逃跑。以后再慢慢来审问你吧。吃饭的事也等进了大牢再说。”
班奈迪说道,一面甩着揍人的右手。
“去!”
尼希特啐了一口,也吐出口中的鲜血。他的左臂颓然下垂,血迹渗出,染红了他的西装。
只见他慢慢站起身,警官立刻摆出阵势。尼希特的背在栏杆上滑了一下,但还是站定脚步,往大道望去。
“…………”
群众仿佛冻结了似的,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上百双冰冷的眼神。
“嘿……你们……真是有够闲……”
尼希特气若游丝,但麦克风仍忠实的将声音传开。群众依旧一片沉默。
“最后我还是要说……你们可别想从洛克榭独立哦……”
听到这番话,班奈迪打趣的说:
“都到这个关头,你还是要讲自己该讲的话啊。真了不起。”
尼希特对班奈迪摆出笑脸,嘴角仍有鲜血滴落。
“你啊……都怪你发现了那种怪东西啊,英雄……是你不好。那种东西应该永远藏起来才对。”
“太大了,藏不起来嘛。”
“哼!——嘿,铁打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
“……”
菲欧娜看着尼希特,眼神已不是先前那样的仇怒,而是哀怜。
“我有两个……请求。”
“我姑且听之。”
尼希特微弱的声音,乘着电波传进艾莉森和维尔的耳里。
“一件是……希望你别让我的家人遭受私刑。我的妻子,当然还有我的孩子……我的所作所为他们一概不知情,和他们也没有关系。”
再来是菲欧娜的声音。
“你杀了别人全家,这种竟然还说得出口。——不过,我以公主的名义答应你,欧文?尼希特。各位也都听见了吧。”
“那就……谢啦。”
绿色的战斗机静静飞翔在蓝与白的城市上空。
“另一件事呢?”
菲欧娜问道,却见尼希特笑了起来。说得好听是优雅,说难听点是做作。
“你呀……我要诅咒你……”
“这我拒绝。没别的事了吗?”
菲欧娜快嘴答道。
“嘿嘿。”
尼希特将唯一能用的右手攀在栏杆上,使劲地跳了上去。
“永别啦。”
一个扭曲的笑容。
“糟了!”
班奈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贝佐语,飞身冲上前。
尼希特的身体往后倒去。菲欧娜不禁屏息,见班奈迪伸出手——却迟了一步。,
群众的惊呼声。尼希特就这么消失在三层楼高的露台前。
一楼的石板道上,传来人头落地的声响。
2009-5-26 17: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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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大叫出声的是瓦廉警队长。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露台的正中央。在那三人及群众的注目下,瓦廉转向菲欧娜,静静地鞠躬,并且没让帽子打到她。
“怎么了?队长。”
尼希特问道。瓦廉没理会他,径自向菲欧娜和台下群众说道:
“我,黎恩?瓦廉,曾经是保护皇宫的皇室警卫之一,一直到十年前……也就是那一天为止。在我刚到任不久时,曾经有个偶然的机会,在庭园里遇到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公主殿下,并且和她一起玩……”
“认识的人上场了,好哇,队长!”
艾莉森兴奋的说着,在空中高举拳头。
“可是……万一弄错了……”
维尔呢喃说着,没有按下通话钮。
“刚才看见您的时候,我就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刚刚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才发现,很可能就是因为当年的记忆……看到您的眼睛,那一段回忆和小公主殿下的轮廓,又清楚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
瓦廉继续说道:
“我还不敢确定您是谁,我想您也不记得我了,所以请您务必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鉴定项坠的真假。五岁的法兰契斯卡殿下曾经好玩的给我看过那只专属于她的金坠子。而我相信,现在的我应该还致于老眼昏花。”
菲欧娜便对瓦廉轻轻颔首。
“慢着!”
是尼希特的声音。
“等一下,瓦廉警队长。我好几年前就认识你了,却从不知道你做过皇室警卫,甚至连这一类的传闻都没有听说过。你是个非常杰出的警官,我真不愿意怀疑你,但你该不会是和那位女性预谋串通好了吧?”
瓦廉转身面对尼希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平静。
“这是当然的。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含我在内,当年所有皇室警卫的幸存者,都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们失职,因而没有尽到保护女王陛下一家人的责任,这样的羞耻有谁会对人说?——我这番话约无虚假。你们可以到国立图书馆去查。那里有一份极机密的皇室警卫勤务纪录,十年前的资料应该还保存在其中。我的名字就在上面。如果没有的话,我愿意任人宰割。”“…………”
尼希特像是碰了一根大钉子。
“您能鼓起这么大勇气出面,我由衷的感谢。那么就麻烦您了,瓦廉警队长。”
班奈迪在一旁说道。瓦廉点点头。他静静取下帽子,露出整齐的小平头。
菲欧娜再次从衣领中勾出项链。她也没开口,只将它举到与自己眼睛齐高的位置。
只见瓦廉用左手将帽子抱在腰际,右手则抵在自己的胸口,缓缓屈膝。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小金坠。
金币上刻着精巧的徽纹,雕工细致。
隔着金币,瓦廉的眼中映着菲欧娜的眼睛。菲欧娜也回视他。见瓦廉睁大眼睛。
然后她翻动金币,转到背面。
同样是极其细致的雕工!刻着一朵开向“左下”的长瓣儿花。
“放心吧,警队长。——那是真的啊。那绝对是真的。”
班奈迪喃喃自语,小声得没人听见。
“——好的……刚才是瓦廉警队长自愿上前鉴定,现在他正看着那个坠子。是的,瓦廉警队长正在看坠子……”
播报员的声音好小,几乎是窸窣的声音。
“这我知道了啦!……哎,你看得怎么样啊?警队长。”
艾莉森自顾在空中祈求道。
接着,警队长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
“——精刻着皇室的徽章、法兰契斯卡殿下的‘印记’,也就是一朵开向左下的花……我能断定,这的确是我曾经亲眼见过的东西。是真的……毫无疑问,这是真的。”
紧接着,听见聚集在大道上的人群一阵欢呼。
“哇噢!”
艾莉森的欢呼声也跟着一起传进维尔的耳里。她开心地将战斗机翻了一圈,维尔的脑袋也跟着转了三百六十度。
却见维尔仿佛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前方,防风镜下的双眼睁得好大。
“怎么会……”
他自言自语道。
在欢声雷动的现场,瓦廉警队长没再说什么,静静地退下。他重新戴上帽子,深深低下头去。
“谢谢你,瓦廉警队长。”
瓦廉抬起头,也没和菲欧娜对眼,只是默默站回露台边那个原本由他驻守的岗位。
菲欧娜将麦克风朝向群众:
“我,法兰契斯卡也要向全体国民!致上由衷的谢意。”
欢呼声仿佛停不下来。其间不时夹杂着“法兰契斯卡殿下!”的呼声。
这时,菲欧娜又将麦克风交给班奈迪。
“如何?各位!我卡尔?班奈迪来到这里的理由,各位都明白了吗?”
班奈迪装腔作势的说完,又是一阵大欢呼。
接着,他将视线转向愕然呆立的尼希特。
“尼希特议员,你例举过去的诈欺案件,那份心情我能体会。的确,刚才的我们难怪会令人起疑。不过现在你怎么说呢?”
听到班奈迪的话,众人也都往尼希特看去。尼希特侧眼瞄了一下,终于微微一笑轻摇头。他靠近麦克风,好让自己的声音传出来。
“——我服了你了,英雄先生。”
接着他又做了一个优雅的笑容说:
“现在,这位女士是法兰契斯卡殿下的可能性已经很高了。你们显然不是爱搞排场的骗子。我刚才说的话或许有许多失敬之处,我愿意全数撤回,并且在此向各位致歉。”
“不愧是议员,只不过我们虽然不是骗子,但真的是爱搞排场啊。这一点我想你不用更正。”
便见尼希特又露出那个说好听点是优雅,说难听是做作的笑容。
“不,我真的服气了。”
说着,他伸出手要和班奈迪相握,班奈迪便也牢牢握住。屏息观望他们两人的群众,立刻鼓起掌来。
尼希特转向麦克风与群众。
“各位。我想,我就把这个场合让给他们两位吧。趁我还没有闹出更多笑话之前,我要离开了。至于来听我演说的人,我实在非常抱歉,但我想我刚才已经不小心说得太多了。”
在一阵笑声和支持者的声援中,尼希特挥挥手。然后他向菲欧娜微微一鞠躬,简单地向其它议员们道别后,走向露台边。
班奈迪把视线从尼希特身上拉回菲欧娜,满意地点点头。
“尼希特议员。”
有人叫住他。原来是班奈迪。尼希特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你掉了东西哦。”
班奈迪伸出右手,手上捏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物体。
“嗯?”
尼希特往回走了几步,定睛看着。
班奈迪拿在手上的东西,是一颗金袖扣。菱形的底座,上头刻着美丽的徽纹。
尼希特看看自己的左袖口,见完全一样的金袖扣仍牢牢地扣在那儿。于是他又看右袖,却见右袖扣也好端端的。
“嗯?”
尼希特一脸不解。
菲欧娜不发一语,只是朝他凝视了几秒钟。
接着班奈迪问道:
“这是你的袖扣吧?尼希特议员,上面刻有你的家徽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可就伤脑筋罗。”
“的确是我的,可是……您是在哪里捡到的?”
说着,尼希特便伸出手要接下。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袖扣时,班奈迪忽然将手抽回,让他扑了个空。
“……?”
见尼希特一脸不悦
“唉唷,跟你闹着玩的。”
班奈迪竟打趣似的说着,转身将袖扣交给了菲欧娜。
尼希特瞥向菲欧娜,但见她冷眼瞪着自己。
“…………”
菲欧娜右手握着袖扣,闭起了眼睛。她又将手抚在胸前的坠子上。
然后她睁开眼睛,接着说:
“欧文?尼希特。你要取回这颗扣子,无论是生或死,都得等你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才行。”
她那冰冷的语调,直接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里,也传进了麦克风。
“……您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尼希特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我要以杀人和伤害的罪名,对你提出控诉。你要为此坐牢。”
菲欧娜此话一出,群众间浮现一股阴森的沉默。
“你在十年前杀了人。你杀了我的母亲、父亲,还有……许多的随从人员。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欧文?尼希特。你当然明白吧……没错,你就是袭击皇宫的犯人之一。”
仿佛有大批虫子刹时被惊动,群众间响起一片惊愕的低吟。露台上的议员、宾客和警官们,全都一起朝菲欧娜和尼希特看去。而那名小男童仍旧悠哉的摇晃着双腿。
“……什、这是什么话——”
“你想像刚才一样,要看证据吗?欧文?尼希特,证据就在我手里。是的,就是这颗袖扣。这百分之百是你的东西,同时也是我除了项坠以外,唯一从皇宫带出来的东西。”
“…………”
“贝因医师把坠子还给我时,也一起把这颗扣子交给我。他说我当时身受重伤,手里却还是紧握着这颗扣子。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我在接下它的那一刹那,却想起一丝与这颗袖扣有关的可怕回忆。——直到看见你的选举传单,你在照片里佩戴的正是这样的袖扣。这颗袖扣可以证明你当时就在现场,也能证明那场火灾并不是单纯的意外。我想,你大概以为这颗扣子早已被火烧融了吧。”
一片寂静的露台上,只见尼希特张口结舌,想说又说不出口。
班奈迪却站出来说:
“尼希特议员。我们之所以选择这个场合来发表,你已经知道理由了吧?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就是喜欢搞排场啊。”
“…………”
“怎么样?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面对班奈迪的质问,尼希特答得十分平和。
“有很多,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听来只会像是强辩。”
“哎,也对啦。”
“所以我不做任何解释。不过那位女士刚才说要‘对我提出控拆’,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错。”
班奈迪简短答道。
“也就是说,我将面临正当的审判。届时我会聘请律师搜集证据,再容我堂堂正正的提出反驳!我会证明这与我完全无关。——一个不知在哪里捡到的袖扣,和许多愿意为我做不场证明的可靠人证,不知孰轻孰重呢。”
“好的。不过请你别忘记,真正的公主和我这发现壁画的英雄,真的会和你周旋到底哦,证据就是金坠子。还有刻有你的家徽的袖扣!那应该只有你才会有,但愿到时候你能找到很多同伙甘愿冒风险说些迟早会拆穿的胡言。”
只听见尼希特哼了一声,掉头就往露台的右后方走去。
“瓦廉警队长,他就麻烦你了。我们马上就来。”
班奈迪说道,便见瓦廉点点头,迎上去挡在尼希特面前。
“请往这儿走,议员。要麻烦您跟我到警署里走一趟了。”
“队长,难道你也相信那位女士的一派胡言?”
“我相信她是法兰契斯卡殿下,因此她说的话我也相信。”
瓦廉如是说道。看着警队长一本正经,尼希特露出厌烦的表情。
“是吗……看来你以前果真是皇室警卫……换个说法,真够愚忠的。”
“我应该说过了,若有虚假我愿任凭宰割。”
尼希特走到瓦廉身旁,似乎要任瓦廉带走,一面说道:
“好吧。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话!”
话还没说完,尼希特突然朝瓦廉一撞。
“呜!”
瓦廉被猛然撞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尼希特立刻从他的腰际拔出那把礼仪用的短剑。系带被他一把扯断,露出了长达二十公分的锋利刀刃。
尼希特右手持剑,一反手竟顺势往倒在地上的那人腹部刺去。
“我现在要杀了你!”
“该死!”
班奈迪用贝佐语说道。
尼希特手中的短剑,已将近有一半没入瓦廉侧腹部。所幸有瓦廉在千钧一发之际倏地伸出左臂挡在中间。左臂也被短剑贯穿,血流如柱。
“……唔,你这……”
“挡得好哇,队长!”
尼希特笑着说道,抽手拔起短剑。瓦廉的侧腹立刻涌出鲜血,将制服染得一片腥红。尼希特起身跑,先对着他的头踢了一脚,令他昏了过去。
却见尼希特并不逃向一旁通往楼下的出口,竟奔向他面前的来宾席。坐在那儿的人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名年轻女性被他迎面撞上,当场连人带椅跌在坚硬的石地上,晕了过去。
这时,尼希特的眼前坐着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
“…………”
收音机里传出一连串惊叫与怒吼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啦,播报员!”
艾莉森在空中大吼。
播报员当然听不到。但他的声音接着在一片惨叫声中传了出来:
“尼、尼、尼、尼希特议员竟然杀伤了瓦廉队长,”
“什么!”、“!”
“现在他抓了一个小男孩,天啊,从后面、他从后面用左手勒住了小男孩的脖子!小男孩好象很难过!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尼希特议员竟然!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妇女们尖叫着在露台上逃窜。被撞倒的那位小姐动也不动,旁边的警官只好将她拉开,议员们也几乎逃离。
“你、你——”
只有一人鼓起勇气试图劝阻他,却被尼希特凌厉地瞪了一眼。那人没敢再开口,退了几步便也转身逃开。
尼希特用左手将小男孩抱在一旁,右手拿着染红的短剑。小男孩完全不明究理,但吓得浑身僵硬。
尼希特扬腿踢起一张椅子。椅子高高飞起后摔在露台上,那声响也传进了麦克风。
露台边只剩播报员一人仍在实况报导。
“天啊,尼希特议员抱着小孩接近卡尔少校和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了!实在太可怕了,啊,他们在说话。我先调高麦克风的收音。”
尼希特抓着小男孩,甩去右手的血,然后一步步逼向露台中央的菲欧娜和班奈迪。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若方才那样沉着,而是充满敌意,目光凶狠且头发凌乱。
“我该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吗?”
菲欧娜回瞪尼希特,一面说道。
班奈迪望着倒地不起的瓦廉警队长,见一名年轻的警官正在照料他,而瓦廉也已经微微的抬起头。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把视线移回尼希特身上。
“尼希特议员。你太差劲了。这下子不光是为了十年前的案子,单以现行犯罪也非逮捕你不可。”
班奈迪如是说道,一面瞥向露台两旁。已有数名手持警棍的警官正怒目盯着尼希特。
“两件我都不接受。一旁的蠢蛋警察们,你们统统不许动。不怕这小孩受伤吗?”
尼希特将短剑比向他怀中的小男孩。瓦廉的血沾在男童的脸颊上。
菲欧娜上前一步。班奈迪想拦阻她,却反被她按下手臂。
“放开那个小孩。欧文?尼希特。”
“我只当它是耳边风,你这天杀的!”
“你当年就是那样……那样抓着我的,对不对?拿我当人质。”
听到这里,艾莉森激动的咆哮。
“这家伙太不象话了。”
“…………”
两人从盘旋的战斗机上往下看。小小的露台就在下方。
“什么嘛,原来你记得清楚嘛。女王陛下和殿下就是为了救你才蠢兮兮地跑出来让我杀的,两个活靶子呀。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在你身上也扎扎实实开了两枪的。”
说这话时,尼希特的脸上竟有一股欢欣的笑意。相反的,菲欧娜却是满脸凶恶。
“你们两个都站住别动。难道你们想看这小耳朵被削掉吗?”
班奈迪扳着菲欧娜的肩膀,将她拉到演讲台边。尼希特盯着他们,一面走到露台前方的前缘处往下看。下面除了愕然仰望的群众之外,还停着一架飞机。
尼希特背抵着栏杆,又向露台亮了亮手中的人质和短剑。
“我可要逃了。刚好连飞机都准备妥当了,就借我用一用吧。那边的英雄,你就替我驾驶它吧,三个人应该坐得下吧?”
“要是我拒绝呢?”
班奈迪问道,尼希特马上说:
“那,这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就要被牺牲了,他的名字会被永远的烙印在历史上……或者也烙印在公主殿下的脑海里。”'
“原来如此。”
班奈迪没好气地咕哝道,然后笑了笑。
“好吧,尼希特议员,我就替你开飞机,顺便也做你的人质吧。虽然跟男人共乘一点乐趣也没有,哎,我现在也不能抱怨什么了。”
看着菲欧娜神情中混杂着错愕与不耐,班奈迪对她说:
“没有办法,人质的性命为重。”
然后他问尼希特:"
“准备飞机需要一点时间。你要在这里等呢?还是到下面去等?”
“我就在这里等。快点啊,英雄先生。”
“好啦。”
说着,班奈迪又对菲欧娜说:
“请你在这里看着他罗。”
“咦……?”
只见班奈迪快步走向露台右侧,中途还一度回头,朝菲欧娜送了一个秋波。
“叫他做什么就乖乖做什么,真好。话说回来,这男人还真没用啊——他真的是个正牌的英雄吗?”
听见这番嘲讽,菲欧娜再次转身瞪着尼希特,然后说道:
“要是让他听见了,他大概会烦恼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吧。”
露台右侧有几名警官。其中一人正仰躺着接受包扎,并拒绝人家将他送走。那人正是瓦廉。
看见班奈迪走来,他勉强支起身子说:
“英雄先生……别让那家伙逃走……”
“请不要勉强起来。”
班奈迪说时,另一名警官靠过来,语气强硬地问道:
“该不会真要放走他吧?”
班奈迪只简短的说了一声“不”,然后对着坐在无线电前死命请求警署增援的年轻警官说:
“请借过。”
“咦?——哇啊!”
班奈迪摘下警官头上的耳机,将他从椅子上挤下,一把抓住面前的麦克风。他很快地调整起无线电的频率。
“班奈迪呼叫艾莉森机。听得到吗?我在下面用警察的无线电。”
他才呼出口,马上就在耳机里听见艾莉森的贝佐语传回来。
“收到。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呀!”
班奈迪抓着麦克风,往露台中央看去。尼希特仍靠在栏杆上,小男孩则像个娃娃似的颓然无力。在他们两人面前,则望见菲欧娜的背影,可能仍在瞪着尼希特。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阻止那家伙。”
“收到,维尔呢?”
“好、好的。——要做什么事?”
听见两人的声音,班奈迪又按下麦克风的通话钮。
“现在那家伙抓了一个小孩当人质,走到露台前端去了。你们就做狙击手,从空中朝他的背开枪。”
咦?先听见维尔的惊讶,然后才是艾莉森的兴奋语气: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用手拿枪射不准,但用飞机的我可有自信了,要我用飞机上的机枪射他是吗?”
“不是啦。机首是二十mm的机关炮耶,你想轰掉整个露台呀?”
听着班奈迪没好气的声音,艾莉森好失望:
“什么嘛——”
“维尔,你来。”
“……怎么做?”
“就像刚才的要领。你从空中狙击那家伙。”
“咦?那不就……”
“我等一下会去引开他的注意力。艾莉森,你把飞机尽可能降落到露台的高度,侧飞横越大道,维尔就在经过的那一瞬间开枪。”
“可、可是,万一射到人质或你怎么办?”
“人质不会有事的。若能射中那家伙的身体,子弹是不会贯穿过去的。——我无所谓,一、两条胳臂或腿是小事。”
“怎么这样……”
“办得到吧?卡亚西的第六名。我现在全仰赖你和艾莉森确良。还有一件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叫那家伙招供,所以尽量别杀死他。”
三秒后,艾莉森的声音传来。
“我愿意放手一搏。既然来都来了。”
“好,维尔你呢?就像那时救了我们、救了壁画那样,你愿意吗?”
“……我知道了。”
“拜托了。——你们两位能在六十秒之内完成吗?”
听见两人的回答,班奈迪便在警官的注视下满意地点头,然后!
“对时。三、二、一、开始。”
班奈迪按下手表上的钮,码表的指针便从十二点的位置起跑。读秒开始。
“维尔,冷静下来。还有五十五秒。”
听着艾莉森的声音,维尔快速度动起手来。就像一只发现猎物的猛禽,战斗机开始急速回旋降落。在这样的重力加速度之中,维尔先脱去手套。
接着他从双脚间的布袋取出手枪,这次一下子就装好了枪托。他再伸手去掏袋子底部的子弹盒,第一次没拿到。
“不急不急,还有时间”
像是看透了维尔此刻的焦急,艾莉森的声音听起来悠哉多了。这次他抓到了盒子,打了开来。
“准备好了是吧?”
见班奈迪走回来,尼希特便问道。小男孩被他的左臂挟着,双脚悬空,脸上一片茫然。
班奈迪向身旁的菲欧娜说:
“请你到旁边去吧。这里很危险。”
“我不——!”
“瓦廉在叫你呀。之后我来想办法。”
他一面轻推菲欧娜的背,一面看了看左手腕的表。
“维尔。我在轨道上了。”
艾莉森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飞机低空拂过房舍的屋顶,屋顶的蓝色和屋檐的白色仿佛伸手可及,且快速向后飞逝。他们的前方有一栋高大的建筑物。
维尔的膝上摆着手枪,滑套敞开。
“从左侧接近。我会倾斜机翼,尽可能减速。”
看着机上的时钟,艾莉森一面说着,一面拉回推进器操纵杆。引擎声立即静了下来。
“艾莉森,万一我失手了,还有时间重来吗?”
“没有哦,一击定江山呀。还有二十五秒。”
“好。”
维尔的右手捏着一颗子弹,将它放进弹匣,再将弹匣装入手枪。子弹沉钝的光芒从滑套的孔中露出。
维尔拿好手枪,架在左侧的机舱边缘上。他用大姆指推开滑套锁。
伴随着一个金属声,子弹和滑套一起就定位。
“准备好了。”
“收到!稳住哦!”
维尔将枪托抵在肩上对自己说:
“就一次。”
“好啦,英雄先生,请你带路吧。”
尼希特挥挥右手的短剑说道。
“关于这件事嘛——”
班奈迪双手叉在胸前。左腕的秒针刚过四十。
“我想想还是算了。跟像你这样的人渣共乘,我会倒霉的。”
四十五。
“什……”
听到这句话,又见班奈迪泰然自若地走向自己,尼希特简直惊讶已极。他将左手抓着的男童一把掳在自己面前。五十已过。
“我说像你这样的坏人,我才不会任你逍遥法外!人渣。”
五十五已过。班奈迪又向尼希特踏出一步。
“你这家伙!”
尼希特将短剑逼近男童的喉咙,立刻转向已走到他眼前的班奈迪,举手就要刺去。
“五……四……”
耳边传来的是艾莉森的倒数计时。
眼底是从右往左流逝的景色。成排的屋顶,忽然变成了偌大的剧场楼房,它们就像在旋转台上转动似的。接着,面对大道的露台映入眼帘。
“三……二……一……”
在倾斜的机翼那端,维尔望见两个男人的身影。一人背对着露台的栏杆,另一人则几乎与他重叠,也就是班奈迪和他那毫无畏惧的笑容。
手枪的准星几乎是同时瞄准了两人。
“就是现在!”
维尔开枪。
六十。
引擎声在刹那间轰然响起。
在眼前这名挥剑准备刺向自己的男子脑袋后方,班奈迪看见那架两人座的战斗机。机身画着灯台图样,而后座有一管枪口,正对着自己。
“拜托了。”
后座的手枪弹出一个金色的弹壳。
“呃啊!”
就在尼希特发出惨叫的同时,战斗机宛如一阵狂风似的飒地飞走。尼希特的左肩喷出鲜血,疼痛令他缩起身体,右手的短剑只划过空气。
“好身手!”
班奈迪叫着,当场用左肩撞向尼希特,右臂同时拉开那名男童。
“抱歉罗。”
被这么一撞,尼希特当场跌了个四脚朝天。
“你这混球!”
尼希特高喊。他痛得表情扭曲,仍执意朝班奈迪的颈部刺去。
班奈迪炯炯盯着那把刀。
“可恶!”
就在那一刻,他将左腕伸到喉头前挡着,又用右手从后抵住左腕。
喀啦!
一个闷响,短剑定住不动。剑尖刺在班奈迪的左腕上。只剩毫厘之差。
“什……什么?”
尼希特大为惊愕。
“这东西可是很贵的耶。”
班奈迪以洛克榭语说道。
短剑的剑锋刺碎了他左手腕上那只手表的表面,不只把数字盘弄得乱七八糟,剑尖也卡在机芯里了。
班奈迪左臂一挥,短剑应声飞出,敲打在露台的地板上。
对着尼希特愕然的脸,班奈迪抡起右手——
“我答应过罗,”
他“出石头”揍了下去。
“啊,卡尔少校抢下了小孩——!那刀子!危险。天啊,飞出去了!——哇啊!”
这是播报员的声音。
“这算哪门子的实况转播啊!”
战斗机一面加速,艾莉森一面骂道。
接着——
“啊,他揍了他,揍一拳,又一拳,尼希特议员被打到栏杆上!他的背撞上拦杆,小孩子也平安,卡尔少校实在厉害!”
“万岁!——维尔,成功了耶,不愧是少校,”
艾莉森双手伸向空中。
“还有维尔你也是!”
艾莉森回过头去,只见维尔在防风镜下浅浅一笑,右手向上举起,亮出那把滑套敞开的手枪。
就在同一时刻,帐篷里有另一个声音在翻译广播讯息。
“卡尔少校万岁,”
狭小的帐篷里,斯贝伊尔空军的官兵们又抱又跳的,打翻了好多器材。
戴眼镜的上尉自言自语道:
“要是生男的,我看还是叫‘班奈迪’吧……”
嘴角淌着血,一头乱发。尼希特背靠着栏杆,虚弱地抬起头。
他的眼前就是班奈迪和菲欧娜。在两人身后,持警棍的警察们已经严阵以待,最后面还有坐在椅子上,腹部缠着绷带的瓦廉警队长。
“欧文?尼希特”
菲欧娜开口,班奈迪便将身旁的麦克风拿到她面前。
“我现在控告你袭击皇宫。”
“在那之前,先以现行犯逮捕你。不好好绑住你不行,否则你会逃跑。以后再慢慢来审问你吧。吃饭的事也等进了大牢再说。”
班奈迪说道,一面甩着揍人的右手。
“去!”
尼希特啐了一口,也吐出口中的鲜血。他的左臂颓然下垂,血迹渗出,染红了他的西装。
只见他慢慢站起身,警官立刻摆出阵势。尼希特的背在栏杆上滑了一下,但还是站定脚步,往大道望去。
“…………”
群众仿佛冻结了似的,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上百双冰冷的眼神。
“嘿……你们……真是有够闲……”
尼希特气若游丝,但麦克风仍忠实的将声音传开。群众依旧一片沉默。
“最后我还是要说……你们可别想从洛克榭独立哦……”
听到这番话,班奈迪打趣的说:
“都到这个关头,你还是要讲自己该讲的话啊。真了不起。”
尼希特对班奈迪摆出笑脸,嘴角仍有鲜血滴落。
“你啊……都怪你发现了那种怪东西啊,英雄……是你不好。那种东西应该永远藏起来才对。”
“太大了,藏不起来嘛。”
“哼!——嘿,铁打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
“……”
菲欧娜看着尼希特,眼神已不是先前那样的仇怒,而是哀怜。
“我有两个……请求。”
“我姑且听之。”
尼希特微弱的声音,乘着电波传进艾莉森和维尔的耳里。
“一件是……希望你别让我的家人遭受私刑。我的妻子,当然还有我的孩子……我的所作所为他们一概不知情,和他们也没有关系。”
再来是菲欧娜的声音。
“你杀了别人全家,这种竟然还说得出口。——不过,我以公主的名义答应你,欧文?尼希特。各位也都听见了吧。”
“那就……谢啦。”
绿色的战斗机静静飞翔在蓝与白的城市上空。
“另一件事呢?”
菲欧娜问道,却见尼希特笑了起来。说得好听是优雅,说难听点是做作。
“你呀……我要诅咒你……”
“这我拒绝。没别的事了吗?”
菲欧娜快嘴答道。
“嘿嘿。”
尼希特将唯一能用的右手攀在栏杆上,使劲地跳了上去。
“永别啦。”
一个扭曲的笑容。
“糟了!”
班奈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贝佐语,飞身冲上前。
尼希特的身体往后倒去。菲欧娜不禁屏息,见班奈迪伸出手——却迟了一步。,
群众的惊呼声。尼希特就这么消失在三层楼高的露台前。
一楼的石板道上,传来人头落地的声响。
2009-5-26 17:5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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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对话与信

豪华的房间里。
刺眼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厚质的地毯与房内精美的用品上。墙上挂着怡人的画,一旁有大把鲜花装饰。宽敞的房间尽头还有一扇门,通往另一个房间。
“…………”
维尔赫姆?休尔兹被带进大饭店的这个房间后,只是怔怔地望着四周。他穿着毛衣,两手抱着外套。进门才走一步,他就停下来了。
“请进,别客气。”
房间中央有一张雕工精致的圆形桌子,菲欧娜就站在桌旁。她穿着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裙子,胸前有个闪闪发光的小金坠。
“呃……打扰了……”
维尔这才戒慎恐惧地迈步。他的两旁各站了一名男子,穿着与警察相仿、却是红色的制服。只见菲欧娜对这两名皇室护卫说道:
“能让我们两个独处吗?”
警卫对看了一眼——
“可是……这——”
“他是在村子里帮助过我的人,也是卡尔少校的朋友。我们不会有事的,所以麻烦两位……我稍后要请他喝上午茶,所以在那之前,请两位回避。”
“好的。还有,恳请您千万别对我们说话这样恭敬。——我们告辞了。”
警卫毕恭毕敬地行礼,走出房外,静静把门关上。维尔显得十分紧张,来到餐桌旁。
“请坐。大衣就放在空的椅子吧。”
他依言放下外套,见它滑落便又重新摆上去,之后才在椅子上坐好,与菲欧娜相对。
菲欧娜正视维尔开口说:
“真的很谢谢你,还有艾莉森小姐。我实在很想亲口向你们道谢,只可惜听卡尔少校说,艾莉森小姐已经回国了。但即使只有你一个人来,我也很高兴。”
维尔回答:
“不客气。——‘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
菲欧娜微微垂下眼去,随即抬起。
“不嫌弃的话还是叫我菲好了。这也是我想跟你们说的。还有,我想再跟你道谢,谢谢你,维尔。”
“不客气,菲小姐。”
两人无声的笑了。
维尔接着说:
“我今天傍晚就要离开伊库司了。能有这样的机会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那天之后,你跟艾莉森怎么样了?我一直很担心。不晓得飞机怎么样,你学校那边怎么样……还好吧?”
维尔苦笑,按顺序回答: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就回到穆西凯附近,在湖上降落,然后把飞机留在那儿。不过在离开前,我们匿名用无线电通报了营区,所以没多久就看到卡车开来。之后我们就到镇上的邮局去领车——”
说到这儿,维尔瞥见菲欧娜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但他装作没注意,继续说道:
“艾莉森就提议说‘我们再到镇上喝茶聊天吧!’,只可惜运气不好……”
“怎么了?”
“学校同学正好参观完斯兰卡斯,在回旅舍的途中撞见我们。无可奈何之下,艾莉森只好逃跑,我被抓回巴士去。第二天,也就是大前天,艾莉森就跟着部队驾送飞机回国了。”
“哦……真可惜,都是我害的。”
菲欧娜低声说着,语气里充满着遗憾。
“有太多事情,我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向艾莉森小姐道歉才行。”
“不用,艾莉森可是乐在其中啊。飞行时她还高兴的说:
‘居然能帮上公主的忙,我们也真了不起呢!’”
维尔没再顾虑菲欧娜的歉意,只是温吞吞地笑着说。
于是菲欧娜耸耸肩,改了个话题。
“那你呢?有没有挨骂?”
“有。不过——”
“不过?”
“老师和同学们好像都被公主还活着的大新闻转移了注意力,最后我只被罚定了几页悔过书而已。说起来真很对不起他们,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能有这样的经验,我非常高兴。”
“哦。”
见维尔笑起来,菲欧娜也跟着笑了。
“你不是法兰契斯卡公主。”
听见维尔这么说,菲欧娜重新打量起坐在眼前的棕发少年。
“你是另一个人。——法兰契斯卡公主确实被贝因医师接到村子去,但她在十年前已经过世了。”
维尔继续说。于是菲欧娜平静地问道:
“这些事……是卡尔少校告诉你的吗?”
维尔摇头回答:
“班奈迪先生只在前天打过电话到旅舍来,那时他即将回国。他说谢谢我的狙击,他也巧妙地掩饰了飞机的事,又说自己没受到任何降级处份。最后提到你时,他只说:‘这个国家的公主复活,希望你们能真心为她高兴’——如此而已。”
“哦……”
菲欧娜低声喃喃道,有些难过的垂下眼。维尔看了菲欧娜的反应,只是闭上眼睛。
短暂的沉默后,维尔睁开眼睛继续说道:
“你不是法兰契斯卡公主,但却是个‘真正的公主’……因为你们是双胞胎,对吧?”
“!”
菲欧娜将视线投向维尔。
“你和法兰契斯卡公主是双胞胎姐妹,但由于皇室规定只能册立一名子女,因此你就当不成公主了。之后你就被送到那个村子,由贝因医师当做孙女来抚养……对吧?”
菲欧娜睁大了眼睛,微微地摇头。
“真是令人惊讶……”
然后她笑了开来,点点头说:
“对呀,你说的一点没错。——我确实不是皇姐法兰契斯卡,而是妹妹菲欧娜。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这话时,菲欧娜的语气极其平常。维尔想了一下才开口回答说:
“有好几个理由。先是瓦廉警队长说他在你的脸上看到公主的轮廓,可见你们的长相一定有相似之处。况且,如果是毫无关系的外人,也没理由大费周章的那么做,但若是为亲人讨回公道,一切就能说得通了。——再者,那个金坠子也是个重要的线索。”
“这个?”
菲欧娜拿起胸前的坠子。她先看了看正面的徽饰,随即反过来看那朵向左下绽放的小花。
“是‘印记’?”
“是的。也就是法兰契斯卡公主的‘印记’。您知道那种花的名字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菲欧娜问道,像是很想知道的样子。
“我后来去查书了。刚好生物学老师从学校里带了一本大图鉴出来。这种植物叫做‘林奈草’——生长在高地,长得小小的。”
“‘林奈草’……没听过耶……各种草木的种类和名称,我还以为我大都学过了。”
“我想应该是。因为林奈草并不生长在这个国家,反而只有在斯贝伊尔的北部针叶林地或山区才有,所以对洛克榭人来说,几乎可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植物。在这个国家见过这种花的人,恐怕连一个也没有呢。”
“原来如此……不过,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菲欧娜又问。
“是那朵花开的方向。”
“?”
“每一株林奈草都是对开的。也就是说,一根花茎左右同时会各开一朵花,花开后会向下垂。也因此在贝佐语里,这种花有个别名叫做‘双生花’。”
“…………”
“为你们选用这样的‘印记’,不知究竟是谁构思的……不过,我想,当法兰契斯卡公主将这个坠子挂在胸前时,一定有人告诉过她,旁边还开着另一朵一模一样的花吧。”
“哦……这样啊。”
菲欧娜看着指尖的那朵小花,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样……”
她抬头看着维尔,喜孜孜地说了一声:“告诉你哦”。
“是。”
“卡尔少校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呢,包括双胞胎的这件事。而我得到这个坠子的经过,他也晓得,都是我在飞往首都的路上告诉他的。——维尔,不,应该叫你发现壁画的真英雄之一。”
这会儿轮到维尔吃惊了。
“咦……?”
“我把我的秘密说出来后,卡尔少校告诉我说‘其实我也不是正牌的’呢。原来你和艾莉森小姐才是真正的正牌英雄。是你们两个越过国境,发现宝物的,对吧?那个故事好有趣呢。”
听她说得如此兴致昂然,维尔显得有些惶恐:
“这样啊……那个……呃,请你尽量不要告诉别人。”
“当然。——所以罗,为了公平起见,你要不要也听听我的故事?看看我是怎么在爷爷不知情况下发现这一切,又是如何得到坠子和袖扣的?”  
见菲欧娜笑逐颜开,维尔便点点头说:
“嗯——我洗耳恭听!”

我印象中最早的记忆大概是在三、四岁时,某一天我被树上掉下来的落雪埋住放声大哭。
当然,那是在村子里的事。那时爷爷在我身旁,村长先生也在,还有大婶和叔叔他们。每个人都赶来安慰我,对我很好。
爷爷在村里帮人看病时,我就去帮他,跟他学怎么做药草、在家煮饭、扫地……过得很平凡,也很快乐。爷爷说我的父母亲是在雪崩中身亡的,我倒也不因此觉得寂寞。
后来,在十年前的冬天——也就是那一天。
总是按惯例定期到首都去看诊的爷爷,那天深夜突然冒雪驾着马车回来。以往他从未那样过,所以我非常意外。
“有个急症患者。”
爷爷当时是那么说的。我从没看过他脸上有那样惊慌又阴沉的表情,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爷爷叫我回自己的房间去,他则把患者带去治疗室。之后他又叫我别让暖炉的火熄了,还要我煮一锅滚水好让他随时可用。之后爷爷就一直关在治疗室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我很担心,所以就去问情况。
“我没事的。”
爷爷只是这么回答我。再来就一直要我煮开水、准备新的绷带,我也就照办。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是怎么替爷爷做饭的。
爷爷又说,那天他不看病,不管村子里的谁来家里,都要我先打发人家回去。那天下着大雪,只有一个阿姨来拿药,我在玄关把药拿给她,就请她走了。
傍晚。
我累得在暖炉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天上连一朵云也没有,外面的积雪和满月把四周照得好亮、好刺眼,就像“天亮”时一样。
我再回去补暖炉的火、煮热水时,外面开始变晴。我当时心想:“对了,今晚是‘夜晚的白昼之夜’。”
然后,我端着热水到治疗室去,但爷爷没来应门。由于我也常到里面去照顾病人,所以就自己进去了。
我看到房里的一张病床,旁边的治疗台上散乱着染血的绷带,而爷爷累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替爷爷盖上毯子,接着像往常那样去看看病人。我怕万一有什么事,至少我可以先做点什么,或是先叫醒爷爷。
当时月光还很亮,白色的床单甚至会反光。病人就躺在床上。
“…………”
我吓了一大跳。病人满脸缠着绷带,只有眼睛和鼻子处开了孔,其它地方都包着绷带。而且那是个小孩子,跟当时的我差不多大。
病人的呼吸浅浅的,也很均匀。
我想那个人是睡着了,于是准备离开。
“你……”
突然听见有人叫住我,我吓得发抖,还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那个病人发出的声音。
于是我就又站到床边去,看见病人转头对着我问:
“你……是谁?”
病人的嘴巴在动,声音也很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我当时心想,从没听过这么干净好听的声音。
我看见她在看我。我怕吵醒爷爷,就也小声回答她:
“菲欧娜。大家都叫我菲。”
“菲……终于见到你了,我好高兴哦。”
当时我还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只是很想再听听她那好听的声音,于是就说了一声谢谢。
外面还在慢慢的“天黑”,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点亮油灯时,病人又说话了:
“菲……陪我说话。”
病人常是这样的,躺着无聊,总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聊聊天。但我不知她的病情如何,就先问她:
“好是好,可是你的身体怎么样?能聊天吗?”
“光用听的是可以……菲,多讲些你的事情给我听。”
于是我就跟往常一样,搬一张椅子到床边,在渐渐变暗的世界里,跟她说起我的种种。
说我一直都在这个村子里长大——身边的人待我都十分亲切,教我很多事——我一学会什么,大伙儿就高兴得像什么似的直夸我——虽然我没有了父母亲,却因为大伙儿的陪伴,一点也不寂寞——
我看好有时听了会开心的笑,所以就一直说下去。我也是想让爷爷多睡一会儿,多休息一下。
说着说着,月亮越来越缺了,四周也变得好暗。我大致讲完我的身世,于是便问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回答我说:“先保密”。
“以后你会知道的……菲,你以后就知道。……就快了。”
我心想:“这人讲话好奇怪哦。”,我当时根本听不懂。
外面已经很暗,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月亮变成暗红色的,只发出一点朦胧的光。
“菲……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我问她:“要帮什么忙?”
“把我脸上的绷带拆掉。”
我马上又问:“拆掉绷带不会有事吗?”。没想到她居然说其实她脸上没有伤。这又是一件怪事。然后她又拜托我一次,要我一定要拆。
“好吧。”
我沿着枕头摸过去,几乎也是摸索着拆掉她的绷带。那些绷带都很干净,很容易解下来。看她真的没有伤到脸,我也就放心地继续拆了。
然后,我听到她向我道谢,但四周太暗,我看不清她的长相。问她要不要点灯,她又说不要。
很快的,大影子走过了天顶——
2009-5-26 17:5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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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全蚀结束了,红色的月亮开始出现细长的白光。月光再次照进房里。
“…………”
我就在那时看见了她的脸。
“你好啊……菲。”
她看着我如此说道。
说真的,我当时脑海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
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没想到是双胞胎吗?”
维尔问道。
“当时我一点概念也没有。我知道这世上有双胞胎,但仅限于知识上,没想到这世上真会有长得一模一样,或者长得非常相似的人。我也在想,光是长得像就能说是双胞胎吗?所以我当时没说。”
之后,她只是躺着,静静地对我笑。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笑容,看起来好温柔、好漂亮。我那时心想:“这种笑容我是做不出来的,可见她不是我,一定是别人”。她只是一个跟我长得很像,但声音却很好听的别人。
“我跟你说……”
她又说了。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说不定会死掉。”
每当有病人跟我说这种话时,我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说:“不可以这么想,你一定会好起来,贝因医生的医术很高明的。”
可是她笑了笑说:
“是呀……不过,我只是说万一啦。为了以防万一,我先说好。”
“好吧。不过只是以防万一哦。”
“谢谢你,菲……我跟你说,其实我是被人家害的。”
“可是……幸好那个人没有害到你……真是幸好。”
“?”
“万一我死了……能不能埋在这个村子里?应该可以吧?”
我点点头。
“那么,到时候你来捡我的骨头吧。拜托你,一定哦。”
“……好啦。为了以防万一,我答应你。可是——”
我想告诉她应该不会的。
“谢谢你……菲,就这样。”
“不过你不会有事的啦。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知道吗?”
“也对……那……帮我把绷带包回去,拜托你。”
我就把绷带缠回去了。她又跟我道谢,我说:“这点小事没什么,别谢我”,然后又跟她说:“我得回去顾热水和暖炉了。”
“这样啊,真的很谢谢你说话给我听……”
“嗯,以后我再来说给你听,随时都可以。”
“以后见罗,菲……谢谢。”
那就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好听的声音。
之后我就走出了治疗室,回到已经变亮的客厅去顾炉火。很快就到了早上,而我却在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爷爷从治疗室走出来时,表情很伤心。
那是非常非常悲痛的表情。我就问爷爷说:
“爷爷,病人呢?”
却见爷爷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摇头。
第二天,爷爷亲手将死去的病人埋在村子里的公墓。
爷爷好像对大家说,那是他在首都的诊所诊疗过的孤儿死了,所以接过来埋在这里。一切都成了秘密。
而且,其实那几天村子里也正为了某个传闻成真而骚动不安。据说皇宫失火,而卡莲西亚女王、布朗殿下和法兰契斯卡公主……他们一家三口全都失踪了,甚至可能已遭到不幸。"
看着全村上上下下为这个消息而悲叹,当时的我也没法把这两件事和那个病人联想在一起。
之后,生活又回归平静。我只知道我们国家没有女王等皇室成员了,却不知道以往总是定期会去一趟首都的爷爷,为何从那之后就一直待在村子里。不过,我反而为此而开心,更快乐了。
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曾和那个声音好听、长相与我神似的病人见面及聊天的事。那就像一段不可思议的过去,我只是偶尔想起,并带着这个回忆渐渐长大。
今年夏天时,有人发现壁画的消息传到这个国家、也传到我们的小村子来。可是就在那阵子,爷爷的身体变得很差,不久就过世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会不认识班奈迪先生。”
“对,我当时没那个心情嘛。不过对他有点抱歉就是了……”
“其实他还满高兴的。”
“?”
“啊、没有……请继续。”
当然,爷爷并不像我在露台那时说的“在临终之际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直到最后一刻,爷爷都把我当成亲生的孙女一样疼爱。
在村子大伙儿的帮忙下,我埋葬了爷爷。
那时我才明白十年前那个病人对我说的话。
那个病人还躺在公墓里。后来我将她请出墓地,好将爷爷埋葬进去。这后,我便一个人开始清理她的遗骨。
后来我发现了。
“咦?难道是……”
维尔不禁语结,两眼望向那只金坠。
“原来……若是黄金……”
听着维尔口中喃喃说道,菲欧娜手指头轻抚项坠。
“是呀。还是一样漂亮,就像现在这样。……你懂了吧?”
维尔点头。
“我懂了!但我真不敢相信……这么说或许奇怪,但……法兰契斯卡公主早就下定决心,要向杀害自己和双亲的人报仇,而将它会诸行动的,就是……”
“对。”
菲欧娜眼神凶狠,神情中却流露着一丝悲痛。
“我在病人的遗骨中发现两个闪着金光的小东西,一个是项链坠子,另一个就是——”
“那个袖扣!先是公主在自己被抓着当人质时,从尼希特手腕上咬下了他的袖扣,然后……为了日后做为证据,她就吞进肚子,同时也吞下了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金坠子……就算她死了,也会有人在遗骨中发现它们。等她被挖出来时……”
菲欧娜悠悠地点头。
“找到皇宫的项坠、看见那个‘印记’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全都串连起来了。原来那个病人就是遥传中死于皇宫大火的‘法兰契斯卡公主’;爷爷之所以在失火当天把她带回村子里来的理由;我在月光下看见的那张脸;还有,她为什么要求我为她捡骨等等的事情全都串连了起来。”
“我得到的结论是这样的——法兰契斯卡就是那名伤员的名字,而我和她是双胞胎。因为‘皇室只能册立一名子女’,我便被托会给爷爷。也就是贝因医师——为皇室服务的御医。”
“你猜对了。没有错。”
“虽然没人告诉我对与错,但我非常相信自己的结论。只有那颗奇怪的扣子,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曾推测过袖扣的主人或许和那场意外有关,可是我从小在乡下小村庄长大,既没有见过那种东西,甚至也不知道那上面刻的是家徽。当然,我更不可能拿给别人看或是问别人。”
“结果拼图的最后一片,就是班奈迪先生带来的?”
“对。看到那张传单上的照片里,竟有一模一样的袖扣时,我心想:‘就是为了让这个人受到他应得的惩罚,神才创造了我’。”
维尔长长呼了一口气。
“艾莉森在你家的地下室里对着一个头骨打招呼,那就是法兰契斯卡公主对吧?只有那一个头骨特别小,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谢谢你把答案告诉了我。”
菲欧娜点点头,又恶作剧似的说:
“这故事或许比不上你们发现壁画的经过呢。”
说完,他们相视而笑。
维尔又问菲欧娜今后如何打算。第一,尼希特议员肯定还有同谋;第二,她以后要住在哪里。
“是呀……犯人一定还在。但尼希特已死,事情恐怕没那么好解决。虽然还在住院的瓦廉警队长执意要办到底,但这是今后的一大课题。”
说着,菲欧娜露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还有一件事……老实说,我真想马上解决。我总不能老是住在这种饭店里,警卫也辛苦。话说回来,有些人提议立刻重建皇宫,我也不喜欢。昨天首相来时,我还请他尽量不要动用税金。”
“果然如此。看来你相当烦恼哦。”
听见维尔这么说,菲欧娜半开玩笑地问道:
“就是说呀。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不料维尔立刻回答:
“有啊。”
“咦?”
维尔直视着菲欧娜说:
“我有个想法。而且我来此也是为了告诉你——不,其实我来见你,原本就是为了要说出这个想法。所以我刚才毫不客气地点明你的身份,其实都是故意的。”
“…………”
“你愿意听听我的意见吗?”
“当然。”
菲欧娜将手肘靠在桌子上,探出了上半身。接着维尔表示:
“我认为你应该住在那个村子里。就是你爷爷长眠的那个村子。”
“对不起,这我办不到。”
菲欧娜说道,神情明显的沮丧。
“村里的大伙儿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谁,当然也知道我并不是直正的法兰契斯卡公主。今天我为了向杀害双亲和姐姐的凶手讨回公道,选择了假冒公主、欺骗国民的方式,未来也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这是无可奈何之下所做的选择,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可能跑回村子里,跟一直照顾我长大的大伙儿说:‘好,以后就这么决定了’,三言两语就交待过去呀。”
维尔默默看着菲欧娜。
“况且还有警备的问题。大伙儿一直都过得那样和平悠闲,我不想惊扰他们呀。——对不起哦,难得你为我设想。”
维尔轻轻说了一声:“不会”,又说:
“其实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
“咦?”
“你刚才所说的问题,全都不是问题。我百分之百相信。”
见维尔如此断言,菲欧娜惊讶地看着他。维尔继续说:
“打从踏进那个村子开始,就有好几件事令我感到不可思议。首先是他们让我们喝下安眠茶——就算对付外人,总不至于做到那种程度。我会起疑的原因,还包括好心叫我们去集会所的那个大婶的言行举止、老婆婆动作那个灵活等等。我刚刚又想到,连车子掉进陷阱也都是早有准备的。”
维尔停顿了一下。
“再来是听到班奈迪先生说,村子外围有一圈严密的铁刺网,就预防野兽而言未免太过严密了。村里的男人们行动与身手又那样矫健,就像一班训练有素的士兵,连班奈迪先生都不得不惊愕。还有艾莉森说过的话。你那天说自己是公主时,她说你是‘微服隐居’的;而我们在首都上空时,她又把那个村子叫做‘戒备森严的村子’,我想那是她的第一印象吧。另外,第二天早上她也说村民们‘怎么都是上了年纪的’,就我亲眼所见,年龄层确实偏在中年以上——再加上瓦廉警队长提到,当时有所谓‘极机密’的皇室警卫勤务纪录。”
“…………”
“我看过村民们在集会所摆着皇室成员各人的‘印记’。菲小姐,你也看过吧?”
“啊?是,当然。”
“那其中就有公主的……也就是林奈草,但却是刻成往右下开,和坠子的图案相反。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大约在我十五岁时,曾听人说过这件事……听说那是村子里的哪个人去镇上复刻回来的。复刻时就把公主的花左右弄反了,但过了好久才有人发现,所以也没再去更动,就维持那个样子了。”
“我想,那恐怕是大人们特意为你想好的说辞。不可能明左右刻反了还摆上去做装饰。”
“什么意思?”
“因为那是‘你的’。”
“…………”
“‘双生花’的另一朵。那个碟子上刻的是‘菲欧娜殿下’专用的‘印记’。就像林奈草左右同开一样。”
“也就是说……”
“我直接说结论吧。——村子里的人全都知道你是谁。他们知道你是女王陛下所生的双胞胎之一,甚至或许是女王为了让你在那个村子长大,特地把在二十年前挑选出来的皇室警卫和仆从们,派到那个村子保护你。这就能解释他们为何都集中在某个年龄层。这样的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所以那里或许原本就是与皇室颇有渊缘的地方,又或者是皇室秘密的山庄或别墅之类的。”
“…………”
菲欧娜没说话,只是不住的眨眼,一面看着对面滔滔不绝的棕发少年,仿佛像在看一个奇妙的魔法使。
“所以你放心吧。以后只要你想回去,我相信那个村子随时都等着你。大家一定会笑着迎接你,怀着骄傲保护你的。——就像这二十年来一样。”
维尔说完后,菲欧娜静静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滚落她的脸颊。
静静等了一会儿,维尔才问:
“我跟你借过一样很贵重的东西,想要还给你,但是我今天来访,毕竟不能带进来。我已经装成包裹,待会儿就寄到那个村子的地址去,你不介意吧?收件人就写菲欧娜小姐。”
菲欧娜睁开眼睛,眼中闪着泪光,微笑答道:
“嗯!——麻烦你了。”
——之后,我就和菲欧娜小姐一起喝茶。她很开心。
我们用的茶杯和盘子既薄又精致,我很害怕万一打破了该怎么办才好。
服务生关上房门之后,菲欧娜小姐还走到一个壁橱前——原来那里有一台最新型的电冰箱。菲欧娜小姐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草莓果酱,然后加到她自己的茶杯里搅拌均匀,看得我好意外。
她自己喝一口,笑着说:“果然是怪味道”。我也跟着加了果酱,可是很好喝耶。
菲欧娜小姐又跟我说,她和班奈迪先生约好以后要保持通信。而且下一次她要正式招待“发现壁画、护送暨保护公主殿下的英雄”到伊库司王国去。
班奈迪先生好像也说,斯贝伊尔就快解除平民的旅行管制了,到那时他会先请菲欧娜小姐去玩呢。听起来好像就快了。他也说要送我们机票,届时请我们务必同行。
或许我们又可以四个人一起喝茶了。
我的报告大致就是这样。
开头写过的话,我还要再写一次——真的太谢谢你了,艾莉森。
这是一趟令我印象深刻、充满回忆的旅行。我玩得很尽兴。
这封信寄到你手上时,我想大约是新年了吧。
所以,也祝你有个“幸福的新年”。
维尔赫姆·休尔兹

PS?我们在聊旅行的事情时,菲欧娜小姐对我说:
“请替我转告艾莉森小姐,下次我绝不会再碍事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2009-5-26 18: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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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 第三卷 车窗外的路妥尼河序章之前

哐当!


  我叫莉莉亚·休尔兹。莉莉亚是家人给我取的名字,休尔兹是我的姓。
  平时大家都叫我“莉莉亚”,不过我有个长到烦死人的正式名字,叫做“莉莉安·埃卡西亚·寇拉松·威汀顿·休尔兹”。
  也因为它这么的长,所以我大概半年左右才会用到或写到一次吧。在洛克榭——也就是洛克榭昂努联邦,有中名的人并不多。要是我走到哪儿都用全名,一定会被人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我就得费一番口舌解释说这是遵循西侧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的风俗,在自己的名字里放进双亲及祖父母的姓,让问的人理解或佩服一番,或者看那人一脸惊愕。


  我在洛克榭的首都特别区(或者直接说“首都”)出生,也在那儿长大。
  打从出生开始,我都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同一间屋子里,地点在首都的住宅区。诚如字面,这一带满满都是这种往上增建的五层楼公寓。我家则在其中一栋的顶楼。
  听说直到不久前“历史建筑保护法”修正,让老旧公寓也能装设电梯为止,公寓顶楼的房租都是最便宜的,所以当时没钱的年轻人都爱租。
  “对,所以我才来租呀!后来又懒得搬家,就没换了。”
  我的母亲大人如此解释。简称妈妈的这位女士应该还在睡觉。刚才那个匡哨声就是我家那尽忠职守的闹钟,被她扔到墙上时发出的。
  没办法,每天都是这样,只好南我去叫醒她了。
  我关掉烤面包机的电源,把刚做好的早餐移到盘子上,走出厨房,穿过老旧斑驳的磁砖走廊,开门走进卧室。我并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因为她还没醒来。
  这个房间朝东,加上又刻意挂上薄的窗帘,所以早上总是格外明亮。不过这对妈妈并没有影响,她现在仍然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金发披散在脸上。她又把被子踢下床了。枕头还搁在她的脚上。要不是双人床,我保证她一定会摔到地上。她的右手现在就已经垂在床外了。
  我先拾起落在门边的可怜小闹钟,放回壁架上。这是号称最耐摔、电池跟指针都不易脱落的最新式闹钟,价钱也相对高了些,但在这房间历年来的众多闹钟中,它的长寿已令人惊异。了不起!
  看了看墙上的钟。
  “天亮了!该上班了。起床啦——”
  反正先随便叫一叫。要是妈妈就这么一骨碌爬起来,今天铁定要出事,最好待在家里别出门。
  但她一如往常毫无反应。于是我走到床边,绕到她的肩膀附近。她今天朝左侧睡。
  我在床边蹲下,伸出白虎爪抓住她乱发下的双肩大喊:
  “起床啦——!”
  当然要边吼地摇。我打算把她摇到肩关节脱臼。我一股脑儿地摇、使劲地摇、死命地狂摇。
  大床也发出难听的嘎嘎声。
  “天!亮!啦!还不快醒醒!我叫你起床!给我起来!”
  我不断地又摇又叫。不停地摇。
  大约猛摇了十九秒左右——
  “唔?”
  有反应了。看来我妈妈今早是活着的,于是我就不摇了。
  “唔……”
  妈妈呻吟着,一面慢慢地抬起头,披着一头乱发,看着抓她肩膀的我好一会儿。她的蓝眼珠好清澈,虽然上半部都被眼皮遮着。
  “你是谁?”
  妈妈问道。她还是一样怪。
  而我都有问有答。今天则是这样回答:
  “我是来逮捕你的联邦宪兵。你涉嫌公器私用,擅自使用联邦空军的飞机作为女儿的驾驶训练,并且未经许可浪费约两百公升的汽油,还捏造进行引擎地面测试的借口。你有什么话要说?”
  “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关系啊!我要培育下一代的名飞行员呀!”
  妈妈睡眼惺忪地说完,接着又说:
  “没人发现就好了嘛!对不对?”
  她居然还半闭着眼微笑问我“对不对?”。如果我真的是宪兵,这么讲应该是行不通的。况且要不是被人发现,宪兵也不会来了。
  “拜拜。”
  她都已经说了拜拜,所以我便放手了。接着,妈妈一头栽回床铺,继续用刚才的姿势打起呼来。她的身体已经往外挪了几寸,所以现在等于是趴在床沿,快掉下来了。
  这样就够了。开关已经按下去了。
  我站起来,等引擎在妈妈的脑袋里暖机。这几十秒的空档没事可做,我只好环顾房内。
  昨天才打扫过,地上没灰尘、盆栽也没掉叶子。房里有个大衣柜,她前几天就说要搬到北面的墙边去,但还没搬。衣柜旁的架子上吊着一套洛克榭昂努联邦空军怎么看都只有朴素二字可以形容的赭红色制服,是前一晚整理好拿出来挂的。制服的下身有裙子和西裤两种款式,但今天挂的是裙子。
  制服上衣的领口有一枚三线的上尉阶级章在发亮。左朐有一块上面有很多颜色的四方形刺绣,右胸缝了一块绣有姓氏的布片。当然,上头绣的是“休尔兹”。
  一张橡木做的桌子,桌上摆着一盏小台灯,还有一对同样是橡木制的书架。书架之间竖着好几本深奥的航空理论专业书籍,还有一本很厚,但没见她读过的西侧的童话故事集。
  还有一个相框。
  精巧的纯银制相框里,放了一张彩色照片。照片有些褪色,看得出年代久远。
  照片里有两个人,镜头只拍到他们的膝部以上,但取角有些奇怪,像是从上面往下照似的。
  身穿浅黄色连身裙的少女,模样像个千金小姐,对着镜头大方地笑得好灿烂。她的一头金发又长又直,眼睛是蓝色的。那是年轻时的妈妈。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少年,穿着学生式的大衣与制服,顶着一头浅栗色的短发。不过他的脸有些模糊,可能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刹那晃动了,以致于几乎看不出他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否紧张。拍摄地点在某个月台上。两人身后只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隐隐约约的绿色森林,还有只露出一个写着洛克榭字的站名看板。看起来应该是个“卡”字,不过我完全猜不出那是哪里。
  少年就是年轻时的爸爸——维尔赫姆·休尔兹,
  这是他们两人的合照,而且也是爸爸唯一的一张照片。
  “唔?嗯……”
  听到呻吟声,我才把视线从照片拉回床上。
  “咦?”
  妈妈发出疑问声,同时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却一个不稳往旁边滑了下去。她的背撞到地板,发出好大的响声。
  “哇啊?怎么了?”
  跌在大床的另一侧,我看不到她,只听得到声音。
  “天亮了!快起床!迟到啦!”
  我没好气的说。
  便见一张气鼓鼓的脸从大床对面跳起来,恨恨地瞪着我说:
  “你这孩子实在是……你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温柔地把我亲醒耶!而且他还会坐在我身边轻抚我的头发,耐心等我起床呢。”
  一定是鬼扯。
  “你怎么知道?”
  “我没说话啊!你快点洗脸梳头,过来吃早饭吧!上班要迟到哕。这次再迟到就会被减薪,不是吗?就算再被叫去司令部,若是为了这么丢脸的原因,我可不去了。”
  “好啦……”
  到底谁才是妈妈啊?尽管不太情愿,不过该提醒她的还是得说一声。
  “况且你今天不是要跟‘英雄’先生吃午餐吗?”
  “咦?有吗?”
  真是的。是谁昨晚回家时讲得那样高兴啊?
  “——啊!对哦!我得准备一下。”
  妈妈好像突然清醒了,然后一脸开心地跳过大床说:
  “早安,莉莉亚。你今天还是这么漂亮。”接着,在我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趴跶趴跶地冲向浴室。
  我回到厨房,倒好两人份的茶,自己就先开动了。今天早餐弄得不错。一会儿才见到妈妈出现。
  “久等了。”
  虽然她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没在等她。她已经穿好了全套军服,从头到脚完美无瑕,和刚才那张迷糊睡脸、蓬松乱发和邋遢睡衣的模样,简直无法联想。妈妈已化身为艾莉森·威汀顿·休尔兹空军上尉,洛克榭昂努联邦一等一的测试驾驶兼女飞官。就这样骗倒了广大的纳税人。
  妈妈说了一声“开动了!”,开始吃起她的早餐。我则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她。
  她的眼睛蓝得好像冬季的晴空,清澈得仿佛透明,发丝又像精巧的金匠打造出来的金缕线。
  “嗯?怎么啦?”
  妈妈叼着三明治的一角,察觉到我的视线。
  “嗯,只是又想到我以前好想要那样。”
  “哪样?”
  “眼睛跟头发的颜色。”
  妈妈点头随口应道:“哦,嗯嗯”,一面拿起马克杯咕噜咕噜地喝干了茶。然后说:
  “不过,莉莉亚的也很好呀!那是维尔的颜色,证明你身上二流着的是维尔的血。”
  她每次都这样回答我,不过也没有更好的答案了。我拿起茶壶问她:
  “还要吗?”
  “要。”


  “那么,门窗就麻烦你关啰!上学别迟到了。”
  妈妈丢下这几句话,便兴冲冲地走出玄关。
  “不飞的日子实在非常无趣。坦白说。我真想随便找个理由翘班。”一个敢对基地司令如此放言、引来长官苦笑的人,也有如此欢欣的出勤光景。
  甚至连“唉——怎么不来个车祸或大塞车呢?那我就有好借口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人,今天却神采奕奕地发动了爱车的引擎。她大概会借塞车的首都暖车,待会儿就杀上无限速高速道路的左线道去吧。
  说来说去,全都是拜她的午餐约会——那位“英雄先生”所赐。
  英雄先生。
  他是妈妈现在的男友。“英雄先生”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但妈妈不肯告诉我这个绰号的南来,所以我也不知那是怎么来的。
  不久前,洛克榭和斯贝伊尔曾经为了哪一方在历史上是老大而争得你死我活。对出生在战后的我而言,这个理由真是愚蠢透顶。妈妈的男朋友就是斯贝伊尔人,在位于洛克榭首都的大使馆工作,身份好像是“驻地武官”,所以他也是个军人。他的年纪和妈妈差不多,不过阶级比她高一阶,是个少校。据妈妈的说法,他是个非常非常杰出的精英人士。
  小时候常见他到家里来。依稀记得他最后一次来访时,妈妈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面支使着他在屋里搬柜子,就像流氓老大在使唤小弟一样。
  我当时还当着他本人面前问妈妈说:
  “那个人是不是‘没出息’啊?”
  “哎呀!莉莉亚,你从哪里学来那句话的?”
  妈妈当时惊叹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失礼。不过我倒记得很清楚,那人听了只是苦笑,而妈妈则是这么回答我的:
  “这个人为妈妈神魂颠倒,而且又欠妈妈很多人情。所以妈妈随时随地都可以使唤他哦!找到这么一个方便好用的人,妈妈打算一辈子叫他替我跑腿。”
  回想起来,这话也很劲爆。要是爸爸还活着,不知会说什么?
  是的,我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他就死了。
  听说是到西侧去办事时意外身亡的。他失足从他所搭乘的豪华列车上跌了出去,摔死在山谷里。
  好像也没找到尸体。
2009-5-27 11:5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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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那份差事卑鄙龌龊,所以只有绅士足以担当。”我受此教诲,一向深信不疑。
我背叛过许多人,有时抛弃他们。我令许多人悲伤,有时杀害他们。
我深爱祖国,祖国也爱我。我为祖国尽心尽力,祖国也回报我。
我深爱祖国,纵使祖国不再爱我。我为祖国尽心尽力,纵使祖国不愿回报我。
然而——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事情竟到这个地步?
命运女神啊!你这恶名昭彰的恶婆娘。
我不会输的。我会不计任何手段。
来吧,动脑筋。快想。快想。
你的脑袋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为了戴军帽?还是为了敬礼时让指尖去贴住?
快想。快想。快想。
汽笛声终于响起。
2009-5-28 11: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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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广播与电报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二月十四日

  “拉普脱亚共和国,以及邻近国家的各位听众,午安。
  这里是拉普脱亚共和国国营广播电台。
  现在为您播报午间新闻。

  联邦运输省已于今日正式宣布,即日起开放洛克榭昂努联邦市民前往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旅行。
  因此,本月二月通车往返于首都——斯福列史拓斯的大陆横贯特快车,及预定于夏季启航的北海线豪华邮轮,亦将开放供一般民众搭乘。这项划时代的创举,让真正的东西旅行指日可待。
  大陆横贯特快车之旅,初期将以套装行程的形式,整体规划所有的日程、列车班次及邻近车站的住宿。目前暂定每月出发一至二团,第一团将于下个月出发,并于下周起正式接受申请。
  费用方面尚未定案,但据运输大臣表示:‘肯定不低’。

  下一则新闻。
  巴艾尔国的治安恶化越演越烈。
  部分主张自联邦独立的团体在首都巴艾尔西亚市所进行的抗议行动,现已演变成暴动。警方向暴徒发射塑料弹,据说已造成多人受伤。此外,偏远地区的都市也传出抢夺农作物的消息,因此联邦政府表示,若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将不排除出动联邦军介入——”

  ※    ※    ※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一日
  洛克榭昂努联邦拉普脱亚共和国马卡尼戊镇当地傍晚时分

  “好夸张……”
  站在这个水泥裸露、全无装饰的空间——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学生宿舍的玄关大厅里,维尔赫姆·休尔兹喃喃说道。
  他站在一整面排列得像蜂窝一样的宿舍生专用信箱前。浅栗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挂着制服外套的那只手里,正捏着一封拆过的便笺。那是来自斯贝伊尔的国际邮件,外面盖着检阅完毕的戳印,里面装的是两张纸。
  维尔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喃喃自语道:
  “写封信去吧……不过来得及吗……?”

  此时,在同一时刻——
  洛克榭昂努联邦伊库司王国某山谷

  “菲、菲欧娜小姐,法兰契斯卡小姐。有您的信呀!是英雄先生寄来的哦!”
  大婶一路嚷嚷跑进村里唯一的集会所。这位妇人的身材说好听点是丰满,说得难听点其实是臃肿。集会所的交谊厅离入口不远,长方形的厅室四面是石砌的墙壁,中间摆了一张又大又厚重的原木桌。几名村里的妇女身着围裙坐在椅子上,正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众人一齐看向那名飞奔而人的大婶,其中唯一的年轻女性则放下马克杯站了起来。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留着一头黑色短发,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大婶道了声谢后,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信里有两张纸,她花了几十秒读完其中一张。
  “哎呀!——真是意外。”
  说着,她笑了起来。
  “上头写了什么!”
  把信带来的大婶迫不及待的问道,随即突然“啊”的一声叫道:
  “难、难、难、难、难道是……向、向您求婚?”
  说话也结巴起来。
  “可惜。猜错了——”
  拿着信的年轻女子喜孜孜的说完,又接了一句:
  “但亦不远矣。”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只见众人如出一辙地发出惊叹,而那位大婶更是高分贝地吼道:
  “我的天啊,不得了啦!”

  在同一时刻——
  洛克榭昂努联邦某国联邦空军某机场飞行员休息室

  “就是这个!”
  左手抓着便笺,艾莉森·威汀顿欢天喜地的叫着。狭小的等候室里只有简陋的桌子和几张椅子。屋外很暗,一颗吊挂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这里没有其他人。
  艾莉森的长发束在颈后,塞进身上那件灰色连身飞行装领内。皮外套、飞行帽和防风镜随便搁在椅子上。她的鼻梁处,也就是防风镜和围巾之间的空隙,有一条脏脏的黑线横过。
  “干得好!英雄先生。”
  她的右手拿着才刚看完的便笺和另一张差不多大小的纸。那张纸是浅浅的奶油色、略厚的精美纸张。
  抬头处有一排洛克榭文,修辞高雅而隆重。它是这么印着的:
  “拥有此证者——艾莉森·威汀顿——获准成为大陆横贯特快车的正式乘客。”
  “艾莉森在吗?”
  一名二十几岁的女飞官一面问,一面走进来,却见她要找的人正双手捧着信手舞足蹈。
  “怎么?又是他写来的信?”
  “不是!”
  艾莉森喜孜孜地答道,随即停下脚步,令女飞官大皱眉头。
  “咦,难道你已经变心……?现在的年轻人真敢哪……”
  “才不是呢!”
  大约在同一时间——
  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乡间的某个村庄
  晨光中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柑橘类的果园。白墙红瓦的屋子挨着排在一旁,每一间看起来都是一个样。
  其中一户人家的庭院前,有一座以铁管和布架起来的吊床。卡尔·班奈迪戴着墨镜,正躺在吊床上看着天空。他穿着简单的长袖衬衫、不怎么干净的军用长裤,吊床旁则散落着一双看似廉价的拖鞋。
  “差不多该到了吧……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才对。我实现诺言了。”
  班奈迪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又用右手指假装成飞机。
  “轰——”
  他让机身飞向天空,缓缓爬升,遮住令人目眩的太阳——
  “喂!班奈迪!”
  一个女人的尖锐吼声从屋子传来,小飞机当场在空中停住。
  “班奈迪!别以为你当了历史英雄就可以不打扫房间!难得回家一趟,你就不会让你娘轻松点吗?马上给我整理去!——等一下!家里的醋跟蛋用完了,你先给我去买!别再像以前只顾着跟女孩子搭讪!快点回来!”
  碰上这一波机关枪似的攻击——
  “好啦……妈妈。”
  班奈迪的右手飞机翻了几翻,失事坠落在他的肚皮上。
  约莫同时——
  贝佐·伊尔拓亚联合王国首都斯福列史拓斯某建筑内的一室
  “您找我吗?”
  “我就直接说了,上校。你提出的作战方案已被正式批准了。”
  “谢谢您。”
  “我可是什么忙也没帮啊!只不过……哎,你也不必自己去执行这项行动——”
  “这是属下份内的工作,准将。这么多年了,我要把它处理掉。”
  “……好吧。那么,我就在此祝你好运吧。你尽管放手去干,‘少校’。”

  ※    ※    ※

  世界历三二八八年第四月二十二日
  “我们结婚嘛!维尔赫姆·休尔兹。我们的感情都这么好了!况且我比较好强,而你的个性稳重,我们一定会是一对好伴侣的!就像我母亲和我父亲那样!——然后我们就能建立一个人人羡慕的美满家庭。我们生四个小孩,好不好?最好是女的、男的、女的、女的。明天我们俩来为他们取名字吧!哎,你说好不好嘛?”
  “…………”
  维尔无言以对。
  他正坐在白色的圆桌旁,穿着学校制服,外头罩着冬季运动夹克,只是没打领带。眼前是一片豪宅的广大庭园,脚下是整齐青翠的草皮,围绕在四周的则是刚种下球根的花坛、修剪得优雅的庭木、雕刻和喷泉。至于那远得教人受不了的远处,则可看见一栋白色豪宅气派堂皇地座落在那里。春日里的万里晴空,蓝天清澈澄晰。正午已过,太阳正往地平线尽头雪白的中央山脉微微西倾。
  隔着圆桌上的茶具和一缕热气,有个少女站在维尔正对面。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向前,双眼闪闪发亮地等待着求婚的回答。
  “那个……其实……呃……”
  维尔含糊地说道,却见少女欢欣地径下结论。
  “说定了?就这么说定吧!当然啦,怎么看都没有理南拒绝嘛——”
  “白痴。”
  与维尔同学年的那个朋友走来,一巴掌拍在那名少女的后脑勺上。那一巴掌可真不客气。
  “很痛耶!”
  少女怒吼着转过头去。大约十二岁的她,有一头微卷的红褐色长发,穿着连身长洋装和长靴。
  “我哪有那么用力。”
  朋友没事似的拉过一把椅子,在维尔和少女之间坐下,随口叫维尔别理她。
  少女坐回椅子上,高声抗议道:
  “不是用不用力的问题!你居然打一个淑女的头,根本就是差劲!”
  只见朋友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说:
  “我们家里现在有淑女吗?有的话再告诉我吧。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维尔可不算哦!”
  “我要踢你屁股!”
  “维尔在看哦。”
  “那我等下再偷偷踢你!对,新月的晚上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这种恐吓说出来不就没用了吗?”
  见这对兄妹吵个不停,维尔终于搭腔说:
  “那个……”
  两人都看着他。
  “你们别吵架了啦!还有,尤蜜。”
  “嗯!”
  朋友的妹妹,全名为尤菲蜜亚的尤蜜高兴地应道。
  “原则上……我想关于结婚这方面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好好地思考过,所以不能回答你。”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以后再说吧。”
  尤蜜耸了耸肩低声说道,左手立刻往刚放下茶杯的哥哥肩头一拍。
  “哥,你看看人家!人家维尔表现得这么绅士,你这做哥哥的为什么却是这副德性?”
  “就像你自己说的呀!因为我是你哥嘛!”
  朋友如是答道。
  “你什么意思嘛!”
  妹妹咬牙切齿地大骂。维尔觉得很有趣,于是便看着他们拌嘴,一面吹凉自己的茶,一面悠然地感叹道:
  “有兄妹真好。”
  “那也要看对方是谁啊!”、“那也要看对方是谁呀!”
  两兄妹同时说道。
  维尔和朋友在棋盘上对峙了好一会儿,尤蜜早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得嘴巴都张开了。朋友刚刚穿着的棉外套,这会儿盖在她身上。
  朋友抱着双臂观望自己的军队落居劣势,一名管家正好从府邸小跑步来到他身旁。这位有点年纪的管家先唤一声,再恭敬地将一纸电报交给少主人。只见朋友道了声谢接过去,才瞥见纸面第一行写着“维尔赫姆·休尔兹先生”,就转手递了出去。
  “维尔,给你的。你期待已久的电报。”
  “噢。谢谢!”
  维尔接下,马上读了起来。十几秒后,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你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听到朋友这么问道,维尔点点头。
  “嗯,没事了。来得及,多亏你的帮忙……再来只剩下出发了。我还是照计划搭夜车去,这样时间比较充裕些。”
  “好,我叫司机送你去车站。反正可以顺便把车子开出来检修,别放在心上。”
  “谢谢。我马上去准备。”
  维尔随即起身朝宅邸走去,朋友则把他妹妹敲醒。
  维尔坐在后座,朝后车窗摇手。朋友和尤蜜也对他挥挥手,并且看着车子起动、开向数百公尺外的大门。黄昏时分的天色,苍茫渐增。
  看见汽车变得只剩豆粒一般大,仍披着那件披在她身上简直就像大衣的外套的尤蜜,慢慢放下手,喃喃说道:
  “妈妈他们出远门,却不告诉我们去哪里,连维尔也是……好没意思。”
  “哎,偶尔有这样的假期也不错呀。”
  朋友冷冷地说道。
  “妈妈他们反正一定是为了工作啦!可是休尔兹哥哥这一去玩就是一整个春假,居然还不讲他要去哪里。哥,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还真彼此信任呢!”
  尤蜜说着,抬头朝身旁的人瞥了一眼。朋友低下眼回视,立刻还以颜色。
  “抱歉让你这么费劲挖苦,可惜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
  “那家伙既然那么慎重的告诉我‘现在还不能说”一定有他的理由。真正的朋友,在这种时候就不该去问。”
  “……哼!”
  “况且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他迟早会告诉我的。”
  “哼。”
  “算了,反正我也很闲,这个春假就陪你钓鱼打发时间吧!最好能让我钓上几条当晚饭。”
  “哈!好空虚的春假哦!”
  说着,尤蜜在近晚的风中转身走回房子。
  “你就跟那飞官好好地玩吧。”
  朋友悄声说着,同时伸出右臂,朝维尔远去的方向竖起大姆指,暗祝幸运。傍晚的凉风包围着他们。

  ※    ※    ※

  翌日,即二十三日的清晨。
  维尔独自坐在长椅上。
  这里是候车大厅,大到几乎可以当做体育馆使用。挑高的天花板上跨着弧形的钢骨,地板则贴上绘有细致花纹的地砖。约可容五人并坐的长椅等间隔排成列,大约有三十多张。
  大厅左侧是一整面的玻璃窗,下层窗户镶的是普通玻璃,高处上缘则镶着彩绘玻璃。右面是整排的售票口,如今都拉下了卷门。售票口上方有一块以洛克榭文印制的“卡连市东站·尼亚夏姆共和国”看板,以及近郊路线图和火车时刻表。
  窗外的天空已是鱼肚白,墙上挂着的大钟显示离日出只剩不到一小时,而熄去半数照明的候车大厅里,想当然尔只有维尔一人。外面隐约传来小鸟的叫声。
  维尔穿着和昨天一样的制服,并且端正地系着领带,外面多罩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大衣,是学校规定在严寒的隆冬时节以外穿的。此外,他还戴了一顶毛帽。大厅的四个角落虽有暖气口,但因为没有开,因此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维尔多年来爱用,其实也是他唯一的一口皮制衣箱,就搁在身旁。
  坐在空无一人的候车大厅里,维尔喃喃自语着: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
  昨天。
  在朋友兄妹俩的送别下,他坐着汽车出发,从郊区前往拉普脱亚共和国首都的拉普脱亚市,抵达中央车站。谢过送他这一程,又在这几天陪着他一起等电报的司机之后,维尔与他道别,在车站买了票,搭上傍晚发车准备开往北方的定期夜班火车。
  火车开往同样紧邻路妥尼河的尼亚夏姆共和国——也是位于大陆东侧的洛克榭昂努联邦成员国之一,位于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北邻。这一路上尽是森林、田同风景,待春日西落后,窗外便只剩一片漆黑。
  维尔在乘客稀少的二等车厢里坐了好久。中途有停靠站,他向窗外的小贩买了一盒三明治,权充晚餐。
  然后他把脱了鞋的两只脚搁在对面的座位上,开始打盹儿。
  睡着睡着,列车在几近半夜的清晨时分抵达了卡连市东站。洛克榭的火车常有误点,这一回倒是难得的准时。车长也如维尔所托过来叫醒他。当维尔走进这片远比拉普脱亚更冷的空气,脑中的睡意刹时消散。
  下车的旅客各自搭车回家或前往旅舍,只剩维尔一人留在候车大厅里。车站前的出租车司机跑来拉客,在维尔婉拒之后显得一脸怪异。不一会儿换成站务人员担心地过来问话,维尔想了一会见才回答:
  “我想看早上进站的那班大陆横贯特快车。”
  这话倒也不假。
  “好吧!不过你自己可得当心,别感冒了。”
  站务员只留下这几句话。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不过总比迟到好就是了。”
  维尔低声说完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便从制服外套左边的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将里面装着的一张便笺和纸一同展开来。
  便笺上的手写字先映入眼帘。一行龙飞凤舞的贝佐文写着:
  “最近可好?我要实现承诺了!大家一起搭上这班车吧!”
  这就是信文的内容。维尔隐隐微笑,将信纸送到另一张纸的下层。
  这张纸是浅浅的奶油色,略厚的精美纸张。
  抬头处印着一行修辞高贵而隆重的洛克榭文:
  “拥有此证者——维尔赫姆·休尔兹——获准成为大陆横贯特快车的正式乘客。”第二行字体较小,写明维尔的年龄、身高、蓦发和眼睛的颜色。
  其下则注明这班“大陆横贯特快车”之旅的日程表。这是正式行驶后的第四班列车,也是这趟东西之旅的第四团。
  先是起点首都车站的集合与出发时间,以及洛克榭沿途停靠点及各到站与离站时刻,且一旁有注明旅客可从任一车站上车。洛克榭境内的最后一个停靠站便是卡连市东站——二十三日上午九点到站,十点离站。
  接着,列车将横越国境路妥尼河,取道十年前国境纷争的激战地列司托奇岛,以及该岛刚建好的东西向新桥。再来就是斯贝伊尔境内的停靠站和观光名胜的简介、日程,以及回程的日程等等。
  最下面则是证明此为正式票券的一行声明,还打上流水号。行末有购买者的签名栏,栏内写着“卡尔·班奈迪”。
  维尔读完这些,将纸翻到背面。
  背面印的是这趟旅行的注意事项。
  首先是可以带上车的行李重量。那个数字有点夸张,真要说起来,一个人只身应该也扛不动,扛得动也会让人误以为是在搬家吧。越过国境后,只有在下车时才会有行李检查,但旅客仍不得携带动植物过界。
  再者,旅程中所有的餐饮(媲美豪华五星级餐厅、亦供应素食)和酒类均已含在旅费中,毋须额外付钱,也不必给小费。旅客在洛克榭境内时可随时拍电报,进入斯贝伊尔后,则可在到站时拍电报。车长及乘务员等均为经验丰富的洛克榭人,因此旅客不用为语言和服务问题担心。列车上有派驻医师一名,而且登车后会致赠一本指南,里面将记载这趟旅程于斯贝伊尔境内停留的地点,以及行程的具体内容,因此旅客于各停留地点拍发电报时,只须注明自己的车票号码即可等等。
  维尔把信纸和车票折回去,仔细地收回内袋,并且扣上El袋的扣子。
  他又环顾候车大厅,没有半个人。看看时钟,他拉拢大衣前襟,闭上眼睛。
  三秒后——
  维尔很快的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自言自语:
  “斯贝伊尔……斯福列史拓斯啊……好棒哦!今年春假过得太豪华了。”
  放弃闭目养神之后,维尔便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衣箱。箱里装着衬衫、换洗内衣裤和毛衣、几本书和笔记簿。以及一个大纸袋。
  那个纸袋大约占了衣箱容量的三分之一。纸袋外面还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细绳,虽不致于太过夸张,却绑得十分牢靠,甚至还贴了一张写着“唯独这一件!不管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忘记!"的纸条,用来提醒自己。
  维尔放心地看着纸袋,取出一本书后,关上了箱子。他开始看书打发时间。
  日出时刻渐渐接近,站前的广场变得越来越亮。一如往常,车站的一天即将开始。维尔合上书本,决定坐在那儿观察日复一日的早晨光景。
  先是站务员进来简单巡视一圈,然后一一拉开售票口的卷门。拿着拖把和水桶的清洁人员打扫起宽广的候车大厅,动作十分利落。那人见了维尔便向他道声早,维尔也站起来向他致意。
  一辆卡车开到站前广场上卸货。只见铁制的台车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托运行李和邮件。人员拉着它一路经过候车大厅到前面的月台去,轮子的喀啦声震天价响。
  首班巴士来了,一批穿着西装、工作服的人们杂沓而入。这时大厅里也传来早班列车接近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听到进站的汽笛声一同响起。
  大厅一角的小店也跟着热闹起来,卖起瓶装牛奶、热茶、面包与贝果等早点,以及杂志和报纸。维尔算了算零钱,趁老板比较不忙时买了一瓶牛奶和贝果。发现这里的物价远比农业国拉普脱亚要高出许多,维尔倒像是有所领会的点点头。
  候车大厅里开始人来人往,老是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观看的维尔,不由得想换个地方坐坐。望着行色匆匆的人群,维尔捧着夹了满满酸酪的贝果,悠哉的吃着。
  将牛奶瓶放回小店旁边的盒子之后,维尔思忖着要不要买今天的报纸。想想火车上应该也会供应,于是就决定不买了,继续回椅子上坐下。
  上班的人潮告一段落,接着是上学的人潮。身着陌生制服的学生们走过维尔面前,看上去年纪都差不多。在他们眼里,维尔身上的制服也一样陌生,所以有的人朝他多瞄了几眼,也有几个女学生明目张胆地把维尔当成话题。
  “他一定是迷路的转学生。”
  维尔这才想起,拉普脱亚和尼亚夏姆的春假时段是不同的。
  他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候车大厅里人多了也变暖了,他便脱下大衣和帽子,放在行李箱上。就在通勤通学的仓促节奏兀然中断,小店的售货阿姨也坐在木箱上吃起自己的早餐时,警官队走进了车站。维尔立刻警醒起来。
  大约有二十多名警官从卡车上走下来,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步枪。在站务员的引导下,警官们走向月台。维尔看了看时间。
  接着,他先去一趟洗手间,再回到大厅检查是否有忘记任何东西后,便向那张陪伴他渡过漫长等待的长椅道别。这时旅客已经变少,为了防寒,大厅的玻璃门不再敞开着。维尔走过售票口旁宽敞的走道,推开沉重的大门走了出去。天空仍是一片灰,强风不时吹来。他重新把大衣和帽子穿戴回去。
  卡连市东站并不是个大站,也不是线路的终点,所以不像拉普脱亚市的中央车站那样拥有室内月台,铁路线也不那么复杂。这里的月台共有四个,上方各自搭有遮棚,月台面比铁轨高不了多少,平行而整齐地排成南北向。铁道与四座月台相间,从车站的左右延伸出去。
  候车大厅的出口位在月台南端,旁边有一条行人穿越道。只要警报器没有响,旅客都可以走这条穿越道去月台,中间是不设栅栏的。洛克榭大部分的火车站都是这样。
  最面前的“一号月台”停着一列开往近郊的短程车,前端的小型蒸汽火车头正静静地吐着烟。此外就没有别的列车,也没有别的乘客。整个月台区空荡荡,动静一目了然。
  唯独最里面的四号月台上站了好多人,而且都不是旅客。
  是刚才那批警官队,两人一组等间隔排在那里,目光警戒着。装着酒瓶和蔬菜的木箱高高地堆在月台中央,一旁则有五个左右的搬运工人待命着,一面和拿着文件的站务员闲聊。
  维尔就近在门边找了一张长椅坐下,看着四号月台上的严肃气氛,继续等待。这时,一号月台的火车鸣响汽笛,缓缓往北方开去。
  听见警官吹出来的警笛声时,时钟的指针刚过列车预定的到站时间。紧接着,整个月台都响起了警铃声。
  维尔站起来,往南方看去。
  铁道一路往市郊的森林延伸。蒸汽火车头喷出的白烟已清晰可见。
  警报器开始响起。
2009-5-28 11:3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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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旧战场上架的桥

  大陆横贯特快车仿佛故意要让在四号月台上待命的工人、警官队,以及站在长椅子前的维尔、从车站里往外看的站务员,加上碰巧在场的其他几名旅客焦急不耐似的,慢慢、慢慢地滑进站来。
  领头的蒸汽火车头,外型与众不同。
  一般的蒸汽车头都有个横倒的圆筒状大锅炉,下方是火车轮,有一组连结的横杆来来回回驱使它们转动。锅炉后面通常是小小的驾驶间,跟着一辆用来装石炭和水的俗称“炭水车”的箱形车,一般较小型的火车头多半是驾驶间与炭水车合一。
  “……没看过这种的。”
  而此刻正缓缓经过维尔面前的,却是一辆长得令人惊愕、形状还很怪异的蒸汽火车头。车头的最前面是一辆箱形的炭水车,上面有个很大的头灯,再来是设有锅炉和驾驶间的车体,后面又接着一辆炭水车。火车头共有四对轮子,但都装在炭水车底下,所以锅炉的下方空荡荡的,很容易看见对面的地。这种超大型高功率的蒸汽火车头被称为盖拉特式(Garratt),比一般火车头多了一组动力装置。
  黑色的火车头发出高亢入云的汽笛声,弯过接轨处,朝四号月台驶来。三段式的车头顺着轨道扭过,跟着就是一节又一节的旅客车厢。
  旅客车厢的外面是墨绿色的,车窗以上的车顶部分全被漆成米白色。每辆车厢的两侧都有一道黄色的条纹横过,条纹正中央则装饰着一块金色的浮雕。浮雕的背景是状似马铃薯的大陆形状。中间则有个发亮的灯台记号。那是一根垂直的棒子,左右伸出弯臂状的横架。
  浮雕下方嵌了一块木制告示牌,用两种文字标示这班列车的起始地——“洛克榭首都——斯福列史拓斯”。
  看着列车开过人行步道,耳边听着车轮压过铁轨接缝时发出的声响,维尔一面回想在宣传手册里看到的解说与图片。
  连接火车头的一号车厢是货车,装载旅程中必需的物资,外观与其他车厢相似,只是窗子较少也较小。而维尔的对面,也就是连接月台的那一侧有扇横开的门,是用来上下货物的。这节车箱上也装有柴油发电机,可供应旅客车厢的用电,因此车顶还可见到小小的烟囱。
  二号车是列车服务人员专用的卧车。除了车长有个人专用房以外。其余的乘务员、厨师及餐车侍应生等约二十余人都在这节车厢里睡觉或休息。车厢内依行车方向的左侧是走道,右侧是休息室及双层卧铺。
  三号车是行李车,外型和货车非常像,用来装载旅客们带不进客车包厢里的大量行李,包括要带回家送人的各地纪念品。这一节车厢,维尔是用不到的。
  四号车是贵宾车厢。在已然十足豪华的列车中,这一节更加豪华;不仅包厢是套房式的,而且整节车厢只供两名贵宾使用。房间的入口处甚至设有警卫室,窗户也全是防弹规格。册子里写明那是专为重量级的政治家或大富豪所设,又基于安全上的考虑而无法公布细节,不过就维尔从杂志上看到的报导,套房里好像还有浴缸,因此入住的贵宾随时都可以洗澡。这等尊荣华贵应该可以名留青史了。
  “我应该不会进去吧……应该是人家不会让我进去才对。”
  维尔喃喃自语。
  再来的五号车是备膳车,也就是厨房。豪华美食也是旅途中的乐趣之一,镇日待在无聊的火车或船上更是如此,因此车上不仅选用一流的厨师,更不惜将整节车厢装修成完善的厨房,好让他们发挥精湛的厨艺。同时为了储备大量的食材与上等美酒,车厢里也备有大型冷冻与储藏设备。
  六号车的用途则是一目了然。隔着挂了淡红色帘子的大窗。从车外可看到雪白的桌巾,桌上摆着精美的艺术台灯,银制餐具整齐排列,餐巾也都卷成花朵一般的形状。乍见之下,几乎与高级餐厅无异。
  之后的七号车也是餐车,只不过窗帘是奶油色的,配上细巧的褐色花样,装潢风格较六号车要来得沉稳一些。看得出设计者巧尽心思,为旅客营造不同的气氛。
  八号车是酒吧和沙龙,窗子也像餐车那样大。车厢里设有小型吧台,宽敞的地板铺着上好的绒毯和几张舒适的椅子。还摆了一架在建造车厢时便已搬入,据称是“不拆毁便无法搬出”的平台钢琴。这里入夜后会有钢琴或萨克斯风的演奏,是供旅客饮酒跳舞的地方。
  “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顶多只是经过罢了。”
  不论是在洛克榭或斯贝伊尔,维尔都还不到喝酒的年纪。
  九号车到十二号车这四辆外型相同,是普通客车。
  虽说是“普通客车”,却比目前洛克榭铁道上的任一种列车都要来得豪华。这里同样沿行车方向左侧是走廊、右侧是包厢,但每节车厢只有两间包厢,每间仅限两人搭乘。相较之下,现行卧车的双层卧铺与沙丁鱼罐头似的隔间简直不能比。
  若从走廊开门进到包厢内,旅客会先看到一张雅致的沙发,就靠在有连结器的那一面墙边;沙发前面有一张折叠式的圆桌,旁边有可供饱览景色的大窗户。再往前走就是厕所、洗手台和淋浴问。每间包厢都有。
  与门口相对的包厢另一侧,也就是噪音较小的客车中段,是两张与轨道方向平行的单人床。床边有小型衣柜和够深的衣箱放置处,可使行李不致摇晃而掉出。除了包厢房间是细长形之外,其余陈设与高级饭店的双人房并无二致。
  加上贵宾车厢的两名,整部列车总共只能搭乘二十名旅客。每一节车厢都装有坚固的锁,以确保乘客的财产安全,且为防范可疑份子入侵,房门和窗户都无法从外侧打开。当列车进站时,乘客可从里面打开车厢门。
  列车速度更慢了,四辆旅客车厢正缓缓驶进月台。在一扇拉开了帘子的玻璃窗后,维尔看见一名中年旅客走在房廊上。
  车厢两头都有供旅客上下车的车厢门,也有台阶以便与较低的月台面相接。门边有个小房间,是每节车厢专属的客房服务员用来假寐、休息的地方。另有男女厕各一。
  车厢头尾外侧都有外突的缓冲棒,前端有个圆盘,与另一节车厢伸出的缓冲棒相接。中间还有一组套在钩子上的金属环状连结臂,以及刹车用的空气管和电缆线,外层则用蛇腹防尘套包起来,上面便是走道。
  最后的十三号车是个观景车。它的车窗比别车要大上许多,并且为了补强木制的车身,车厢外圈还用钢管制的笼子框住,就像一个玻璃箱,又像个活动温室。里面有一只双人沙发,面朝窗子摆放,一旁还有个小巧的饮料吧,乘客可坐在这里悠闲地欣赏景色。此外,距车尾三公尺处还有一道门,开出去便是一个露台,四周装设了与人的腰部一般高的铁栏杆,以防止旅客意外跌落。屋顶部分是棚板。
  终于,这长达三百公尺以上的大列车停了下来。火车头已经超过了月台范围。观景车的尾端,也就是装着铁栏杆的地方,正好就在人行步道旁边。四号月台已经完全被列车挡住了。
  维尔呼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好。走吧。”
  他拎起行李箱。确定警报声已经停了,又向左右顾盼了一次,这才跨出步子。
  走着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起来。维尔察觉到了,于是放慢脚步。眼看列车越来越近,那庞然的车身仿佛也越来越倒向自己。
  “喂!那边的少年!”
  维尔正踏着轻快的步伐,突然听见一声大喝。
  他将视线从列车转到正面,便见一名年轻的警官从四号月台走出来。那警官看见维尔注意到他,马上就说:
  “对,就是你。这是大陆横贯特快车,不是你能搭的火车。”
  “呃……我——”
  维尔慢慢走近他,思索着怎么开口。
  “别再走过来。也不准参观。马上回去。”
  “…………”
  于是维尔暂且在三号月台上停下。他原想拿车票出来,又怕突然将手伸进怀里会引来警官的质疑。就在此时,警官已经跨过铁轨,走到维尔面前。
  “那个,其实我——”
  “要是你真的想看,就给我到候车室前面看。四号月台只有乘客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出。”
  “我的车票就放在口袋里——”
  “走啦走啦。”
  维尔已将衣箱换到左手,右手准备要去掏信封了,但警官却听也不听,只管抓着他的肩膀硬将他转回去,使劲地推他。
  “慢着!那边的警官!”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劲道十足。
  警官放开手回头望,维尔也跟着看过去。
  只见那人就站在观景车的露台上,左手紧抓着铁栏杆,伸出右手直指警官。
  那名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连身洋装,又直又长的金发随风飘逸。
  “对,就是你。”
  和警官刚才说的话完全一样。说完这些,只见她左手使劲一撑——
  “嘿!”
  整个人竟然翻过露台的栏杆。鹅黄裙摆飞扬,转眼间她的两只脚已经跃了出来,但离地却有两公尺之多。
  “啊!”
  警官吓得不禁喊出声音,维尔倒是没什么反应。
  就在裙身几乎整个翻起之前,她脚上的那双军用长靴已经先一步踏到了步道上的柏油。少女只在着地时略微屈了屈身子,一头金发已然无声飘落。
  她甩甩头,让脸上的头发回到后头去,二话不说便走到那名惊愕不已的警官面前停下,用一双蓝眼珠瞪着他。
  “你在想什么呀?”
  她质问警官。
  “呃……小姐您是……?我正在执勤——”
  “你想对我的朋友怎么样?他要在这一站上车呀!”
  “啊?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维尔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信封,打开车票。
  “就这个学生吗?”
  警官转过头来问道。
  “不瞒您说,正是如此。”
  维尔便将车票亮给他看。



  “谢谢你的巡逻。不过你瞧!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去工作吧。”
  打发走那名消沉的警官后,少女和维尔在三号月台边面对面站着。
  “好久不见了。维尔,你好吗?”
  “嗯,好久不见。”
  维尔点点头。于是她——艾莉森·威汀顿笑着问道:
  “咦?这次不问啦?你以前每次都会问:‘艾莉森,是你?’的。喏!”
  说着,她优雅地转了一圈。圆裙和金发飘飘然。
  “嗯,会穿着军靴从露台跳下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维尔边说边盯着艾莉森的脚。
  “原来如此,要完美的变装还真难。”
  说完,艾莉森揪着裙角慢慢低下头去,颈后的金发也跟着整片滑过肩膀。然后她抬起头说:
  “欢迎加入豪华列车的行列,维尔。”
  维尔则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说:“谢谢你,艾莉森。”



  “豪华得吓死人哦!你看到里面可别真的吓死。”
  “恐怕会耶。”
  两人一面聊着,一面走上四号月台,维尔这时才看到列车的另一面。他们面前正有几名乘客下车来透透气,工人们则忙着在厨房和货车搬货,装进食材、饮料和大量鲜花。
  “你的行李就这些?”
  艾莉森看见维尔手里的衣箱。
  “也没别的了。”
  “我想也是。好啦,到我们坐的包厢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月台上。警官们依旧狐疑地打量着维尔,但没人再过来盘问了。
  “你这身洋装是怎么来的?”
  维尔问道。
  “我们队上的一个女队员原本是位千金大小姐,不过因为她志愿从军又跟长官发生不可告人的事,差不多等于被扫地出门了。她说:‘有钱人里草包多,有些人就是会以貌取人”于是就把她以前穿过用过的东西借给我,还特地叫老家的女仆送来。结果害我的行李也变多了。”
  “哦……就是在穆西凯绑架我的其中一个?”
  “是呀!意外吧?”
  “很意外。”
  快走到观景车中段时,一名在月台上浏览风景的老先生向艾莉森打了声招呼。
  “唷,小姑娘。”
  老先生已经满头白发,看样子起码七十岁。他穿的西装看来质料颇佳,系着领结,背有些驼了,右手拄着杖。
  艾莉森也笑容可掬地向他问候:
  “早安,欧雷斯先生。”
  “早。他就是你一路挂念的那个同伴吗?”
  “是啊,他赶上了。”
  “那就好。待会儿可要介绍给我啊!——旅途漫漫,我们做个好邻居吧!少年。”
  维尔客气的回礼。走过老先生身旁后,艾莉森表示:
  “他是我们隔壁房的老爷爷。跟他太太一起来的。”
  “哦,原来如此。”
  “他是‘欧雷斯电影’的董事长哦。”
  “什么?”
  维尔边走边回头望。老先生还在看风景。“是那个欧雷斯电影吗?”维尔说的是洛克榭最大的电影公司。“不然还有哪个?”艾莉森回了这么一句。
  “哎,都是这种人——还有哦!昨晚在餐车里,有一对看起来很有钱的夫妇也问我是哪里的什么人。”
  “你怎么回答他?”
  “我就说:‘哎呀,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家父吩咐我来增广见闻罢了’。”
  “…………那大家岂不是都把你当成……”
  “要把我想像得多有钱就随便他们哕!”
  “……”
  艾莉森瞄了维尔的侧面一眼,然后问道:
  “行不行呀?别昏倒啦。”
  “我不敢保证。”
  他们聊着聊着,走过“卡连市东站”的广告牌前时,十二号车的后门口忽然有个女性声音叫住他们。
  “两位!”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手持照相机的女性站在车上,镜头已经对准了月台上的他们。那人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的裙子,外头罩着一件同样是深蓝色的开襟毛衣。她手上的相机黑黑方方的,有两个直排的镜头,镜头外围的银框像个雪人似的。她手拿着相机从上面对准他们问道:
  “我是报社记者。可以让我拍张照片吗?”
  “咦?我们!”
  维尔才刚开口,便已听见快门声响起。艾莉森对着镜头笑得开心,转头看着维尔说:
  “啊!维尔刚才动了,可能会模糊哦!”
  于是那名女性也表示:
  “是呀!待会儿要不要重拍?”
  接着便放下照相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走下月台。
  维尔看着她的脸。那女性年约二十岁左右,戴着无纹饰的银框眼镜,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条麻花辫,脖子上挂着吊相机的皮带。
  “拍呀!拍呀!拍他个几十张吧!我要留很多做纪念!”
  听见艾莉森这么说,又见那名女子兴致盎然地的看着自己,于是维尔盯了她十几秒。
  “啊!”
  然后他叫了起来。
  “认出来了没?”
  艾莉森的声音带着笑意,而那名女子也笑咪咪的说:
  “别在这里说出来,原则上是要保密的——好久不见了,‘魔法师’先生。”
  “上车吧!就是这一辆。”
  艾莉森说道。放下了相机的那名女子却轻轻指向另一头的车门。
  “啊,走那边或许比较好。”
  于是艾莉森点头同意。
  “我先回去放照相机,一会儿就来。”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内,维尔才说话:
  “吓我一跳。一下子真认不出来。”
  “其实我也是。她真有一套。”
  艾莉森和维尔开始往车厢的另一头走去。大约二十五公尺。
  另一头的车门前,有个年约四十岁左右,身穿浅绿色立领制服的男人。他就是负责十二号车的客房服务员,此刻正和月台上的一名工人说话。只见那工人从月台的水龙头拉了一条水管进车厢,然后就沿着车门边的扶手攀上了车顶,开始干起活儿来。
  维尔看得出神,一面走着。艾莉森拉着他的袖子,免得他撞上车厢。
  “那边那个少年,你过来一下。”
  这句话出自一名女性的声音,维尔和艾莉森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在这个月台上有可能被人家这么叫的,只有维尔一人。
  出声喊他的人就站在月台边,是一名中年女性,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裙套装,长发高高地盘起,并用网子拢在脑后。
  她的个子很高,仪态昂扬,流露出一股大方的气度。站在她身旁的男性身穿深蓝色的西装,看上去年纪与她相彷,嘴上蓄着小胡子。身材瘦长的他,反而给人纤弱内敛的印象。
  “对,就是你。我想看今天的报纸,能不能麻烦你先去货仓那儿替我拿一份过来?”
  “……”
  维尔只是望着妇人。不发一语,倒是艾莉森咬牙切齿。
  “等一下!他可不是你的佣人,更不是车站的见习生!他是这辆列车的乘客。”
  妇人似乎有点儿意外,但丝毫不减她堂堂的气势。
  “哎呀,对不起。那么,我就请我亲爱的丈夫去替我去拿吧!——少年。”
  “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维尔恭谨地应答,博得那位妇人十分欣喜。
  “你去好好地牵着那位淑女的手吧。晚点见哕。”
  说完,还对维尔眨了眨眼。
  “是。”
  维尔也笑着回答她,便看着那两人转身往餐车方向走去。
  艾莉森还在那里愤慨不已,直说不象话,还气呼呼地说道:
  “听说她是什么大企业的女企业家,从首都上车的。”
  “看起来满厉害的。”
  “真是的,跩什么跩!”
  之后,两人随即拦住客房服务员,维尔把车票拿给他看。
  服务员一点儿也没显惊讶之色。他向维尔致上诚挚的欢迎之意,便接过维尔的衣箱,引领他们到客房去。维尔跟着先登上阶梯,然后把手伸向艾莉森说:
  “请。”
  “哎呀,谢谢。”
  艾莉森抓住他的手之后——
  “嘿!”
  竟一口气跳过阶梯,直接跃进车厢。就在两人几乎相撞的前一刻,维尔赶紧闪开。
  车门旁就是走廊,直通车厢另一头的车门。这里还有一道隔音门,目前是同定敞开着。
  三人转进走廊。以褐色柚木打造的车内无比气派,脚下有柔软的绒毯、擦得发亮的黄铜扶手与窗帘杆,还有那些份量十足的华帘。
  “你可不能这样就吓晕哕!”
  艾莉森在维尔身后出声说道。
  用备份钥匙打开十二号车的一号房房门后,客房服务员先请维尔和艾莉森进去。维尔走进室内,又被震慑一次。
  这个房间比维尔平常睡的宿舍寝室更大,豪华的程度当然不逊于外面的走廊。学生宿舍会用的那种廉价油漆、劣质建材或薄壁纸等等,在这里是完全看不到的。墙上还有临摹花鸟的象牙雕饰。
  房间左侧有一张结实的沙发,右侧是两张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床铺。一道帘子将睡觉和起居的空间隔开来。米白色的天花板上,吊扇正静静地转动。整间房都以朴素而沉稳的色调统一,蕴酿出淳厚的气氛。
  室内还有两座电暖炉,是添油加热后利用它来保温的装置。大窗一共有两扇,床边的是封死的,但沙发旁边的则可上下开关。
  维尔正看得出神时,客房服务员已经放好了他的衣箱,并问他是否需要房间的使用说明。艾莉森回答说:“我会教他的。”服务员又问:“要喝点什么?”,艾莉森便回答:“昨天的茶很好喝,请你再冲一壶,并且拿三副杯盘来”。服务员回答:“是”,然后告诉他们:
  “车长马上会来查验旅客身份。两位若还需要任何服务,请按这个钮叫我,我马上就到。请两位慢慢休息。”
  说完,他鞠了个躬走了出去。
  “好,我们去那边。”
  艾莉森推着维尔走到沙发前!
  “这个不用了。”
  然后,快手快脚地拉下他的帽子和大衣,挂上衣架后放进衣橱里。
  “……谢、谢谢。”
  维尔这才总算发出了声音,接着一屁股坐进沙发。
  “这什么啊……?”
  沙发坐起来太舒服,又吓着他了。艾莉森不禁笑了。
  “你这个样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维尔喃喃说道:
  “这趟旅行好像很不得了……”
  接着艾莉森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哎,奢侈是不会死人的。”
  随着一阵敲门的声音,车长出现在房门口。
  车长先生名叫威尔契,年约五十岁,头发不多,个子略矮,笑起来非常有亲和力。他穿着洛克榭联邦铁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但前襟的金色双排扣上多了特殊的“灯台”浮雕。此外,他头上的那顶短沿制服帽上,绣有一个服勤三十年以上的标志,不过一般乘客应该不懂它的意思。
  见到这名少年乘客,威尔契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依旧保持笑容,并以得体的敬语为他完成登车手续。确认过车票、维尔的身份证及拉普脱亚共和国发行的学生证后,威尔契便将车票放进文件夹。
  之后,他又询问了要寄放的行李和回程时的下车站,接着解说列车进出各站时的旅客注意事项、汽笛声的种类及意义,以及万一旅客赶不及上车,列车会停驶并派人去接等等。在车长说明的这段期间,维尔和艾莉森只是坐在那张可容纳四个人的大沙发上聆听并应答,并且看着客房服务员端来一只托盘,将上面的高茶壶和三副白瓷杯盘一一放在沙发前的圆桌上。
  例行手续办完后,车长将房间钥匙交给维尔。旅客一人有一把房门钥匙,客房服务员亦持有所负责车厢的钥匙。至于唯一的车长,则拥有所有客房的备份钥匙。
  “——就是这样。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维尔答说:“没有”。威尔契才将手抬到帽沿,一个敲门声轻轻响起。
  “是我。可以打扰吗?”
  是那名女摄影师。艾莉森略略示意,威尔契随即开了门。走进来的女子见了车长便说:
  “哎呀,车长先生。谢谢你。”
  然后在艾莉森的邀请下坐进沙发。
  威尔契摘下帽子,向众人行了个礼,便静静退出了客房,把门带上。
  “好,先来庆祝我们三人重逢,来杯茶吧?”
  艾莉森如此说道,这位女客也点头回答:
  “也对,庆祝作战成功。”
  “成功!”
  维尔问道:“什么作战?”
  “预祝这趟旅行平安顺利。”
  她们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这时艾莉森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圆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与维尔相对。维尔则对身旁的女客说:
  “我要重新再跟你问候一次。好久不见了,菲小姐。”
  “是啊,你也是。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拍照的女子——菲欧娜,也就是法兰契斯卡公主——笑呵呵地点着头。
  “在这班车上就这么叫我吧。”
  “好。”
  维尔答道。
  “来。”
2009-5-28 11: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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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把杯子拿给维尔,三人于是轻轻地举杯。艾莉森提议说:
  “这好像很容易碎,就不碰杯吧!来,为我们的旅行庆祝。”
  此时,列车已经做完物资补给。炭水车也汲够了水、货车及厨房也装够了必需物品与食物。司机检查过火车头,决定不使用在车站待命的备用车,于是备用车仿佛无精打彩地开走了。车站的检修员还在旅客车厢的车顶检查是否有异状,清洁人员则已利落地擦完了所有的车窗。到月台去散步的乘客也都回来了,客房服务员开始清点人数。
  恰好在预定的出发时间,汽笛长长地响了一声。蒸汽火车头的动轮开始转,喷出的烟渐渐急促,漫长的列车缓缓地动了起来。车厢之问的连结器一一扣紧,震波从车头渐次传到车尾。
  在警官队的举手礼、车站人员的挥手道别下,豪华列车缓缓驶出卡连市东站,往北方前进。
  铁道笔直得像是用尺画出来的。两条铁路在森林中不断延伸,只有这班列车拖着烟,轻快地向前跑。
  行进中的列车自然免不了摇晃,但一坐下便感觉不出,站起来时倒还需要偶尔扶个什么东西。至于噪音——
  “跟我昨天搭的普通列车相比,简直安静太多了。好惊人。”
  维尔像是十分感佩,艾莉森倒是给了个中肯的评语说:“跟飞机比起来,全世界的交通工具都是安静的”。
  窗外飞逝而过的森林景致,令维尔、艾莉森和菲欧娜的目光逗留了一会儿,不久便重聊起三人在列车停车时的话题。
  列车起动前,他们在聊那个策划这趟旅行的人。虽说是为了配合维尔的春假,但这么突然地寄一张车票来,也实在太鲁莽了。聊到这儿,三人笑成一团。
  维尔表示自己的学校生活还算顺利,新年过后升上了最高年级,也过得普普通通。不过有人把去年夏天空军飞机突然降落在操场的事夸大地讲给新生听,结果现在被传成了“那是军方的降
  落训练。开那架飞机的女飞官是空军一等一的顶尖测试飞行员”
  ——新生们还信以为真。
  “算了,反正我将来会让它实现的。不打仗之后还想尽情开飞机,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艾莉森说道。
  维尔佩服地表示:“你竟然能请到这么长的休假。”
  “因为我现在腿部骨折了,正在住院嘛!”
  “咦?”
  “就是这样啊。”
  艾莉森开始解释。她和自己部队的全体队员串供,编造了“威汀顿伍长一时不慎从飞机上跌落而负伤,连带造成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因此目前正在乡下的医院长期疗养巾”这样的故事,为她掩饰到旅行所有日程结束为止。维尔听了楞了好一会儿。
  话题来到菲欧娜身上,只见她一脸欢喜。
  南于她尚未正式登基为伊库司王国的女王,身份不上不下,因此经过某人的指点,她同到了那座峡谷的小村子里,继续过着和以前完全相同的平静生活。唯一改变的是长辈们对她的指导增加了,每天都不轻松。
  “最辛苦的大概是他们都要我‘姿态再摆高一点’……我很没有下达敕命的架子。”
  跟村人们聊开之后,许多事也真相大白。其巾最教人意外的,就是当时最先遇到维尔和艾莉森,并叫他们到集会所去的那位胖大婶——原来她真的是皇室女警。不仅如此,她原先更是首都警察的女刑警,而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甚至被视为警政署长的接班人。当年她刚好没有亲人可依靠,便率先志愿成为“村人”,以保护刚出世的菲欧娜。
  除此之外,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村子,今年有一户新人家搬进,那就是瓦廉警长一家。瓦廉表现得十分积极,但面对老前辈们却仍不得不矮半截。
  菲欧娜和班奈迪之间定期的书信往返,每每都会惊动全村。而这次的旅行也免不了引发反对意见,她还花了点儿时问说服他们。
  艾莉森前次驻扎的基地离尼亚夏姆不远,
而菲欧娜是从埃里特沙市搭直达列车出发的,
因此两人都是昨天傍晚才在尼亚夏姆的首都车站搭上这班车。直到菲欧娜上车之前,着便服的瓦廉一直紧跟在旁,成了不折不扣的贴身保镖。
  “老实说的确有点累。见到艾莉森小姐才总算松了口气。”
  而且瓦廉差点儿没攀在车外一起跟来。于是在瓦廉的目送之下,菲欧娜渡过了列车上的头一晚。洛克榭全境几乎都是平原,她说自己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地平线。
  “那架照相机呢?”维尔问菲欧娜。原来她含蓄地提到想在这趟旅行留点纪念,只要一架便宜普通的相机就够了,没想到村民竞在讨论之后拿出秘藏的金块,大老远地跑到埃里特沙市去买了回来。除了叮嘱她好好保管外——
  “还买了这种的。”
  菲欧娜从裙子的腰带取下一个小皮匣。
  皮匣长约十五公分、宽和高约三公分左右,乍看之下像个“纵剖一半的眼镜盒”,只是多了一条小链子。菲欧娜打开皮匣,抽出一条棒状的机械。那机械有一层银色的金属外壳,上头装着几个小转盘和按钮,还有一个小窗。
  “这也是照相机吗?”
  维尔问道,菲欧娜点头。
  那是最新型的迷你相机,若搭配专用脚架,连文件也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市场评价不错。卷底片时只要把机身拉开一下即可,非常方便。
  菲欧娜表示:“待会儿我想用这台小相机拍几张车内景象”,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盒。盒里装的是迷你相机专用的镁光灯泡。每个灯泡都只能使用一次,但它们发出来的光可是十分强烈。
  “好厉害哦!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照相机。实在看不出来是照相机。”
  维尔感叹道,接着表示等她拍照时,他也想在旁边看。
  “好啊!村里的大叔已经教会我怎么用它了,还夸我很有天份呢!我看我将来努力当个女摄影师好了。”
  这位未来的伊库司王国女王陛下一本正经地说。
  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到昨晚的餐车。在借来的气质洋装衬托下,金发的艾莉森成了旅客的话题中心,没有人注意到衣着朴素的法兰契斯卡公主殿下。虽然至今无人发觉,但若在旅程巾不小心穿帮的话,到时候再说吧。这时,艾莉森打岔说:
  “到时我准备说我是假扮大小姐来混淆视听的。”
  她们吃完饭后就打算就寝,但后来都觉得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太冷清,菲欧娜便也跑来这间房跟艾莉森一起睡。因为聊得太开心,结果很晚才睡。
  “对了,你的床借一下哦!”
  艾莉森指着已经整理过的床铺,对维尔说道。
  话题告一段落后,维尔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天气仍未好转,不知道太阳在哪里,所以也认不出方位。眼前净是枝叶稀疏的树林,地上的斑斑残雪还混着泥泞。
  “听说列车会往北方开一阵子。要去拿一份地图来吗?”
  艾莉森说。
  “应该会到了某个地方后转直角往西吧!所以要地图也没用。”
  听维尔这么说,艾莉森便恍然大悟地说:“对哦!”。菲欧娜却不明就理。
  “会往西的铁路干道,都是以前用来运送士兵和物资的军用铁路。为了避免遭到大炮攻击,地图上绝不会正确的画出来,就像城镇街道一样。在拉普脱亚和尼亚夏姆这些边境地区,地图是不可信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像我这种住在乡下的人,对这些事既没体验也缺乏知识。我真得该增广见闻才行。”
  相对于菲欧娜的小小沮丧,艾莉森却一派轻松地表示: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会太久,不是吗?”
  维尔同意。
  “是啊。你想想,以后连我们这些普通市民都能走这些路了。没必要之后,这些禁令都会慢慢解除,换成更有必要的措施。”
  “哎哟,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工作……等我回去恐怕连部队都没了……”
  “啊,抱歉抱歉。”
  “算啦,无所谓。”
  看他们两人谈笑,菲欧娜不禁低喃:
  一真正的英雄们’……你们真是了不起。不知救了多少人呢。”
  列车继续行进。
  艾莉森又请客房服务员添一壶茶。服务员很快就准备好,回来时还多带了一小瓶可能是刚从冰箱取出的草莓果酱。怕烫的维尔简直如获救星,赶紧加进自己的杯中,菲欧娜也照做。
  接着,客房服务员问起午餐的事。列车预计会在正午时分渡过路妥尼河,到达列司托奇岛——这也是旅程的重头戏之一,因此今天的午餐要提前一些。他们可以到餐车去用膳,也可以让服务员把餐点送进房里享用。
  “维尔初入社交界的庆祝会,晚上再盛大举行吧。”
  艾莉森打趣地说,于是三人决定在这间房里用膳。服务员取来菜单请他们过目,过多的种类却令维尔不知如何是好。艾莉森先点了白酱羔羊和通心粉的午间套餐,维尔便说他也要一样的。但在这时——
  “难得吃大餐,你点别的啦!我也想吃吃不同味道的。”
  艾莉森骂道。
  最后,维尔点了特制三明治,菲欧娜选了酥皮炖鸡。二三人又合点一份沙拉,再添一壶茶,因为没有人要喝酒。当服务生问到甜点时,他们都说先不要。
  “一直这么吃下去,肯定会胖的。”
  菲欧娜咕哝道。然后又加了一句说:“晚餐会更丰盛。”
  “等等多运动就好了。在列车来回跑个十趟左右。”
  艾莉森此话一出,便被维尔纠正:
  “这样会吵到其他乘客的。”
  “那就跑车顶。”
  “能办到的只有你一个。”
  三人都坐回沙发,闲适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中途见到另一班列车交会而过,可见目前行驶的仍是一般路线。
  “让各位久等了。”
  客房服务员带着餐车侍应生,将三人的午餐送了过来。
  他们先在圆桌上铺好桌巾,摆上餐点,再为他们排好银制餐具。知道客人想围着桌子用餐,服务员还贴心地带了折叠椅来,也一并替他们架好在桌旁。
  “用餐完毕请叫我,我会马上来收拾。若想追加餐点,也请尽管吩咐。”’
  话虽如此,桌面上的餐点已经十分豪华且够份量,菲欧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单单维尔的特制三明治就有两种面包,夹了满满的腌肉、熏鲑鱼和蔬菜等等,还附上好几种沾酱。为了方便取用,也都先切好了。
  三人开始吃了起来。维尔发表了对餐点的感想,而艾莉森从旁挟了一份起来。
  “嗯,每一样都好好吃。”
  他们边吃边聊,听维尔说起昨晚的夜行,之后在卡连市东站的冷板凳上独自坐了好久,早餐则只买了一个贝果来吃等等,艾莉森不禁愕然。
  “不管怎么说,我总不想迟到啊。我本来还真想搭前一天中午的特快车来,然后在车站里睡一晚呢。”
  “唉,要是你不在,我也会当场下车就是了。”
  艾莉森说着,一面将小番茄塞进嘴里。
  这话之后不久,列车开始减速。
  还在用餐的三人,只觉得车速越来越慢,几乎像是停了一样。在一阵晃动之后,看着窗外的维尔宣布列车已经驶入西边的军用铁路。原先的两条北向的铁道渐渐远离。
  列车以低速通过弯道后,便转向正西方前进。视野再次出现森林。列车缓缓行驶在这林间唯一的一条铁路上。
  一个小小的钟声响起。艾莉森指给大家看,是房间墙上的一只扩音器。
  “十二号车的各位旅客,我是客房服务员。”
  每间客车都设有广播专用的扩音器。维尔在惊奇之余,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忘记要去拿最后一块三明治。广播继续着。
  “稍后各位将可从行进方向的右手边,看见洛克榭昂努联邦陆军的森林集训场,还能看见许多大炮。曾为保护路妥尼而布署的这些大炮,自从历史性的大发现以来,已一一撤往后方的集训场。
  请各位务必亲眼见证——播报完毕。”
  “哼,那有什么好看的?”
  广播结束后,艾莉森在她的十二号车一号房里没好气地吐露感想。
  “哼,那帮人真闲。”
  同一时间,另一节车厢里也有个男子对这段广播发表了不同的感言。
  另一名男子便以略为公务性的刻板语调对那人说:
  “也没什么,不过是带上黄泉路的纪念品又添一样罢了。”
  “哈,说的真对。正适合这玩意儿上的蠢家伙们。他们爱看就去看吧。”
  先说话的那人笑起来。然后又说:
  “不过这牛舌鱼真是难得的好味道啊!”
  服务员进来收拾了餐桌,也将折叠椅带走后——
  “看到了。”
  坐在窗边的维尔向沙发上的两位女性如此报告。
  来到这一带,只见原本枝叶稀疏的森林全被砍了个精光。列车行经一栋哨戒用的小木屋后,铁路开始分岔,由一为二、二为四:如此不断分岔到最后,变成一个宽达数百公尺的大型调车场。
  调车场上停着各种火车车厢,其中最多的是货车。有些有墙有顶、四四方方,有的是没有车顶的台车,或是只有左右两壁的台车。此外还有载着燃料槽的储油车,以及人员运输用的客用车厢等等,全都漆成黑或绿色,一点儿也不起眼。
  调车场中也有武装车和装运武器用的车厢,像是装在台车上的小炮;与战车或装甲车固定的;甚至还有在客用车厢上加装机关枪,让士兵从车上射击的车辆;还有几辆蒸汽火车头外层还钉上装甲板,宛如一身铠甲。
  不知是不是奉命躲藏起来,这一段路竞看不见一个±兵。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军用火车厢仿佛被人冻结,只有这班顶着白帽子的豪华列车缓缓驶过它们身旁。
  维尔将脸凑近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艾莉森和菲欧娜仍旧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嗯。”
  维尔似乎看到了什么,表情一变。
  “看到什么奇怪的吗?”
  艾莉森问道。维尔用力点头。
  “嗯——那边。”
  话才说完,便见后方铁轨上停着一辆庞大的车体。
  它的底座是两辆台车,一个长而大的铁块横跨在上。铁块上平躺着一口细长的炮筒,前端穿过台车前缘、伸向半空。单单是台车便有四十公尺长,加上炮筒更超过六十公尺。和它停在一起的货车车厢,看起来简直像模型一样。
  “是列车炮耶!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
  维尔说道。所谓的列车炮,就是将真正的大炮装在火车车厢上,藉由火车头拉动、再利用曲射角度和旋转台来瞄准,可以攻击极远处的目标。在刚刚经过的这一辆之后,还有两辆一模一样的列车炮并排停在旁边。
  “就是所谓的‘惩罚炮”是吧?”
  艾莉森说道。
  “对。看那样子,名副其实啊。真没想到我竟然能亲眼见到。”
  维尔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肯定地说道。而在这时——
  “抱歉,拜托。”
  菲欧娜又听不懂了。于是维尔先说了声抱歉,随即向她解说起来。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窗外的景色。
  人们很久以前便懂得将大炮装在火车上,而其巾这种超大型的列车炮,则是在东西大战争之后才演变出来的,不仅体积加大,射程也更长。
  它的最大射程被列为军事机密,不过有谣言表示口可能远远超过一百公里。换言之,若在路妥尼河岸发射,最远可以打到对方领土的一百公里深处;若想攻打敌军的最前线,那么发炮的人大可以后退一百公里,在安全的后方开火就行。
  在列司托奇岛纷争时期,战场局限在该岛与路妥尼河区,因此敌我双方在激战中都太过深入,使得列车炮反而无用武之地。不过一直有人认为,今后东西方倘若冉发生大战争,最先开火的一定是双方的列车炮,因此洛克榭和斯贝伊尔都积极地提升其性能与布署量。当然,列车炮的性能和布署仍是最高机密中的最高机密,甚至连移动都得在新月的夜晚走军事专用线,平凡的老百姓当然没有机会目睹它的存在。
  洛克榭认为它是“向斯贝伊尔挥落正义的铁槌”,亦即为了“惩罚”而动用的兵器,所以才取了这个绰号。
  “所以叫做‘惩罚炮’呀……真不知是可悲还是愚蠢。搞不好双方都是。”
  菲欧娜如是说道。就在这段解说过程中,为数八辆的列车炮一一向后方飞逝,窗外又看见成排的货物车厢和储油车。没多久,盘根错结的铁轨开始两两会合,最后剩下五条铁道,再两条两条地消失,仿佛隐没在森林里。
  大陆横贯特快车于是重新加速,向这条单行铁轨所指的西方疾驶而去。
  一直看着窗外的维尔,这时才转过脸说:
  “现在过去的不再是炮弹,而是我们了。想想也真不得了。”
  “就是说呀!正牌的英雄先生。”
  菲欧娜的声音听来格外温柔。维尔有些吃惊,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正色说道:
  “我们做出来的那些事会引发什么后果,其实很难说。因为我很想看到结果出现,所以想尽量活久一点。”
  车内再度响起广播,宣布列车即将驶入缓冲地带。
  缓冲地带的界定,是在列司托奇岛纷争之后协议而成,指的是路妥尼河两岸各三十公里处的非武装地带。双方每个月可定期或无预警地派侦察团前往数次。当然,一般老百姓是不准住在这里的。
  蒸汽火车头拉了几声长长的汽笛。不一会儿,十二号车的窗外便飞过一个大大的看板,写着“路妥尼河·三十公里”的字样。
  见维尔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景色,沙发上的两位女士便也默不作声。菲欧娜只开了一次口问艾莉森:“你要怎么处理身上那套洋装?”。艾莉森答说:“懒得换了,就穿到傍晚吧!”
  进入缓冲地带后,森林渐渐稀疏起来。路妥尼河每十年会有一次大泛滥,到时这一带好像都会泡在水里。终于,窗外的景色再也看不到树木,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苍翠的绿色大地一路往北,直到地平线的尽头。
  铁道比两旁的土地稍高一些。在铁轨、枕木和路基碎石之下,其实是一排高出草原两公尺之多的土堆。
  铁轨的两旁都有马路,当初是为了修筑铁路而开辟的,如今
  除了车轮的痕迹以外,其它地方都长出了草来。南侧的马路边还
  竖着电线杆,电线一路通到岛上去。
  火车头不时地短鸣汽笛。铁道边的哨亭里有负责联络的十兵在等着,他们会向上层报告列车通过。
  “终于要到了。过了河,到了岛上,再过一次桥,我们就要踏上久违的斯贝伊尔啦!厉害的是,这次是合法的。”
  艾莉森说得开心,维尔只有苦笑。菲欧娜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去对艾莉森说:
  “艾莉森小姐,献花呢?你不是有准备吗?”
  “啊,对哦!”
  这会儿轮到维尔要求说明了。菲欧娜告诉他:“行程安排旅客在抵达小岛前向战殁者慰灵献花,而昨晚在征求遗族参加时,艾莉森无可不可的答应了。”
  原本艾莉森还嫌麻烦说不想去,但菲欧娜硬是逼她点了头。
  “好吧,做做样子吧。”
  正当艾莉森这么说时,敲门声便响起。
  总是在客人最需要时出现的客房服务员,已经送来了献花用的大花圈,以及用来写名字的笔。
  尽管离河口还有数百公里远,路妥尼河的上游依然有十五公里之宽。就在这段河域的正中央,有一座河口地区以外唯一的小岛,它在洛克榭的名字是列司托奇,在斯贝伊尔则称为绿岛。小岛宽约七公里,长约五十公里,可说是极端狭长。岛中央略微隆起,缓缓斜进河里。
  混浊而缓慢的水流上,铁桥延伸向那座小岛。桥墩是水泥制的,桥身采桁架工法,以钢骨三角形结构而成。桥面极窄,只容一条铁路。
  这座桥的兴建是在那桩大发现之后决定的,目的是为了东西交流。双方各自负责一段,最后在桥上接轨,结果动工才不到半年,整座桥就在今年初建好了。说到命名,“和平之桥”、“东两握手桥”、“笑容之桥”、“路妥尼誓言桥”等等首重意义的提案都没有中选,却是不拐弯也不抹角的“第一路妥尼横越桥”成了它的名字。
  工期之所以会这么短,“不想输给对岸”的心态其实并非最大的理南。说来讽刺,恐怕是早年为了入侵河对岸,双方早就各自密谋建桥的研究与计划了。
  万一东西双方再起战火,势必以这座桥的争夺战为第一优先,所以就有人谣传说两边都在桥墩埋了大量的炸药;而桥桁的高度竟无法让大型船只从下方经过,据说也是为了不让对岸的船任意通行。
  “真是受不了。”
  听了维尔的说明,艾莉森如是说道。
  现在从车窗看出去,只有桥下倾斜的钢骨,和前方一望无际的浊流。风声在耳边呼啸。
  “不过我还是无法想像,我们竞要走桥来过路妥尼河……”
  维尔感慨至极,艾莉森却冷冷地表示:
  “飞机可快多了呀。”
  列车放慢速度,接着在桥中间停了下来。
  由于岛上是“不属于任一方的领土”,洛克榭这边的战殁者慰灵便决定在桥上进行。
  “那我去去就来,不会太久。”
  艾莉森随口丢下这句话,就拿着花圈往餐车走去。
  征求了菲欧娜的同意,维尔将圆桌折起来,将旁边的窗子往上推开并同定住。冷冽而新鲜的空气立刻窜进房里。
  维尔穿起大衣,把头探出去往左边看,只见数节前的餐乍在侧伸出一个小平台,是让旅客投花用的。那里已经挤了至少十多个人。列车的乘务员也可以参加,只要是遗族就可以,
  “怎么样,看得见吗?”
  菲欧娜也探出头去。她的脸靠得好近,维尔只好退后一点。
  “啊……可以。人满多的,恐怕要多花点时间。”
  “昨晚我们有聊到,不过没聊太深……艾莉森小姐的父亲好像就是在这儿阵亡的,是吧?”
  菲欧娜说道,语气十分寻常。
  “是啊,在小岛的某处。”
  维尔和她并肩眺望着大河,一面答道。
  世界历三二七七年春,东西双方为了小岛的领土权而打了将近一年的仗。这场战争在东边被称做“列司托奇岛纷争”,西边则称为“绿岛战争”。
  大炮在路妥尼的两岸互相射击,水面上则是武装小型战斗艇短兵相接,岛上更有抢滩部队在错综复杂的壕沟搏命奋战,飞机也首度投入买战中。
  不过双方都没有完全抢下小岛,却又不想再酿成大战,于是情势陷入胶着,只有死伤人数与日俱增。
  在战况日趋激烈后,双方都越来越有可能开着列车炮直捣敌方阵营,而这种大炮击势必引发第二次大战争。然而这些事却没有发生,纷争竟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结束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昨晚艾莉森小姐讲亡命者穆特女士创办战争孤儿院的故事给我听。
  她还说是‘特别’告诉我的呢。”
  此话一出,维尔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那真的……真的很难得。”
  “会不会是我讲了我的故事,所以她也讲她的?能跟她聊这些,我真高兴。”
  菲欧娜笑着说,维尔没搭腔。停顿了几秒钟后,他才怯怯地
  开口:
  “我……我看过艾莉森她父亲的阵亡报告书。”
  “咦?”
  “艾莉森来到‘未来之家’时,军方还只是把她的父亲当做失踪。过了三个多月,战争结束了,他们去收集遗体时才发现他,于是司令部就寄了一封信给艾莉森——也就是阵亡报告书。”
  “……然后呢?”
  “三年之后,也就是在幼年学校读最后一年时,我跟艾莉森要去收拾行李——应该说是被命令去收拾,当时我看见了那封信。我不知道该不该丢,于是就问艾莉森,不过她却说:‘要丢也行、你要看也行’……后来我真的觉得不该看,又想到艾莉森真的在八岁时就看过了吗?说不定是婆婆简化了内容讲给她听。总之,信里面写的事情很残酷。”
  菲欧娜静静地听着,出神地望着维尔的侧脸。
  “我可以问那封信的内容吗?”
  “可以,我也希望你知道。”
  维尔继续说下去:
  “艾莉森的爸爸很可能是被自己人给杀死的。而且,艾莉森可能还认识那个人。”
  探出车外的两张脸,只是平静地看着路妥尼河的浊流,一面继续聊。
  “那……那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那封信上写的就是‘陆军少校奥斯卡·威汀顿的遗体在列司托奇岛的浅滩被发现。他的手腕被铁丝绑隹,头部有遭枪击的痕迹’。”
  “…………”
  “当时的威汀顿少校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但也许为了视察战场之类的事情,前往列司托奇岛的洛克榭营区。纷争到了后期,战况其实并不激烈,可是……运气不好的是,就在他抵达营区的当晚,斯贝伊尔发动了大攻势。”
  “结果呢……?”
  “情势非常混乱,陪他一起去的部下好像也跟着失踪了。说失踪是好听,信上是直截了当的写着‘有阵前逃亡的嫌疑’。生还的士兵们事后作证,说看见他们不战而逃,还说‘那两个家伙吓得逃跑’。”
  “人会有那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菲欧娜的口气有些强硬。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军队是不吃这一套的。阵前逃亡是重罪,八成要被枪决。要是不这么办,想逃的人都要跑光了结果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的遗体被发现,看起来也是被枪决的模样——”
  “怎么会知道那就是他本人呢?”
  菲欧娜的这个问题,维尔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思忖了一会儿:
  “因为有‘识别证’。是一块薄薄小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姓名、血型和识别号码,士兵们都挂在脖子上。不会有人去挂别人的牌子。”
  菲欧娜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这样我就懂了……就跟我的坠子一样,对吧?——那,他的部下呢?”
  “还是没找到。那个人好像常常被请到她家去玩,艾莉森也隐约记得一点点。她说他常常带礼物去,又说好像是东北部的人,和艾莉森一家人一样是蓝眼睛,总是戴着圆眼镜等等。”
  “但那也未必就是他杀的呀!或许只是……这种阱法是不太好,不过或许是被敌军杀的,那个部下可能在别处……呃,就是他也阵亡了,只是尸体没找吧!”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报告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军方说,从头部的弹痕判断,那是散弹枪造成的。当时在战场上使用散弹枪的只有洛克榭军,斯贝伊尔本来就频频抗议说散弹枪太不人道了,所以……就值得怀疑了。”
  “…………”
2009-5-28 11:3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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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项旁证,那就是威汀顿少校在首都的工作。艾莉森刚到未来之家时,常常说‘我爸爸在做秘密的工作,很伟大’。”
  “‘秘密的工作’?那是什么呀?”
  “我现在觉得,那恐怕不只是童言童语而已,或许真如她所说的——艾莉森的行李中也没有她父亲的相片。”
  “相片?”
  “就是普通的相片。一般人在节庆或纪念日时总会到相馆去拍张全家福之类的。艾莉森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但跟女儿一起生活较久的父亲竞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所以我在想少校会不会是任职于军方的特殊单位,而且是不能随便留下照片的那种。”
  “你说的特殊单位是指?”
  “只是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出来的推沦啦。也许……是情报部。”
  “情报部……像是间谍吗?”
  “有点不一样。在首都总司令部执勤的情报员只负责分析或研究情报而已。艾莉森的爸爸精通贝佐语,有可能运用这项专长从事分析或翻译的工作。虽然他没对女儿说明自己的工作内容,但也没骗她。与其说谎后被追问,还不如不着边际地说出真相要来得容易蒙混。”
  “原来如此。”
  “现在把话题转回来,一个握有情报的人若是被俘,大半会遭到审讯或拷问,当然谁都不想那样——可是同营又会被视为阵前逃亡而遭枪决,那——”
  “还不如自己叛变去投靠敌军……于是先灭了同胞的口……”
  “司令部也是这么下结论的。和两人都被俘虏、被杀害比起来,没有家累的那名部下为求自保而背叛长官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艾莉森也一直认为她的父亲并不是被敌军所杀,而是被从小就常陪自己玩的部下叔叔杀死的。她对斯贝伊尔阵营几乎没有什么仇恨或敌忾……我想也跟这一段往事有关吧。”
  菲欧娜朝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风飘远,很快就淡去了。
  维尔转了个角度,探出去看那个平台,见那里还有人在,于是又说:
  “不过艾莉森总是活泼有精神。小孩子想念爸妈时都会哭,但在家里,我从来没见她哭过。”
  “…………”
  菲欧娜想了三秒钟,开口说道:
  “维尔,我也跟艾莉森小姐问到你的身世。”
  “啊,她有没有气炸了?”
  维尔玩笑地问。菲欧娜笑着同答说:“倒是没有。”
  “不过,我跟艾莉森都……”
  “嗯?”
  “都不觉得‘我们是不幸的’……看在旁人的眼里,或许觉得我们的处境堪怜,甚至现在也还有人会那么说,不过……我自己却没那样想过。”
  “我也是呀。以前那不叫不幸,现在也不是不幸。”
  “‘不幸’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耶。”
  “我也是。”
  “来,小姑娘。让你久等啦。”
  欧雷斯老先生说着,将献花的场地让了出来。几乎大多数人都已经投完了花,从狭窄的平台走同列车里了。艾莉森温柔地笑着向老先生道谢,便走上投花台。
  奥斯卡·威汀顿。
  花圈上的小纸条,写着这个名字。
  寒风中,她的裙摆和金发飘扬。
  “嗯……咳——在天国、或者在其它地方的父亲大人,请您收下吧——!”
  艾莉森放开双手,大花圈直直落下,一点也没受风势影响。花圈落在路妥尼混浊的水面上,然后缓缓、悠然地漂荡远去。
  艾莉森转过身。
  “献完了、献完了。好啦——旅行旅行。这次一定要成功。”
2009-5-28 11:3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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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史托克少校的战斗

  岛上有一座“车站”。
  这里杂草丛生,野树矮又小,树龄显然不到十年。最北端就像一个尖锥子,又狭又长,宽度大约只有一公里。双方的铁桥就在这个尖角处相接,正中央建有一栋水泥造的设施。
  那是东西往来的检查站,盖得就像一座火车站。铁道一进入岛上就分成三条,其中两条左右侧设有月台,各长八百公尺左右。
  检查站稍远处,即月台的南面,另有一栋外观相似的两层楼房,是管理此地的东西士兵及主管人员的宿舍。其中一条铁路铺向那栋宿舍,并在侧面一座较短的卸货月台处终止。
  每栋建筑物前都有一条水泥路,从月台一路倾向河岸,大约有二十公尺长。水泥路的尽头是一处开阔的突堤码头,水面上有几座浮桥,还有一排没有武装的小型联络艇。
  检查站全域都有栅栏围住,包括建筑物后方及月台前后,因此人员无法轻易离开此站。而岛上至今仍留有不少未爆弹。因此也禁止任何人擅闯。
  斯贝伊尔的码头上,站着一名男子。
  男子身穿皇家陆军的深褐色制服,腰带上挂着手枪的枪套,头戴军帽、外罩军用长风衣。他的脚边放了一个大大的皮制旅行包。
  年约四十过半的他,算是中等身材,只是脸庞略为削瘦,看起来颇有气质。蓝色的眼珠,褐色的短发,配上一副学者气息的圆框眼镜,与他的气质十分相称。
  男子站在码头前端,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握着扶栏,远眺路妥尼河的水平线。
  “…………”
  滔滔江流上,天色阴郁得如泣如诉,那人也是一脸哀凄。
  “他在做什么啊?”
  离码头较近的月台上,一名年轻士兵以贝佐语问道。那士兵看起来像是个温和的人,不过说得难听点其实是软弱。倘若有人要去酒场闹事,大概怎么也不会选这种人助阵吧。
  士兵同样穿着斯贝伊尔的军服,却是较一般制服略为正式的礼服,上头还有精美的刺绣,配上擦亮的皮靴和皮带,以及一顶军用礼帽。没有配枪,也没有刀剑等任何武器。
  问这话时,他正看着码头上那个穿着长风农、动也不动的背影。接着他问身旁的士兵说:
  “要不要去叫他?”
  那是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士,衣着与他一模一样。中士的体格强健,加上那头短发,隐约流露出一种长年征战的气息。
  “干嘛?”
  中士反问道。于是年轻士兵比着码头处说:
  “喏,就是那个少校啊!他从首都来,听说是来当贵宾车厢的联络宫。其实他大可以待在温暖的宿舍里喝茶,等列车到了再出来等嘛!我来叫他好了——少校啊——唔!”
  中士快手地捂住了年轻士兵的嘴。
  “安静点!——别去打扰他。”
  “咦?什么打扰……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会是干什么呢?”
  眼见这个菜鸟啥也不懂,中士压低了声音骂道:
  “你脑袋装浆糊啊!——这里十年前是激战区耶!他一定是在凭吊死去的部下或战友嘛!”
  “啊——对不起……”
  “等时间快到时,我再去叫他。”
  “好的……”
  静候在月台上,年轻士兵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气息随即消失在风中。
  在他身边的中士问他:“怎么了?”语调缓和了许多。
  “没有……属下真没有用,竟然没有顾虑到这个……”
  “算了,别在意了。你有你的专长,所以才会到这里来——精通洛克榭语的士兵可是很难得的,特技上等兵鲁涅。”
  这名名叫“鲁涅”的年轻士兵点头称是。鲁涅的帽子侧缘比中士的多了一根白羽毛,代表“这个士兵能说洛克榭语”。旅行团的导览手册里也有说明这根白羽毛的用意。
  “中士。”
  “干嘛?”
  “属下有没有跟您提过,为什么属下会说洛克榭语?”
  “没有……如果你想说,我就听一听,反正时间还早。”
  “那属下就说了——属下的父亲其实是洛克榭人。”
  “哦……”
  中士瞄了鲁涅的侧脸一眼。
  “是战俘吧?……大战争时的。”
  “是的——不过,您怎么知道的?”
  “当然啦,若不是被俘,怎么有可能越过路妥尼河。”
  中士说道,鲁涅于是佩服的点点头。
  “家父在三十六年前被征召投入大战争,当时的他比现在的属下还年轻。不过,才参战不久,他就被俘虏了,所以在战争期问一直都待在战俘收容所里——”
  “就跟其他战俘一样,他在那段时间学会了贝佐语,然后留在这边了,是吗?听说当年因此而留下来的人还满多的……”
  “是的。家父在洛克榭也只是个贫穷农家最小的儿子,回去了也未必能过好日子,也许他就决定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那,后来呢?”
  “起初他在军队里以教洛克榭语维生,后来和当时结识的长官出来合开了一间小工厂,帮人修理引擎。之后他娶了那个长官的妹妹,生下了兄姐和我……家父这一生虽然谈不上事业成功,但应该也算幸福。他在四年前病死,不过一直到临终,他都没表示过对洛克榭有任何留恋。”
  “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所以他要我们学洛克榭语,说不管以后会不会发生战争,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可是属下被征召时,长官要我别让其他士兵知道这件事,所以就一直隐瞒到今天……”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上头会把你从那个叫特鲁马的基地调到这里来。”
  “是的——啊,是‘特鲁托基地’才对。”
  “嗯?我拿到的履历表上写的是‘特鲁马’啊。”
  “……恐怕是打字的人贪快,不小心打错了吧。那里的确叫特鲁托。”
  中士愣了一下,咕哝地说道:“真是的,哪个人这么不小心啊。”
  “那晚一点我再帮你改。对了,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的语言能力原本一直派不上用场,是吗?其实那也算运气好。当然,你的专长是很棒的,今后可有你发挥的空间了。”
  这话引得鲁涅思索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闷闷地说道:
  “或许真是这样呢。”
  一直在码头上看着路妥尼河的男子,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于是慢慢转过身去。见到中士向自己立正敬礼,男子轻轻回礼。
  “少校——照预定,列车就快要到站了。”
  “是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啊……非常谢谢你。”
  男子向中士道谢,用词十分得体,仿佛像个任教于富豪之家的家庭教师。他的胸前有一块绣着“史托克”字样的名牌。说完话,他又回头看着大河。中士站到他的身旁。
  “是路妥尼河啊。”
  “真是壮观。”
  简短的对话后,只有风声经过。寒风阵阵吹过大河与小岛。
  隔了一会儿,史托克少校才又开口。他的眼光依然停留在河上,语气平静。
  “中士,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中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十一年前属下在斯福列史拓斯担任新兵教官。”
  “这样啊……我是第二次来了。我在这里失去了太多。那是我头一次面对生死关头,也是生平第一次杀人。那些曾与我一起冲出死线的伙伴们,个个都很了不起,虽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您的心痛,属下能够体会。”
  只见史托克少校朝路妥尼河笑了笑。
  “想不到到了今天,我们有了这么一座东西大桥。实在是讽刺,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踏上这座岛,甚至是以这种形式回来。你说吧!其实这都是一场梦,对吧?”
  “属下也不敢肯定。”
  回头看着老实作答的中士,史托克少校笑得十分和蔼。
  “或许是梦也好。至少知道它不是恶梦。”
  说完,他提起旅行包,把帽子扶正。
  “好啦,去工作吧!——不管有事没事,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办事。”
  中士说了一声请,便领头开步走了出去。两人走上斜坡,往月台去。
  “嗯?”
  走到一半,史托克少校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便停下来抬头往上看。不一会儿,灰云中响起沉钝的引擎声。
  “哦,是那个吧。”
  顺着中士的指尖看去,只见西向铁桥上空出现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引擎在上、机翼在下的水陆两用飞行艇,正以铁桥作为指向标记,朝着小岛笔直飞来。过没多久,便见它浑圆的机腹抬起,在一记左回旋之后开始降低高度。
  “飞行艇啊……是空军大爷呢。”
  史托克少校说道。
  “是啊!空军有提出飞行计划。一名空军的有关人士预定要在这里上车,而且还是去渡假的。”
  “这也未免太……上头居然准他为了那种私人理南飞到缓冲地带来。是哪一位大人物啊?”
  史托克少校有些愕然地问道。
  “属下收到乘客名单中,只有写着‘赫尔曼·男性一名’。”
  “我看是假名吧。”
  “应该是吧。要不就是哪一位将军大人滥用职权弄到了票,想跟河对岸的大富豪聊聊退役后的事业第二春等等……属下猜想,八成是个胸前挂满勋章彩带的军国元老。”
  飞行艇就在两人的面前着水。机首立刻转向码头处。
  “哎呀,这可不能不去打声招呼啊。”
  史托克少校故意如此说道。
  连同鲁涅在内,士兵们也在这时朝码头赶去。
  飞行艇慢慢靠向浮桥,士兵们随即利落地将它系住。
  机腹的侧门打开,走下一名男子。史托克少校和中士站在月台上,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多岁。半长的浅褐发,嘴边长了一堆乱糟糟的胡子,脸上还带着墨镜,所以看不出表情。他穿的也不是军服,而是卡其色的长裤和一件褐色的棉外套,活像要去打猎似的。此外,他只带了一个大背包,就是士兵常用的那种款式。这个人浑身充满着流浪气息,邋遢得像那种搭免费货车的徒步旅行客。
  “啥?”
  中士的猜测完全被推翻,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不过在一旁的史托克少校却像是越看越有趣似的,中士不由得盯着他看。
  “简直是变了个人……实在想不到啊,哎,也是情有可原啦。”
  “少校,您认识那位先生吗?”
  “你也认识啊!——他就是‘英雄先生’。”
  “咦?‘英雄先生’?该不会是……”
  “对,就是空军少校卡尔·班奈迪。不会错的。”
  中士再次惊叫出声,开始认真打量起那个邋遢青年。
  卡尔·班奈迪。在偶然问发现壁画,并同时向东西双方公开的斯贝伊尔籍战斗机驾驶员。由于他那不藏私的胸襟和伟大功绩,军方特别将他升为少校,世人也公认他是个大英雄。目前二十五岁,单身。
  现在,他正和码头上的其中一名士兵——鲁涅·波可洛特特技上等兵说话。
  “居然是……卡尔少校……经您提点之后,我还看了好久,现在才觉得有一点像他。不过就算现在说不是他,我也不怀疑……话说回来,您的眼睛真好。”
  中士此话一出,史托克少校给了他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我就是很会认人。”
  “又是变装,又用假名,他的用意属下倒是能够体会。要是他以本名和原貌搭上那辆列车,只怕那列车得改名叫做‘英雄特快车’了……”
  中士半玩笑半认真地这么说完,史托克少校有些高兴地说道:
  “要和他共乘吗……我实在太荣幸了。别说给列车改名字了,就算专为他一人设计一辆火车也不为过。原本不可能结束的对立情势能够结束,完全是他当时下了大公无私的判断,否则要在这条路妥尼河畔葬送性命的东西士兵,恐怕还要多上好几万人呢。”
  “也许多到数不清哪!甚至属下也可能会是其中之一。真的,能有今天这样的局势,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我也是。不过这样也好,历史的潮流嘛!结果虽然满讽刺的,但总是个结果。”
  “属下同意。我们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时间地点,尽全力做到最好。”
  “是啊!——尽我所能。”
  在两人的视线前方,班奈迪正高兴地拍着鲁涅的肩膀。
  班奈迪一下飞行艇,立刻在前来迎接的士兵中见到一张熟面孔。
  “嗨!”
  接着,他拉着满脸讶异的鲁涅走开,将他拖到码头中央后,这才拉下墨镜。
  “是我啦!之前的卡尔少尉,借你们特鲁托基地的。”
  “啊!”
  鲁涅张大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干到特技上等兵了啊!不错嘛!当时多谢你的帮忙,还有——”
  说着,班奈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能保密,我真高兴。”
  神情十分开心。只见鲁涅愣了一会儿,然后也笑逐颜开的说:
  “原来老早就派上用场了啊。”
  “嗯?”
  “没有,是别的事。欢迎光临绿岛!请往这边走。”
  鲁涅领着“赫尔曼先生”走到月台,并将他介绍给中士和史托克少校。中士和鲁涅留在原地,“赫尔曼先生”和史托克少校则在月台上边走边聊。两人几乎一般高。
  刚走开没几步,史托克少校便说:
  “与您同行是我的荣幸啊!卡尔少校。”
  劈头就被人点破身份,班奈迪大吃一惊,随即苦笑道:
  “怎么已经被识破啦……失敬失敬。我是卡尔·班奈迪空军少校。”
  班奈迪停下脚步要向史托克行礼,史托克少校赶忙说:
  “别行礼了。您也不是来出任务的,对吧?”
  两人于是继续走在长长的月台上。
  “我在共同训练时认识的洛克榭朋友也在这班列车上。”
  “哦,那真是太棒了。”
  “我之前就在想等旅行禁令解除后,我一定要请他们来一趟,所以才订了票送给他们。动用飞机其实是我的任性,否则若赶不上这一站,要等明天傍晚才能在下一站遇得到他们。”
  “您绝对够资格的。您是历史上的英雄啊!让我有点羡慕。”
  “在当上英雄之前,我原本也觉得做英雄很棒……”
  “很辛苦吗?”
  “当然啦!公开站上舞台之后,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引入注目之后不能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原来如此……那就不适合我了,我收回那句话。”
  “史托克少校,您是要去……?”
  话才刚问出口,班奈迪立刻打住说:
  “啊,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是出任务的话——”
  “说的也是……还是大概让您知道好了,不过务必要请您保密。”
  史托克少校先下了但书。
  “这次住贵宾车厢的旅客,据说将是今后东西贸易的重要人物。各方企业为了抢先向他示好,早就在斯福列史拓斯恭候他的大驾了。而为我们陆军供应大炮的某企业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知道可以找陆军负责护卫,便以‘这是拔得头筹的好机会,拜托陆军派一个人去做警卫兼联络官,替我们美言几句’为南——陆军就同意了。”
  班奈迪无言。史托克少校见他无话可说,好像有些高兴。
  “很夸张吧?我接到命令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呢!因为我的‘本职’是在总部图书室编战史。哎,反正上头就是要我在大陆横贯线上多说些好听的。这年头看门狗也要耍杂技——这一路上,少不了要送点昂贵的酒,要是对方有那个意思,恐怕还得帮他找高级应召女郎。上头连这笔费用都准备好了,当然啦!都是税金。”
  “真有点……令人心酸啊。”
  “有您这话就够了。”

  “我会保密的。”
  “拜托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太丢脸了,陆军之耻啊。”
  岛上月台的正中央,有一群人正等待着大陆横贯特快车的到来。
  这些人包括东西双边的警备兵、负责国境检查的行政人员们,以及机械整备人员和司机等等。
  在偏西一点、两条平行铁路的南侧那条上,停着一辆大型的柴油火车头。在斯贝伊尔境内,将由这辆火车头负责运行在斯贝伊尔的铁道上,因此它早就来到小岛上待命。
  洛克榭提供的蒸汽火车头同然庞大,但斯贝伊尔的也不逊色。这辆柴油火车头全长超过三十公尺,而且车身不只一节,不像一般火车头那样,只在需要更大拉力时才多附挂一节车体;这两节车头从一开始制造时就是连在一起的,无法拆开。
  火车头是红褐色的。从正面看去是个凸型,就像一辆台车上载着一个略窄的盒子。窄盒子里面有一组超大型柴油内燃机和发电机,利用内燃机发电来驱动马达,俗称电动式。盒子外的两侧装有扶手,形成两条小通道。
  车身中段比引擎部分要高出一层,是驾驶间的所在处。车体在驾驶问中间被分割开来,所以乘员可以往来于车厢之间。司机在前后段都可以驾驶。
  司机们穿着斯贝伊尔铁路公司的黑色制服,不过他们全是从陆军的铁路部队调派出来的。
  班奈迪和史托克少校已经办完了公务手续,来到月台的最南端,靠在栏杆上等候。模样邋遢的班奈迪虽然引人侧目,但终究没人认出他来。当然,史托克少校也没说什么,“赫尔曼先生”就这么过关了。
  班奈迪看看手上的新表,才刚说完“时候差不多了”,便看见蒸汽火车的烟远远喷出。
  “听说他们的火车常误点,想不到这会儿倒是很准时,了不起。”
  史托克少校如此说完后,班奈迪看着自己国家的柴油火车头和司机们,极其挖苦地说:
  “千万不准输。”
  史托克少校不禁开怀大笑。
  大陆横贯特快车缓缓驶进南侧轨道。列车停妥后,班奈迪等人面前正好是第二节的餐车。这时,旅客车厢的门打开了,只见乘客们纷纷下车来透气。
  蒸汽火车头在停车后便和客车分离,经接轨点转到隔壁的路线上,把位子空出来。柴油火车头慢慢驶近,连上旅客车厢。
  见威尔契车长带着活页夹走下车,东西双方的公务人员便开始与他说话,班奈迪与史托克少校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一一介绍、问候,并再次查验车票。
  手续办完,众人都散去,又只剩下史托克少校和班奈迪两人。
  “我想我大概都会待在贵宾车厢,这一路上也不可能喝酒了,您就好好享受这趟旅行吧,当然,我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赫尔曼先生。”
  “非常谢谢您。那我走了。”
  班奈迪道过谢后,扛起背包朝旅客群走去,史托克少校也转往贵宾车厢。就在此时,大约四节车厢之外的月台边,史托克越过班奈迪的背影瞥见了——黑发的年轻女子、着学生服的少年和长裙的金发少女三名旅客。
  “!”
  史托克少校立刻用力抓住正要向前走去的班奈迪的肩头,力道之大令班奈迪不由得一惊,于是他回头对凶巴巴瞪着他的史托客上校问道:
  “……怎么了?”
  只见史托克少校强做镇定,呼了一口气回答:
  “抱歉,我要先问清楚。月台上的那三个年轻人是——”
  “是——”
  “当中的……那个黑头发的小姐……是伊库司的王族吧?”
  史托克少校如此问道,班奈迪刹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随即做了一个苦笑。确定身边没有别人,班奈迪才悄声回答:
  “呃……对。她就是伊库司王国的下一任女王,法兰契斯卡公主。”
  “果然没错……”
  “我觉得她的样子已经变了很多……还是逃不过您的眼睛啊!您的眼力实在惊人。”
  “看报纸也是我的兴趣,所以您去年底的英勇事迹,我还记得很清楚。您所说的洛克榭朋友就是她吧?——警备呢?”
  “这趟是百分之百的微服出巡,所以这个嘛,还请多多关照了。”
  相对于史托克少校那严肃至极的表情,班奈迪的回答简直令人错愕。
  “……一个也没有?”
  “还好啦……有我。况且又是在火车上,不被人发现应该就没事吧。”
  史托克少校长长呼了一口气。
  “吓我一大跳……两位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的确,身旁那两个年轻人看来也不像她的随从,应该是恰巧同车的旅客吧?”
  “啊,不是。他们也是我两个很重要的朋友。他们都是洛克榭人,是在共同训练时偶然结识的。他们两人都很会说贝佐语。”
  “这么说来,他们也知道您们两位的身份?”
  “知道,而且也会替我们隐瞒。”
  “原来如此……我懂了——抱歉,又把您拉回来。祝您旅途愉快。”
  班奈迪转身离开,月台上那些上了年纪的旅客们见了他都大皱眉头。不一会儿,他们三人也注意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容满面的走过去。
  史托克少校在月台上站了好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四人在客房服务员的带领下上车,身影消失在十号车厢处。
  “‘恶婆娘’……”
  史托克少校瞪着月台,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史托克先生?”
  这时威尔契车长来到月台上,在他的身后出声唤道。这位车长的贝佐语虽不是太流畅,却得体面标准。
  听见有人叫自己,史托克少校像是吓了一跳,也只能勉强答是。
  “我已经得到旅客的准许。现在要带您到贵宾车厢去,麻烦请跟我来。”
  “好的,谢谢你。”
  两人便往西,朝贵宾车厢迈步走去。自从看见菲欧娜等人以来,史托克少校就一直板着脸孔。
  这会儿走着走着,他忽然逮住一个站在月台上的斯贝伊尔士兵,劈头就喊:
  “问你一件事!”
  那士兵被他吓了一跳。少校仍径自问道:
  “这里有没有能拨长途的电话?”
  “咦?——没、没有。电话只能通到最近的基地,但这里有无线电。”
  “是吗……谢谢。”
  见史托克少校跟上来之后,站在那里等待的车长便关心的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
  却见史托克少校笑着摇头说:
  “不,没有问题。我该上工了。”
  于是两人打开贵宾车厢的门,消失在月台上。
  旅客们又回到车里,车门一一关上。
  曾经是战场的小岛车站,扬起响亮的汽笛声。

  ※    ※    ※
2009-5-28 11:3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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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胡子是怎么搞的?还有这头发!天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在十号车的一号房里,菲欧娜大呼意外。
  “重逢的寒喧也说完了,你们不先好好的欣赏美景吗?请看,这是路妥尼河哟!真是漂亮。”
  抬头看着站在窗边的菲欧娜,班奈迪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用洛克榭语如是说道。和去年底相比,他的发音进步不少。这会儿他已脱去外套,露出里面浅绿色的衬衫,墨镜则摘下来挂在胸前的口袋上。列车正缓缓驶出检查站,行驶在外观几无二致的西侧铁桥上。
  “算了,也不能怪你。只是看起来怪难过的。”
  “我也认不出来,真是惊人。”
  维尔和艾莉森也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离菲欧娜较近。
  在月台上匆匆说了几句重逢与问候之辞后,四人便逃也似的钻进房间里来。
  “看来你跟我的变装都很成功,这样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了。”
  班奈迪打趣地说道。
  “真是的——我去十二车把行李拿过来。我的衣服都摆在那儿呢。”
  “啊,我去帮你。”
  “不用,我会请服务员搬。”
  见班奈迪站起身来,菲欧娜只是冷冷拒绝,带着有钥匙的艾莉森一起走出房间。
  班奈迪以贝佐语叹了一声“唉——”之后,维尔也用贝佐语对他说:
  “正好。趁艾莉森不在,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干嘛?刮胡刀我有带来啦!只是想说既然都留了,干脆再留长一点看看。”
  维尔摇头说:
  “不,不是这个——是更重要的事。”
  沙发上的班奈迪坐正了身子,而说完要事的维尔已经换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去。菲欧娜和艾莉森还没有回来。
  只见班奈迪一脸开心地说:
  “这样啊,所以对方会在首都等啊……幸好能联络上。”
  “是啊,我也松了一口气。”
  “多谢你告诉我。不过我看,还是等到了斯福列史拓斯再告诉艾莉森吧!难得有机会让她惊喜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很不会隐瞒事情……”
  “别放在心上啦!况且你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在那之前,我们得好好享受这趟旅行才是——好,作战会议结束。”
  说完,班奈迪拍了一下手掌。
  “我知道了。”维尔笑着点头。这时房门打开,菲欧娜等人回来了
  就在五号车的前端、通往备膳车厢的出入走道上,史托克少校和威尔契车长正在谈话。史托克少校已脱下风衣,穿着普通的军服。由于列车摇晃,他的左手一直抓着扶手。
  客车与客车之间的连结区之间都覆有厚实牢固的皮制屏蔽,地上还有一层铁板可使人踩得更稳,只不过列车行进时的噪音还是相当大。
  前面就是贵宾车厢。不同于其它客车内彼此互通的一条式走廊,此处的客房服务员休息室多了一道门,而且贵宾室的入口也不在走廊上。任何人要进出贵宾室,还得先经过警卫室才可以。
  “这是今日搭乘列车的旅客名单。在同到绿岛之前都不会变更。”
  站得极稳、什么也没抓的车长先生,递给史托克少校一张纸。那是一份以洛克榭文和贝佐文书写的旅客名单,除了姓名之外,还注明职业。
  “谢谢你。”
  史托克少校用右手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
  九号车一号房是洛克榭首都自来水公司董事长贝克夫妇。二号房是某大型服饰公司的女总裁爱普斯坦夫妇。
  十号车一号房住的是“赫尔曼先生”与菲欧娜;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也没写职业。史托克少校苦笑。二号房是联邦某成员国的运输大臣葛林夫妇。
  十一号车一号房,尼亚夏姆共和同首都银行总裁奈森夫妇。二号房则是纺织公司董事长辛克雷夫妇。
  最后的十二号车,一号室住着艾莉森·威汀顿和维尔赫姆·休尔兹:只有名字。二号房则是电影公司董事长,欧雷斯夫妇。
  年轻人有四个,扣掉四十多岁的爱普斯坦夫妇,其他旅客全都是五十到七十岁的老年人。
  史托克少校检阅完毕,然后又看向车长。
  “我几乎都会待在贵宾室,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不过……要是有什么事,请先通知我。”
  “是,我知道了。”
  车长应答之后,原先震耳欲聋的噪音突然问静了下来。
  列车已经走完了铁桥。
  窗外的景色换上一片绿色大地。
  “正确来说,其实还有三十公里,不过……反正请让我说吧!欢迎光临斯贝伊尔。本人衷心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国家。祝各位拥有美好的旅程。”
  班奈迪说道。

  ※   ※   ※

  列车来到一处丘陵地带。
  连绵起伏的缓丘已覆满青草,正等待初春的来临。随处可见零星的牛舍,以及成群放牧的牛只。
  铁路从牛群间一路往东西延伸,像用尺画出来的那样笔直,而且在复线,也就是在上行与下行两条铁路的两旁张起防牛只闯人的铁丝网。远方景致在山丘后时隐时现,大陆横贯特快车开在这片绿意中,就像一道奔跑的白线。
  白线的最尾端,就在那辆由玻璃筑成的车厢后面,有两个人影站在以顶棚与铁栅栏围起的露台上。
  “好漂亮哦!这一带已经算很北边了,没想到竟然是斯贝伊尔的牧草地。我还以为这里像尼亚夏姆一样只有森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维尔乐不可支。
  “是啊……”
  艾莉森只是随便响应。他们两人都穿着自己的大衣,也戴上了手套。怕狂风吹乱了头发,艾莉森还将长发塞在大衣里。
  “好棒哦!我们已经在斯贝伊尔境内了耶!而且还要一直往西去。”
  维尔双眼闪闪发光,双手紧握着露台边缘的栏杆。脚下的铁轨在中问,左右两旁的景物仿佛包拥上来,又飞也似的往后方流逝,令维尔看得着迷。
  “是啊……”
  艾莉森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有点埋怨地看着维尔。
  “好漂亮哦。”
  “是啊。”
  “真是太棒了。”
  “是啊。”
  稍早之前,刚刚入境斯贝伊尔时。
  在班奈迪和菲欧娜的房间里——
  “好了啦!班奈迪先生或许也累了,我们回房间吧。”
  艾莉森说着,硬是把维尔拉了起来。
  “过来啦。”
  维尔正要求班奈迪拿斯贝伊尔的钞票和铜板出来看看。
  “走吧!——两位拜拜,晚餐见啦!”
  来到走廊,一关上房门,艾莉森立刻说道:
  “维尔,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让许久不见的班奈迪先生和菲欧娜小姐单独相处嘛!”
  “啊……对哦!嗯,我都没想到。”
  “知道了就好。”
  接着他们穿过一节车厢,回到十二号车自己的房里去。艾莉森先坐进沙发上说:
  “现在跟班奈迪先生也顺利会合了,总算可以稍微放心了。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维尔站着看了窗外一会儿,也没坐下,只说了一句话:
  “我去观景车走走。”
  “——什么?”
  就在艾莉森吃惊地发出疑问的那一刻,维尔已经拿好了大衣、帽子和手套。
  “观景车。我想在露台上看风景。毕竟这里可是斯贝伊尔。”
  艾莉森刹时一阵愕然。
  “呃……风很大,恐怕满冷的哦。”
  “所以我拿了大衣,得扣好才行。还有手套。”
  “这个……以后随时都能看呀!”
  “嗯,可是我就是现在想看。我真的很兴奋。”
  “这个……从房间也看得到,不是吗?窗子这么大。”
  “既然有观景车,我想去那里看。而且露台上的视野更开阔。”
  “那个……呃……哎哟!会掉下去的,很危险啦!我可不想从火车上摔下去死掉。”
  “说的也是,我会小心的。”
  “…………”
  接着维尔体贴地对她说了一句:
  “你在房里等就好了。”
  牧草地过去了,四周变成一片湿地。沿着水草茂盛的湿地边缘,铁道划成缓缓的弧形。
  “是湿地!还有水鸟。我在拉普脱亚也看过那种鸟。”
  “是啊。”
  “几乎都没看见房舍,会不会是因为这也是斯贝伊尔的军用铁路啊?为了移动时的隐密性,铁路线都刻意避开人口密集处?”
  “是啊。”
  “还是说,因为产业革命时有火车的烟造成火灾,所以斯贝伊尔人不喜欢铁路?我记得婆婆好像讲过。后来城市以车站为中心发展,排斥铁路的人还气得直跺脚。”
  “也许是吧。”
  “啊,果然在这里……我找你们找了好久。要不要去餐车?”
  维尔和艾莉森就这么一直待在空荡荡的露台上,直到菲欧娜走出来找他们去吃晚饭为止。这时天色已经极暗,几乎看不到四周的景物了。
  维尔、艾莉森、班奈迪和菲欧娜四人往餐车走去。他们一一穿过客房前的走廊,以及车厢连结区的通道。
  餐车里摆了三张四人大餐桌,都和列车行进方向垂直,并且像普通餐厅那样间隔很开,空间十分宽敞。七号车已有两张桌子被并在一起,八名旅客正开心地用餐,因此四人只从他们桌旁经过,没在这一间用餐。
  他们四人的装扮仍和白天一样。在洛克榭国内,豪华列车会规定旅客出席晚餐时的服装,但是这班列车的日程数太长,所以只有特定的几次晚宴才需要穿着正式,其余都可随意。维尔穿学校制服打领带还算好,班奈迪那身旧衬衫和邋遢样实在不符场合,于是七号车有人露骨地皱起眉头。但却无人发现,他曾是占尽报纸版面的风云人物。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种地方吧。”
  六号车的一张餐桌旁已经坐了四名旅客,就是早上叫维尔跑腿的中年妇人和她的先生,以及一对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夫妇。他们全都盛装打扮,而且已经吃完了主菜,正在享用甜点。
  维尔等人选了最靠对侧门边的桌子,同性相对而坐。男士们坐在走道旁。侍应生替他们拉开椅子,随即奉上菜单。
  眼见菜单上的选择比中午还多,维尔不禁皱起眉头。班奈迪见了便说:
  “时间很够,请慢慢选吧。”
  “是呀……”
  菲欧娜说道,也以极其认真的表情隔着那副平光眼镜瞪起菜单来。结果最晚决定自己要吃什么的,还是维尔和菲欧娜。
  艾莉森点了鲢鱼通心粉,维尔选了肉酱千层面,班奈迪选的是鹿肉排配蔬菜,菲欧娜则决定吃起士炖饭,每个人点的东西都不一样。此外,他们还合点了两份小虾冷盘当作前菜,又在侍应生的建议下,点了今天才从卡连市东站运上车的新鲜生蚝两盘,外加两盘生菜沙拉。三人都点了热茶作为饮料,只有怕烫的维尔叫的是现榨柠檬汁。
  在等待料理端上来的期间,车厢另一侧的四名旅客已经吃饱了站起身,其中那名年约六十岁、身穿西装的老翁独自走向维尔这一桌。
  那人已经喝到酒意上脸,不过还是先道了一声晚安,才走到他们的桌旁。
  “我们老人家就先走一步了。你们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奢侈的体验,想必对将来会有很大的帮助啊。”
  这番话措辞有礼,内容却不怎么善意。班奈迪便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是啊,很有帮助。”
  眼见那老翁面露不悦。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是支使过维尔的那位女企业家。
  “贝克先生,别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嘛!我们大人去喝喝酒吧,如何?”
  老翁原本还想说什么,这会儿也只好转过身走开。他的妻子一脸紧张,赶紧和女企业家夫妻一起将他带出餐车。
  “死老头。”
  艾莉森的这句话一点儿也不符合她的大小姐气质。
  “算了,这车上恐怕多得是像他那样的人,请别在意。不过说真的,就算为你们三个做专属的特别列车,我都觉得应该。”
  班奈迪说道。
  现在整节餐车就像是被他们包下似的,四人便尽情悠闲地享用这丰盛的晚餐。不小心连甜点的水果跟冰淇淋都吃光的菲欧娜,竟要艾莉森教她如何安全地在客车顶上折返跑。
  四人离开餐车。就像维尔所说的,八号车的酒吧沙龙,他们只是经过而已。
  来到十号车的一号房前——
  “那,你们好好休息吧——祝好运。”
  在班奈迪这句别有意味的晚安后,艾莉森和维尔也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房里已经摆好了早餐的菜单和已经写好的可挂在门外的纸卡,还有巧克力片与开水;暖气的温度也调高了一些。
  随着轻微而缓和的摇晃,列车穿过黑夜。城镇的灯火几近渺茫不可见。
  艾莉森拉上床边的窗帘,又走到房间中间,抓着隔间帘说:
  “那我要换衣服了。别偷看哦!”
  说完便将它拉上。布帘后面传来衣服的窸窣磨擦声。维尔理所当然地——照她的话做。他迳自打开台灯,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旅行日记。
  脸上带着些许失望,艾莉森拉开布帘走出来。她换上了空军配给的卡其工作裤和训练时穿的灰色圆领汗衫,左袖还绣着小小“洛克榭空军”缩写。这就是她的睡衣。
  “来,你也别老是穿着制服了。”
  在艾莉森的催促下,维尔也去换衣服。他倒是规规矩矩地换上整套格子睡衣裤,就是他冬季时在宿舍里穿的,接着又将上学时穿的皮鞋放进鞋箱,换上房间准备的拖鞋。
  接着拉开布帘走回沙发,一屁股坐在艾莉森身旁。
  “好长的一天……而且好精彩哦!”
  维尔喃喃说道,仿佛意犹未尽。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天花板的间接照明,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喂,维尔……”
  “嗯。”
  “你洗脚——”
  艾莉森咬到舌头。
  “好痛……”
  “啊……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没事——呼,我是要问你,你洗澡了没?”
  仿佛经她这么一说,维尔才想起了洗澡这回事,便回答:“对哦”。他站起来看了看洗手台后面的淋浴间,问艾莉森怎么使用。艾莉森便告诉他,莲蓬头是可以取下的,按钮一次只会出水一阵子,所以要先调好热水温度再洗,以便省水。
  “完毕!——请慢洗。”
  于是维尔拿起一条绣有列车标志的毛巾,谢过艾莉森后,走进淋浴问。
  艾莉森坐在沙发上,时而站起身,时而坐下;或是不发一语地指着自己在窗上的倒影,然后又坐下。然后她站起来,跑去检查房门是否上锁。
  “清爽多了。一整天没洗了。”
  当维尔穿着睡衣,边擦头发边走出来时,艾莉森正狰狞地瞪着车窗上的自己。
  “啊、呃……是哦——呃,我早上洗过了,晚上刚‘以再洗一次吗?”
  “当然可以啊!”维尔简短答道。艾莉森便匆匆跑向行李袋,然后又匆匆钻进浴室。
  片刻之后——
  艾莉森挽起一头长发,走回房间。
  “咦?”
  却见维尔已经在床上躺平。盖在列午特制的毛毯下,一脸幸福地闭着眼。
  “喂!”
  艾莉森丢开毛巾,冲到床边跪在地上。
  “维尔!”
  维尔闭着眼嗫嚅道:
  “昨天都没睡……我好困……”
  “…………”
  艾莉森抖着嘴,说不出话来。
  “喂!我是说……呃……”
  “所以先让我睡一下……”
  “等一下!你一个人?——呃,不是啦!”
  艾莉森抓着维尔的左肩。
  “晤啊?”
  维尔把眼睛睁了一条缝。接着艾莉森又说:
  “这、这事情很重要!有点复杂跟重要……”
  这次是舌头打结了。不过这次维尔很快就回答:
  “那明天再说吧……我太闲了,也听不懂那么复杂的事。”
  说完就呼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艾莉森一阵错愕,跪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走到沙发前。走开时还不忘关上床边的灯,拉上隔间帘。
  “唉……”
  艾莉森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接着她拆去发夹,一头金发立刻如瀑而下。大片头发盖在她的脸上,她却只是隔着发丝左右瞪着房里,嘴里念念有词说:
  “有没有可以摔的呀……?”
  将近半夜时——
  熄去了大部分的灯,观景车一片幽暗。史托克少校悄悄开了门走进去。这时的他已脱去军服的西装,领带末端随意塞在衬衫口袋里,手里拿着灯,却没打开。
  一进观景车,他先往门左边的吧台看去,见酒保已经收工,便望向车内其它角落。
  “!”
  却意外看见一名少女坐在黑暗中。车厢中间的沙发上,有个金发披肩的女孩正默默地坐在那里。
  “吓我一跳……”
  听见他用贝佐语喃喃说话,艾莉森没精打彩地看着他。
  “你是哪位啊?不是洛克榭人吧。”
  艾莉森也用贝佐语说话。于是史托克少校先问她能否开灯,听到她同意后,才伸手到吧台边按了开关。头上的灯泡亮起,车内亮起淡橘色的暖光。
  “我是来担任贵宾车厢警卫的斯贝伊尔军人,敝姓史托克,是皇家陆军的少校——我正在巡逻,若是打扰到您,还请您见谅。”
  听了史托克少校的解释,艾莉森也没正眼看他,只是自顾答道:
  “哦,不会。请便。”
  史托克少校走向露台,只用手电筒照了照外面,却没走出去,确定外头没人,便又转了回来。这时,他看见艾莉森一直瞪着窗外,而车窗玻璃上映着她的脸。
  “一切正常。”
  例行公事地说完后,史托克少校径自往吧台走去。走了几步,他微微刻意地开口问道:
  “您不是一个人吧?您的同伴呢?”
  艾莉森看着眼前的自己,简短答道:
  “好孩子早上床了。”
  史托克少校微微一笑,又问:
  “我想,你们应该不是姐弟吧?”
  “干嘛?你开我玩笑吗?”
  “我只是怕直接说穿了会失礼。”
  “是青梅竹马啦,我没有亲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且我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我唯一的亲人。可以了吗?”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表示他甩了你,是吗?”
  “只有今晚啦!——你干嘛?对我们有兴趣呀?”
  看见艾莉森面有怒意,史托克少校赶忙打圆场。
  “是啊!——我只是觉得年轻真好。”
  “哈,老头子。”
  艾莉森看着前面,没好气的说。
  “就是说啊!你看看我,人生已经经历过太多事了——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不必急于一时嘛,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史托克少校的这番话,令艾莉森笑了起来。车窗上映着她爽朗的笑容。
  “真是这样就好了。不过呀,我总希望能用‘遗书’以外的方式告诉他。”
  “遗书?”
  史托克少校皱起眉头反问道。
  “对,遗书。”
  听见她肯定的回答,史托克少校心头一惊,眼睛越睁越大。在这几秒的沉默中,艾莉森仍然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窗外。
  “你是不是……虽然是我直觉判断……你是不是从事某种不能不留下遗书的工作……?”
  “不愧是同业的前辈,这么快就听出来。我是在联邦空军开飞机的——虽然还只是一介伍长。”
  看着史托克少校脸上的惊讶,艾莉森极其讽刺地说道,右手还草草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空军……飞行员……”
  “怎么?‘少年兵’很稀奇吗?斯贝伊尔不是也有吗?”
  “呃,是啊……”
  史托克少校简单答完,继续说道:
  “我懂……”
  “嗯,什么?”
  艾莉森把脸转向他。
  “就是对遗书这玩意儿的‘厌恶感’。我也曾在作战前被要求写下遗书,所以……那感觉很差……我很不喜欢。尤其想到这东西是在自己死后才送到对方手上,虽说是表达心意,可是我死都死了还能怎样。”
  “叔叔,我们满合得来的嘛。”
  “谢谢了。我是史托克·富连。我在首都下车,请多指教——你的大名是?”
  “艾莉森·威汀顿。空军伍长。”
  艾莉森轻轻点头示意,便甩着长发站起来,走过史托克少校的面前说:
  “那么,就祝你这一路顺利啦。”
  “嗯——祝你的愿望和我的工作一切顺利。”
  艾莉森轻轻挥手,走出了观景车,消失在史托克少校的视线里。
  熄掉观景车的灯,史托克少校又走向露台,但这次他开门走了出去。夜晚的冷风吹拂着他的短发。
  看着夜空,见到些许星光,他知道云层已经散开。
  史托克少校紧紧握住栏杆,低声呢喃道:
  “竟然是‘威汀顿的女儿’……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他呼出的白色气息,在夜风中扬长而逝。
  十二号车一号室的其中一张床铺上,睡着一个少年。他仰躺着微微张开嘴,鼾声细微而匀整。
  蹲在两张单人床的中间,金发少女支着下巴,双肘撑在少年的床边,斜眼怨恨地瞪着眼前那张状极幸福的睡脸。
  车轮驶过铁轨接缝,发出规律的声音和振动。房间里只听见“喀喀当、喀喀当”的三拍子。终于,少女的眼皮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2009-5-28 11: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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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杀人的理由

  睁开眼睛维尔便先听到车轮驶过铁轨接缝的声音,才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窗边微透的蓝光。
  “…………”
  他慢慢地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暖气十分尽责,房里一点儿也不冷。拉开床前的隔间帘,只见另一扇窗子的窗帘也是开着的。窗户的玻璃上有些雾气,让沙发笼罩在一片光晕中。
  “嗯。睡得好舒服。”
  维尔自言自语道。他如往常般醒得非常彻底。看看左邻的床铺,却不见人影。
  床铺是乱的,但是毯子不见了。再往洗手台方向看去,门又没锁。
  “咦……?”
  他一面纳闷,一面从左边下床——
  “——唔嗯!”
  将卷着毛毯睡在地上的艾莉森踩个正着。
  “真的……还是很对不起。”
  “没关系啦,我也难得这么干脆地起床。”
  见艾莉森换好了衣服走出帘子,维尔再次向她道歉。
  他穿着制服长裤,但换上了便服的白衬衫,外加一件平常外出时穿的薄棉外套。艾莉森则继续穿着睡觉时的那件棉质工作裤和T恤,只在外面多套了一件空军配给的赭红色高领毛衣。
  “再来要做什么?维尔。太阳还没出来呢。”
  “这个嘛……”
  太阳还在山后面,昨晚点好的早餐也还要好一会儿才会送来。艾莉森对瞄着窗外的维尔说道:
  “观景车?好啊!我陪你去。”
  列车行驶在山中。
  先前的平原景致一变,成了四周环山的景致。山坡上长满了树,几乎都才刚冒新芽,峰峻则随处可见裸露的岩层。
  宽约五十公尺的山谷中,小溪就占了约三十公尺。和路妥尼河不同,这条小溪清澈见底。这条单线的铁路就铺在小溪的南岸,沿着蜿蜒的山谷和溪势顺坡而上。
  列车的行进速度大约只有在平原上时的一半,长长的车身像是填起了这道蛇行的峡缝。初破晓的天边晴朗得干净,微紫的空气中只飘掠一丝薄云,而西方天空仍挂着一轮半月。
  位于路妥尼河以西三百公里的此地,是一处人称“伊尔拓亚山脉”的山岳地带。虽不像分割了大陆南半的中央山脉那样高耸,此地区仍有标高两千多公尺、南北纵走的雄峰,连绵达七百公里以上。西侧有许多这样的山脉,地貌与几乎全是平原的洛克榭截然不同。
  火车如今行驶的这条线路,大约于四十年前完工。铁道直接穿过山脉,沿着河岸或溪边走,而非迂回绕行,因此工程十分艰险。全程有好几处隧道,且标高一路攀升,真可谓翻山越岭。
  “今天一整天的景色应该会比昨天精彩得多。春天的山景,我还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到。火车过山洞也是。等傍晚过了山区之后,还可以欣赏到夕阳在平原西沉的景象。”
  维尔说得仿佛满怀期待。
  “好啊!那今天就陪你看一整天的风景。”
  艾莉森如此回答,一面开了房门走出去。两人都怕外面还很冷,因此都抱着大衣。
  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维尔怕吵到邻房,于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先去跟客房服务员说一声,请他在早餐时来叫我们,否则他会以为我们还在睡。”
  于是他们先朝与观景车相反的方向走去。打开走廊上的门,来到登车口与厕所前的服务员休息室时,维尔又问:
  “说不定人家还在睡觉……吵醒他好像不太好哦?”
  “也许吧!但那是他们的工作呀!”
  艾莉森没多顾忌,在休息室门上轻敲几下。
  没人应门。等了一会儿,艾莉森再度敲门,还是没回应。艾莉森看着维尔,指着门上的毛玻璃问道:
  “睡死了?”
  她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答。
  “不,敲了这么多下都没出来应门,很可能不在房间里。说不定是去餐车准备早餐,或是跟其他人开会吧?”
  维尔说道。
  “这么早哦?”
  “这份工作可不轻松啊。”
  “算了,在这留个口信,我们就去观景车吧。”
  “也好。”
  房门边有一块小小的联络用黑板,艾莉森便在上面写下“我们也许在观景车·一号房”。
  艾莉森和维尔离开了休息室的门前。毛玻璃外不再赢人影晃动。
  门里上了锁。门把旁的闩横卡着。
  在这细长而狭窄的房里,只有一个身着浅绿色制服、年约四十的男性——十二号车的客房服务员正坐着折叠椅,趴在不算大的工作台上。
  虽然趴着,但他的眼睛却睁得老大,脑后还多了一个洞。洞里流出来的血沾湿了他的脸、制服和桌面,也将地上的绒毯染成了大片的黑。
  “既然这样,干脆请他送到观景车来吧!我们拿到露台上边看风景边吃。”
  “那也不错。午餐也这样好了。”
  “还要吃三明治?”
  “嗯。”
  走出了十二号车的走廊,艾莉森和维尔小心翼翼地不吵到其他旅客,一面穿过车厢之间的连结区,走过观景午厢的登车口打开右手边的门进到车厢里。左侧是一个小型的吧台,眼前便是一张沙发和车厢尾部的露台。
  “那我今天也——”
  先走进车厢的艾莉森忽地停下话来,脚步也停了。维尔也发现了。
  “啊……”
  露台上有两个人。现在观景车的窗帘全都拉上了,但露台三面都有来自外头的光线,从幽暗的车厢里看出去反而格外清楚,
  靠着栏杆瘫坐在地的是身着黑色制服的威尔契车长。他们两人看得见他的脸——眼睛睁开着,舌头无力地从嘴里伸出来。
  另一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虽然背对着观景车,但呵以看到他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罩,戴了黑色手套的手正揪住车长的衣领,使劲地往上提。而车长竟然毫不抵抗,任那人将自己拦腰挂在栏杆上,双手晃呀晃的垂着,头颈也朝下。山谷的景色一径向后流逝。
  “咦——不会吧。”
  维尔才刚喃喃出口,艾莉森已经把手中的大衣一扔,冲进了观景车。离露台还有二十公尺。她边跑边高喊:
  “你在干什么!”
  蒙面人转过身来。只见那人上身的西装外套扣得极紧,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出来,却还多了一只淡色的小型防风镜遮住眼睛,因此两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身材看来,无疑是个男人。
  男子看见艾莉森跑来,手里的动作只停了一秒。
  “住手!”
  不顾艾莉森的喊叫,车长的身体被他往外一推。
  “…………”“…………”
  维尔和艾莉森眼睁睁地看着车长的上半身慢慢往后倒去,然后速度突然加快,双脚一下子就翻过了栏杆外。
  没听见声音。车长先生消失在栏杆外的三秒之后,他们才在车后的景色中看见他。黑色制服的手脚和颈子扭成了奇怪的角度,倒卧在铁轨上。
  艾莉森总算冲到了露台门边。
  “艾莉森!危险啊!”
  维尔也跑过去叫道。艾莉森已经转动了门把,却怎么也拉不开,只听得到叽嘎声。她又试着搬门把下的锁,也不能动。这道门被人反锁了。
  “可恶!可恶!”艾莉森一个劲儿地朝那扇门推拉扯撞。维尔这才跑到,抓住她的肩说:
  “艾莉森!危险啊!我们先去叫人吧!”
  艾莉森抬起头,见那蒙面男子站在三公尺外的露台上,正朝他们这里看。
  “你给我站住!现行的杀人犯!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艾莉森,先用沙发挡住门口,再去叫大家来!别让他逃出露台。”
  维尔说着,一面设法去拖那张两人座的沙发。但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搬不动。
  “咦?”
  维尔有些意外。
  “——什么嘛!”
  是艾莉森的声音,但不是对维尔说话。维尔转过头去,看见她仍然瞪着门外那名男子。
  只见那人用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指一指沙发,又伸出食指,左右摆了几下。
  “什么啦!你想讲什么啦!”
  “哦……沙发是旋转式的,底下同定住了,搬不动的……”
  艾莉森勃然大怒,维尔则意会过来。
  “——可恶!”
  正当艾莉森朝沙发啐了一口时,男子做出道别的手势——轻挥右手。只见他攀住露台的柱子,轻巧地蹬上栏杆,再用双手勾着顶篷,悬吊着往上一撑,就这么轻轻松松翻上了车顶。
  “啊!可恶!别跑!”
  艾莉森咆哮着,一面抬起右脚,连同全身的重量朝通往露台的门用力一踹。门板有些动摇。
  “还不够!”
  于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继续踹。
  砰!砰!砰!磅!
  踹到第五下,装饰华丽的门板终于不敌,小小的门闩挟着木屑向外迸开。维尔看得一阵惊愕。
  艾莉森伸手拉门。这次门开了。她冲到冷风飕飕的露台上,维尔跟在后头,惊见她二话不说地学那男子一脚蹬上栏杆。
  “危、危险啊!”
  维尔大呼。
  “对!所以你在这儿等!不要上来哦!”
  艾莉森急急回了这么一句,接着已经纵身翻上了车顶,动作比那男人还快。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雄伟的山水景致——右边是清澈的小溪,左边是苍翠的陡坡。眼前是一条米白色的列车车顶,一节又一节,漫漫长长。
  “有了!”
  黑衣男子就站在车顶上。车顶的中央是平的,而且为方便工人作业,还有一道宽约五十公分的防滑带。此刻,就在前一节车厢,也就是十二号车的上面,那男子正半蹲地走在防滑带上,一面扶着两侧的小窟窿,一面往车头方向走去。
  “不要跑——!”
  艾莉森大吼一声。原本正轻手轻脚地往前走的男子,这时像是被吓到似的,抬起头转身往后面看。
  “对,就是你!杀人犯!”
  艾莉森跪存车顶上任风吹乱她的头发,伸出右手指着那名男子。
  “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艾莉森仿佛得意地瞪着他一
  那人身子并没有动,只是伸出右手。还以为他拿怆对着她,但手里却没有任何东西。
  “干、干嘛……?”
  艾莉森心头一惊。
  “啊?”
  却见那人的右手竖起大姆指。无关东西两边,这手势都代表“干得好!”的意思。
  “什……什么呀……?”
  艾莉森明白这手势的意思,却搞不懂那人的意图,一时有些困惑,这次见那人把手掌放平,上下动了动。
  “……?”
  接着又朝行进方向比一比。
  “啊——”
  这次她马上懂了。大约三百公尺之外的前方,火车头已经隐没在山里。他们要过山洞了。
  漆黑的山洞很快地吞没了米白色的车顶。眼看着就要接近十二号车厢。
  “危——”
  男子忽地往下一趴,将腹部贴在车顶中央,双手则扣在窟窿上稳住自己。
  “真是的!”
  艾莉森暗骂一声,立刻跟着做。接着随即抬起脸往前面看,但见那人已经进了隧道看不见了。山洞就在眼前。
  “!”
  艾莉森立刻把头伏下去,头顶上的轰隆声立刻大了起来,
  她把脸侧向一旁,只看见一片漆黑。气流声、引擎声和车轮辗过铁轨接缝的金属声混成一团,黑暗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还有柴油引擎排出的难闻气味。她的头发被吹得乱飞,有好几丝跑进嘴里。
  “够了!”
  艾莉森趴着不敢动,忍耐着等隧道过完。十秒过去、三十秒过去、一百秒也过去了。
  “这么长的隧道……要走到几时呀……快点啦……该不会一路通到首都吧……柴油臭死了……好像有点冷……”
  她只好靠发牢骚来打发这段时间。所幸隧道终于过完,艾莉森的视线里又出现了山谷小溪风景。
  她立刻抬头往前面看。
  “人不见了……”
  前方只见整排车顶顺着铁轨排列得笔直,却不见人影。
  “王八蛋……”
  咚!
  艾莉森朝车顶槌了一拳,坚同的铁板回以低沉声响。确定前方不再有山洞后,她才慢慢立起身子。
  “艾莉森!艾莉森!”
  听见有人叫自己,艾莉森转向后方。原来是维尔。他在大约五公尺的后方,从列车最尾端探出半个鼻子叫道。
  “艾莉森,你没事——哇啊!”
  他的脸突然往下掉,不见了。
  “啊!”
  艾莉森赶紧爬过去,把睑探下去看。
  “维尔!”
  原来维尔跌在露台上。
  “好痛……”
  艾莉森舒了一口气,屈起身子从顶篷上攀下来,再把脚蹬在栏杆上,四平八稳地跳进露台。维尔也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维尔。”
  “我滑了一跤……我还以为会摔到铁轨上……吓死我了……”
  “所以我才叫你别上来嘛!”
  艾莉森骂道。
  “不敢了。下次不会了。”
  维尔连连点头。接着又问:
  “艾莉森你呢?虽然你应该不会撞到头,不过没事吧?”
  “嗯,没事。”
  艾莉森立刻回答,然后又惊讶地问:
  “咦?你刚是说‘应该不会撞到头’吗?”
  维尔这才慢慢站起来说道:
  “这条铁路也供军方使用,为了让车身较高的武装车辆通过,所以隧道都盖得很大,几乎可以让人站在车顶也不致撞到。我以前在铁路的书里看过。进山洞之前我大概看了一下,以你的身高应该是没问题。”
  “什么?那蹲低了走呢?”
  “也没问题。”
  “我还很紧张的趴着耶!”
  “……呃,不用趴着也能过啦!”
  “过山洞之前那男的还打手势要我‘趴下趴下’,然后他自己也整个人贴在车顶上啊!所以我以为会有危险,也就跟着趴下,从头到尾都不敢起来!”
  “……呃。”
  “出了山洞那人就不见了啦!”
  “你完全被他给骗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不必趴下的,恐怕已经趁机逃掉了。”
  “……可恶——!”
  艾莉森对着那扇门又是一踢。门板被她猛然踢开,撞得连上头的玻璃都碎了。维尔不禁缩起脖子。
  “那,那个男的呢?——该不会是趁火车过山洞时跳车了吧?”
  “不……虽然未必不可能,但以这种车速,我想他应该不敢冒险。”
  “这么说,是钻进车窗喽?”
  “应该是,不过……”
  “什么?”
  “不,没什么。跑上列车的可能性比较高。”
  “也就是说,杀人犯跑到这班火车的哪个角落躲起来了?”
  “对……”
  “我们去找!”
  “可是很危险啊……”
  “当然不是真的去逮他呀!发现时就大叫‘找到了——!’,让他无处可藏不就好了?”
  “那还不如先通知其他的列车服务员吧。”
  “要先通知吗……跟我来!”
  艾莉森跑进观景车厢,维尔跟在她后面一面说道:
  “不过,车长先生好像已经死了……”
  “咦?——是呀,在我看来也是那样。”
  “那他又何必刻意把‘尸体’丢出去呢?——搞不懂。”
  “到时再问那个人吧。”
  艾莉森一面跑着,一面拾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大衣。
  两人从观景车回到了十二号车。
  艾莉森用双手将大衣抱在胸前,并解释说若见到那个犯人冲出来,这样才好把衣服抛出去绊住他。
  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接着走过自己的房间,来到客房服务员休息室前。艾莉森使劲猛捶房门,却仍然没有反应。
  来到十一号车。穿过长廊,一样到服务员休息室前敲门。还是没反应。
  “一个人也不在。这是怎么回事呀!”
  十号车。走在廊上,维尔问道:
  “要叫班奈迪先生吗?”
  “万一他也睡死了,我们可没空等他醒来。”
  “好吧。”
  两人打开走廊的门,来到这一车的服务员休息室前。敲敲门,还是没人应。
  艾莉森转身就要走向九号车时,维尔叫住了她。
  “等等。”
  她停下来问什么事?只见维尔慢慢把手伸向门把。
  “…………”
  锁上了,门把转不动。
  “我就知道。去下一车吧。”
  九号车。这是旅客车厢的最前头。他们砰砰磅磅地跑过走廊,来到服务员休息室前敲门。
  “怎么搞的?”
  没人应门。维尔转了转门把,还是无法开启。
  “再来。”
  八号车是酒吧沙龙,现在没半个人影。这一节车厢设有副车长专用的小房间,但是敲了门仍没反应。门把也转不动。
  “该不会全都下车了吧?”
  艾莉森开玩笑的说完,维尔却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或者全都被杀了。”
  七号车。车长威尔契先生的房间就在这间餐车里,因此艾莉森和维尔没有过去敲门。六号车只有餐位和厕所,所以他们也直接跳过。
  来到五号车,艾莉森先打开门,向门后的厨房探了探。目前还没有人在里面活动,偌大厨房里只看得到一尘不染的厨具和设备。
  “我就不客气了。”
  她走到配膳台旁的木箱前,取出一只装有矿泉水的玻璃瓶,用桌角敲掉瓶盖之后,直接灌了好几口,然后再拿给维尔。维尔一路跑来早已气喘嘘嘘,接过之后也大口大口的灌。
  “然后呢?要放回箱子里吗?”
  维尔一面看着瓶里剩下的水,一面问道。只听见艾莉森回说:“别闹了”。她接过瓶子,将剩下的水倒进水槽,然后反过来握着瓶颈表示:
  “武器取得。好,走吧。”
  “你要用那个打吗……?”
  “如有必要的话。”
  说完,她便领头走出厨房,来到走廊上。列车有时会大大晃动一下。艾莉森仅凭她灵巧的平衡感便稳住了,维尔则要抓着黄铜扶手才能免于跌倒。
  走过连结区,来到四号车。维尔在贵宾车厢专用的客房服务员休息室门前敲了敲,一样没有回应。
  “绝对有问题……怎么可能连这里都没人。”
  “要叫醒住这里的贵宾先生吗?听说他有带保镖就是了。”
  左手抓着大衣、右手握着瓶子的艾莉森问道。维尔思考了几秒钟后表示:
  “不要好了——先到乘务员车厢去看看。”
  走过十辆旅客车厢、长达二百五十公尺以上的走廊之后,艾莉森和维尔进入二号车。这一节车厢就像既有的卧车,右侧设有两排双层床式的小隔间。艾莉森先敲敲第一间。正在想应该不会有响应时——
  “来了……”
  房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名穿睡衣的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显然不是那名黑衣男子。他好像才刚醒,眼睛半开地看着维尔和高举水瓶的艾莉森问:
  “什、什么事……?你们是谁啊……咦?客人?——啊!早安。”
  看来他总算清醒了。艾莉森放下瓶子开口问道:
  “早安,你是谁呢?”
  “呃,我是厨师……”
  艾莉森看着维尔的脸说:
  “总算发现了一个。”
  这时厨师突然惊觉,于是便向艾莉森问道:
  “小姐,请问一下,现在几点钟?”
  艾莉森看着手表报了时,只见那厨师脸色发青,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
  “天哪……不好了……”
  接着便转身对着房间里还在睡的同事们大叫:
  “不好啦!喂,你们快起来啊!我们全都睡过头啦!早餐连面包都还没烤耶!快起来!快起来!”
  “放心啦,现在已经不是做早饭的时候了。”
  艾莉森如是说道,语气显然是另有所指。
  “这是什么意思?”
  厨师以微愠的口气问她。
  “威尔契车长先生被杀了。”
  维尔回答得过于稀松平常,引得厨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哎唷,大清早的开这什么玩笑。”
  “若真是开玩笑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呢。”
  艾莉森淡淡地表示。
  “原本该来叫你们起床的就是车长先生,不是吗?”
  维尔这么说完,厨师的脸色变了。
  “你们问我要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啊。睡在这节车厢的有厨师、侍应生跟酒保……全是跟列车运行没有关系的人。”
2009-5-28 11: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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