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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aviefrance

[时雨泽恵一]艾莉森与莉莉亚[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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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说,好象沿着水路去找比较好。”
班奈迪听了维尔的转述后这么说。艾莉森也同意。
两机沿着河岸低空飞行。它们的影子在森林上面飞过。
“先着水吧!我来示范。”
说着,班奈迪机开始缓缓向左旋。艾莉森跟着他来到河面上方。
一面指导着速度和角度的掌握技巧,班奈迪一面降落在路妥尼河的正中央。混浊而平静的水流上,浮筒滑出长长的白色航迹。
“不要勉强。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
班奈迪说时,艾莉森做了一次回旋,然后渐次降低速度与高度。
“……就是这样,不错哦。”
她依样画葫芦地停在班奈迪机旁,一次成功。她的推进器渐渐关闭,机首只比班奈迪机突出一点点。
“漂亮,满分。”
“谢谢,其实是这架飞机好开啦!”
两架飞机并排,以螺旋桨的推力开始溯河。路妥尼河的水流一向平稳。
“简直象船一样耶!只是视野高了一点。”
维尔左右看看,一面说道。两边看起来就象是对称的倒影。右岸是斯贝依尔的森林,左岸则是洛克榭的森林。
来到东西路妥尼河的分歧点,两机向左前进。这是流经洛克榭的东路妥尼河,虽然是主流的一半,河面仍有数百公尺宽。
“小心哦。”
“我知道。我在脚上绑了安全带。”
维尔从后座上站起来,改坐在机身上。前方的视野更加开阔,后方则有引擎的震动和螺旋桨吸来的强风。
“会不会是那个?”
“我想应该是。”
“我同意。”
一条支流从右侧汇来。森林之后的地势渐渐隆起。这就是中央山脉开始的地方。
“维尔,下来。要右转了。”
两机向右改变方向。和飞行时相反,离心力令他们向左倾。左翼下的辅助浮筒拍打着水面。
那条支流的河宽骤减,窄得只剩五十公尺左右。艾莉森提醒班奈迪一声,便率先关小推进器降低速度。
在左右森林的包围下,河道开始蛇行。两机顺着走,努力保持在河道中间。
“可恶……可恶……”
艾莉森咕哝着,仅以脚下的踏板审慎万分地操纵着。她冷汗直流。
回头一看_
“果然厉害……”
只见班奈迪机总是在一定距离的后方,仿佛若无其事的跟着。
“可恶……去死……”
班奈迪咕哝着,仅以脚下的踏板小心翼翼操纵着。他冷汗直冒。
“果然厉害……”
只见前方的艾莉森机总是维持着一定速度,仿佛若无其事的前导着。
维尔却是一派悠闲地望着这片景色,一面满心欢喜的自言自语着∶
“好象在坐自然教学的观摩船哦。”

河道变直了。眼前也已是山谷景象。就象瓦尔塔说的,两岸都是高约十公尺左右的山崖。
走在山崖间,两架水上战斗机的引擎声阵阵回荡。
“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在干嘛呢。”
艾莉森说。
“还好啦,不过这一带不会有人的。这是缓冲地带的正中间。说起来,我都算是非法入侵了。”
班奈迪这么回应道。
“不用介意,洛克西昂努联邦欢迎你的非法入侵。”
“谢啦,只希望我们找到的宝物够厉害,能抵过那些罪名就好。”

“高约四百公尺、顶上有两个包的山……应该是那个。”
维尔这么说,另外两人也同意。左右山崖渐渐变成了绿草坡,左侧已能看见山头。
三人找寻绕着山流的小河。那条河没有分岔,一路流过侧峰的缓坡。
“就在这附近停吧!”
维尔说完,班奈迪便接口道∶
“我先走。你们先这样打直,速度尽量放慢。我没出差错,你们再跟着我做。”
打开推进器,班奈迪超前。
他在河道左弯的那侧选定一处沙地,那里的水流比较缓慢;接着以微妙的速度转过机首驶去,并在离水前一秒熄火。只见浮筒趁势滑上沙地,稳稳地停住了。
班奈迪拉出座椅下的绳梯,利落地下到岸上。机体下面放着绳索,他拿出绳索穿过浮筒上的孔洞,再将两端牢牢地系在两棵大树上。
接着,班奈迪引导艾莉森机照样停在旁边,熟练地为他们固定住浮筒。
艾莉森走下河岸,脱去身上的飞行夹克说道∶
“谢谢。要小费吗?”
看见那身亲卫队制服,班奈迪大吃一惊。
“您这是哪儿的话,亲卫队准尉殿下。——喂,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秘密。”
这时,维尔也拎着旅行袋下机。
“卡尔少尉,我来介绍。这位是维尔,维尔赫姆.休尔兹。我从很久以前就跟他很熟。维尔,这位是卡尔少尉。”
“我是卡尔.班奈迪。如您所见,是斯贝伊尔的军人。”
班奈迪伸出右手,维尔立刻上前去紧紧握住。
“那个,我要郑重地向您致谢。”
维尔说道。
“谢什么啊?”
班奈迪问。
“刚才你们在比划时,您特意不杀艾莉森。”
维尔回答。班奈迪又是一惊。
“啊……你这个人倒有点意思。请多指教啦,维尔。”
“您也是。”
“你的头怎么了?没事吧?”
看见维尔头上的绷带,班奈迪问道。
“没事,只是绑好看的。”
“是哦。”
“不过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帅呢。”
艾莉森一说,维尔不禁发噱。
“那我们就走吧!去寻宝了。”
三人仰头朝山看去,眼前是一片森林。
维尔提议至少让上衣保持原样,于是两人便脱下青年队的外套和帽子收进旅行袋,鞋子也换了回来。
艾莉森将她的夹克和小包绑在腰上,维尔则穿着那件带血迹的衬衫,并将旅行袋背在背后,象登山包那样。他没有收起那把大型手枪,仍任它挂在腰际。
班奈迪从战斗机里取出紧急逃生包,用皮带穿过后系在腰上。见他没有脱外套,艾莉森问∶
“道你不怕热?”
“干士官的就要能忍。——做男人也是吧?”
他竟这么回了两句。

三人走进森林。这片缓坡上的杂木林地也覆满青草,虽然称不上是密林,视野却不怎么好。
“别走散了,找起来不容易哦。”
班奈迪领头走着,拨开草木为后面开路。一面走着,他一面注意左侧有没有山洞。
“原来如此。”
跟在最后面的维尔低声说道,艾莉森转过头问他什么事。
“他要在这种野草地上开路,所以才穿着厚夹克。”
“哦,原来如此。——卡尔少尉,你很有经验呢!”
班奈迪边前进边回答∶
“还好啦,我以前当步兵时常这样。”
“找你一起来果然是对的。”
“艾莉森……你这种讲法实在有点……”
“艾呀!是吗?不过要是找到宝藏,我会分成三等份的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班奈迪苦笑着,继续为他们开路。
过了不久,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的上方垂下大量野草,但大小可容人直立着走进。
用探照灯照了照里面。阴湿的山洞深不见底。没看到步枪。
“好象不是耶。”
“至少先记得这里的位置后,再找下一个。”
三人又发现好几个相似的山洞,有些小得甚至进不去,也有些根本是直直通往底下的。没有一处发现步枪。
“会不会被埋了起来,或是倒下去看不见了?毕竟都三十多年了。”
“有可能哦。”
他们中途为了维尔而稍事休息,草草吃些口粮果腹,然后继续寻找。从林木的缝隙间看去,太阳已经低垂。
“这是第十个了吧。”
艾莉森拨开洞口的杂草,拿灯照一照。
“你们两个……不用再找第十一个了。”
班奈迪和维尔探头看去。
灯光照进可容人走进的山洞里,墙边的地上就插着一把老旧步枪,金属部分已经生锈,木头的部分也几乎腐朽了。

一切都如瓦尔塔所说。才走几步,空间立刻宽敞起来,跟一间大教室差不多,只是地势略略向下。他们踩着湿湿的石头,上方都是钟乳石。来自入口的光线微微地射入。
洞里十分阴凉,艾莉森和维尔都穿上了夹克。
“真的是山洞耶。”
艾莉森的回音听来格外响亮。
“是钟乳洞,这一带可能满多的。”
“呃——再来怎么走?”
“维尔?”
“右边数来第十二个。”
班奈迪把灯头转向右侧,从入口朝右照了一遍。三人一起数着横洞。
“……十二,这个。”
“对耶。”
“应该没错。”
三只探照灯一齐照去。那是个很大的横洞,站直着走进去也魅问题。它的走势也同样渐渐低倾。
班奈迪掏出手帕,挂在横洞入口的石壁上。
“起码留一下。好,再来二十步是吧?……我能不能打头阵呀?”
“好,都交给你了。”
“我的荣幸。”
班奈迪这么说,却听得艾莉森回道∶
“你长得最高嘛!如果头撞到了要说一声呀!”
“…………”
维尔哑然。班奈迪苦笑着问她∶
“艾莉森,你都不紧张的吗?”
艾莉森答道∶
“看情况。”

“……十九……二十。原来如此……”
班奈迪说完,又向前踏了几步,然后让出通道,向身后两人招手。
“哇,好夸张。”
“真象他讲的……”
三人面前出现的,是一更宽敞的地底空洞。一出通道,天顶立刻拉高,地面也满平坦的。这个洞通到何处,却是照不出来。
一片漆黑中,探照灯的光跑着。
“没错,就是这里。你们看。”
维尔说。他照着二十公尺前方的地面,那儿又插着一把步枪。
“艾莉森,先等等。”
班奈迪拦住领头走去的艾莉森,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放在这个大空间的入口处。
“要是再往里面走,怕会搞不清出口在哪。”
“啊,谢谢。那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慢一点哦。”
三人一面照着脚下的湿地,一步一步走向那把步枪。
“看不清楚,但不是斯贝伊尔的东西。”
班奈迪看着步枪说道。艾莉森发表感言∶
“幸好我们坚信这里有宝物。各位,恭喜抵达。”
“不过,这里……”
维尔欲言又止。
“是啊,要在这么大的地方一一寻找,可不简单哪……”
班奈迪四处照着,一面回答。
“不过我还是要找。仔细的找。”
“要是走散就不妙了。”
维尔说,班奈迪也同意。
“对啊!还有,我们也不能离入口太远。你们把灯关掉看看。”
三人先后关掉探照灯,当场伸手不见五指。就算睁大了眼睛,也只看到一片黑。
“就是这样,连你们在哪都看不见。要是电池没电,大概就不可能活着回去了。”
班奈迪重新开灯,向地上那面镜子照一下。
“要更长的绳子,更强的照明。可能也得再带些人过来才行。”
“怎么不留个线索或提示什么时,告诉我们哪里有些什么东西嘛。”
“…………”
听见艾莉森这么说,维尔再度朝步枪照了照。木制的枪托部分,还有一寸左右没有朽化。
“……有了!”
“什么?”
维尔蹲下去,把脸凑进枪托。
“可能就是提示。木头上有刻字……洛克榭文跟贝佐文都有。”
“你念”、“你来念吧”
维尔点点头,读出那几个字∶
“——‘太壮观了’。”

经过了几秒的空白。
“啊?”
“就那样?”
艾莉森和班奈迪同时开口。
“……就这样。两边意思都一样……通通都是‘好壮观’。”
维尔又看了看背面。
“没有了……就这样。”
“那个老爷爷也实在是……”
艾莉森嘀咕起来。
维尔于是站起身——
“壮观……?”
一面沉吟着——
“壮观……”
一面抬头望去,手中的探照灯也跟着提起。
四周都是凹凸坚硬的石壁。他继续往上探照。
“有了……你们看,就在后面,石壁的上面。”
艾莉森和班奈迪同时转过灯头。
在三倍的照明下,平滑的壁面现出许多图案。那是壁画。
图画中有几个黑色的人,牵着褐色的牛只;旁边有一只小小的四脚动物,象是狗或狼。
“是壁画……”
班奈迪往旁边挪动灯光。灰色的石壁上,还画着人们围在红红的火旁,男人们手里拿着象弓箭的东西等等。图中的人类并没有画上五官,但其余部分却十分写实,甚至连阴影也画了。
“这些书很久了……是人类还没有文字时留下的东西。”
维尔说。
“我们要找的宝物——就是这个吗?让那个老爷爷激动成那样的……”
艾莉森这么一问,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觉得,应该不是……”
维尔含蓄的说。
“我也觉得。”
班奈迪也表赞同。
“为什么?”
“这些壁画是很珍贵,学术价值一定也不低吧。不过类似的东西,别的地方应该已经发现过不少了……”
“是这样吗?维尔。”
“对……洛克榭东南方的图尔斯公国就有。那里有个叫邦纳溪谷的地方,跟这里一样有很多钟乳洞,不只发现到类似的壁画,还有史前人类的骨头跟石器之类的,后来就把那些人称为‘邦纳人’。我之前在新闻上听过,说斯贝伊尔的首都附近也有原始人的遗迹,也发现过壁画……其它还有好几处,只是没在路妥尼河附近发现过而已。”
“什么嘛,那不就很多地方都有了吗?那就算我们公布这个发现……”
“是啊,也谈不上是震憾全世界的大新闻。”
艾莉森说到一半,班奈迪便插嘴道,接着又说∶
“——只不过,大家会吵成一团吧。”
“吵?”
艾莉森问。在一旁的维尔解释道∶
“我也这么认为……是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会起争执。双方的考古学者会跑来这里调查!然后洛克榭的学者一定会说∶‘这一定是邦纳人绘制的壁画,可见他们曾经到过这一带,或许还到过更西边’……”
“我的意见跟维尔完全一样。皇家科学院也会派学者来,坚称这和首都附近的壁画很象,然后发表‘可见我们是更古老的人种’或‘洛克榭和其文化,充其量只是我们的延续’之类的言论吧。”
“哦,原来如此。就是那个‘哪边最老?’的争论吗?真无聊。”
艾莉森的话里满是厌烦。
维尔继续挪动灯光,浏览每一处壁画。
有一幅画里聚集了很多人,象是在听着某人的演说。此画的用色极为丰富,中间还躺着一个人,很可能是一幕葬礼。
“很有意思耶……能看到这些,我已经很高兴了。”
听到维尔的话,艾莉森有些生气。
“可是维尔,他说这里的宝物至少可以让洛克榭和斯贝伊尔和平相处耶!如果这些壁画就是所谓的宝物,那——难道是老爷爷夸大其辞?”
“也许吧!不过这些真的很珍贵。”
“…………”
班奈迪开口了∶
“说不定……维尔,洛克榭发现壁画是在多久以前?”
“二十四年前。”
“果然……就我的记忆,我们这边也差不多是那时候。这么说来——也难免吧?”
班奈迪说得有些颓然。
“说得也是。这个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维尔赞同道。艾莉森生气起来,叫他们不要自顾自讲些她弄不懂的话。
“意思就是,老爷爷是在大战争时发现这里的,所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年代的人还不知道原始人,更不知道他们会留下这么多精彩的壁画,又保存得这么好。”
维尔解释。
“啊,这样啊……”
“说起来,那老爷子也的确找到了‘历史性的大发现’,难免那么激动罗,换做是我,大概也会象他一样吧。可能他后来也没看新闻,就一心以为自己发现空前珍贵文物,越想越膨涨它的价值了。”
“唉……可能真是这样呢……也许真的是……”
艾莉森叹着气,关掉了手里的灯。
维尔拿灯照着她的手。
“你的借我一下。”
“嗯?”
“我想看仔细一点。这是一万年以上的古人画的耶!他们在这里生活,留下这么多生动的图画,而且你看颜色这么鲜艳,象湿壁画干后却仍然保存着原色一样,实在太珍贵也太了不起了。就算老爷爷是夸大其辞,光是这些就够令人赞叹了。”
“……这些就够了吗……来,请用吧。”
艾莉森递上探照灯,维尔用左手接过打开,继续看下去。那些小人在画里策马,或是整理着某种衣物;也有看似怀孕的女性,还有些动物象是母羊和小羊。
“刚才说的如果是真的,那……未免教人有点_不只有点,而是很失望。”
艾莉森说道。
“就是说啊……分量有点不够……”
说着,班奈迪也关了灯。
只剩维尔还在欣赏着壁画。他一点一点的转动身体,一点一点的移动灯光,直到洞口附近的某一处。那里整齐的画了几个排队的人,以及象是在做什么的男人。
他把灯光聚了过去——接着就发现了“它”。

“…………”
维尔起先不懂那是什么,于是停下来想了一会儿。
“啊……”
想到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啊……啊_……啊……啊……啊——……啊……”
极度惊愕令他睁大了眼睛,动也不动的象是整个人被定住似的,只有嘴巴拼命的开开阖阖。
“…………”
语不成文的他,简直象是一条吃饵的鱼。
然后他总算镇定下来,闭上眼睛,在脑中计时五秒后,才又重新睁开,定睛望着“它”。
“啊……”
“它”的确在那里。
“这是宝……”
维尔喃喃道。
“哇!”
“好亮!”
突然被强光照到脸,班奈迪和艾莉森连忙举手去挡。维尔正拿着两只探照灯对着他们。
“很刺眼啦!”
艾莉森又说了一句,光线就往下移了。维尔照一照艾莉森的左肩,又照照旁边班奈迪的左肩。他们夹克袖子上的“塞隆之枪”和“弯刃短刀”看起来象是相对的。
看着维尔不发一语,直盯着自己的上壁瞧,艾莉森忍不住问他∶
“怎么了?”
班奈迪打开自己的灯,往维尔照去。
只见灯光下,维尔静静地微笑着。
很自然地,艾莉森和班奈迪彼此互看一眼,见彼此都是满脸不解,于是——
“你怎么啦?”
艾莉森再度问了维尔一次。
“好美呀……真的太美了……”
维尔竟象是笑傻了似的。
“啊?”
“我看到很美很美的东西了……真的,我有看到。”
“你、你是不是疯了啊?”
艾莉森的问法变了,她当然是开玩笑的,却见维尔很干脆地点头。
“嗯……我差点疯掉。不过,现在应该还算正常……应该没有疯到他那种程度……”
“呃……维尔?”
艾莉森和班奈迪再度面面相觑。
“我要你们先做个深呼吸,然后再来看这个。”
“看什么?”
维尔没回答,径自移开了照明。
当他转过身去,便将光打在“它”上面。

在维尔的灯光下,壁画看来十分清楚。
首先是几个人排成两列,在行列前象是在做什么事情的男人被画在较高处。
画里的人都穿着颜色特殊的衣服,个个伸长双手,似乎正进行着某种仪式。行列中间有某样东西。
那是一座点灯用的高台。可能是木头做的,大小和画里的人一般高。高台中间是一根黑色棍子,前端有倒钩,在画里看来象是刺进地面。
棍子的上段左右两侧各连接着弯弯的棒子,仿佛一个人向上弯起手臂的模样。这三根棍棒的都用红色画着锯齿状朝上的东西,周围也涂着浅色,仿佛渐渐扩散的感觉。那些锯齿状代表火焰。
“古时候的灯台……象是吧?灯台又怎么了?”
艾莉森问。
“这上面还有,是续集。”
维尔说着,将照明再往上移。
这是它的下一幕∶两个并肩站着的男人,手里各自拿着东西。
面向右的人,右手抓着先前的灯台中段,也就是黑色尖棍儿;棍子上原本和弯棒子交叉的部分变得比较粗,男人的手就握在那里。棍子上面有火。
左边的男人则用左手拿着弯棒子。原本横向伸长的手臂部分,只剩下一端有火,画里的人就握在这一端。另一端仍是燃烧的火焰。
“火把灯台,一人一半?”
艾莉森这么问道。
“对。”
维尔只应了一声。此时——
“……咦!——哇啊啊啊!”
班奈迪突然拉开嗓门狂叫起来,把隔壁的艾莉森吓了个半死。只见他也象维尔一样盯着壁画僵在原地,隔了半晌,他才忿忿然地叫道∶
“天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恶!怎么会这样,居然是这样!”
“什么啦?喂?什么东西?维尔?”
艾莉森还是没弄懂,维尔就再提灯照了照他们两人的肩头,让她看看袖子上的两种徽章。
“……咦?”
她又看看壁画。
“难道……?那上面画的……就是我手臂上的这个?”
维尔点头。
“对呀,艾莉森。——就是洛克榭的‘塞隆之枪’和斯贝伊尔的‘弯刃短刀’。这是它们最早的头,这么久远的年代。”
“这就是……宝物?”
艾莉森又问,维尔更用力地点头。
“东西两边谁先谁后的种种论调。这下子全都可以推翻了,当然是惊天动地的大宝物啊,以前的战争最主要的理由,以后都不存在了。……那个人是对的。”
一听维尔说完,班奈迪也兴奋的说∶
“对,就是这样!艾莉森,这是不得了的大宝物!真不敢相信!居然有这种事!”
艾莉森又看了看壁画,一面说道∶
“跟我想象中的宝物,有点……不,是很不一样……”
那语调象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然后她笑了起来∶
“维尔,我问你——你满足了吗?”
被这么一问,维尔笑着连连点头∶
“是啊,非常满足。——谢谢你,艾莉森。”
“不客气。那我也非常满足了。”
她抬头看着宝物。
“跟我想象中的虽然很不一样,不过_”
接着,她眯起蓝色的眼睛,满脸笑容地说∶
“嗯,这样也不错。”
维尔慢条斯理地走向两人,把探照灯还给艾莉森,然后三人一齐照向壁画。
看着它,三人都不发一语。
不久后,班奈迪开口说道∶
“天啊……学校居然乱教我。什么‘弯刃短刀’是高傲的太古战士发明,是一击必杀的武器还说它的刀锋是为了割断可恨的东侧敌兵喉咙而演变来的。”
维尔也为之莞尔。
“我也是。课本说‘塞隆之枪’是专门用来消灭日落之地的蛮族。”
艾莉森笑得好乐。
“都在乱说。它们根本就不是武器嘛!”
“对啊,历史从今天起就要改变了。真是美好的一天。”
班奈迪这么说完,维尔不禁沉吟∶
“所以不是‘真相将如何流传后世’,而是‘让那些对自己有利的故事流传后世’啊……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班奈迪此时大感不解地问∶
“话说回来,那个老人为什么没有马上公布这个发现呢?他一定可以名留青史的。我对他真是感谢都来不及呢。”
“……卡尔少尉,我想你应该听过那个老爷爷的名字。”
维尔说。
“咦?”
“关于那个老爷爷,有一件事还没让你知道。”
说着,维尔看看艾莉森,她便点点头。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不过我想你是能接受的。老爷爷名叫瓦尔塔.马克米兰,在大战争时是洛克榭陆军的中校,担任过特殊部队的队长。”
“…………”
班奈迪刹时无语。停顿一下后,突然喊道∶
“啊!我知道这个名字!斯贝伊尔军人可说是无人不知,也不可能忘掉的。尤其我以前干过步兵,军队成天讲毒气攻击的不人道行为,听得我都快烦死了……不过那又——啊!不会吧……难道他就是当然的?”
“对,他们要用山洞做藏匿处,所以我想老爷爷可能是在执行攻击任务的前一刻偶然发现——
就在他即将毒死上千人的那一刻……只要让世人看见这个,说不定就能让战争结束……我想,他一定很痛苦……”
班奈迪沉痛地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再加上战时和战后不久,两国都有可能拒绝这一点。有人不愿认同,或是无法认同的。当那些人占大多数时……这些证据或许会被毁掉。而一旦毁掉,就再也不能修复,也就永远失去了。”
“是啊。”
“那现在公布,会不会有问题?”
艾莉森问道。
“现在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就是现在才不会有问题啊!”
班奈迪与维尔一齐回答。
然后他们再照一照宝物,凝视了一会儿。
“越看越中意呢!真得感谢老爷爷。”
艾莉森说。
“……抱歉,我到外面去透透气。”
维尔突然说着,独自往镜子闪光的方向走去。
“咦?”
“我马上回来。只去一下下。”
维尔悄声说完,身影就消失在横洞的入口。
“他怎么了呀?”
艾莉森说。

“一路走来的辛苦,好象都值得了。”
看着壁画,艾莉森感叹道。
“是啊!太美妙、太棒了。”
班奈迪大表赞成。
他看看旁边,重重呼了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我说,艾莉森。”
“干嘛?”
“嫁给我吧。”
“啊?”
艾莉森盯着身旁的人,只见他的表情极其认真。
“那个……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嫁给我吧’。我们结婚吧!我是在向你求婚。”
“……啊?你怎么……呃——”
“你也知道,我一直觉得你充满魅力。虽然你甩过我,但我们又重逢了,甚至还一起发现足以改变世界历史的大宝物。我觉得,这样邂逅方式实在非常美妙。”
“呃……这个……也、也许是吧……呃……”
“我和你分属东西方的军人,所以……之前是彼此厮杀的。要是我们能共同向全世界公开发现,同时宣告我俩的婚姻,你想想,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我们一定会得到很多人的祝福。呃,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或泼你冷水啊!我是认真的、真心真意的,而且我觉得现在是最佳机会,所以才说出口的。”
艾莉森的手摆来晃去,照照这又照照那儿,最后照到地面。但她的眼神却继续游移。
“那个……呃……这个嘛……”
“艾莉森。艾莉森.威汀顿伍长。求求你,嫁给我吧。”
“呃,不是。对了,也该问问别人的意见……她把灯头甩过去,没半个人。
“维尔或许是体贴我们,才刻意走避的。”
班奈迪说着,将探照灯挂在腰带上。
“艾莉森。”
“哇啊!”
微光中,他将双手放在艾莉森的肩上,用那张诚挚而认真的表情说道∶
“斯贝伊尔的人都说,飞行员联婚象征着百年好合。”
“那个……不是……我是说……”
班奈迪缓缓挨上去,围着艾莉森的身体,又凑近她的脸——
“愿恒久的爱之神庇佑我们——”
“不……咦……?那……?”
艾莉森只是一个劲儿的慌乱,眼看班奈迪就要吻上她的唇。
“维尔……”
听见她唇间吐出的名字,班奈迪半途楞住。却见他只是神情微变,悄声说道∶
“……不好意思,先击坠的人得胜。”
然后,他又继续接近她的唇。

维尔赫姆.休尔兹来到稍远处看着微光中的那两人。有了山洞的回音,他们的声音十分清晰,令人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也充分明白那些内容。他很震惊。
“…………”
维尔不急不徐地将手伸向腰际;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他慢慢打开枪套的上盖。
“…………”
拉蒂亚送他做为护身符的那把大型手枪,维尔用右手轻轻抽出。里面已经装有子弹。
感受着那股沉甸甸的重量——
“不能失去……”
维尔轻声说着。轻得象是祈祷,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不能在此时此刻、这种方式下失去……”
他瞪着那两个人。
“这么做是谋杀呀……”
听着他们的交谈,维尔缓缓提起撞针。手枪发出一个喀声,但没被发觉。接着,他解除撞针旁的保险,扣到发射位置上。
“可是……”
加上右手的辅助。维尔从容地举起枪,摆出射击姿势。经过练习和射击大赛,他已十分熟练。
“到底是哪边?什么才是‘正确’?我不知道,也不了解。不过——”
朝着两人的身影,往个子高的头部瞄准。瞄准后,他动也不动。
接着,食指扣上了扳机——
“我——”
维尔开枪了。
2009-5-25 17:4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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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的响声回荡在钟乳洞中。
“哇!”
艾莉森跳了起来,这才回神。
“咦……”
她抬起头,只见刚才几乎要贴过来的班奈迪,此刻已转过脸去,看向旁边。
“咦……?”
“这是什么声音?”
嘴里这么问,他的手仍按在艾莉森的肩上。
“啊!是、是枪声?”
班奈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瞪去。
“是洞口的方向……”
“啊,维尔!”
艾莉森才说完,又一个枪声的回音。和刚才那一声不同,第二声枪响听起来比较轻。
“那是……可恶!”
“什么?”
“是这玩意儿的。我敢肯定。”
班奈迪拿灯照着自己腰上的枪套,敲了敲。
“那——维尔他!”
艾莉森奔向洞口,班奈迪紧追上去。他掏出那把左轮手枪,抄上去赶在艾莉森前头。
“关灯!我先走!”
于是他们关了灯,在漆黑中摸索前进。接着又是枪声,连续二声。是轻的声音。
洞内显得依稀微亮时,又一发枪响。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出横洞的那个转弯处了。
“别动!”
维尔的怒喝声传来。
“维尔!”
艾莉森从班奈迪的身后冲出去,打开探照灯。
洞外,夕阳的余晖射进来,将洞内染成一片浅红。维尔双手持枪,半蹲在石块的阴影中。
“维尔!你怎么样?”
“我没事,先看那边!”
维尔的枪口正对山洞的入口处。那里站着一名身穿军服的胖男人,手里有一把冒烟的左轮手枪。
“诺特上校……”
班奈迪喃喃道。上校的脚下躺了一个人,只见他动也不动,身旁有一把点着探照灯的短机关枪。
“是葛拉兹上尉……我被跟踪了吗……”
“卡尔少尉!你好大胆……!”
诺特上校瞪着班奈迪大骂一声。
“别动,你应该没子弹了!”
维尔怒吼道。
“可恶!”
诺特上校摔开手上的枪。手枪停止滚动后,现场突然静了下来。
“维尔……你没事吧?是吧?”
艾莉森缓缓地走近维尔。他仍然维持射击姿势,这时才站起。地上的泥土把他全身都弄得脏兮兮。
“放心,我只是跌倒,顶多撞到而已。”
“幸好……”
“维尔,可以放下了。”
班奈迪说着,弯下身拾起短机关枪,挂在自己肩上。然后,他看着上校。
维尔重新给手枪上保险。放下枪,他和艾莉森一起走到班奈迪身旁——
“啊……假官差……”
艾莉森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大量鲜血从他的头部流出。
“是我开的枪……我看见他们走进来……也听到他们讲话。那个胖的告诉假官差,叫他一发现我们就立刻射杀……所以我就开了枪……是我杀的。”
维尔嗫嚅着,哭丧着脸向艾莉森看去。
“艾莉森,我不知道‘正确答案’。”
“噢……”
艾莉森将右手伸到为尔的背后,维尔告诉她∶
“很脏哦。”
“我不在乎呀。”
艾莉森蛮不在乎地说道,并徐徐抚着维尔的背。
“这个臭小鬼!”
诺特上校啐了一口。
“属下也击坠了另外两机。为了保护属下等人的生命,也为了保护宝物。”
班奈迪说。诺特上校又向他瞪去。
“你好大胆,你找到宝藏了是吧!你想独吞吗?”
“是,还有‘不是’。——那毕竟不是可以独吞的东西。”
班奈迪说着,一面摇头。
“少开玩笑!卡尔少尉,我命令你立刻杀了他们!杀了这两个洛克榭的间谍。这帮人是罪犯!”
“…………” 班奈迪一语不发地俯看着上校。
艾莉森把手伸向维尔的枪。
“不用。”
维尔却将手枪收进枪套说道。
“怎么了!卡尔少尉。那就只杀一个也行,另外一个让你带回国去,随你高兴,这样总行了吧?”
诺特上校的这番话,让班奈迪惊讶地瞪了瞪眼睛。
“是吗……上校,只杀一个也行吗?”
“是啊、是啊。”
上校堆起笑容。
“这样啊,这话虽然有点怪,不过倒让我轻松不少。”
班奈迪淡淡地说着,拔出手枪。
“对,卡尔少尉,射死他!”
“是,上校。”
他就开枪了。
单调的枪声响起,却是朝诺特上校的胸口开了一个洞。
“啊……?”
才开口,诺特上校就倒了下去。晚霞的红光中,鲜血濡湿了他的制服。
“对不起,上校。”
班奈迪收起手枪,转过头去看着他们两人。
“这下子我也是共犯了。——为了守护那件宝物,我什么都敢做。”
艾莉森站在维尔身旁,抚着维尔的背,对班奈迪说∶
“谢谢你,卡尔少尉。还有刚才的事……对不起。”
“…………”
班奈迪有点意外。
“别在意……算了,别再说了。”
说完,他闭着眼摇摇头。
接着,他换个语气说道∶
“那么,你们两个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这东西得同时向东西两方阵营公布才行。要不要用飞机发出紧急讯号?应该会有人来才是。”
“也对,这样也好。”
艾莉森同意。
“卡尔少尉……你刚才说‘什么都敢做’,对不对?我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得拜托你。”
维尔对班奈迪这么说。
班奈迪点点头,反问他∶
“是啊,我是说了。况且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什么事呢?”
2009-5-25 17:4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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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人所在的世界

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位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与田园中。
背向着红砖砌成的校舍,一名少年坐在草地上。暑意已浓的空气中,夏日特有的积雨云出现在远方天空。
在他的眼前,一年级学生正在大树的树荫下做户外教学。少年怔怔地望着他们。
“没有谁先谁后!哪边都不是!洛克榭和斯贝伊尔,都不该争论谁先谁后!”
黑板前,高瘦的中年教师正慷慨激昂的对着学生们讲述。
“真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啊!实在太了不起了!”
组合起来的灯台火把图,被画在那块小黑板上。
“老师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学校教我们河对岸是邪恶帝国。说他们应该是我们洛克榭的晚辈、要听我们的话。偏偏他们却老是大放厥辞。可是那都是错的!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教师的手上抓着一份报纸。一整面大标题的‘斯贝伊尔飞行员,发现史前壁画,揭示我等文明起源!向全世界公开!’,还有壁画与“发现者卡尔.班奈迪中尉”的照片。
“他在飞行途中误闯洛克榭的缓冲地带,又因为飞机故障而迫降,就这么发现了山洞里的壁画。因为这项发现太具震憾性,他并没有隐瞒这件事,而是同时向两方国家通报。可见他一点也不打算私自占有。老师认为这是非常伟大、非常英雄式的行为。而且——”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少年转过头去。
“唷!维尔,总算拆绷带啦?”
本该上辅导课的同学走来,向少年说道。
“嗯。咦,辅导课上完了吗?”
维尔问他。
“对啊,老师中途下课,他说要去听广播,还不就是那则壁画的新闻。我们当然求之不得啦。你看那边!”
同学用眼神向一年级的教师方向示意。
“今后肯定是东西和平相处的年代,一切都是那个大发现所带来的。等你们从学校毕业之后,说不定还能去斯贝伊尔旅行呢!今天有一则更惊人的新闻,是总统宣布的,那就是我们两国竟然要建桥了!你相信吗?路妥尼河上要有桥了,还是从以前的战场列司托奇岛上经过。战时建造的军用路线,以后会在列司托奇岛上相连!而且听说计划从明年春季起,首都之间要新开横越大陆的毫华列车!从今以后,我们得跟我们的同胞建立起更深厚、更友好的关系,还有——”
同学自顾说着,语调有些不耐。
“他现在说的跟以前简直是一百八十度不同嘛……三年级的时候,他还一天到晚教我们说‘河对岸应该列入洛克榭的管辖权下’咧!那些一年级的好可怜_你看他们,一脸‘我再也不要大人了’的表情。”
“原来如此……以后会有很多改变吧。洛克榭跟斯贝伊尔都是。”
维尔说完,同学就在他身旁坐下,往后一躺。
“不过也好啦,顺其自然啦;对了维尔,我问你。”
“嗯?”
“你跟那个女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还是该问你。你们是进行到哪里了?你们在一起整整两天耶!”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晚上偷溜到湖边去露营,结果我在回来的时候跌倒了,我那时动不了……”
“你以为我会信啊?我可不象舍监太太那么好说话。其实你们去做了更精彩的事情吧?我知道你没讲真话啦!否则不可能只有悔过书五页,外加扫走廊两天就了事的,至少会被退学咧!——唉唷!维尔,你就跟我说嘛!说啦!我一定会帮你保密的!”
维尔露了个神秘的微笑。
“好吧,只跟你说哦!”
“噢!事情的真相是怎样?”
同学一骨碌坐了起来,兴奋地盯着维尔的脸。
“我……我都跟艾莉森在一起。我们两个偷飞机开去非法入侵斯贝伊尔,可是被战斗机追杀,迫降之后被一名住在乡下的贝佐贵族老太太救起来。之后我们伪装潜入陆军基地,大闹特闹了一番。后来抢到一架战斗机逃走,就发现一堆金银财宝。有一个人跑来追捕我们,结果被我亲手开枪杀死了。然后我也不知道那样做到底对不对。最后是河对岸的战斗机飞行员,半夜偷偷开飞机把我们平安送回来。事情其实是这样。”
维尔陈述完毕。
“…………”
那名同学不动声色的平静下来,接着问道∶
“……所以,最后你们是去露营了吗?维尔。”
“我就说了嘛!”
“唉……”
同学又躺回草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
“……算了。维尔,你暑假要怎么过?要不要来我家玩几天?我们去钓鱼啦!”
“对哦!……我想要象往年那样过耶!”
“好吧。你可别客气哦!有你在,我的暑假作业就不必伤脑筋了。但那可不是因为我太笨。而是你太会教了。”
维尔对着他笑起来。
“嗯,我知道。——我得走罗!我要赶火车。”
说着,维尔站起身来。
“啊?那辆边车果然是你借的?你是要去车站接谁啊……又是那个女生?”
“嗯。”
维尔应道。同学便向他挥挥手说∶
“好,去吧。玩得开心点。忘了我也没关系。”
维尔对他说了声再见。转身要走开时——
“对了维尔,你刚才那个夸张的故事,是不是在图书馆借的哪本小说啊?——好象还满有趣的。”
听到同学在身后问他,维尔回答道∶
“还好啦。”

“全世界就数火车最无聊了!”
在马卡尼戊的小小火车站外,艾莉森气鼓鼓地说。她穿着素面的赭红色空军制服,打同色的领带,朴素得不能再朴素。手里提着旅行包。
“更夸张的是,一堆人见了我就说‘以后不打仗了,你们空军一定会被解散吧’。真是的,怎么可以让飞行员就这么简单地绝种啊?要解散也是陆军先啦,陆军!”
两人骑上边车。维尔载着艾莉森穿过镇上,来到乡间的小径。
“维尔……那样真的好吗?”
艾莉森在旁边问他。
“很好啊,我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你过意不去而已。我现在还是这么想。”
维尔答道。
“我说过自己会照着你的话去做,所以我也一点都不后悔,也不再去想它了。——啊,下次有机会再见到卡尔少校的话,叫他请我吃大餐好了。”
“少校?今天的报纸是写上尉耶。”
“我是在夜班车的广播上听到的。是昨天才晋升的,还说是斯贝伊尔史上最年轻的少校呢!”
“满夸张的……”
“哎,说‘什么都敢做’的人也是他自己啊!没把我们两个搬上台面,真是正确,要是我晋升了,恐怕不能再开飞机了呢,而且_”
“而且?”
“也不能象这样……两个人出来闲晃了嘛!”
艾莉森有些害羞。
“说的也是。”
维尔静静地说道。
边车走了一会儿,远处出现一间小屋。艾莉森便问∶
“结果你去了没?”
“还没,这是第一次。我一个人不敢去……”
那是一栋红砖造的小房子,小得刚好够一人住,而一个人住也足称宽敞。水井前放着一辆小小的摩托车,有点象是装了引擎的脚踏车。
停下边车,两人默默下来。
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立刻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打扰了。”
维尔说着,打开大门。
小小的屋内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她穿着围裙,正在收拾整个房间。地上排了几个木箱,其中也有茶壶和茶杯。
“噢……原来是你们啊!我想爷爷不会再回到这儿来了。”
“您是诺玛太太吗?”
艾莉森问她,只见她点点头。
“老爷爷说……要我们代他向您问好……因为他自己不能来,所以……我们替他来。”
艾莉森吞吞吐吐地说着。诺玛只哦了一声,就请他们坐下。
“你们是不是从爷爷那儿知道了壁画的地点?然后跟一个可靠的斯贝伊尔飞行员一起去呢?”
诺玛笑着问他们。艾莉森大吃一惊,维尔则反问道∶
“你都知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是呀,他是不会对我说谎的。”
“这样啊……您说的对。之后我们就请那个飞行员公布了。——事情的经过,您要知道吗?”
诺玛摇摇头说∶
“不用,无所谓了。这么一来,他应该解脱了吧!所以这样就够了。他总是说‘假如有一天,有人向全世界公开那个发现,那就表示我死了’。把这个责任交给你们之后,他可能就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吧。”
“为什么……为什么呢?要是时间充裕,我想总会出现公布的好方法……我实在不懂。”
艾莉森如是表示。
“他为什么是那场作战的唯一生还者,你们知道吗?”
诺玛问。维尔和艾莉森互看一眼,都摇摇头。
“这样啊……那么,我希望你们知道。因为瓦尔塔.马克米兰中校亲手射杀了全体部下呀!就在毒气攻击成功之后。”
“……!”
“……为、为什么?”
“我懂了……因为那些壁画也被他的部下发现了,是不是?”
维尔一说,诺玛便点头道∶
“对。”
艾莉森看看维尔,维尔又说∶
“没想到,部下们全都认为‘这种东西应该毁掉,我们没有必要和斯贝伊尔和平相处’。”
“是呀,听说他们还想立刻用炸弹爆破那个山洞呢。”
“老爷爷不允许他们那么做,就是为了保护壁画……”
“没错——可是他一直很后悔。他总是自问,当时除了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他们以外,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那么做是正确的吗?他常常一个个喊着部下的名字嚎啕大哭,说自己错了、对不起他们。这也是他之所以坚决不去公开壁画的理由。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也说他若是死了,身后的事全任凭我处置。他有时候真的闷不住,受不了想要讲,就装着是在吹牛。所以他撒了好多谎,当中掺杂着‘某处有宝物’的真话,到处跑去向人说。”
“…………”、“…………”
“我也问过他,万一有人当真了怎么办?他就说,他会仔细地观察对方,要是对方还挺有趣的,就把地点说出来也无所谓。假使不是,就把牛皮再吹大一点。依我看来,他一定很中意你们两个。”
“是呀!”
艾莉森莞尔地点头。
“谢谢你们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我要离开这里了。我不会怪你们的。只是可惜下周的广播会播华尔兹舞曲,这会儿我是没法和他跳了。虽然我想,他的舞技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说着,诺玛做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维尔站起身表示∶
“我们就告辞了。真的很谢谢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你们再坐一会儿,不用客气嘛。”
“不了。——走吧,艾莉森。”
“好……”
两人走出屋外。来到门边时,维尔忽又停下脚步,艾莉森差点没撞上去。
“诺玛太太,再请教您一件事。”
“什么事呢?”
“万一老爷爷是在这儿过世的,那……您之后会怎么做?是替他发表,还是不发表?”
诺玛笑得和蔼。
“这个嘛,你说呢?”
这就是她的回答。

从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往南走四公里左右,有一座湖与一片湿地。
这是草原中的一处大洼地,由中央山脉的地下水涌出而形成湖,四周就成了湿地。
边车停在一处船埠附近,那里系了好几块小舢板。维尔站在边车旁看着湖面,艾莉森在他身旁。
“嗯,还是这里漂亮。”
“抱歉,现在告诉你。来,这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的。”
维尔拿出一张明信片。那是一张检查完毕的国际邮简,寄件人署名特拉伐斯.拉蒂亚,地址却变到首都堑稻列史拓斯去。
明信片的内容极短∶
“战斗机驾驶员都告诉我了。你们快把我借你们的东西拿来还吧!——P.S.这次做整颗的。”
“‘做整颗的’是什么意思?”
艾莉森不解。
“早餐的马铃薯。”
维尔简短的回答。
艾莉森有点惊讶,随即轻声地笑了起来。
“我们不久后会过去的,是吧?”
她将明信片还给维尔。
“艾莉森,你有没有挨骂?”
“嗯?哦——你是说阶级章啊?有啊有啊,还被减薪了呢!十分之四,三个月份。”
“是哦……”
“不过,部队大伙儿都夸奖我呢!说这下子只有队长没干过坏事,其他人全都有前科了。反正我也没有被禁飞。”
“……你今天该不会也做了坏事吧?”
“没事的,我只是请他们顺道过来接我一下而已。”
“……一下?”
维尔仰头的视线中,四架水上飞机正列队飞过,每一架都是复翼、双浮筒。其中一机大幅降下高度,从两人的头上呼啸而过。但见那架飞机的机腹画着大大的塞隆之枪,下方则有一行手写的字:“光明更胜杀戮。”
只见它回旋后在湖面着水。艾莉森从旅行包里拉出夹克和飞行帽,穿戴起来。
在驾驶员精准的操纵下,飞机完美地停在接驳船前端。
“谢谢,我还会再来玩的。”
“随时欢迎,但是要事前通知我哦!”
“嗯,我知道。再见。”
说完这些,艾莉森就跑上船埠。中途转过身来,向他挥挥手。
然后她跳上浮筒,坐进后座。引擎立刻起动,水上飞机便在滑行后利落起飞。
维尔目送它离去,直到看不见列队为止。
他回到边车,发动引擎。

骑着边车,维尔悠闲从容地徜驰在草原间的小路上。
天空是清澈浅苍的蓝。平缓的土地上,覆着盎然绿意。
远方可见中央山脉的险峻群峰,几座山头上还留着白雪。
再过一阵子,当南来的风吹起,这片土地将正式迎接夏日的降临。
2009-5-26 17: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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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aviefrance 于 2009-5-26 18:32 编辑

艾莉森 第二卷 白昼夜梦
序章

就在庞然阴影横越天际之后——
白昼回到了黑夜。
光明回到了房间。

而——
我,遇见了我。
那人有一双极其悲伤的眼神。
那人有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神。

那人,知晓一切。
那人,将一切托付予我。

然而——
我总觉得不可思议。
总觉得是个谜。

我曾经是个孩子。
我又长成了大人。

但我仍觉得不可思议。
仍然身陷谜云。

有一天——
一名自称英雄的男人来到了我的村子。
我对英雄先生并不感兴趣。

可是他——
带来了解开谜团的最后之钥。
揭晓我究竟是谁;
我是从哪里来的;
而我,又将往哪里去。

我——
孤单一人的我——
2009-5-26 17: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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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信与对话

亲爱的维尔赫姆.休尔兹先生∶

你好吗?维尔。好久没写信给你了。
最近天气变凉了不少,有没有因睡觉踢被而感冒了呢?我还是一样,每天过得既健康又无忧虑,请不用担心。虽然都是托了睡袋的福。
我正在洛克榭昂努联邦的某成员国的某基地里写这封信。你也知道,地点是军事机密,所以不能写出来。但我绝不是有意瞒你。我诚实的写出了“它是秘密”。
还有一件事也是老样子,你或许也觉得奇怪,那就是我写信的用词比较客气。
你之前问过,但我最近才想起原因,所以先写在信的最开头。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婆婆以前曾经告诫我∶“你有时候说话太难听,自己应该多留心些。书信可是会一辈子留着的,写信的时候要更注意哦!”——或许就这么养成了习惯,也象是我自己的规矩吧。
婆婆的教诲,我可是无时无刻都遵守着呢!(你是不是摆出了“有吗?”的表情?)
再来,今天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当然就是终战协议签订了。洛克榭昂努联邦和贝佐.伊尔拓亚王国联合之间的战争,终于正式结束了。
签约仪式是昨天完成的,我们昨天也整整停飞了一天。而且不管愿不愿意,整个基地的所有官兵,都被逼着听了一整天转播仪式的实况广播,也把机库挤得满满的。我心里还想∶“幸好现在是秋天呢!”
仪式在路妥尼河的船上举行。在我听来却是无聊至极。我们的总统和对岸的国王、首相都没参加,只有大使和将军们轮流发表又臭又长的演说。只不过,由于本基地(特别是陆军)里有一些年轻时参加过大战争的人死命地盯着扩音器。在那些人面前,我强忍睡意听完了转播。
仪式结束后,全体官兵再向昔日的阵亡官兵将士(这其中也包含我亲爱的父亲大人……话虽如此,我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默哀,然后就解散了。
说真的,虽然众人一再强调昨天是个历史性的大日子,但我却没有特别的感动。当然,历史上总是互相争战的洛克榭和斯贝伊尔能够和平相处,我也不觉得是件坏事就是了。
昨晚听见一名陆军士兵说∶“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一样。从后年起,国防预算一定会遭到删减,尤其是我们这些新加入的米虫(人家是这么想的)空军,听说会被大幅缩编。才设立六年而已耶!真教人不愿意想。不过包含我在内,整支部队恐怕都要面临失业的危机。那会是什么感觉,大概要实际体验了才知道……终战竟成了如此晦暗的事。
对了,陆军的老中士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他说陆军的特殊部队成员时常互猜彼此的阶级章是哪种动物,以此下注来打发时间。据说我现在别的是“鳗鱼”,不过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至于维尔,我想你在学校一定过得很顺利。我可是一点也不担心。请你尽管拿到优秀的成绩,给那帮富家子弟齐聚一堂的高等学校学生们一点颜色瞧瞧。
今天就写到这儿。我会再写信给你的。往后还是一样,不知何时我会因飞机运输而转调何处,若要写信给我,仍请你寄到部队而非驻地。

艾莉森.威汀顿空浚伍长 笔

PS.现在说或许有点早,但你的寒假是否已决定如何过了?我还没有定案……

亲爱的艾莉森∶

你好。
我没什么感冒,过得很好。拉普脱亚共和国这里已经变凉了不少,学校餐厅出浓汤的机率也提高了。等到了冬天,甚至每天都会出。不过我原本就爱喝浓汤,倒也无所谓。
宿舍也快要开始送暖气了,所以大家都在赌会是哪一天。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每年都要玩这么一次。
赌注是晚餐的苹果。因为学生们吃完晚餐附的那一份之后,还有多的可以带回寝室当宵夜吃,很多人吃完之后随手将芯扔到窗外,花坛竟然因此长出一棵树,气得舍监拿柴刀来砍了它。但这是大家乱传的,我也不知真假。
你在信中的用字遣词原来背后有那样的秘密,现在我才明白。满有道理的。我可没摆那种表情哦。
顺便告诉你,婆婆交待我的是∶“维尔,你的眼睛可要盯着艾莉森。看见她的蓝眼睛水汪汪时,你可得马上去叫大人过来”。不过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我都无暇照着她的话去做……
终战条约缔结的那一日,学校也有放假。虽然不是强制性,但我还是去了学校,根老师们一起在教室里听广播。
我仍觉得那是历史性的大日子。它是个时代的分歧点。没有所谓的战胜或战败,国境线也没有改变,但时代却被划分了。
我们的老师之中,也有三十五年前在路妥尼河打过仗的人。他所搭乘的战斗艇被击沉,他说自己也差点淹死,而他的战友也死了好几个。他说∶“没有战争比较好。今后的时代,你们会过得更幸福”,那种心情我能体会。没有人喜欢被推上战场,过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日子。
同时,我又觉得不可思议。说真的,洛克榭和斯贝伊尔的战争毁了许多人的人生,也害死了很多人。
不过,婆婆却是因此秉持她的信念来到洛克榭,也在许多人的协助之下建造了“未来之家”,进而在那里把我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
然后才有现在的我,能象这样求学、也能认识你,还有那“惊心动魄的三天”。
同一件事造成了许多人的不幸,但就结果而言,却也有人象我一样得到了顺遂的生活环境。究竟什么能使人幸福?什么使人不幸?其中的道理或正确答案,我不明白。
和我所写的或许矛盾,但想到今后东西大战争的可能性将大幅降低(刚才提过的那个老师说,战争绝不可能完全不发生,大家不可松懈),我还是觉得终战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希望自己能坦率的高兴。
至于构成关键的“那幅”壁画,我前几天买到照片。每次看都觉得它好美,真的很漂亮。守护过它的人令我一生难忘,而“当时能够亲眼看见它”的这件事也是。
我能想象你们军人如何为将来的工作担忧。四天前的新闻说,洛克榭的征兵制度或许要废止了。不必征兵之后,学生或许就不用为了缓征而急着上大学,于是也有老师担心我们因此而荒废课业。
至于以往课堂上“河对岸就是敌人!”的教法,现在也完全没有了。教科书上所提及的不当之处,甚至被黑笔涂去,低年级生们则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今后的变革会比以往更多而更快。我们实在无法预知将来会如何。不过,能象这样活在这个时代,我觉得很幸福。
我在报上看到“发现壁画的英雄”斯贝伊尔空军的卡尔.班奈迪少校也出席了签约仪式。照片里的他似乎穿着厚重的礼服,在大人物身旁满脸不悦。只希望他不要怨恨“害他碰上这种事的人”就好了。
说到寒假计划,我今年大概都会留在宿舍。新年也预定在宿舍里过。反正拉普脱亚本来就不庆祝新年的,新年期间只有正月四日起的新生入舍,所以到时有说明或欢迎会等等活动要忙。八日开始就是新学期。明年我就是最高年级了。
我之所以要留在宿舍的原因,是因为往年总是招待我去他家住的那个同学,今年决定要参加研修旅行。那趟旅行约有二十个学生(加上领队老师),预定到某个古都或邻近国家去多方面观摩见习,行程大约数日,但实际上好象是用来让学分不理想的学生补救成绩用的。
旅行之后,参加者提出自订主题的研究报告之类,就可以拿到学分了。只不过那些学分的学分费和旅费都要另外缴交,会花不少钱。
由于他决定要参加(其实该说是我建议的,因为他的学分真的有危险,但他本人却没有什么危机意识),我便打算寒假期间都乖乖的待在宿舍。
今年旅行的目的地首次定在伊库斯王国。它位在拉普脱亚共和国的西南方,是个地属中央山脉的山区国家。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我也有点想去,但是问过学校之后,依规定我的奖学金不能涵盖这笔旅费。虽然遗憾,也只好延到将来再去。
你的假期计划若有定案,请再告诉我。你仍可以住我们宿舍,只不过舍监好象还没有忘记你,恐怕难免还是会被说几句难听的。
就这样,今天先写到这里。

维尔赫姆.休尔兹

亲爱的维尔∶

你说的伊库斯王国之旅行程为何?请告诉我正确行程,可以的话也包括停留与住宿的城镇。希望能尽快告知。附带一提,为避免你误解,这张风景明信片的购买地并非投递地。

艾莉森

PS.维尔你也是其中之一呀!在“难忘”之前不妨为自己感到骄傲吧!
亲爱的艾莉森∶

你是在喀思纳海岸附近买的那张明信片的吗?风景很美,我很中意,已贴在书桌前。喀思纳海岸也是我极欲一游之地,很想看那里辽阔的湖。
话说回来,你们部队在洛克榭各处飞航游历,如今又再次令我惊讶,也令我有些羡慕。
研修旅行的日程如下。细节还没订,但住宿地似乎已经定案。
出发前一天.旅行说明会。公布行李采购项目等等。
十九日.早上由宿舍出发。搭火车前往拉普脱亚最南端的埃里特沙市。夜宿当地。
二十日.搭巴士入境伊库司。前往北镇穆西凯。住宿穆西凯。
二十一日.住宿穆西凯。
二十二日.住宿穆西凯。
二十三日.由穆西凯前往首都郡斯特。住宿郡斯特。
二十四日.住宿郡斯特。
二十五日.由郡斯特搭巴士前往埃里特沙市。夜宿埃里特沙。
二十六日.在埃里特沙解散。有的人会就近回自己家。
学校从十日起停课。接着为第二学期毕业的学长、学姐们举办欢送会和退宿会,十五日大扫除,之后宿舍就空荡荡了,你随时都可以来住外宾用的寝室。不过拉普脱亚的冬天很冷,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次该不会又开飞机来吧?

维尔赫姆.休尔兹

亲爱的维尔赫姆.修尔兹先生∶

你要去!
信的开头就用命令句写下,你大概会摸不着头绪吧!不过那趟研修旅行,你要给我去!维尔。你非参加不可!
你的寒假期间,我全都排满了事情,无法挤出时间,所以不能去你们学校找你玩了。这么一来,你不就得孤伶伶地留在宿舍里过冬了?既然这样,还不如何朋友一起参加研修旅行,到你想去且未曾去过的国家走走,我认为会对你更好。
问题只在费用方面吧?既然奖学金会包含学费,那就只剩旅费了吧!我想,由我来出这笔钱。所以你尽管去吧!
请你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要施恩于你。这笔费用只是先借给你,等你将来大学毕业开始工作,赚了钱再还我也不迟。明年你也将毕业,今年就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是吗?
不是我自豪,空军的薪津我还存了不少。虽然这是因为成天开飞机,没有时间花用的缘故。
现在还来得及吗?要是来得及,你就赶快去报名吧。需要多少旅费,请你发电报来送到首都空军司令部,注明部队和姓名阶级(我现在还是伍长)就可以了。只要写数字告诉我金额就行了,我会寄限时汇票过去。不只是参加费用,凡是你觉得有必要用到,比方数据用书或旅行物品等的支出也都尽管加上去。
来马上采取行动吧,我等你的联络。

艾莉森.威汀顿

PS.日期不会再更动了吗?若有更动也请马上通知我。

亲爱的艾莉森∶

先向你道谢。真的谢谢你。
我今早收到汇票,立刻就到学校的办公室去付款。现已确定可以参加研修旅行了。
其实原本的报名时间已于三天前截止,但因为我事前有说明,而且恰巧有一名四年级的学生临时取消,校方反而欢迎我去填补他的空缺。我那个同学也很庆幸自己不用和老师同睡一房,不过我还没跟他说到钱的事情。
我要再度向你道谢,真的非常谢谢你。那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希望这笔费用不至于让你将来需要用钱时感到不便。
我绝对不会忘记这笔借款。不论如何我都会还你。等我能赚钱时一定会还给你,请你等我。

“艾莉森,吃饭罗!不在吗?艾莉森?艾莉丝?伍长?艾莉琳?”
“终于找到你了。啊,你在看他写来的信啊。抱歉抱歉。”
“啊——真好。虽然我觉得叫‘艾莉琳’也很可爱。——对了,通知。伙食班太勤奋了,所以今天提早开饭,不快点来就没得吃罗!报告完毕。我先走啦,你慢慢看。”

行程方面没有任何变动,我们将照之前所写的时间出发。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就这样罗!

维尔赫姆.休尔兹

亲爱的维尔赫姆.修尔兹先生∶
你好吗?天气已经变冷了。学校送暖气了吗?你赌赢了吗?
参加费用能赶得及缴交,让我十分放心。你一点也不必为我担心。说真的,这份任务让我完全没有花钱的时间,况且真有需要时,我还可以先向同僚借。
此外,还钱的事真的不用急。虽然我想应该是不至于才对,但若你为此一毕业就去找工作,那可不成。你应该上大学去,婆婆一定也希望你进大学。
遇上这样的事情时,有钱果然还是比没钱好。当时的“宝物”若是真正的金银财宝,我还真想拿来当做你的学费呢,这样你早就可以从高等学校毕业,甚至首都联邦大学的入学资格检定考核都能考好几次了。当然连住在首都的房租也不用愁。——虽然“那样也不错”的文物同样弥足珍贵,但我至今仍觉得有点遗憾。

“嘿,维尔!你干嘛呆站着?去吃晚饭吧。今晚有浓汤耶。”
“哦,原来你在看信啊——啊,是那个帅气飞行员写来的?”
“好吧。我先去占位子罗!我看我顺便连你的份一起吃掉好了。你慢慢看吧。”

算了,要是还有传说或谣言,我们再一起去找吧!飞机的调度就包在我身上。
再来,旅行是下个月对吧?请你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虽说一心期待,但可别在出发当日发烧哦。

艾莉森.威汀顿

PS.前阵子我的薪水如预期地提高了!我本以为今年不可能会有改变,因此现在格外高兴。你不用担心我了。
世界历三二八七年 最终月 二十日

“这样啊……怪不得你临时才决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都不知该怎么向艾莉森道谢。”
这是在一辆行驶中的巴士里。
巴士车头的引擎室象猪鼻子似的向前突出,车体相当大。驾驶座后方有八排座位,隔着中间的走道,左右各有两席。最后方不是座椅,而是摆行李的地方。
座位区的最后一排。四人座的右端是空位,右边数来第二个位子上,坐着维尔赫姆.休尔兹。年纪十七岁,有着浅栗色的头发、褐色眼珠。
同一排的第三个座位则坐着与他同学年的朋友,身旁也没有人坐。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服装。
脚上是厚革短靴。深灰色的毛料长裤,配上同样是毛料的浅绿色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皮制短外套,领边镶了一圈绒毛;左胸前别着写有姓氏的名牌,左臂则绣着一个小船上的书堆_拉普脱亚共和国教育省的徽章。
巴士开在一条雪白的山路上。
陡坡上覆满白雪,稀疏的林木也被皑皑白雪包裹。山路蜿蜒得有如匐地的蛇,有时一个劲儿的往山上,偶尔又向下坡垂去。这原本是一条铺设过的宽敞马路,如今则是压实了的雪道。
冒出大量黑烟,巴士依旧拼命往山上开。整条路上就这一辆车,四周全是银白的山头。隔着U形山谷,对山的峻线或尖锐或锋利。天气极好,早晨的太阳浮在碧空中,雪地反射的光几乎令人目眩。
“好漂亮哦……幸好我来了,能来真好。”
维尔看着窗外说道。
“也是啦!虽然很冷。”
朋友用戴着手套的手理着绒毛领回答。巴士里很冷。车窗全开,山中寒气肆无忌惮地钻进车厢。
此时巴士内部,则因为别的理由而一片凄惨。
坐在最前排的是三个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的老师,后面则是十八个四、五年级的学生,随意坐在自己喜欢的位子上_毫无例外地,人人脸色发青,手里全都捧着一个油纸袋。
由于巴士在山道与雪道上摇晃得太厉害,他们全都晕车了。所以司机关掉会加速晕车的暖气,开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进来。
“我从小就常骑马、玩汽艇,所以不怕晕。不过维尔你……我倒没想到你这么行呢。”
朋友将头探出走道,看着前方了无生气的空气说道。
2009-5-26 17:3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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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维尔想了一下,回答说∶
“我坐过更夸张的交通公具,所以……回想起来,这也不算什么。不过,一来是我们赶路赶得太急了,二来是大家在第一天都太兴奋,再来就是吃太多了。”
“也对。”
昨天研修旅行团从学校宿舍所在的马卡尼戊镇出发时,还是上午。
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应该是在火车上悠哉悠哉地晃去半日,于傍晚时分抵达拉普脱亚南端、人称中央山脉膝头的埃里特沙市,然后在旅店休息一晚。准备第二天一早越过险峻山谷。
没想到火车严重误点。于是维尔建议最好趁现在睡一下。朋友便学他在椅子上睡着了。但是别的学生却兴奋得吵闹不休。饱受老师和其它乘客的关注。
火车到深夜才抵达埃里特沙市的车站。众人省去了晚餐,好不容易能钻进被窝时已是半夜,但仍照预定大清早被叫起床吃早点。和他们从宿舍出发时吃的一样,都是些简单的食物。
“要搭巴士耶,我觉得别吃太多比较好。”
维尔如是说道。朋友尊重他的判断。不过大部分的学生都饿很久了,所以拼命地吃。
天还没亮,他们就离开了埃里特沙市。马路不一会儿就转进了耸立的中央山脉,成了九弯十八拐的山路。他们只在沿路的加油站稍事休息,其余的时间都在车厢里摇晃。预定在中午抵达目的地。
积雪的弯道一点儿也不好走,巴士实在摇晃得很厉害。这时又有一人俯下头去,接受油纸袋的照顾。
“他现在大概在想‘早知道就认真读书了’吧。哎,虽然死不了啦。”
朋友冷血地说完,伸手到座位后方的行李架上找自己的背包。他从侧袋里摸出一袋干杏子,拿了两颗出来,一颗塞进自己嘴巴,另一颗递给维尔。维尔谢过后接下,也放进嘴里。
含一含,咬一咬,吞了下去,朋友便说了∶
“不过——”
“嗯?”
“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怎样的国家啊?”
“……啊?”
还在看着窗外的维尔,扭过头来看着一脸正经的朋友。
“抱歉,维尔。老师在讲解国家时,我坐在最后一排睁着眼睛睡觉,现在完全没印象了,只知道国名而已。”
维尔不禁苦笑起来,
“好吧,那我简单的说给你听吧。不知道的话,去了也不好玩。”
“嗯,拜托了。讲师费就用杏子付。”
伊库司王国——简称伊库司。
这是以洛克榭语发音的国名。在当地,它的正式名称是“伊库司托法”。
在这块呈马铃薯形的唯一大陆上,占据东半部的洛克榭昂努联邦,是由大小不同的十四个国家、一个首都特别区和一个经济特别区所组成。伊库司王国便是其中之一。它位在大陆南方中央山脉的东缘,既是洛克榭最西端的国家之一,也是平坦地形居多的洛克榭联邦诸国中唯一的山岳国。
中央山脉是海拔一万公尺以上的连绵群峰,其东侧有一处环抱大湖的盆地。人称拉斯湖的这座大湖呈南北细长,纵长一百公里,最宽处也有四十公里左右,标高一千五百公尺。湖本身和周围的山谷都是在冰河时期形成的。
人们则围绕着湖畔定居。其中堪称城镇的只有两处,一是拉斯湖东南端平地上的首都特斯;另一处便是位在大湖东北端的穆西凯,即巴士的目的地。两城的人口都在数万人之谱。
除此之外,湖区山谷里还有村落。此地山势陡峭,几乎直逼湖畔,可居住的平地极少。全境有超过一百处峡谷,每一处都有一个小村子。村里人口不多,少则数百人,乡也仅有两、三千。真的很小很小的群落随处皆是。

“所以说,这个国家只在……那个什么湖……”
“拉斯湖。”
“对,只在那个拉斯湖的盆地四周吗?没有人住在更高的地方了吗?”
“不可能的。盆地以外的山势太险峻,而且地势若太高,即使夏天也不会融雪。还有,伊库司王国西侧的国境线本来应该是洛克榭跟贝佐.伊尔拓亚王国联合之间的国境,不过现在还没有划定,所以洛克榭和伊库司王国,当然也包括斯贝伊尔,统统没有正确的面积。”
“原来如此。继续吧。”

在历史上,伊库司王国和平原各国几乎全无交流。
人们基于某些因素,自古便开始在该地定居,渐渐形成一个环绕山湖的小小王国。
时光流逝。中世纪时,西端——即今日拉普脱亚一带的王国,企图吞并伊库司托法,便派出大军进攻此地。但在山岳地形的阻挡下,该国自豪的骑兵团也无用武之地,最后被隘口的伏兵给击退了。
通往伊库司的路,古今都只有两处隘口。此刻巴士行驶的是北隘,另一个耶是衔接平原与郡斯特的南隘;而标高较高的北隘,不久也将因积雪而封闭。
因此,这个国家过去从不介入东西任一阵营,直至今日,洛克榭与斯贝伊尔的对立或战争,它也几乎不干涉,是众所周知的稀有地区。无独有偶地,它也不和山对面的西侧打交道。
世界历三一二二年,距今一百六十五年前。当大陆东侧高举打倒斯贝伊尔的旗帜,和平成立洛克榭昂努联邦时,这个国家始终反对加入。

“为什么?”
“最主要的理由好象是洛克榭语。我们现在所说的洛克榭语是人工语言,是以现在首都所在地区的语言和文字为基本架构,和伊库司托法的语言相差很多。听老师说,他们似乎比其它国家更抗拒使用这种语言。最后虽然加入了联邦,但他们的学校仍然在教伊库司语。”
“原来如此。……现在语言能通吧?”
“那没问题。现在在洛克榭境内说洛克榭语,没有一个地方不能通的啦。拉普托亚语大概就废得差不多了吧?”
“我那过世的祖母偶尔骂人时还会说,只是大家都听不懂,就她一个人在笑。不过,为什么硬要逼人家统一语言呢?”
“为了方便性,还有很多原因,不过最主要的理由还是为了军队。跟斯贝伊尔发生大战争时,士兵都来自不同的联邦国,至少友军彼此之间要能沟通。”
“啊,原来如此。”
“我要回去讲伊库司罗!”
“好。”

伊库司皇室有个奇怪的习俗。
皇室规定只能产下一名子嗣,由那人继承王位。据说这是为了防止骨肉相残,但这一脉单传在过去四百年来竟然未曾断绝过,简直可说是奇迹。
此外,贯彻秘密主义也是另一项奇俗。除国王(或女王)以外,皇室成员从不轻易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不绘制肖象或拍摄任何照片,连姓名也绝不在生前公开。为此,一般百姓几乎不知道他们是何等人物。
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个男孩到小镇音乐老师的提琴教室去上课,老师授课十分严格,男学生也很勤奋,不仅恪守老师的教诲,表现也极为杰出。但是老师命他演奏时取下颈子上的项链,他却怎么也不肯听。就在男学生毕业数年后,这名音乐老师被召进皇宫,这才知道男学生原来是王子。而那条项链的坠子是一枚金币,正是皇室成员的证明。男学生后来当上了国王,成了奖励音乐的名君。
加入洛克榭联邦后。和其它王国一样,伊库司王国顺利地改为君主立宪制,国王在公众场合亮相的机会便也越来越少。
尽管如此,历代国王或女王仍然深具民心。纯朴的国民依旧敬爱皇室,并在严苛的大自然中培养出坚忍不拔的民族性,渡过悠然世外的山中岁月。

“真好。不象拉普脱亚皇室成天搞暗杀或权力斗争的,虽然已经灭亡了。”
“不过伊库司皇室也不在了啊。”
“为什么啊?”
“十年前发生了一件惨痛的事情。皇宫在半夜里失火,一下就全烧光了。最后包括女王、女王的丈夫和当时年幼的公主在内,所有人都下落不明,或许通通都死掉了吧。他们在火场找到很多烧焦的尸体。——不过听说其中几具尸体上有枪击过的痕迹,虽然是隔了一阵子才发现的。”
“是政变还是恐怖攻击什么的吗?”
“但也没人从中得到好处,也没有人声称是谁干的,所以现在真相不明,也没抓到犯人。有谣言说是西侧的军队越过中央山脉跑来暗杀他们。”
“有可能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要说攀越一万公尺高的山了,当然可是隆冬啊。那应该只是人家乱传的,但听说现在还有人信以为真。”
“嗯,你说十年前啊?我根本不知道有过这么大的事情。新闻没报吗?”
“我看导览册子上说是有,还印了当时报纸的报导跟女王的肖象。只不过那时也正是列司托奇纷争最激烈的时期,激烈得甚至让大家以为搞不好明天就是第二次大战争了。”
“原来如此,这我倒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家甚至盘算着整个家族往东大逃亡,丢下所有的工人咧。”
“这也……太厉害了。”
“很夸张吧!哎,无所谓啦。我慢慢懂了,继续吧。”
此后,伊库司王国便以“没有国王的王国”而闻名于世。尽管元首不在,有关国王的宪法或法律仍确实保留着。
焚毁的皇宫遗迹,如今改建成湖畔公园。旅行团在首都停留期间将会造访此地,并且观赏最着名的皇室警护队伍的交班仪式。
现在的伊库司并不特别丰饶或现代化,却是个闲适的优美国家。
该国产业自古便以酪农、林业及湖中渔业为主,也向洛克榭平原地区外销乳制品、优质木材和传统工艺品等等。
伊库司蕴藏金矿,其金饰品行特有的精巧雕工格外受人喜爱,常获高价收购。其刻工精致的程度,据说能在极小的钮扣上刻出复杂的家徽。
“伊库司王国对拥有精工技术的人施行严格的出境管制,不使人才外流到其它国家”_人们甚至如此传言,但实际上,这种技术对村子里的婆婆妈妈们犹如家常便饭,并不特别,而且说真的也没有人想离开故乡。真相便是如此而已。所谓管制云云,大概只是谣言。
除此之外,主要收入来源便是夏季的避暑、观光和登山,收入颇丰。
相反的,来自平原地区的进口项目则以汽车等机械类居多。伊库司境内没有任何生产引擎或车辆的工厂。又因石油昂贵,该国的交通方式至今仍以马车或雪撬为主流。
有趣的是,伊库司的夏季气候凉爽宜人,但在严寒的冬季交通反而更为便利,因而比较热闹。各村运往城镇的农作物、木材输出,每年必定都在冬季进行。

“好啦,这是为什么呢?”
“突然考我啊?……维尔,给个提示啦。”
“你不只会骑马或开汽艇,也很会溜冰吧?”
“…………。我懂了 !是湖!那个……”
“拉斯湖。”
“没错。因为湖面结冰。夏天时要绕一大圈或开船,但冬天可以驾雪橇直接横越冰上。”
“答对了。所以城镇或村庄的入口一定都会有个钟塔,就像海上的灯塔一样点亮火把或瓦斯灯。听说他们会选晴朗的日子,照合灯光和罗盘,直线前进。”
“原来如此。——噢,我们爬得好高了耶!快到隘口了吧?”
“应该是吧。在那之前还有两个重点不知不可。”
“哦!”
旅行团即将前往的穆西凯镇,就位在拉斯湖的东北端。该镇再往东北攀登一段山路后,有一座巨大的峡谷。
峡谷宽约五公里,是太古时期超大冰河腐蚀地面留下的痕迹。纵深极长,一路向中央山脉探入。该地高度约八百公尺,早已超过“看了会眼花”的高度,其下却是一整面全然垂直的断崖。
学者都说,若是穆西凯东北方的地势再低一些,意即连接巨大冰河的“拉斯湖冰河”将地面再多削去一分的话,拉斯湖的水将全部往那儿流去,这片土地也就没法住人了。
伊库斯语称“斯兰卡兰斯”这处断崖,目前是洛克榭最高的山崖,也成为观光胜地。从穆西凯走一段山路可到崖头,那里有一座了望台。他们明天也将造访该地。

“有这么好玩的地方啊,幸好我有来呢!”
“你好乡镇的睡死了……斯兰卡兰斯在二年级地理就学过了。”
“不是我自夸,那一堂我也睡死了。不过居然有高八百公尺的断崖,好厉害。我倒不想爬上去,只是从那里往下跳的感觉一定很痛快。”
“大概……会死吧。”
“当然要先想好不会死的方法才去跳嘛!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想课堂上应该不会教这个。”
“哎,那很有趣说。”
“说道斯兰卡兰斯的意思——”
“嗯。”
“是‘连灵魂也会不来’唷!要是摔下去的话。以前的人很忌讳,好像连靠近都不愿意。再告诉你,现在那里是自杀胜地。”
“……”
“还要跳吗?”
“这个月先不了。另一个重点呢?”
“嗯,另一个我也不觉得很重要就是了,是有关政治的。”
“我不擅长,随便讲讲吧。”
“好。”
后天的二十二日,伊库斯王国要举办全民公投。
某个弱小的政党提出“伊库司托法应脱离洛克榭而独立”的诉求,主张他们应该像古时候一样做个完全的独立国家。国民将藉由投票表达意见,首都的中央广场会进行连日演说,接近投票的今明两天也将比往常热闹。
其实在这时候谈独立并无多大意义。人们的生活已无法像以往那般隔绝于平原地区之外,少了来自联邦政府的金援,对整体而言更是弊多利少,因此据说赞成者并不多。
然而,这的确是洛克榭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大战争的可能性降低后,联邦存在的意义或许也会因此而动摇。
“哎,最后还是受到报纸的影响,所以我们的行程才会把首都排在后面,变成由险峻的北隘入境。”
“哦……政治啊。哎,反正跟我没关系啦——不过其它的我都明白了。这下子确实比啥都不懂去玩要有意思多了,谢啦!对了,维尔,你的报告主题决定了吗?”
“我?还没,不知道要写什么。老师提了几个点子,我大概会从中选一个。”
“有哪些啊?”
“像是汽车与马车并用的山区交通啦、与洛克榭之间的历史啦、该国独特的生活文化,或是山岳地带的奇特植物生态等等……老师有列出那些主题的数据清单,我想他应该也有带一些过来吧。”
“决定以后告诉我。我要选第二高分的。——要吃杏子吗?”
“来一颗好了。”
“北隘到啦!我们休息一会儿,想去厕所的请自便。”
巴士司机边开车边说,后方已经瘫倒的乘客们立刻发出宽慰之声。
不一会儿,他们开上坡道,转进隘口的停车场。
北隘从前是个小城寨,建有平坦宽阔的空地,并用石材补强角落的矮墙。石造建筑顶上设有守望塔,如今则做为了望台和休息处使用。
这里已经是森林的最高处,另一面已经完全看不到一棵树。
停车场上有三辆并排的卡车,上头堆着木材。巴士就停在它们旁边。
师生们脚步疲软地走下车,头也不回的往休息处的厕所走去。冻结的石堆竟绊倒了两个人。
“我看洗手间要挤上一阵子。等一下再去吧。”
朋友走出巴士说道,一面戴好毛帽。他高举双臂,作了一个深呼吸。
强风从山谷中吹来,寒意刺骨。维尔也戴上帽子。呼吸在风中飘成白而长的雾。
他们并肩沿着停车场边缘走,来到石栏旁停下,在阳光中眯起眼睛,看着刚才一路开上来的坡道和山谷对面的群峦。
“真是壮观哪!”
“好漂亮。”
两人欣赏了一会儿,维尔终于说话∶
“去看看对面吧。”
“好。”
他们一面留意脚步,一面横越停车场,往建筑物的对面走去。钻过铲雪车旁,再站到边缘处。接着便站定不动了。
“……哇……”
“这边也很够看耶……该怎么说呢……真是了不起……”
就在眼前,中央山脉宛如一面屏风般峨然矗立。整座山已被染成纯白色,后方的顶峰仿佛云深不知处。
下方则是巨大盆地和冻结的拉斯湖一角。湖面是晶莹的冰白色,和一旁森林的雪白有些许差异,使湖的形状显得清晰。但由于这湖实在太大了,又没有大小的比较对象,令人一时感觉错乱。
若不是四周景物,还真教人误以为自己是从博物馆二楼的空中走廊,向下俯瞰精密的地理模型,甚至令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碰一碰莹白剔透的拉斯湖。
“那就是穆西凯镇。”
维尔指着湖畔一个不及拳头大的蓝色区域。从他们的方向看去,就在右下方。
“别看它那样,其实那个镇满大的。伊库斯的房子屋顶都是蓝色的。”
“这种规模太大了,我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对了,没看到断崖耶。”
“它刚好在右翼的对面,从隘口或山路好象是看不见的。”
“不过这边已经够夸张了耶。有来真好吧?维尔。”
朋友出拳轻轻槌了维尔的肩膀。
“嗯……有来真好……”
维尔应着。又悄声自言自语呢喃道∶
“谢谢你,艾莉森。”
北隘的建筑中,有一间专供管理员使用的房间。
屋里有办公桌和火炉,一名中年男子正要打电话。屋内只有他一人。
等了一会儿,他开始对着听筒说∶
“呃,喂?我是北隘的管理员……请问是军官先生吗?——是,那辆巴士刚刚已经平安开来了。和预定时间差不多。”
对方的声音传出。是个略微冷酷的男声。
“我知道了,谢谢你。之后没你的事了。”
中年男子显得不解,向电话另一头问道∶
“那个……我拿了那么好的东西,真的只要做这些就够了吗?”
“别在意。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感谢你的配合。”
“不过那辆巴士……上面是不是载了哪个微服出巡的伟人啊?”
中年男子的语气有些兴奋。
“谢礼方面,我们原本是打算连同你的封口费和不过问一起算进去。”
那声音阴沉起来。
“啊,抱歉。……我不会再问了。对不起。是。”
中年男子对着电话道歉。

挂上电话,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转过身去,向在身后等待的同伴们宣布∶
“王子已照预定时间抵达。现在作战开始——”
2009-5-26 17:3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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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绑架

过了那段九弯十八拐、万一摔落大概会毫无通苦死去的急陡坡,巴士总算开进下坡路。进入如釜底般圆弧的盆地后,左右便是广大的针叶树林,以及一面平缓的下坡。
眼前已出现蓝屋顶丛集的穆西凯镇,不远处就是雪白的拉斯湖。湖对岸的距离太远,完全看不见,只有远山依稀可辨。
朋友发现拉斯湖上有一处黑点密集,讶异地把正在看另一侧的维尔叫过来,但车子的行进方向一转,又看不见了。
“聚集在那里干嘛?野营垂钓吗?”
“规模差很多耶。算了没关系。”
巴士继续前进。
就在进入市区之前,这条连结隘口的大马路向右分出一条垂直的叉路,往一条缓坡登去。一支小小的道路标志写着‘往斯兰卡兰斯了望台还有’,半埋在雪堆中。
巴士驶入穆西凯镇。
街道仍覆着白雪,只是变成了较薄的雪道。建筑物是洛克榭平地区从未见过的造型,四平八稳的石砌两层楼房,看来象一座座坚固的小城堡。左右对开的圆窗镶有玻璃,但棱骨极粗,因为玻璃都很小块。家家户户都是蓝色屋顶,紧连得几乎没有空隙。又为了让积雪滑向同一方向,所有的屋顶也都朝后巷以同一角度倾斜。
就在湖畔,有一座高高的石砌尖塔,顶端装置着瓦斯灯,下面看得出是一座大钟。
考虑到铲雪方便,街道都很宽敞,又为了将雪铲到路肩,道路两旁又设了宽约一公尺的侧沟。
屋舍的玄关都比路面略高,进屋要走过侧沟上的桥,再登八阶楼梯才行。
巴士在街上慢慢开。这是一条左右小商店林立的大马路。看不见几辆汽车在行驶,也没有什么人影,只有小型马车慢条斯理的来往。
“哇,这里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啊?”
朋友靠在车窗上打趣地说。维尔悄声地告诫他,玩笑开过火了会失礼的。
街道少有直线的路段,大多建成曲折反复的方向,完全使人无法一眼看尽镇上风光。十字路口必定以奇妙的角度交会,所以每开到一个路口,巴士都会停下,司机还要看地图确认路名,再打开窗户确定两旁没有行人或马车等,然后才慢慢发车。
“他们好象是基于防卫考虑才故意把街道建得这么复杂。不过听说从来没有敌人攻打到这里来过。”
“原来如此。这倒真的很难辨识。”
终于,巴士穿过了宛如迷宫的镇中央,来到湖畔地带。向南有一条大道,左侧尽是成排较新的高楼建筑,其后则是林坡地。大道右侧有一排细小的行道树、摆放小舟的湖岸,以及广大的冰原。
巴士在一栋高大建筑的大门处停下。这栋七层楼高的气派建筑是镇上最豪华的旅舍,在夏季里也是众多观光客的最爱。
呼声连连的学生们鱼贯走出巴士。旅舍的服务生打开行李室的车门,小心翼翼地将行李搬出来。
朋友走下巴士,状似满足地说了声“真是间好旅舍”。而跟着走出车外的维尔,则被它的豪华气势给震慑住了。
于是朋友拍拍维尔的背说∶
“没关系啦。来都来了还多想它做什么?人生能有这样的经验,说不定对将来也有好处啊?你就尽情享受吧!那样才对得起替你出钱的人。”
维尔微笑了说∶“这样也对”,又谢谢朋友的关心。听他这么说,朋友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回了这么一句∶
“哎,我只是觉得只有杏子太便宜了点。”
说完,两人便走进玄关。
一名男子走望远镜中看见这一幕。他坐在一辆小汽车里,拿起一旁的无线电麦克风。
“饭桶呼叫笨伯。王子进入宿舍。重复一次。目标已进入宿舍。”
立刻有回讯。
“笨伯呼叫饭桶。收到。将转告公主。作战移往第二阶段。”
“饭桶呼叫笨伯。收到。通讯结束。”
男子才刚放回麦克风,后座便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不过我们还真闲哪——”
“闭嘴。”
男子回答。

洛?史涅昂纪念高等学校的师生们,暂且先进入各自的房间——附有浴厕的豪华双人房,随即在大厅集合准备吃午餐。学生们都脱掉了大衣,只穿着制服的毛衣。大多显得无精打彩。
集合后,他们被带进一楼的宽敞餐室里就座。由于正值观光淡季,餐室里没有其它客人。
细长餐桌上排满了丰盛的料理。主菜是捕自湖中的小鱼,整只油炸,盘中另衬着各种清烫蔬菜、大碗里有供人随意取用的色拉、现烤的各式面包发出热腾腾的香气,一旁摆着种类丰富的乳制品和冬季难得的多样新鲜水果,外加一壶漂着柠檬片的冰水,还有牛奶、热红茶与蜂蜜。

做完了餐前祷告之后——
“来吧,吃哦!”
朋友和维尔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补偿他们的早餐。而且两人还边吃边说∶
“好好吃,真没话讲。”
“真好吃。这个小鱼特别好吃。我第一次吃到。”
“维尔,这边的起司和奶油也很棒哦。”
“嗯,真的耶。是不是现做的啊?”
其他的学生手里的动作迟缓,只能远远的以怨恨的眼光看着他们大吃特吃。

午饭后,老师向学生宣布几件注意事项。
这天下午的城镇观光行程暂停,为恢复强行军的疲劳,晚餐之前都改为自由活动。学生可以自行到镇上游览,但须如行前交待,务必两人以上共同行动。离开旅舍前要向老师报告房号和姓名,并把房间钥匙交给柜台保管,还有紧急时要借电话联络旅舍。最后,高等学校学生身为拉普脱亚共和国未来的栋梁,不可做出有辱身份的事,也绝不可为本地人士添麻烦。
解散后,大部分的学生都选择回房休息。
只有两名学生。
“你们两个还真有精神啊……哎。有休尔兹在应该没问题。你们去吧。”
“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维尔和朋友穿起大衣,戴上帽子和手套,在小背包里装了导览手册和防止雪盲的深色眼睛,离开旅舍到镇上走走。

“我说的那堆黑点,从这里看不到耶。”
朋友站在旅舍前的拉斯湖畔向北看去。外面实在太亮,维尔和朋友只好戴上雪镜。远山看来十分模糊,对岸则是根本看不见。这一片雪白平坦的世界,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维尔我问你,象这样该叫作‘水平线’还是‘地平线’ 啊?”
“这个嘛……”
维尔歪着头。
之后两人转往巴士经过的镇中心走去,雪镜则摘下来挂在脖子上。镇入口处有一块大型广告牌,上头详细描绘着全镇复杂奇怪的大小街道,并且标示出南北二处入口、船舶仓库及船只下水斜坡的位置。
“……”
维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广告牌。朋友在一旁不发一语,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维尔开口∶
“我想应该没问题了。”
“你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了。”
两人便走进镇上。维尔仿佛迷路似的左顾右盼,享受闲步陌生小镇的致趣。
镇民们大多是黑发。男性看来跟平地人没什么两样,女性的衣着倒是十分特殊。她们都穿着象是以拼布补缀织成的马赛克花色的长裙,外面裹上好几层衣服,再加一双厚袜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脚下的抽绳式短靴可避免雪跑进去,头部则用长披肩盖起。
拼布原本是古人惜布而演变成的习惯,如今已成为一种设计。所以那些衣服或许真的是用剩下的碎布拼接制成,也可能是故事设计出来的。维尔如此向朋友说明。
两人转过街角时——
“这是什么?”
朋友看着路边墙上的海报说道。某几条街的墙上连续贴了好几张相同的海报,教人不由得多看两眼。
两人走近去看个仔细。
那是一名男子的照片,以豪华的全彩印成。男子的黑发向后梳起,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身着灰色西装坐在椅子上,而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脸上的笑容说好听点是优雅,说难听点是做作。照片下面有几行字。
“我来看看——‘本人欧文?尼希特,将带领祖国伊库司托法成为联邦之至宝、万人憧憬的观光大国。分离独立将破坏我等务实前进的脚步,本人坚决反对。’”
朋友凑上去看个仔细,然后没趣似的说道∶
“什么啊,原来是政治海报。我还以为是电影广告咧!”
海报下方有个小木盒,旁边写着‘欢迎自行取阅’,里面则有一叠便条纸大小的传单。传单的设计与海报相同,但在照片下方印着办公室的地址电话,旁边用印章加盖了‘二十与二十一日?首都大道露台将举办大型演说会与座谈会!广播电台实况报导’等字样。
朋友抽起一张,打量着上面色彩鲜明、发色艳丽的印刷照片说∶
“戴这么贵的戒指,还有低俗的金袖扣。这种穿金戴银的有钱老头,拉普脱亚等等的平地暴发户还满多的耶!我常在晚会——”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十秒后,他将传单递给维尔。
“宾果!维尔,你看看这家伙的经历。”
“嗯?”
原来传单上还印了这位尼希特先生精彩的个人背景。

  
三二四二年出生,父亲是首都郡斯特的一家商店的老板。当地高等学校第一名毕业。毕业后即在郡斯特经营木材输出且大获成功。十八年前首度当选下院议员并获连任一届,于十年前引退。之后应“泰洛尔财团”聘为经营顾问,表现杰出。
“泰洛尔……那个泰洛尔氏啊……”
维尔表情微苦地喃喃道。朋友接口说∶
“对啊,就是那个发战争财的暴发户泰洛尔。死要钱的。”
“‘回到伊库斯,一年前再度当选,连任至今。四十五岁’啊……”
维尔把最后一行念出声音。
“到底想从政还是搞企业经营,这种人打什么主意很难猜。”
朋友依旧兴味索然地说着,并把维尔递回来的传单翻到背面看。见背面是空白的——
“纸质不错耶!要不要拿一叠回去当便条纸?”
“这就有点……”
“也对,我也不要这么俗气的照片。”
于是朋友便将传单放回木盒去。
两人再次走上大街,一面留心脚步,免得踩进侧沟。这时,后方有一辆汽车开来越过他们。
“唷,看到车子真稀奇。”
朋友才刚说完,便见那辆车向右靠,在一间商店门口停下。那是一辆小型的四轮传动车,整个车身是深绿色,看来仅能挤得进四个成年人。是洛克榭军警常用的公务车型。
三名成年人走下车。其中两名男子年约三十岁,另一名则是二十岁上下的女性。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脸上戴着墨镜。
“看起来象坏人耶。是强盗吗?”
朋友悄声说道。那三人在商店门口下车——但没有走进商店。
而是朝着维尔和朋友大步走来。
“哎呀!我没说什么失礼的话吧。”
朋友如是说道,却见那三人来到维尔面前,看着他的脸停下脚步。
其中一名男子开口了。
“你是休尔兹同学吗?就读拉普脱亚高等学校的。”
朋友讶异地看着维尔。维尔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块写着大大的“休尔兹”的名牌,以及左臂上教育省的徽章。
“嗯,诚如你们所见。”
听到维尔这么说,三人互看一眼后,点点头,两名男子便走到维尔一旁。
“抱歉了。”
只听得另一人说完这句话——
“咦?啊、哇啊!”
两人突然将维尔的背和腿扛起,轻轻松松将他抬了起来,随即往汽车的反方向跨步走去。
“啊?那个!等一下!”
戴墨镜的女子抬头看着在空中移动的维尔说∶
“没事的,维尔赫姆同学。我们不打算加害于你。”
“咦?我的名字?你怎么?”
被抓得牢牢的维尔扭过头去看她。
“不要担心,我们不是可疑的人。”
男子说道。
“很难教人相信。”
维尔在空中说道。
“维尔都认识一些怪人哪……而且这不是强盗,是绑架吧。唉,我真是太不会看人了。”
眼见四人就这么大步前进,朋友却一点也不惊慌,而是跟在他们后面走,嘴里还嘟囔着严格的自我评价。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另一辆汽车。这辆车比刚才的四轮传动车要小上两圈,看起来象是长了毛的小型运货车。车内只有驾驶座和副手席,而且挡风玻璃之后的车顶及两侧全是帆布盖。这种小型车是军方用来做简单的人员运输或联络的。
小车在一行人面前紧急刹车,让轮胎上的炼条沉入雪道后停住。墨镜女子拉开帆布的侧边拉链,男人们便把维尔好生地送进开口,让他坐在副手席上。
“哇啊!”
维尔刚坐上去,立刻有人快速拉起拉链。
“等一下!那个……”
拉链就在维尔的眼前全部拉上。随即有个熟悉的声音在维尔背后响起∶
“绑架成功。”
他连忙回过头去。看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女坐在那儿。
“……”
维尔当场惊讶得哑口无言。
少女向维尔伸出手,轻轻抚起他的帽子和浏海,露出左额角上缘的淡淡伤痕。
然后她放下手,微微一笑,用极其开心而抖擞的声音对他说∶
“好久不见,维尔。你好吗?”
“……艾莉森,是你?”
维尔问道。
“这还用说。”
只见她,艾莉森?威汀顿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说道∶
“不然还会有谁呀?维尔。”

“你的精神不错嘛。好得让我都不必担心了。”
说这话的艾莉森,此刻正穿着空军的服装。脚上穿的是防滑长靴,还有裤管塞进靴子里的防寒挡雪的紧身裤。上衣是深灰色厚质的冬季飞行服,底下穿着一件翻领的绿衬衫,最外面罩着一件看起来很暖的褐色皮质短大衣。她在腰际系着皮带,头巾松松的垂在脑后,金色的长发扎成一束塞在大衣下。此外,膝上还摆了一个小小帆布包。

艾莉森握好方向盘,在十分拥挤的车内凑过脸去,向维尔问道∶
“所以就这样,我们出发吧!”
维尔看看艾莉森。他们的脸近到几乎可以碰到浏海。但见维尔脸上满是问号地问道∶
“咦?可是……啊?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面开一面跟你说啦!”
艾莉森乐呵呵地说完后,隔着挡风玻璃向外面的两男一女挥手。三人也回应她。艾莉森用右手打档,发动汽车。
车子才一发动,便是一记俐落的回转。
“啊!可是我跟我同学不准单独行动——哇啊!”
随即加速。

“我们是洛克榭空军的人。”
看着小型车在那怎么也称不上小心的驾驶手法下驶离,其中一名墨镜男子才开口对维尔的朋友说道∶
“看到那个驾驶了吗?她是我们亲爱的同胞,也是维尔同学的青梅竹马——艾莉森?威汀顿空军伍长。我们想让他们两人好好的独处,没有旁人打扰。”
“……”
朋友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愕还是佩服,只是怔怔地抬头看着那个人。
“我们非常明白你们禁止单独行动,也知道你们为顾及身为高等学校学生的形象,行为必须端正。不过若能在此得到你的协助,我们会非常欣慰。遗憾的是,今天你得单独行动。”
“哪有这样的——”
朋友才刚开口说到一半。
“你想说身为一个认真的好学生,无论如何都不能违规吗?少年,我们是可以稍微表示一下谢意的。”
男人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半掩着亮一亮。
“这种事——有谁会反对嘛!好哇好哇!”
朋友坚定有力地竖起他的大姆指。
“你的回答很好。”
男子一点头,又听得朋友说∶
“啊,不过那个谢礼,你一毛也不用给我啦!我是不太想说出来,但我家是拉普脱亚共和国排名第三的有钱人。”
“这样啊……”
男子便将皮夹收回衣袋放好。
墨镜女子看了看朋友胸前的名牌,有点儿吃惊的问他∶
“看你的姓……你家的长辈,该不会就是那个——”
她接着说出的企业名,在洛克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的经营者?”
朋友一副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
便见另一名男子和女性互看一眼。
“怎么办?不如我们绑这个吧?搞不好可以捞一笔哦!”
“说得也是。先绑了再要赎金。我们还可以开飞机去取款……”
“叫他们在地上架一条绳子,把装了钱的袋子挂在上面,我们用钩子钩起来带走,怎么样?”
他们讨论得相当认真。
收好了皮夹的男子则完全无视那两人的谈话,径自对朋友说∶
“总之,我们今晚就会让他回去,在那之前就拜托你照应了。别让老师发现啊!”
一听此言,朋友立刻大皱眉头。
“啥?拜托等一下!那岂不是美中不足了吗?你们晚上就要让维尔回宿舍?那就是你们的计划吗?哪有这种计划?难道你们都把敌机追到死角了还不开枪击坠它?”
在少年慷慨激昂的诘问下,两男一女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女子说道∶
“这个嘛,哎……这是那孩子的判断嘛。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总之啊,这次是在这里!”
引擎声、路面的震动声,加上帆布啪嚏作响。在一点儿也不能说是安静的车内,艾莉森扯着嗓门兴高采烈地说着。
“这次是在伊库司这里的拉斯湖进行冰上共同救难演习!我是在收到你的信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知道以后,再问你旅行的日程,心想∶‘这简直是为我们而举行的演习’呀!”
“这我知道。拜托你车速放慢一点……”
“啊,抱歉。”
艾莉森放开油门。仿佛展现出驾驶者性格的小车,这会儿总算从暴冲降到符合常识的速度。
“八天的演习刚好到昨天结束,今明两天要整备、休息,准备归队。这就是我拜托你一定要参加这趟旅行的原因。”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么坚持……我懂了。”
“其实我也可以告诉你的,但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刚才那些人是我部队的同袍。”
“吓死我了。”
维尔笑了起来。车速有些变快。
“那么,好久没有……我们两个好久没有一起走走逛逛了。今天应该没问题吧?我们一起到哪里去观光吧!”
“是没问题啦,不过……”

维尔欲言又止。
“我不可以单独行动的。”
“好象是哦!不过,只要你那个同学不说出去不就行了吗?”
维尔略略烦恼了一下后回答∶
“话是没错啦……”
“难道他有可能去跟老师打小报告?”
“不可能。”
这会儿他答得很快。
“你晚点再向他道谢吧。”
“……好吧。”

“好啦,那我们就走吧。”
“好吧。……要去哪?”
“先找个想去的地方吧。你想不想看那个断崖?”
“我们明天会去。”
“我昨天去过了。那今天就照我的计划走吧。”
“好。不过……”
“嗯?”
“艾莉森,你有驾照吗?”
“……‘这是军事机密’。”
“原来你没有啊。”
“你怎么会知道?”
“……要小心开哦。”
“收到。”
艾莉森稍稍放慢车速,穿过城镇回到了旅舍前的大道。接着,她将方向盘往右一打,竟将小车开上湖畔的雪砾堆,再沿着船只用的下水斜坡,一路开往冻结的湖面,冲过积雪。
在没有障碍物的湖面上,艾莉森将油门踩到最底。引擎和雪炼的声音变大了,震动也更剧烈。
不过这种车原本就不是高速型,开在冰原上,感觉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快了。
维尔戴起雪镜,艾莉森也从小包里取出墨镜戴上,朝维尔看了一下说∶
“好看吗?”
“真帅气。你买的啊?”
“这是空军的配给品,弄丢可要挨骂的。”
说着,艾莉森把头一斜,在小小的照后镜里打量自己,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冰上的雪尘扬起,车子沿着湖畔往北开。穆西凯镇的市容象幻灯片般向后飞去。
“我们要去哪?”
维尔问。
“已经看得到了。你瞧。”
艾莉森没放开方向盘,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头比着前方。
白色的冰原前方出现一团黑影子。他们渐渐接近。

“停一下。要接受盘查。”
艾莉森停下车子。
说是盘查,其实只是类似冰上垂钓用的小型防风帐篷,外加两名士兵而已。这条积雪已清除的便道由穆西凯直接开出,左右都设有帐篷。
艾莉森的车在检查哨前打横地停下。一名士兵举着圆形的告示牌,上面印着红色的叉叉,表示停止之意。
士兵们都穿着深灰色的冬季大衣,腰上系着扣有装备的皮带,头脸则戴着绒毛防寒貌和浅色雪镜。两人肩上都挂着短机关枪。短机关枪在扳机部位装的是有洞的木制托柄,形状象是来福步枪的后半截。微弯的长形弹匣已经装妥,随时都能击发。
“哦,原来他看到的就是这个啊?的确满大的。”
维尔看见便道的尽头有许多帐篷,就象在湖畔百余公尺之外的冰上出现了一个帐篷村似的。
邻近大范围的积雪都已铲除,黑与绿的迷彩帐篷就设列在冰原上。大一点的呈长方形,纵约三十公尺、横约十公尺,以粗钢管为骨架,边角牢牢地用绳索拉起,排列整齐得象是集合住宅,总数有八个。小一点的帐篷也有好几个,都是直径十公尺左右的圆顶形,分散在空地上。除了帐篷以外,另外有几辆铲雪用的卡车和小型车并排停放在一旁,燃料筒就近堆放在一处。
帐篷侧面印着三个不显眼的字,但不是洛克榭或伊库司文,而是缩写,意思是——“皇家空军”。
“咦?”
维尔取下雪镜定睛看去,心中一惊,再看看走向他们的士兵。他们的左袖上绣着西侧长年以来的国徽,也就是斯贝伊尔自古沿用至今、今夏后仍暂且继续使用的那把倒钩的匕首。
“那是‘弯刃短刀’。
“艾莉森,难道这里是斯贝伊尔的军营?不是洛克榭的?”
“正是。”艾莉森喜孜孜的答道,维尔立刻发现。
“对哦,你刚才说是冰上‘共同’救难眼习。所以这是洛克榭跟斯贝伊尔的共同训练啊。”
“没错。我刚才也说要让你见个人吧?”
“呃?该不会是……”
“你又猜对啦。”
艾莉森拉开帆布拉链。背着短机关枪的士兵一脸狐疑地走过来,礼貌地用洛克榭语对他们说∶“午安。这一带目前是贝佐?伊尔拓亚王国联合军队的野营地。依照洛克榭与斯贝伊尔的特别协定,在这段期间未经许可的一般民众——”
“是的,这我很清楚。”
艾莉森开口,回以字正腔圆的贝佐语——西侧的标准语。士兵显得十分吃惊,但听艾莉森继续说道∶


“我们是来见发现壁画的英雄——卡尔?班奈迪少校的。这是他本人发出的正式邀请函。”
说着,艾莉森从布包里拿出一封信递出去。士兵接过,摘下手套和雪镜细读,又是一阵惊讶。他们睁大眼睛看着艾莉森和维尔,象在看什么珍禽异兽似的。
只见艾莉森从容的摘下墨镜,向士兵询问∶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盘地上方的蓝天中,一架飞机正翱翔。
全长约八公尺的机身,翠绿得犹如春天的森林。尖锐的机首装载水冷式V型十二气缸引擎,驱动着螺旋桨。
机体为低翼单叶型,即只有一对位在机腹下缘的机翼。机身中央的正下方有个四角形散热器向外突出,它的左右各有一只固定式的着陆支架和车轮,目前是向上折起的。
而这架飞机正从背向飞行转为急滑降。
开放式的驾驶座中,戴着防寒貌的飞行员头部略可窥见,还有一条白围巾迎风飞舞。机内有前后两个座位,不过后面的位子没人,而是一个压重用的麻袋。
机体左侧有个大而醒目的图案——一支由竖直的棒子和左右向上弯曲的横枝组成的木制灯台,顶端有三个红色火焰。
急速下降的同时,机身趁势以前后轴做了三个旋转,呼地停住后又立即拉起机首。接着由水平状态向左九十度急速回旋,完毕又恢复水平飞行。
飞机朝着正西方平飞,中央山脉的巍峨群峰横在前方。本应在数十公里之外的这片山势,如今显得格外威严。相较之下,绿色的飞机变得象颗小豆子。
“这个国家象在水槽里一样。……真美。”
飞行员自言自语道,一面看着左下方将机首掉转过去。只见它的高度渐落,左右平衡着滑翔到宽广的冰原上空,宛如乘风起舞。
“总部呼叫卡尔少校。请回答。”
无线电响起,正在玩花式飞行的飞官应答∶
“我是卡尔。总部请回答。”
“总部呼叫卡尔少校。洛克西昂努联邦的来宾要拜访您,他们已在营区等候。请回答。”
飞官眯起雪镜下的眼睛回答∶
“收到,我立刻回去。他们是贵客,不可怠慢。完毕。”
说完,他猛然拉起操纵杆。机体急速拉高,在闪耀的阳光中做了一记后空翻。在最高点以一百八十度倒转俯冲向下后,提高速度往营地飞去。

“少校目前正在飞行,马上就回来后。两位请往这儿走。”
在一名年约三十出头、态度和气且戴着眼镜的上尉引导下,艾莉森和维尔走上这片冰与雪的世界。两人看见大帐篷里停着飞机,也看见帐篷外的斯贝伊尔空军士兵们个个停下手边的工作,以稀奇巴拉的眼神盯着他们瞧。
帐篷群的东面是一片无垠的冰原。
那边只有一顶作为无线电室的圆顶帐篷。旁边的引擎发电机嗡嗡作响,还竖着一根高大的天线。稍远处另有几根棒子,分别是风向标和顶端有螺旋桨转动的风力测定器。
营区到无线电帐篷之间清出一条宽三十公尺、距离约一百公尺的路,等间隔放置红白相间的塔标,标出引导飞航的大道。无线电帐篷的另一侧则清出长达数百公尺的路,作为做跑道使用。跑道两侧的雪堆上排着一个个间隔固定的圆罐子。
三人站在无线电帐篷旁——
“他来啰。”
艾莉森看着湖南方的天空说着,一面用手指着。维尔依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小点出现。
“艾莉森,我常觉得你的眼力实在很好。”
接待他们的上尉大吃一惊,看着一口流利贝佐语的维尔。
渐近的黑点慢慢变大,飞机的形状清晰起来。
低空飞来的机体从艾莉森等人面前呼啸而过,高亢的引擎声震耳欲聋。
接着,飞机立刻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急速攀升,一路往蓝天冲去,连地面也能清楚看见机体上面。
维尔看得目瞪口呆,又见它在攀升之际渐渐减速,最后象是不堪重力负荷似的几乎完全停止。他还来不及惊叫,机体就象立着的铅笔倒下一般,直挺挺地向左倾垂,一眨眼便已转向一百八十度。
“嗯,有两下子。”
艾莉森说道。蓝天和机影映在她仰望的墨镜上。飞机开始急速下降,接着机身被缓缓拉起,终于回到水平飞行。
飞机再次飞越他们,在远处二度回旋,才在稍远的冰上轻盈着陆。挟带着一阵薄薄的雪尘,飞机滑向营区。
2009-5-26 17:4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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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等待降落的当儿,维尔不经意回头,差点没吓着。不知不觉间,那里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年轻的空军整备兵,人人都对这位发现壁画的英雄赞声连连,女兵们的眼神尤为热烈。
终于,在一阵单调的引擎声中,飞机带着轰隆巨响来到他们眼前。当引擎声停歇、螺旋桨静止时,机身也停住了。
飞官在座位上站起,从机翼一跳到冰上。他摘下飞行帽,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认出艾莉森和维尔之后,笑着向他们两人轻轻挥手。
误以为飞官是在向自己致意,女孩们尖锐的惊叫声顿时从维尔身后排山倒海般涌来。
“好久不见,卡尔少校。”
“好久不见了,维尔。叫我班奈迪就好。”
卡尔?班奈迪少校如此应道。
这位二十四岁的少校,便是发现那片化解东西紧张局势的“伟大壁画”的大英雄。而这份功绩也同时让他受到连番拔擢,破格由当时的少尉一路晋升,成了斯贝伊尔史上最年轻的少校。他的相貌端正,一头褐色短发,脱去飞行用的防寒连身裤之后,露出里面的空军士官军服——黑色的窄管裤、衬衫与领带,以及稍长的外套,腰间的皮带上则没有枪套或手枪。
“待在外面只怕会一直被人盯着看。”
艾莉森、维尔和班奈迪三人在圆顶帐篷里,围着中央支柱旁的圆桌坐在椅子上。说来奢侈,这是班奈迪个人专用的营帐,地上不仅铺着厚绒毯,还有行军床、油灯和此刻挂着三件大衣的木制衣架。一旁还有石油暖炉,只是现在没有点火。天顶开了几个长条形的透气窗,外面的光线静静洒入。
“报告!请用茶!”
一个尖而高亢的声音响起,帐篷的入口被掀开了。一名年轻女兵捧着一只托盘走进,紧张地将三个金属制的马克杯放在桌上,然后敬礼。
“谢谢你。”
班奈迪温和地向她道谢,却听得女兵连珠炮似的开口说∶
“少、少校!身为斯贝伊尔的军人,属下由衷的尊敬您!希、希望有机会能坐少、少校的飞机机机机……”
她的舌头打结、话说不清楚,顿时满脸通红。
“属属属属下告辞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奔出帐篷。
“走到哪儿都是这样。”
班奈迪说着,拿起马克杯。
“毕竟你现在可是‘全斯贝伊尔女性最想嫁的男性第一名’嘛!这茶我就不客气罗!”
艾莉森径自拿起杯子。班奈迪苦笑,转向维尔说道∶
“请用茶。我去洛克榭的营区拜访时遇到艾莉森,听她说起这个计划。听说你在到伊库司之前完全不知情?”
“是啊,我很意外。——那我就不客气了。”
维尔拿起最后一个杯子。
“不过又能见到你们,真是开心。象这样跟你们在一起时,夏天的回忆又回到我脑海里了。那真是……当时看到的……实在太美好了。我真想和你们两个一起再去亲眼看一次。”
“是啊。”、“对呀。”
两人同时说完,三人就没再接话,静默了几秒钟。
然后班奈迪开口道∶
“咱们举杯庆祝吧。”
在班奈迪的个人营帐外,斯贝伊尔的士兵们正远远地围在一起,议论着那两位访客究竟是谁,尤其是那位金发的人。
一名年轻的上兵高声主张——金发少女是国王秘密送进洛克榭军中的间谍,那个乍见之下温和老实的少年则是她的手下,而卡尔少校成为英雄后曾经谒见国王,所以那两人一定是国王派来传递洛克榭军的机密情报。这也就是为什么少校会突然参与这场演习的原因。
“你白痴啊。”
上兵的同僚说。

帐篷内,班奈迪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
“这次的演习可是我自己要求参加的。能找出这样的时间,我真高兴。以后这类的机会势必越来越多,我想尽量跟你们碰碰面。”
“咱们为了活下来,都得很努力呢。”
“是啊。”
听着班奈迪和艾莉森的对话,维尔说道∶
“斯贝伊尔也开始裁军了吧。”
班奈迪点点头。
“就是说啊。虽然还不敢说会裁去多少。空军是米虫,会被先裁减掉,但是讨厌的军人和航空界的人们仍想强调∶‘飞机仍拥有发展潜力’。这场名为救人的航空救难训练,正好用来展现它的威力。刚好洛克榭那边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双方就连手推动了这个案子,想证明‘在寒冷土地上,飞机照样能进行搜救任务’。这次派来的部队都是品行端正的士兵,要不就是技术高超的飞行员,跟阅兵团差不多了。为了不被主人抛弃,狗儿都会拼命现宝,象在跟主人说‘你看你看!我们会做这么多事耶!’。”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是吗?”
维尔说完,便见班奈迪点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
艾莉森听不懂,于是维尔答道∶
“是斯贝伊尔的谚语。‘敏捷的兔子没了,猎犬就无用武之地了。猎人就把它煮来吃’。没有了敌国,军人就被当成废物了。”
“原来如此。要是我也被军队扫地出门,飞机就只能摆着好看了,是吧?战斗机就更不用说了,都成了野狗。”
“这也很难说啦,艾莉森。以后的远距离交通工具的主流或许会从铁路改为航空。洛克榭和斯贝伊尔的飞机不会只载运邮件的,也许将来会载运乘客。到时候飞行员的工作也会增加……也许啦。”
“只是也许,对吧?”
“遗憾的是未来可不能光往好处想。说起来,那帮靠军武产业发财的人恐怕会更急。”
班奈迪说。
“没想到战争总算结束,情况却还是这么窘迫。”
“还好啦。我想每个年代都有它艰苦的时候啦。”
班奈迪同意艾莉森的话,之后却又加了句“不过呢”。
“我觉得你们两个在洛克榭人之中也算很特殊。想到以后不必再拿枪对着你们,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别聊这个了。我一直在想,要找个机会请你们到我的国家来走走。”
班奈迪改口说道,用的竟是洛克榭语。
艾莉森和维尔有些吃惊的看着他,班奈迪继续说道∶
“希望有一天,你们两个要到西边的首都斯福列史托斯来玩——不对,是能到西边来玩。沉入海里的夕阳很美哦!”
说完,班奈迪苦笑着停顿了一下,再回到贝佐语∶
“飞行员上的语言课程实在不够,所以我还请了专属讲师集中训练我的洛克榭语,但是还是不够溜。离你们那样的流畅度还有一段距离。”
“跟你第一次跟我讲话时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艾莉森说道,却见班奈迪难为情地摇摇手说∶
“听比说容易些。口语我几乎可以完全听懂了。洛克榭的将官跟我聊天时,我大概都能应付。”
“真厉害。希望你也找机会来洛克榭玩。我带你去看从海里升起的太阳和月亮。”
艾莉森用洛克榭语说道,维尔也接口∶
“是啊,你一定要来。”
“好,我一定会的。”
班奈迪开怀一笑,用洛克榭语回答。
“你们回旅舍之前再过来一趟吧!我看看是否能到镇上跟你们吃顿饭。今晚两军合办了一场晚会,部队的高级将领都会参加,去找你们也好过我一个人吃晚饭。”
小车停在营区边缘的大门前。班奈迪对着站在驾驶座外的艾莉森如是说道。
披着深灰色的大衣,班奈迪戴着空军军帽。维尔已坐在车内的副手席上。阳光从微云中透出,和煦地照耀着。
“你不参加晚会吗?”
艾莉森有些意外地问道。“我耍赖不去的。我不喜欢大人物。”
班奈迪答道,道不见一丝惭色。艾莉森嗤嗤笑了起来说∶
“好吧!遵命。回程时我一定会过来。”
“气象班预报说今明两天的天气都十分稳定,应该不会影响视线才是。”
听到班奈迪的话,艾莉森便悄声说∶
“这样啊。那明天也没问题吧……”
好象只让班奈迪听到似的。
“?”
班奈迪起初没弄懂,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于是点头说道∶
“——是啊。明天也没问题。我也是那么想的。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说着,班奈迪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交叠,轻触眉角做了个敬礼手势。那是斯贝伊尔“祝你幸运”手势。
“谢谢你,班奈迪先生。你一定——”
“不用了。我是个卑鄙的人。”
看着少女的一双蓝眼睛直视自己,班奈迪没让她讲下去,做了个半自嘲、平静却有些干涩的笑容。
“但那可不是理由呀。”
艾莉森如是说完,故意拉高音量∶
“就这样了,待会见。”
然后她掀开布盖,坐进车里。班奈迪弯腰探进车内说∶
“小心点,祝你们玩得愉快。”
“谢谢。”
艾莉森一边戴上墨镜一边答道。
班奈迪也对着向他道别的维尔挥挥手。艾莉森拉上布盖,发动了车子。有风无云的天气里,班奈迪目送他们驶离,闪耀生辉的冰原令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他看着小车朝盆地西北方雄伟的山区前进,很快就变成小点。最后,连车胎卷起的雪尘都看不见了。
“先击坠的人得胜?——那输的就是输了,是吧。”
班奈迪喃喃自语地说着。
2009-5-26 17: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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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菲欧娜之古

    “难得有车,我们到景色优美的湖对岸村子去喝杯茶,怎么样?维尔。”

    车子在冰上奔驰。带着墨镜的艾莉森向副手席上的维尔问道。也许是刚才和班奈迪的谈话,她说的是贝佐语。

    “什么事呢?”

    艾莉森问道。

    “我……我现在身上没带什么钱。”

    维尔有些难为地说。

    “我以为今天不会买什么东西,又怕带出来会弄丢。所以就把钱放在旅舍的保险箱里了。我只带了一点零钱,大概只够打电话。”

    艾莉森轻轻笑了一声道:

    “谨慎点是好事呀,维尔。别担心,我又带钱。这趟演习让我赚了不少。”

   
    说着,她拍了拍膝上的小布包。

    “‘演习让你赚钱’?”

    维尔一脸讶异地看着艾莉森。此刻的冰上没有任何障碍物,艾莉森大胆豪迈地看着别处一边驾驶。换句话说,她并没有看路,而是看着维尔的脸答道:

    “对呀,部队所有的人都参了一脚,我们来的时候个人行李里都塞满了鱼子酱罐头。”

    “鱼子酱?”

    “演习前,我们在卢亚河旁的基地待命。基地的详细地点当然还是军事机密。说道卢亚河,你知道它的特产是……?”

    “鱼子酱。”

    “没错。又因为是产地,所以特别便宜,于是我们便跟制造商直接大量买进,以私人行李的名目用飞机运来这个国家卖,赚了一大笔呢!”

    “顺便告诉你,昨天全队还在这里订了一批金饰,我们也打算偷偷带回首都卖。当然啦,是有人愿意出高价买,这事才成的。”

    “…………呃,那这就等于……‘走私’?”

    维尔含蓄地问她。却见艾莉森肩膀轻轻一耸说:

    “在部队里都称做‘为检验以飞机移送物资之效率,所擅自进行的珍贵实验’啦。”

    “……哦,是哦。”



    冻结的湖面上,从山上吹下来的风正在渐渐增强。

    但在行驶的小车里无法立即感受这股变化,直到风势已经强到能将冰上的积雪扫上空中的那一刻。

    “哇!”

    “啊?”

    维尔和艾莉森的视线刹时被一整片雪白所夺。艾莉森放开油门,停住车子,但尽管车子停了,强风仍不时摇晃着帆布盖及车体,扬自冰面的飞雪则把视野中的一切都给遮住了。

    艾莉森有点生气地说:

    “唔……什么‘气象班的预报’啊!”

    “这一带的天气好像是说变就变的。不过这种变法也太夸张了。”

    维尔移开雪镜,好奇地看着挡风玻璃外的狂风暴雪。

    “怎么办?艾莉森。风雪也许很快就会停,要等一下吗?”

    漫天飞雪中,小车仿佛孤零零的停在雪地里。艾莉森想了几秒钟。

    “不如这么办吧,与其在这里等风停,不如就近找个村子休息,不要去对岸了。这辆车的暖气也撑不了多久。”

    “好是好,不过突然跑去没关系吗?听说很多偏远的村庄不欢迎外人。”

    听见维尔这么说,艾利森显得有些吃惊,随即装模作样地说道:

    “哎呀?这个国家也是洛克谢的一员,我又是守护国家的军人,而你是个善良市民,哪有行不通的道理呢

?我们往正北方走吧,到了湖岸再往左或右,就选第一个碰到的村子进去。”

    “好。”

    “那就这么决定啰!”

    艾莉森看了看车内的罗盘,慢慢踩下油门,转往正北方前进。车上只有一支雨刷,微弱地刷着挡风玻璃。

    一路上风势忽大忽小,视线也随之遮蔽或恢复清晰。帆布盖不停地抖动,雪粒便从缝隙间跳进来。

    “好强的风哦。引擎会不会突然熄火,让我们在这里遇难呀?”

    艾莉森打趣似的说道。

    “我可不要啊。”

    维尔回答。

    终于,艾利森踩下刹车。维尔看着前方,不禁大吃一惊。隔着已稍微减弱的风雪,前方正是一片针叶树林立的急斜坡。他们已经到了湖畔地带。

    “你的眼力真好。”

    湖本身在冬季里并无利用价值,因为也没人来替沿海的道路铲雪。整条路都被积雪和从上崩落的雪堆给埋住了。

    艾莉森问维尔:

    “我们到湖边了。要往左还是往右?哎,虽然往哪边都差不多啦。”

    “给你决定吧。反正回程时就沿着湖畔走,只要方向没弄错就行了。”

    艾莉森简短地说了一声:“这样啊”,然后想了两秒左右又说:

    “好!这次就往我们之前走过的反方向走吧。这样就没话说了。”

    “好。”

    维尔应了一声。又问:

    “之前?什么意思?”

*************************************************************************************************

    送走艾利森和维尔后,班奈迪回到自己的营帐。他将帽子和大衣挂好,在椅子上坐下。

    喝完的马克杯已被收走,桌面也擦拭过。班奈迪开始写飞行日志,写完后将它收进公文包里。

    宽敞的帐篷里只有几件散布的家具,还有一个发愣的人。

    “……”

    班奈迪看看左腕的表。那是一只数字盘放大的飞行员专用表,附有秒表功能,一般人称之为计时秒表。

    然后他又仰头望去,看着天顶处敞开的透气窗。

    “嗯……今天已经没有预定行程了。也就是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早知道应该要把洛克谢语的参考书带来才对。”

    班奈迪喃喃自语。随即又正色地把后半句重复了一次:

    “是应该带来才对。”

    “实在找不到事情做。明明是她的手下败将,刚才真不该难么装模做样,坦率点跟他们一起去玩说不定还有趣些。”

    说着,班奈迪起身穿上大衣,抓了帽子走出帐篷。来到帐篷外,他依规定戴起帽子。

    这时,一名女性士官正好经过。她手里拿着保温瓶,原来是给值勤卫兵送热饮回来。

    一发现班奈迪,她立刻走到他身旁并敬礼,接着自顾自地自我介绍起来,还报告自己比他小两岁、赞美他的壁画发现及那份报告、感谢他让她参加这次的演习,接着大胆发表感想,说他比照片看来英俊许多,然后唐突地表示自己未婚、个人的生涯规划中也考虑在军中寻找结婚对象,并认为珍惜偶然的邂逅绝不是一件坏事,

此外——

    “抱歉。”

    在写着“男士官用”的小帐篷前,班奈迪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钻了进去。

    眼见猎物逃走,女士官在心中暗暗啧了一声。仿佛怀着“战斗还没结束唷!别想从我手中溜走”的念头,卯起来在帐篷前又徘徊了两趟才走远。

    小帐篷里排着一根根插在雪里的水管,前端各有一个小壶。

    “摆明了要让我命中的标的物,虽然击坠它是轻而易举,但那么做根本毫无乐趣可言……那绝非我的生存原则……”

    在空无一人的厕所中,卡尔.班奈迪少校用洛克谢语喃喃说道。

    接着,他谈了口气。



    在自己的营帐里,班奈迪戴着远视镜,坐在椅子上读书。书的封面上印着“如何为孩子取个好名字”。他翻得很快,不时打呵欠。

    风势突然变强,帐篷隐约摇晃,细雪从天顶飘了进来。班奈迪把眼镜和书放在桌上,站上椅子解开绑在中央柱上的绳子。见透气窗的蔗布盖上后,他再将绳子绑在柱子上固定好。

    披着大衣走出营帐,只见外面已是一片白雪纷飞景象。强风将地上的积雪刮起半天高,几乎看不见四周景物。班奈迪凝视了一会儿心想:

    “偶尔来翘个班好了……”

    一手压着帽子以免被风吹走,另一手拉着大衣挡雪,班奈迪向隔壁依稀可见的帐篷走去。走到之后,他再辨认另一个,继续走去。

    “少校莅临!”

    同时起身立正敬礼。端着热茶围炉而坐的少尉及中尉他们也马上跟着起立。他们的胸前都别有象徽飞行员的猛禽徽章。

    “不必那么拘束。——上尉,麻烦过来一下。”

    班奈迪向众人回礼后如是说道。其他人便带着若干紧张坐回椅子上。他们的眼神中有一半带着纯粹的敬意,另一半则象在看一个和自己分属不同世界的人。

    上尉走到班奈迪身旁,对比自己年轻的长官恭敬地说:

    “果然不怎么有趣吗?很抱歉,属下这次只带了那本书过来。”

    “不,不是书的事。——说起来,那本书还蛮有趣的。虽然我恐怕很久以后才用得到。”

    班奈迪接着又说:

    “言归正传。风雪变大了。”

    “是啊,这一带的天气不如气象班所预测,说不定晚上还有风雪。”

    “那也不能怪他们,要百分百精确是很难的。话说回来——”

    “是。”

    “我要出去一下,之后有事情就麻烦你处理,行吗?”

    “咦?”

    上尉一脸讶异。班奈迪继续说道:

    “我怕刚才来的那两朋友在风雪中迷路,我想出去找他们。”

    “他们是往北走的,应该很快就能开到湖畔,不会有事——”

    说到一半,上尉想起班奈迪无聊到连无聊的书都要借去看,于是便思考了几秒钟,悄声改口:

    “——哎。属下只就告诉您一人。参加晚会的长官们要到明天傍晚才会归营,在那以前是没人会质问少校去哪儿的。”



    风雪断断续续。在斯贝伊尔的空军营区检查哨前。

    有一辆“十分奇怪的交通工具”停在那里。

    那是一辆高约一公尺多、全长超过三公尺的木制梯形车,左侧有一扇门,另外在车体前、左、右三面各开了一道细缝,有点像是小窗。车顶部分则有一个圆洞,一面活动式小型挡风玻璃装在上头。整座车身做雪地迷彩而漆成白色,只有车顶施以鲜艳的橘色涂彩。

    车身前后各有一根粗铁棒横向伸出,上面装着露出弹簧的避震器,而铁棒两端装着雪橇。雪橇板长二.五公尺、宽约四十公尺。木头车就像踏着四片雪橇似的悬空于冰面以上。

    车身后方则有一具黑得发亮的引擎,为飞机所使用的空气冷却式引擎,有五个气缸排成环形。引擎后侧也像飞机一样,装着两片大大的螺旋桨。

    “是‘雪橇车’啊……我还是头一次开这玩意儿呢。”

    班奈迪站在一旁说道。这时的他身穿大衣,头上戴着的不再是军帽,而是一顶有绒毛的防寒帽。飞行时用的防风镜和手套也穿戴妥当。

    雪橇车其实指的就是“螺旋桨推进式雪橇”。这种专供人们在雪上或冰上快速移动而衍生出来的交通工具,比起一般以履带和雪橇行进的“雪上摩托车”要来得更古早些。

    此刻停在班奈迪面前的这辆小型两人座雪车已经过改装。前半部是驾驶座,后半部原本是机枪兵站的地方,如今已拆去机枪。车顶的橘色也是为了救难训练才重新漆成的。

    车身侧面印着小到不能再小的“联邦空军”四个字。和卡车一样,它也是为演习而向西边借来的三辆雪车之一。

    “驾驶方式比外表看来简单多了,只要当做开飞机滑行即可。以少校您的身手,一定很快就会习惯的。”

    中午的中士说完,开始教班奈迪如何驾驶。

    脚下的三个踏板和圆形的方向盘是主要的控制工具。中央的踏板可加速,踏下去便会使螺旋桨的转速上升。左右踏板分别是后前雪橇板的刹车。转动方向盘时,前雪橇会顺着方向摆,而后雪橇则往反方向摆,如此便能转弯。

    “很简单吧?再来只要实际上路,很快就会顺手的。车后的工具箱里有一个翻译的操作手册,若是遇到问题时,请参考这本操作手册。报告完毕。”

    讲习结束,班奈迪向中士道谢。

    “少校,这给您。”

    上尉说着,示意中士将一个白布袋交给班奈迪。布袋宽约四十、长约七十公分不到,摸起来颇厚,像是装乐器用的保护袋,上面还有一条肩背用的皮带和提把。布袋里装的是配给士兵用的短机关枪。

    “基于保险起见,还是请您带着。洛克谢那边也允许将官们携带枪支外出。”

    班奈迪原想婉拒,又听中士说:

    “听说这个季节偶尔会有无法冬眠的熊或狼出没。”

    他便依言收下了那个布袋,放在雪车专为防止枪支因行驶而走火的架子里。

    上尉又问他是否有地图,班奈迪回答自己大致记得路线,也不想遗失或污损借自洛克谢军方的珍贵地图,以免造成问题。

    “况且,谁也不敢保证那份地图有多正确。我国不也是吗?国境一带的地图都刻意乱画,村庄和池塘或增或减的。”

    “哎,说得也是。不过我方大致手绘了一份。”

    “对了,有没有白纸等可以让我写书的东西?”

    班奈迪问道。却见中士略显难为情地说:

    “纸是有,不过……是属下在镇上拿来的电影传单。本想当做洛克谢的纪念品带回去给大家看的。”

    说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成方形的纸。班奈迪将它展开,看见上面印着西装男子的照片。

    “……”

    他不好意思告诉对方“那并不是电影的传单”,于是只看了背面的空白,向中士道谢后就收进自己的大衣内袋里。

    “我应该会日落前回来。”

    班奈迪对上尉说,上尉回答:

    “请您最迟在明天傍晚前回来。请慢慢享受这段时间。”

    “说得这么直接啊……”

    “路上小心。”

    班奈迪拍掉身上和头上的雪,曲身进入雪车。在驾驶座上坐定后高声说道:

    “启动,注意螺旋桨!”

    从小窗里看见中士比着大拇指打手势,班奈迪便用双脚踩下前后刹车踏板,按下启动钮。

    火星塞低吼,引擎开始启动。螺旋桨随引擎声旋转起来,后方的雪沙高高扬起。

    班奈迪放开刹车,雪车立刻缓缓滑出。



    看着暖机中的雪橇车以低速滑行,上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哎呀呀,这下子士兵和飞行员们总算能松口气,只不过女性们要失望了。”

    “真的是,跟那么有名的大人物待在一块儿,真是令人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哪!虽然不知他本人是怎么想的。”

     中士附和道,然后又加了一句:

    “这话说起来虽然是大不敬,但其实属下并不想处于像他那样的立场。”

    上尉点点头,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头拂去镜上的雪,一面说道:

    “现在的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哎,我看他这辈子是不可能过平凡生活咯,真辛苦啊。”

*************************************************************************************************

    “这一定是山谷的入口吧。”

    艾莉森确定地问。

    “大概是……”

    维尔答道。

    两人乘坐的车正在一处斜坡上。这儿铺过水泥,是供人将小船放进湖中所用的坡道,往上三十公尺处则有一条被雪覆盖的路横过。飞舞的积雪虽然模糊了视线,左右两侧仍可看出都是逼近湖缘的山林,只有正面没有任何阻挡。

    “从这里直走应该就有村落了吧?看起来雪也不厚,应该是才刚有人铲过雪。总算让我们找到啦!”

    维尔看着挡风玻璃外的景色。狭窄的山谷看不见尽头,在能见度不高的天候中一路深入。

    “我总觉得……有点阴森。”

    “放心,有我在。”

    艾莉森神采奕奕地放言道,将小车开上斜坡,驶进山谷中。积雪半掩着轮胎,所幸够雪链份量,车子行进得颇为顺利。

    “风变小了。”

    维尔说。风势已不像刚才那样强烈。能见范围也扩大了。

    “因为我们进山谷了。不过上空的气流一定乱得不象话,很危险呢。”

    艾莉森说道,维尔也赞同地点头。视野继续明晰起来。

    小车缓缓行驶在积雪和林坡地之间的山谷地,空间感突然狭隘起来,与先前开阔的冰原截然不同。走了一段上坡后,山路开始顺应峡谷变得忽左忽右。一路上全无足迹,只有矮木桩循一定的间隔打在地上,表示着这里是一条路。右边有小溪流过,河道中有凝着雪的鹅卵石在滚动。

    继续往前走,他们又在道路和小溪之间看见四个人工的方池。池边都有木框层层围起,看来挖得很深,溪水在里面不停循环,因此不致冻结。池中放养着许多鱼。旁边有一栋工具屋,小得像快要被积雪压垮了似的。

    然后,没有一丝前兆地,风雪忽地停止了。

    “怎么样?”“哇。”

    两人同时出声。随着晴空再现,眼前的景色也瞬时恢复。弯道尽头已可看见村庄。

    这一处峡谷最宽处约有三百公尺。谷中的空间比湖畔的入口更开阔,土地也十分平坦宽广。峡谷后面是一片平缓的上坡,中间是潺潺小溪。

    在峡谷的中央地段,道路与小溪仍然平行着,只是路向一旁分出许多岔路通往民家。那些房舍都以石块铺成坚固的地基,上面则用木头和石材建起。每一户看来都很像,正方形的平房中央都有暖炉的烟囱伸出,屋顶也清一色是褐色的,和镇上不同。屋檐斜且长,都有支柱撑着,防止落雪破坏墙壁或窗户。屋旁不是加盖了牲口舍或柴房,就是农作物用的仓库。

    住家之间隔得很开,动辄相距数十公尺以上,看起来稀稀疏疏。只有一处较为密集,道路两侧连着盖了好几间房子,其中有一栋全为石造的大房子,上面多了一座高高的尖塔,足以遍览全村。

    村子的左右都是密林,阻挡在山壁前。林木十分高大,林地约有三十公尺宽。挟着村子延伸到山谷深处。这是防止雪崩用的树林,长年以来禁止人们砍伐。

    家家户户之间都是田地,如今则全被雪盖住了。田地之间的分界线上种着一排排树木,山谷深处也有人家,再往后面便是覆雪的牧草地,衔接到针叶林,然后就是耸立在蓝天之下的庄严山峰。

    停下车,两人打开拉链走出车外。从狭窄的车内解脱,他们都舒展身子、深深护了一口气。

    “满漂亮的,不愧是山地国家。夏天来时会更美。”

    艾莉森双手叉腰靠着车,如是说道。维尔摘下雪镜挂在颈子上,有将毛帽往下拉,盖住耳朵。

    “不会,现在这样就很漂亮了。能来真好……团体行动是不可能来这里的。这全托你的福,谢谢。”

    维尔看着艾莉森,见自己的脸映在她的墨镜上。墨镜下的嘴笑得合不拢。

    “不用道谢啦!也是我拉你作陪的嘛!”

    “现在几点钟?”

    艾莉森看看天,又看看手表,开心地说着。

    “不会吧?正好是下午茶的时间耶。我们走!”

    于是两人再度坐进车里,艾莉森兴冲冲地发动了车子。



    才走不到二十公尺。

    右前轮突然一沉,小车硬生生馅在雪道中,动弹不得。



    离峡谷入口最近的民宅就盖在路旁。主屋旁的柴房小门打开,有个中年女性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大约四十出头的大婶,身材说好听是丰满,说难听点是臃肿,只见她穿着该国典型的女性服装,头上同样裹着长巾,衣外罩了一件微脏的围裙。她的手里拎着一个木桶。上面还挂着抹布。

    “——怎么搞的呀!”

    “……可能是路肩有水沟或有洞吧。都被雪盖住了看不出来,车轮就卡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有洞也该填起来嘛!”

    “得找人帮忙把车抬起来才行。”

    “天晓得。”

    艾莉森和维尔踏着深深的积雪,沿路高声说话走来。维尔已将雪镜推倒帽子上,艾莉森则将她的小包绑在腰际,脸上仍戴着墨镜,束起的金发则露出在大衣外面。

    大婶稀奇似的远远看着他们,听着两人的对话。然后见她将木桶放在雪上,挥起手来。两人注意到她。

    大婶笑眯眯地碎步跑向他们,很快就来到路上。

   “哎呀——哎呀——”

    口中惊叹连连。

    “您好。”

    听见维尔用贝佐语和洛克谢语向大婶打招呼,艾莉森也压下怒气学他。

    “哎呀,你们好。我们这乡下地方竟然来了稀客呀!真难得。你们是打哪来的?哎呀,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金发的姑娘哪。你这不是染的,是天生的吧?真是漂亮呀!还有那副有颜色的眼镜也真棒,要花不少钱吧? 你该不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吧?那我可真是——”

    “呃,那个……”

    再任她说下去恐怕要说上三天三夜,维尔只好大岔。

    “呃,我们是从平地到这个国家来观光的我们从穆西凯越湖而来,不知道能不能在贵村里休息一下, 顺便让我们参观呢?”

    “哎呀呀!当然欢迎呀!你们大老远的跑来,一路辛苦啦!”

    “还有,我们的车子不能动了。”

    维尔说着,一手指向两人足迹的起点,小车倾斜在两百公尺外的雪道上。

    “哎呀,这可不得了。待会儿我叫村里的年轻人来,让大伙儿一起帮你们抬。”

    艾莉森的心情已恢复了大半,便向大婶问道:

    “请问,你们村子里有没有让人喝喝茶坐下来休息的地方?”

    只见大婶想了一下。

    “我们村子不像城里,这儿是没有店家的。不过村子的集会所都有当班的婆婆在,大伙儿倒是常去那儿坐坐呀! ”

    说着,她指着那栋有尖塔的房子,之后又向他们保证,说等村里的男人们回来后就会过去找他们。

    这会儿,艾莉森的心情已经完全恢复。维尔和她便向大婶道谢,再次踏上雪道。

    大婶笑着向他们挥手,目送两人离去后,才拎起木桶漫步走回家中。
2009-5-26 17: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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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家门,大婶立即扔下木桶,大步奔进屋里,也不管鞋上的雪被甩得到处都是。她冲向楼梯,往石砌的地下室奔去。

    地下室的墙上有高高的气窗,光线微微照进室内。

    大婶来到位于墙角的一口木箱前。她打开箱子,里面有一只铜制的大喇叭,连着一根管子通进墙壁里。她拿起卦在喇叭旁的小笛子,向喇叭吹了一声,声音就顺着管子传进墙里去了。这是船舶常用的传声筒。

    大婶才刚将笛子挂回去,同样的笛声便从传声筒里传了回来。一名中年女性的声音问道:

    “什么事?完毕。”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大婶的眼神凶狠起来,与方才判若两人。

    “有外人。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女的是金发,装扮像个军人,但看起来不像。他们说是上山来观光的。车子卡在入口的陷阱里。又说想喝茶,我就叫他们到集会所去了。完毕。”

    她的声音不带感情,只是机械性地报告。静了一会儿后——

    “看到了。若是山下的观光客,我们会随便打发他们走的。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吗?完毕。”

    在阴暗的地下室,大婶向传声筒说:

    “有——他们两个都很会讲贝佐语。完毕。”

    数秒沉默后,传回来的声音多了几分焦急语气。

    “村长不在。怎么办?完毕。”

    “要是有什么万一就太迟了。应该在大伙儿回来前解决掉。完毕。”

    “我这边会持续警戒,再把车子跟痕迹藏起来。你把现有人手都召集过去,也跟大伙儿说。我这次就这样了。完毕。”

    “马上通知。完毕。”

    大婶关上木箱,随即伸手拿起一把步枪,再抓过一个装着子弹的纸盒,在地下室的桌子上开始装填起来。

    就在她的身旁,十多把步枪整齐地竖在墙边。装填子弹的金属声小而单调,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响着。



    集会所的一楼就像个大客厅。

    一打开门,就能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大房间,中央摆了一张原木对剖而成的长桌。桌面相当厚实,下面有原木桌脚稳稳撑住,供二十多入围坐也不成问题。椅子都是用木头直接锯成的,墙边的长板凳也一样。

    墙壁仍是以石材砌成,随处有放置油灯用的凹槽,还钉了几个木头壁架,摆放着精致的手绘餐盘、裱着框的肖像画,以及倒挂的干燥花。墙壁和门上的玻璃充分发挥了散光作用。屋内又有暖气,顿时洋溢着温馨的感觉。

    “不错呢。我喜欢这种感觉。”

    艾莉森向身旁的维尔说道。两人坐在窗边的板凳上,一旁就是长桌的一角。艾莉森将脱下的上衣搁在身边,露出里面的连身制服。维尔则将大衣和帽子摆在板凳的右侧,上身穿着毛衣。

    “我们冒昧跑来——不过这里的人都满亲切的呢。”

    “我就说不用担心吧!”

    这时,一扇摇摆门被推开,后面的房间走出一名老妇人。老妇人满脸皱纹,背也驼了,看起来岁数不少,不过脚步仍十分健朗。

    “来来来,茶泡好了哦。”

    她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只冒着热气的陶壶和两个茶杯。

    “我们这儿乡下小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是大伙儿都说我泡的茶好喝就是了。这是春天上山里去采的草,晒干做成茶叶,希望还合二位的口味。”

    老妇人笑呵呵地为艾莉森和有些惶恐的维尔斟茶。

    两人道谢后接下茶杯。艾莉森抿了抿热度,对味道没什么意见,便这么喝了起来。

    维尔没喝。见老妇人担心地看着自己,便主动表示:

    “我天生怕烫。”

    于是他端着茶杯,先欣赏墙上各式各样的装饰品。然后——

    “请问,那边的那些……”

    维尔客气地比着墙上的某一处,向老妇人问道。

    艾莉森和老妇人便循向望去。原来在墙上高处有一个架子,上面摆了三个木制的浅碟,或者也可说是小盘子。不特别注意是不会发现的。

    那三只碟子都有精巧而雅致的雕刻,从左二右分别是结实累累的葡萄串、振翅高飞的鸟,以及一轮向右下绽放的长瓣儿的花。

    “那些该不会是伊库司托皇室成员们的‘印记’? ”

    维尔对老妇人这么问道。

    “哎呀……正是。你知道得真清楚。”

    老妇人惊讶地睁大了眼。艾莉森仍旧缀饮着茶,目光则向维尔望去,等他继续说。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读过一些有关这个国家的事。听说皇室的每一位成员都以某种动物或植物做为各自的‘印记’。又因为他们的肖像画不轻易公开,所以国民们便见印如见人,非常珍视。我看到那些碟子,也是大胆猜测的。”

    “是呀。那些从左边开始分别是女王陛下、殿下和小公主的‘印记’。十年前的大火竟把他们全都召回天上去,真教人伤心极了。”

    维尔试着稍稍降温的茶,这才开始喝起来。他和了一口之后,向老妇人道谢说:

    “很好喝。谢谢您。”

    老妇人满意地点头说道:

    “不过,我们至今仍然衷心崇敬女王陛下一家,仍然深爱他们,我们也还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奴仆。就算要我们牺牲自己的性命,或是做尽坏事,我们都愿意。”

    见维尔和艾莉森一时无话可答,老妇人只是和气笑说:

    “那么,我到后头去忙了。两位好好休息。”

    说完,她就挟着托盘走出了房间。

    维尔看看那一排“印记”。

    “葡萄、老鹰,还有那是什么花啊?待会儿来查一查好了……”

    维尔兴致高昂地说。

    “哦——”

    艾莉森倒是兴趣缺缺。维尔看着她——

    “我就用这个来写报告好了。到时候老师搞不好会吓一跳问‘你是在那里知道这些的?’”

    “哦——”

    “晚点先跟老师借植物图鉴来看算了。我想知道象征公主的‘印记’会使什么样的花。”

    维尔仍是一派欢欣。艾莉森笑了起来。

    “‘印记’呀……是不是就像我的鳗鱼那样? ”

    “我想应该不太一样……”

    “是吗? ”

    “噢,好悠闲。……这么悠闲真棒。”

    空荡荡的长厅里,只有维尔和艾莉森两人坐在一角。艾莉森双手捧着茶杯,背靠在石壁上喃喃说道。

    一旁的维尔又喝了几口温茶,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维尔。”

    维尔没抬头,只应道:

    “嗯?”

    “你毕业以后要做什么?”

    “嗯?”

    维尔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艾利森。见她依然靠在石壁上,只有眼神瞥向他。

    看着她的蓝眼睛,维尔答道:

    “还不确定……不过,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大概就得安排好往后的生活了。要想好是继续拿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奖学金上大学呢?还是到首都去考联邦大学检定——”

    “当然是后者!”

    艾莉森忽然坐直了身子说道。

    “联邦大学的师资好,图书馆又大,校友又杰出……这是你之前说过的嘛。你还是尽可能在好的环境下读书比较好,任谁都会什么想的。”

    “话是没错啦,可是我得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能毕业。就算赶得及新年的检定考,进联邦大学最快也是秋季学期的事,在那之前就得在首都附近租房子住,为了租房和生活费,我得工作赚钱,同时又要读书——”

    说到这里,维尔忍住一个大呵欠,继续说道:

    “当然,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只不过万一失败就没出路了。所以我觉得既然这样,那或许接受推荐去读拉普脱亚的大学也不错。”

    说完,维尔就静了下来。艾莉森低低地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雪山深谷中,石屋里显得格外静宜。有个仿佛耳鸣般的高音一直在耳边响着。

    然后,艾利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去上好的大学。……那个,我虽然常常飞来飞去,原则上也还是得住在司令部所在的首都。说不定以后我可以申请调到首都的部队,那……对呀!还有,用我赚的钱来租房子,我觉得也满方便的……到时候,我执勤不在时就有人替我看家了,这又是一个方便嘛!不过,我倒也不是那么想要人替我看家才这么想的啦……”

    艾莉森半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茶杯。她轻摇所剩无几的茶水,看着杯中的波纹继续说:

    “所以……我的意思是……呃,我并不是只考虑到方便性才说的……”

    又是十秒左右的沉默。

    “你从高等学校毕业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在首都找房子一起住?”

    艾莉森仍看着茶水,但她的文法错乱,“一起”就说了两次。

    出现了片刻寂静。艾莉森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

    “……你、 你觉得怎么样?”

    她问道,又是一阵寂静。

    “? 维尔?”

    艾莉森怯怯地转过头去,慢慢地望向他。

    “咦?”

    却只见到维尔默默地靠在石壁上。

    “喂?”

    维尔一脸安详地垂着头,眼睛和嘴轻闭,双肩平稳地起伏着。他睡着了。

    “——喂!维尔!”

    艾莉森叫了起来,随即皱起眉微微摇头,一头金发随之摇曳。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撑起手肘,右手支撑着脸颊。才刚闭上眼睛,她便惊慌地重新睁开。

    “难道……这杯茶……”

    她狐疑地打量茶杯。这时,她的上半身不听使唤地往左臂倒去。

    咚!

    她猛然往桌上一趴,前额撞到木桌,发出清脆声响。金发滑落她的左肩。

    于是静悄悄的大厅里,响起了艾莉森的鼾声。

*************************************************************************************************

    “哎呀,是英雄本人呀,大家快来!快看啊!”

    雪橇车正被人群团团包围。

    这里是湖畔的一处宽广山谷,离湖稍远就是十分密集的住宅。山谷正前方的广场建了几座仓库,停放着离水的小船。雪橇车在仓库前停着,班奈迪就站在车旁。

    他的周围早已围了许多山谷里的居民。一开始约有二十人,但随着女性高亢的呼叫声,现在群众已越来越多。有人问身旁的人:“他是谁?”,立刻引来:“你搞什么呀!他就是山对面的那个发现壁画的飞行员啊!”的回答。

    “呃……午安。”

    班奈迪才以洛克谢语说了这么一句,群众立刻报以一阵热烈的质问,包括“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做什么?”、“你真是英雄本人吗?”、“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问题。

    他一时也不知该回答那个问题,又在大批年轻女性的注视之下,只好先顺应民意,微微挥手。

    “好帅!”、“呀啊——!”、“他看了这边耶!”、“好迷人啊!”、“住下来嘛! ”、 “让我坐你的飞机!”、“啊!人家也要!”、“载我载我! ”、“带我走——!”

    耳边顿时充斥着大胆热情的呼声。

    “对了,我现在才想起来,听说湖边有军队在训练。”

    一名年约四十的男性如是说道。

    “不好意思,有点事想请教您。”

    班奈迪一听那人这么说,便问他是否看见一对年轻男女开着小车到这一带来观光,又是否在刚才那场飞雪之后跑到这个村子来。

    “喂,他问有没有谁看见两个开小车的年轻人?”

    男子向群众大声问道,众人刹时静下来,接着纷纷摇头或说没看见。

    “大伙儿说没有,那就应该是没有。要是他们进到村子里来,一定有人会注意到的。”

    “这样啊。谢谢您,我正在找那两个人,接着找到你们这里——可以告诉我贵村的名字吗?”

    男子便老实答道。班奈迪取出纸片,在背后用铅笔写下村子的名称,打一个叉,又画了来到这里的简单湖岸线。然后收进怀里。

    “您之后有什么打算哪?”

    “我刚刚去过你们东邻的村子了,接着想到你们西邻的村子去看看。他们有可能会在那里。”

    “哦……不过说到西邻的村子,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在那里。”

    “嗯?为什么呢?”

    “凡是去西村的外人都会挨白眼的,就连我们这儿的人都不喜欢他们。上次我有事去联络他们,想不到一个啰嗦的胖太太从屋子里跳出来,追根究底的问我去那里的理由,实在问得烦死人了,所以大家都怕麻烦,谁也不爱去。他们也是,没必要决不会到我们这儿来,真不知在搞什么鬼。我听说他们会抓人去吃啊。人家说住在深山里的人城府深,我看指的就是他们。”男子此话一出,身边众人也都点头同意。

    “西村的入口很隐秘,您要多注意,那一处峡谷很窄。话说回来,要在那个村子休息,我看是不可能吧,再过去的那个村子倒还可能。那村子比较大,人啦木材啦都在那儿,也有港口、旅馆和餐厅。若是男女幽会,应该都会去那儿。”

    “这里啊……的确不容易发现。”

    螺旋桨转动着,班奈迪的雪橇车慢慢在冰上滑行。透过狭窄的小窗,他在驾驶座上只能看见始自湖畔的峡谷入口和入口的缓坡。至于入口之后的路又小又弯,山壁根本完全遮盖了村子。

    “要是开这玩意儿进去,能不能转弯啊?”

    班奈迪喃喃自语道。

    “要用走的?太麻烦了还是干脆算了?不过,万一他们在这里……哎,真要是找到他们,艾利森大概会生气吧。”

    就这样,雪橇车在入口前的冰面上来回绕圈子。

    绕了几圈,班奈迪才打定主意将车子开向入口。他远远就将车子熄火,用刹车控制惯性的前进,然后再入口旁的大树下找了一个不现眼的位子,把车子停住。

    雪橇车没有钥匙,班奈迪便拴紧车后燃料罐的输送口,关掉燃料供给,并且拔去电池的端口。接着,他用白色的防水布盖住车顶的天窗,上面再用固定缆绳左右压住。缆绳的末端都打着铁制的片钉,班奈迪将它们牢牢地打进冰层。

   “别的就算了,这东西被偷了可不妙。”

    他从车里取出装有短机关枪的布袋,把它当登山包一样的背起。

    然后走向峡谷。

    足迹从入口一路延伸进山谷,踏出一条宽约两公尺左右的雪道,仿佛步行者的专用道,脚踩在上面也不会下沉,十分好走。班奈迪轻快地走在这条路上,见左右都是密林,蓝天中有一抹白云。

    “真是个宜人的好地方。要是能弄一座别墅,隐姓埋名地在这里过日子,不被人打扰就好了。”

    班奈迪顾盼浏览着片山林白雪的景色,倒不怎么在意雪地的反射光,只是一个劲儿的乐在其中,脚下仍踏着轻快的步伐。

    走着走着,他看见右方出现四个黑方块,原来是沿河放养用的鱼池。

    班奈迪没多留意,正是这么过去时——

    “慢着。”

    一个尖而细的女声突然响起,令他停下脚步。

    班奈迪往声音的来源,也就是右方看去,只见积雪的工具旁边站着一名女子。

    他向女子打量了一会儿。那是个年轻女性,大约二十出头,同样穿着绿色系拼布缀成的厚质连身裙,脚下套着冬用厚袜和靴子。她的个子很高,苗条的身材更突显了这一点。

    一头黑得发亮的短发大约及颈,但长度没碰到脖子。皮肤白得像西周的雪一样,衬上一双深褐色的眸子。

    “瞧你穿得怪模怪样,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凶巴巴地说着,一面循自己的脚印走向班奈迪所在的大路。

    “……”

    见那女子对自己怀有敌意,班奈迪一时看得出神。直到她走到眼前,他仍然盯着她。

    女子在班奈迪面前站定,略略扬起头瞪视他的双眼。

    “呃……午安。”

    班奈迪用洛克谢语说道,对方却只回了一个问题:

    “你是谁?”

    “咦?”

    班奈迪十分惊讶,随即开心地笑了出来。女子显然被此举激怒了。

    “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是……没有。”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哪里的谁,有在我们村子的入口做什么?不管是什么人,外人请不要擅自闯入我们村子来。”

    班奈迪不慌不忙,慢条不理地说道: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做卡尔.班奈迪,是斯贝伊尔的人,所以卡尔是我的姓。你好。”

    “……你是山对面的人……”

    女子大感惊讶,表情中也流露出明显的猜疑。班奈迪又说:

    “请不要惊讶。我虽然是斯贝伊尔的人,但是有经过洛克谢的……那个……许可。是在许可下有工作才到这个国家来的。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那又是谁的许可叫你到这个村子来的?请你马上回去。”

    女子这么说完,掉头就往村子里走去。班奈迪自然而然追上去,走在她旁边。好走的足迹中央被她走去了,班奈迪只好踏在旁边积雪较松软的路上。

    “抱歉,吓着你了。可以让我请你喝杯茶吗?我倒不是做了坏事要向你赔罪,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在喝茶时聊些有趣的事,你不会感到无聊的,我有很有趣的经验。”

    “我并不想听你用那口破洛克谢语罗哩叭嗦。”

    “呃,那……”

    班奈迪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只好微微点头,像是忍住了一句“可恶”。

    “用你母国的语言,说起来总是比较中听吧。”

    “够了吧你!你不知道死缠烂打的男人走到哪儿都惹人嫌吗?请你别再跟着我了。这里是我的村子,我们不欢迎外人。”

    如此尖锐的语调,令班奈迪放慢了脚步。

    “抱歉。因为我好久没跟人这样的对话了。我很高兴,真的。”

    班奈迪笑着如是说道。女子颇觉不可思议地向他瞥了一眼,随即将视线转回前方,继续踏着熟练得脚步走在雪道上。班奈迪没再跟着她,只是略感遗憾地望着她的清秀背影 ,然后转身就要回雪橇车去——

    “啊!请你等一下!”

    他以小步跑追了上去。

    “请等一下! 拜托你。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是我来这里真正的目的。”

    女子停下脚步,满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班奈迪便把刚才在东邻村子问过的事情说了一次。

    却见女子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正找不到我们村里的大伙儿。况且要是有外人来,一定马上会有人注意到而把他们赶出去。”

    这话听来是可能。班奈迪点点头,便从怀里取出那张传单和铅笔。

    “这样啊。最后请你告诉我这个村子的名字。”

    “不要。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那张纸是什么?”

    “只是写东西……”

    班奈迪才刚开口,女子便走近一步,一把抓住他手中的传单。班奈迪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于是便任由女子抽走那张纸。

    女子看着班奈迪自绘的地图中村庄符号,班奈迪在一旁解释:

    “这只是便条纸。我是来找朋友的,可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所以在邻近村落一个一个的找。”

    女子仿佛不感兴趣,只喔了一声,又翻过纸面瞄了一眼,便递还给班奈迪。

    班奈迪正要伸手接下时,女子却倏地收回,害他的手扑了个空。

    “哎呀,你在闹着玩吗?”

    班奈迪好像很高兴。

    女子根本没理会他,只是双手抓着那张传单,将脸贴近盯着那张照片里的男人,整个人一动不动。那张纸好像都快被她盯出两个洞来。

    “如果那是电影,我就可以带你去看了。真可惜。”

    班奈迪仍然贯彻他的一流缠功,女子却没有任何回应。风轻轻吹过,传单微微晃动。女子仍然凝视着那张照片,班奈迪则是一脸难堪。

    他们就这么僵了大约二十秒,班奈迪忍不住偷看她的脸。

    “啊、 呃!”

    惊见女子脸上挂着两行泪,班奈迪吓了一大跳。她拿着传单的左手在颤抖,右手竟然握拳抵住胸口。每眨眼一次,新的泪水便流过脸颊上泪痕。

    “……”

    班奈迪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等着,似呼颇感好奇。

    终于她举起右臂,用袖子擦去泪水,接着又取出白色的手帕,仔细地擦过脸。

    “冷静点了吗?”

    班奈迪和气地笑着对她说道。话才说完,他的衣领就被她狠狠揪住,一把拉了过去,力气大得惊人。

    “哇!”

    班奈迪被拉得向前一屈,离她的脸只有二十公分不到。只见她双眼微红,气势逼人地瞪着比她高的班奈迪。

    “怎、怎么了吗?要亲我吗?”

    班奈迪惊愕之余仍不忘说笑。女子将传单塞进衣袋后,左手也一起抓着他的大衣领口,一面粗暴地前后摇晃,一面叫道:

    “带我去首都!”

    “什……什么?”

    “我说带我去首都!带我去首都! 马上去!现在!懂吗?带我去首都!”

    “呃,请等一下。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班奈迪被摇得眼花,勉强答道。

    “你不可能走路来这里的!用你的交通工具带我去首都!带我去郡斯特去!我的话你听得懂吧!快点带我去首都!带我去首都!”

    “这到底是——”

    “带我去首都! 现在就去! 我马上就去准备!你懂不懂啊!我叫你带我去首都啦!越快越好!带我去首都!”

  “等、等一下。拜托你冷静点……”

  这句话是佐贝语说的。女子这才不再摇晃他。

  “你说什么?是答应我吗?”

  “不是不是,我是叫你冷静一点。请给我一个理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放开我,麻烦你。”

  女子终于松开双手。只见她双肩起伏,调整紊乱的呼吸,又轻轻甩头。直顺德黑发轻快摇动着。

  “好吧……那我再说一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在今明两天之内赶到首都去。如果你能做到,那我——”

  “菲——”

  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女子惊讶地转过身去,班奈迪也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蓄着胡子,背着一只步枪。

  “菲!真是的,原来你在这里啊!”

  那人跑到女子面前,用责备似的语气说道。被称作菲的这名女子则未发一语。

  “不可以在这个时期一个人走来鱼池边。万一遇到野狼或熊怎么办?”

  “……对不起。”

  “杨丝奶奶说她要一点平常的那种药。她现在心情不好,你快点去吧。”

  “……好。”

  女子点点头,那人便催促她快走。就在她转身正要前往村子时,又刻意朝班奈迪一望,然后她就沿雪道走远了。纤细的背影渐渐远去。

  “等等……这位先生。”

  班奈迪闻言回头看着那个人,答了一声“是”。那人正要说话,但见了班奈迪的脸刹时沉默下来。

  “……你……我在报上看过你。你该不会是发现壁画的那位英雄吧?”

  班奈迪点点头。

  “台意外了……原来是卡尔.班奈迪先生啊……我是听说湖那边在办训练还是什么的,有斯贝伊尔的飞行员要来,不过你真的是本人吗?哎呀,真教我意外。”

  “不敢当。”

  “那孩子是不是给您添了麻烦?”

  那人问道。

  “哦,没有。我们只是说说话,说到一半……她就要我带她去首都。”

  “啊?首都啊……哎,姑娘家长大了就是这样。”

  那人仿佛有些意外,之后又问英雄来这儿所为何事? 

  “我是……正好休假,来这附近玩的。听她说这个村子并不是什么观光胜地,所以我正打算到邻村去。那么我就告辞了。”

  班奈迪正要转身走开时——

    “英雄先生。”

  那人又叫住他。

  “是?”

    “您做的事很了不起啊!同时向两国公开,没有藏私,真是太伟大了。不愧是英雄。”

  “谢谢您。”

  说完,班奈迪和那人便往不同的方向走开。

  在雪地的足迹上走着——

  “‘英雄先生’……哎,虽然是顶替的,但这头衔害得我连追女孩的乐趣都没了。”

  班奈迪以贝佐语一路咕哝道。

  “唉,‘菲’大概是她的小名吧? 长得满漂亮的,只是……算了,这辈子大概不会遇到她了。所谓‘打不下的飞机特别大’——就是这么回事吧。”

    很久没说母语,班奈迪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

    “不过那眼泪是怎么回事?是跟那男的怎么了吗? ——啊!她拿走了我的便条纸……唉,算了。要是在邻村找不到艾利森他们,我干脆一个人去喝喝茶、吃吃点心就算了。”

    说了一堆落寞之词,班奈迪转过峡谷的最后一个弯。山谷的入口、湖面一望无际的冰原和通往湖畔的笔直道路映入眼帘,当然也包含眼前雪道是成排的足迹。

    班奈迪快步走在雪道上,一面说:

    “对哦,他们是开车的,既然没有轮胎痕迹,可见根本没来这里嘛。我早该想到的。真是白走一趟冤枉路。”

  话才说完——

  “!”

    他忽然止步,慢慢看向脚下。

    同样有大量的脚印,却只在某一处格外显得凹陷,而且那两公尺不到的宽度未免太过精确,竟没有一处凌乱。看起来正好约合一辆车的宽度。

    班奈迪双膝跪下,凑近去仔细看着那些脚印。脚印的数量虽多,大小和鞋底却都有些相似。除了班奈迪自己的鞋印外,,他只观察到另外三种。完全相同的足迹竟连步走在一小方雪地上,有些互相重叠,甚至一会儿纵向一会儿 横向,极不自然。怎么看都像是三个人来回踩踏,刻意踏实雪地的样子。

  班奈迪继续细看那些脚印的间隙。一个大男人趴在雪地上的模样有些可笑,但他的眼神却是无比认真。然后——

  “有了……”

  就在两个纵走的鞋印之间,有一处约十公分的间隙,其间排着几个小小的椭圆形雪块——是车胎链的痕迹



  “艾利森他们肯定经过这里,而且是有去无回。”

  班奈迪站起身,回过头看着那座峡谷。

  “接着不知是谁,恐怕就是村里的人了,他们为了掩饰车轮痕迹赶忙跑来这里踩地……外客就算了,还把人扣留起来又说谎啊?这村子很不得了嘛。”

  班奈迪瞄了一眼手表。山区日落得早,离天黑只剩不到一小时。天色也已经微暗。

  于是他喃喃自语道:

  “我看他们大概也不欢迎我,不过——偶尔这样倒是挺不错的。”

  于是他快步跑离主道,跳进山壁旁的那排防雪林中。
2009-5-26 17:4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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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逃狱后逃亡

这是一间阴暗的地下室。
上下左右都用石材密密砌起,几无缝隙。天花板特别高,竟有三公尺之多。靠近天花板的墙上各有一扇方窗,只有那里透进光线。窗上镶着毛玻璃,还有几根细铁条。
室内面积约为普通人家的客厅一般大,只是多了一道坚固的铁栅栏,将房间分成四六比。除了一道楼梯可通往上层以外,没有别的出口。木制的楼梯相当陡,顶端是一扇装在天花板上的木门,现在是关上的。
栅栏中铺了两块旧的厚床垫,上面都铺着毯子,维尔和艾莉森分别仰躺在上面。两人身上都盖着大衣,还多一件厚质的毯子。
其中一人突然睁开眼睛,猛然坐起,任毛毯和大衣滑落。接着又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床走到石地上。
匡!
一记响亮的声音,是那人的肩膀撞到栅栏。
维尔被这声响惊醒,睁开了眼睛。
“喂!来人啊,随便谁都好,快点来啦!喂——!”
艾莉森对着天花板上的木门吼道。她双手抓着栅栏用力摇,上了锁的铁门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寂静良久之后——
“我看上面大概没有人在吧。否则这么吵,一般人早就来看了。”
维尔在她后方淡淡地说道。
他穿着大衣坐在床垫上,两条腿向前伸出,一手胡乱抓了抓头,又左右甩了甩,像要甩去睡意似的。
艾莉森走回去坐在维尔身旁。她只穿着飞行用的连身制服,大衣搁在被铺旁,随身的小布包则不见踪影。
艾莉森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忿忿不平地说:
“可是!为什么我们就得遇到这种事?”
“不知道。”
维尔冷静地回答她。接着又问她肩膀怎么样?艾莉森点头谢谢他的关心。
然后她转过头去,直视着维尔。
“该不会是……不,说不定就是。可是……也许这真的就是原因!”
“咦?”
维尔看着艾莉森。听她又继续说道:
“‘这个村子里的人其实是靠做金饰过生活的,所以无法忍受外人进入’。”
她说得十分认真。
“哦——不是……我想不是。”
维尔含蓄地否定她的推论。
“那改成‘其实是靠鱼子酱’呢?”
“我觉得更不是。”
“哦,是哦——”
只见艾莉森又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栅栏前放声高叫:
“那还有什么理由要把我们关在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呢?搞什么!开门啦!谁是负责人,给我出来!我真的生气罗!”
“唉……”
维尔叹了一口气。
艾莉森吼累了,又走回维尔旁边坐下。
“我看他们是不打算露面了。”
维尔如是说道。
“不过艾莉森,那些人好像不是为了我们才把我们关起来的。”
房间的角落放了一个塞着软木塞的木桶,一旁有杯子,还有两条看来硬梆梆的长砚。另外还摆了几条大毛巾。
“好像是耶。只不过莫名其妙就被人迷昏关在这种笼子里,实在教我不服气!”
“也是啦。”
艾莉森又看看维尔,再望向天花板,对着想象中关他们的那个人咆哮道:
“既然要关,就弄个干净点、有淋浴间的套房来嘛!听到了没有!”
坐在地下室的床垫上,维尔问道:
“我想一定是误会吧。大概是什么误会,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可疑的人,所以说不定他们正在附近的村子叫警察来,到时候我们就能解释清楚了。”
“是吗?不过既然这样,我们也没理由非待这里不可了。”
艾莉森看了看手表后,站起身说:
“我们现在就逃出这个监牢,早点离开这种怪村子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满有道理的……问题是该怎么做?”
艾莉森走近栅栏,摇一摇小小的滑门。
“这外面的锁很普通,用一根发夹就能打开呀,我以前学过。所以长官说,飞行员就算被俘虏也不必惊慌。”
“……可是我们在牢里,手构不到啊。”
“所以要到外面去嘛。”
“怎么出去?”
艾莉森默默指着墙壁上缘。维尔抬起头去。
“窗子?”
“拆掉那个铁窗,以我的身材就能钻出去了。”
“拆掉铁窗……?”
“咱们来动手吧,你照我的话做。”
在艾莉森的指示下,两人便展开作业。
首先要把毛巾撕成长条。再把床垫的小洞挖大,用里面的弹簧尖勾破毛巾一角,然后一人抓一端,就这么将它撕裂。再将布条末端互相打结,浇点水在结头使它湿润,之后合力拉紧到有水滴出为止。
“这样就绝对不会松开了。这是用来绑紧鞋带的窍门唷。”
就这样,他们做了两条长度可达天花板的布绳,又将两条结为一条。
最后把床垫拖到窗下,离墙壁有一点点距离的位置,再将两块床垫叠在一起。
“好,来爬了。”
艾莉森这么说着,将头发藏进衣领后,接着便做起柔软操。
“艾莉森,你可以吗?”
“哎哟,你忘了是谁教你爬树的吗?”
只见她往墙壁走去,站在墙壁角落呈直角的地方,手脚附在左右壁面上。
“安、安全吗?要不要把床垫放在正下方?”
“没关系,就放在那里。不过你要先把绳子准备好。——来罗。”
艾莉森开始攀岩。她的双手双脚像是按在墙上似的,灵巧地在石块间的缝隙施力。维尔就在床垫旁看着她的动作,几乎不敢眨眼。他的一只脚搁在床垫上,深怕若有什么万一,马上就能把床垫踢过去。
维尔的担心像是多余似的,艾莉森轻轻松松便爬到了天花板附近。但见她一手扣在窗缘上——
“嘿!”
另一手也攀上去。接着,从悬垂在墙边的姿势,以窗缘为支点一口气撑起了身体。她腾出左手抓住铁窗摇了几下。
“果然还满牢的。”
艾莉森改用右手拉住铁窗,双脚抵在墙上,以此支撑身体,然后转向下方的维尔伸出左手。
“什么?干嘛?”
“绳子。给我一头。”
维尔连忙把脚下的布绳拉过来。
“要丢罗。”
说着,他将一头抛向艾莉森。艾莉森一次就接到,并将绳子从铁窗最左边的格子穿过去,然后往右送,再从最右边的格子拉出来。全都以单手进行。
再来,她改用左手抓着铁窗,以右手将绳索向身后拉。好几次有结头卡住,她都小心地一一穿过。
最后,在绳子贯穿中央,绳索的左右两端已经等长地垂到了地面。艾莉森叫维尔拉稳绳子,她便顺着绳子滑到地面上来。
“铁窗的框嵌进石头里。我们把它拉出来吧。”
他们便一个抓着一端——
“好了吗?预备——”
两人同时用力拉。铁窗一开始只发出轻微的轧轧声,但在拉了两、三次之后,铁条已经明显被拉歪了,只是窗框还在那儿。
维尔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说:
“还、还不行吗……”
“已经差不多了,我再去加个临门一脚。只要一鼓作气施力就行。”
艾莉森说完,再次攀上绳索。她垂吊在铁窗下,拉拢左右两段绳子。先用一手抓住一条,再放开另一只手,很快去抓住另一条。
“维尔,你退到最后面去,免得危险。”
“你、你要怎么做?”
俯瞰着维尔,艾莉森笑咪咪地说:“就是——这样呀!”
话才出口。她竟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背对着墙壁,双手握着绳子前端举在肩头,好像抓着登山背包的两条背带那样。
就在艾莉森即将落到床垫上时,布强绷紧,力道传到那几根细铁条上。
啪叽!
铁窗的框终于变形,从窗缘松脱开来。艾莉森也在同时间落到床垫上,并且屈起双膝以吸收撞击。
“!”
维尔已满脸惊吓,却见艾莉森朝他望了一眼,迅速顺势向前一滚,就在床垫上翻成护身倒法的姿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艾莉森第一次着地的落点——她半秒钟前才翻滚出去的床垫上,松脱的铁窗重重地摔了下来。铁窗在床垫上弹起,落到石地、再撞上铁拦。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回荡了好一阵子,维尔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
噪音平歇,维尔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艾莉森俐落地站起来说:
“怎么样?很顺利吧?”
“…………”
维尔愕然地瞪着她,愣了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
“……艾莉森,要是有个差错……你就死了耶……”
“是呀……哎、可是……”
她看看地上的厚重铁窗,又看看维尔。
然后笑着说:“很顺利,不是吗?”
地下室天花板上的木门开了。
生绣的校链发出声音,板门往上被拉来,一束长长的金发垂了下来,是艾莉森的上半身探下来看。
她很快地走下楼梯,来到铁栏前与维尔相对,衣服和头发都沾着白雪。用铁窗敲坏的窄小窗外原有很多积雪,如今则有被拨开钻过的痕迹。
“怎么样?”
维尔压低了声音问道,艾莉森却仍以平常的语气说道:
“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上面只推了货物。这里好像是村子外面,那座塔看起来很远呢。我是没什么时间仔细看,但村子里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还有,好像要下雪了。”
说着,她开始用折弯的发夹挑锁。维尔才刚将两人的大衣拿起——
“开了。”
铁锁已经被她三两下打开。小巧的轨道式栅门滑开,声音十分刺耳。
维尔把大衣拿给艾莉森,自己才钻出去。
“好啦,再来就交给它们两个啦。”
艾莉森说道。维尔钻过栅门,转身一看,床垫上有两个人形鼓起,像是挨在一块儿睡觉的样子。那是他们用毛毯和布绳做的假人。
“看起来挺亲密的嘛……”
艾莉森不自觉脱口而出。
“艾莉森?”
“没、没事。我们走吧!天色已经很暗了,正好可以偷偷溜出村子。”                  
“时间不多了呢。”
班奈迪看着手表说道。
他正在防雪林中。此地雪深及膝,密林几乎遮蔽了大部份的视野和光线,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看看云量也增加了。天气显然正在恶化。
跳进村子入口左侧的防雪林之后,班奈迪便往山谷深处前进。他小心翼翼地远离大路,不让任何人发现,打算走到峡谷最尽头。
有时因为树上的落雪太多,一下子使他踏进雪深及腰之处;有时则是雪堆突然落到他的头上,延迟了他的脚步。积雪埋到腿部时,他就用短机关枪连同布袋一起当拨雪铲用。他偶尔窥探谷中,确认所在位置,见刚才遇见女子的鱼池一带已经走过。
班奈迪再度前进。额上浮现汗珠。
又走了一段,班奈迪改为横向前进。他压低身势,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打量谷中。
“总算到了。”
村子就在眼前。稀稀落落的房舍和唯一的那座尖塔映入眼帘,却不见半个往来行人。日暮时分的雪山深谷中,小村庄流露着一抹诡异的静谧。
“到底有没有人住啊……”
班奈迪又回到树林后,继续往前走,但没多久就遇到了障碍。
“这会儿是肯定有人住了,不过……这一带的村子都是这个样子吗?”
看着眼前景象,班奈迪不禁错愕。原来林中竟有一道铁刺网,从地面直到与他头部同高的位置。他用脚拨开地上的积雪,惊见雪地里也有。宛如荆棘的有刺铁丝,被人以二十公分左右的间隔水平地绑在树干之间,甚至为了固定连斜向也有,扎实地构成这道铁树网。
“要防野兽也做得太夸张了。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基地啊?”
班奈迪开始沿着铁刺网找缺口,没想到它竟然毫无间断,像是把整座村子团团围起来似的。每一条有刺铁丝都牢牢地缠在树干上。既没有任何一处断口,也都非常牢固。
“可恶。”
班奈迪正在暗骂时,瞥见一户人家旁有人影晃动。只见小溪对岸有一栋石屋,看来像是简易仓库,而那人影从屋子的地板附近爬出来,缩着身子把头探出雪堆东张西望。人影虽小,班奈迪仍看得出那一头长长的金发。
班奈迪继续在大树后面看着,直到金发的人影走进那栋石屋。
“艾莉森……我都跑来救你了,你还要毁掉我大展身手的机会?”
班奈迪说着,重重吐出一口疲倦之气。就在此时——
村子中央、房舍比较密集之处出现了别的人影。班奈迪看到几个村民一起从有尖塔的建筑物中走出来,在马路上站着聊了一会儿,其中数人走进另一户人家,剩下的三名男性则往山谷尺头,亦即艾莉森所在的那栋小屋走去。
“这下糟了。”
班奈迪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一大排铁刺网。他左看右看,发现铁丝都缠绕在粗壮的老树干上,只有一棵树龄较小、树干稍微细一些,直径大约三十公分,高度则有四公尺左右。班奈迪抓着树枝摇了摇,又攀上去悬在上面,都没法折断它,只能摇下少许积雪。
他放下肩上的布袋,拉开拉链,见里面放了短机关枪和三条弹匣。他将它们全部取出,俐落地装填起来。
班奈迪挖开树下的雪,直到树根快要露出来,接着将折了好几折的布袋放上去,用力把枪口压在上面。
“这么做万一被发现……我就逃吧。”
班奈迪扣下扳机。
抢声闷响。班奈迪站在树旁,一发接着一发地射击。
弹匣的二十八发子弹都射完了。枪口下的布袋变得焦黑,冒出一股白烟。班奈迪赶紧拿雪覆上去盖住。再看看树干,已被弹匣削去了有一半之多。
于是他双手攀上树枝,顺势一口气以全身重量往下拉。其实树干已经略微偏垂。
啪!
只剩下一半粗细的树根应声折断。班奈迪双手一滑,仰面倒在雪地上,树枝上的雪堆迎面砸中他的脸。
他一面吐出口中的雪一面起身,只见那棵树已经横倒在地。铁刺网虽没有断裂或松脱,但已被树干扯歪,开了一个可容人钻过缺口。
那三名村人并没有注意到班奈迪,仍然在马路上走着。班奈迪把短机关枪塞进破洞焦斑的布袋,将它拿在手里,仰着钻过铁刺网。 }. ]
过了这一道障碍,班奈迪在雪地上匍匐前进,来到防雪林地的最后一棵大树前。由此前往艾莉森走进的那栋石屋之间全无树木、房舍,自然也没有藏身之处。但见那三个男人的确是往小屋走去。
“来不及了吗?可恶!”
班奈迪刚咒骂道,天空就开始飘雪。像是舞台落幕一般,雪花浓密一致地降下,视线立刻变得极端恶劣,但班奈迪仍然看得见那三人正在走近。当然,要是班奈迪走出树林对方也看得见。
“真的来不及吗……该死!”
班奈迪再度骂道。
“终于开始下了。”
从门缝中看了看外面,艾莉森说道。维尔也在她身后说:
“好大哦。这下子积雪又要变深了。”
艾莉森关起门。两人都穿起大衣,戴上他们的帽子和手套。
“这样我们躲起来才容易呀。我们要偷偷溜出山谷,听懂了没?”
“可、可是……车子呢?不可能徒步走回去啊。”
“也对。要不要中途找一户人家抢一匹马来?”
“那不就是强盗了吗……你别说得这么不当回事嘛。”
“也比监禁的罪名轻吧——哎,临机应变吧。”
说完,艾莉森便慢慢找开门,半蹲着走出了石屋。维尔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出了门,一转到屋子左侧,艾莉森突然停下脚步,差点儿让维尔撞上。
这一面的墙上钉着一个老旧的木架,上面叠了好几个空的植木钵。
“怎——”
怎么了?维尔的这句话还没问出口,艾莉森立刻甩手后住他的嘴。她将手指放在嘴前,示意维尔别出声,把脸凑近维尔的耳边,窸窸窣窣地悄声说道:“附近有人呀。正往这儿来。”
维尔吓得瞪大了眼睛,表情凄惨,无声地欲言又止。
“维尔你待在这里,等一下就随便搪塞说是在等人。之后我会像那次对付那个坏警官一样,懂吗?”
艾莉森快嘴快舌地交待道,维尔立刻猛点头,无声地说“好的好的”。
于是她留下维尔,敏捷地消失在石屋的另一侧。
站在屋檐的落雪和墙壁之间,维尔一动也不敢动。终于他听见了脚声,从大门方向踩着积雪小跑步而来。那个人每接近一步,维尔的表情就为紧张和恐惧抽动一下。
脚步声停了。下一秒钟,有个男人的身影转过屋角出现在维尔眼前。
2009-5-26 17: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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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对不起!”
维尔的话才出口!
“不知你为什么要道歉,不过我原谅你。”
那个男人悄声如是说道。维尔惊愕得忘了闭上嘴,呆呆地望着他。
“你是?……班奈迪先生?”
班奈迪轻轻一笑,低声以贝佐语说:
“是啊,你以为是谁?”
“咦?——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太闲了。本来是想跑来当你们的电灯炮,没想到居然变成来救人。”
“噢。谢谢你……”
维尔安下心来,放松了双肩的力量。
“没关系。有三个村人进了旁边的屋子,我们快趁现在悄悄离开这里吧。对了,艾莉森跑哪去——唔哇啊啊!”
随着惨叫声,班奈迪向前一倒,从后方接近的艾莉森抓住了他的脚踝,使尽力气往后拉。
班奈迪反射性地伸长手臂,左手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壁架,老旧的木架子经不起这么一碰,上面的植木钵几乎全都掉了下来,结果木板和陶钵碎得稀哩哗啦。
“艾莉森!不得啦,是班奈迪先生啊!”
维尔这会儿的嗓门也不小。幸好他喊得快,否则艾莉森的靴子就要踢上班奈迪的侧腹了。
“咦?”
“好过份……”
听见班奈迪的贝佐语——
“咦——?”
艾莉森也不禁惊叫起来。班奈迪跌得满脸是雪,翻过身来说了一声:“嗨”,然后才幽幽站起来。就在这时,另一枚歪斜的层架不支松脱,又摔落了几个大陶钵。
这一阵稀哩哗啦声响也毫不逊色,立刻引来附近好几个猛然开门的砰磅声。
“喂!真的不是我听错!还有人讲话!”
隔壁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完了……真是!我们被发现了啦!”
“抱歉——咦,难道是我不对?是我吗?”
“快、快、快——”
“快逃呀!走这边!”
维尔吓得结巴起来。艾莉森朝他猛推一把,带头往人声相反的方向跑出去,奋力逃在及膝的雪地里。班奈迪跟着跑在后头,一面咕哝道:
“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跑快点!”
艾莉森吼着,一手不住地拍在已经拼命狂奔的维尔背上。班奈迪跑在最后,三个人跑上那条经村人往来踏过,已变得好走许多的主要道路。他们头也不回地狂奔。
天色已暗,雪势增强,视野也更狭隘。现在他们连最近的房舍都看不见了,却仍听得身后传来叫喊声。
“喂!你们是什么人啊!站住,不要跑!”
“哪可能站住啊!”
班奈迪追上艾莉森。
“湖岸不是往这个方向啊。”
“那也没办法了呀!”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
班奈迪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放心。他们只是对空鸣枪。”
“少校!有没有什么好武器?我的手枪连包包都被他们拿走了!”
艾莉森的这个问题,令班奈迪格外感到背后那把短机关枪的沉重。
“…………没什么特别的。”
“那只有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逃吧!”
“好……”
三人继续跑着。雪下得又大又急,堆积在他们的头、肩和胸口。
跑过某一户人家门前时,大门突然打开。走出来的是一名中年女性,她表情惊恐的见三人望向自己,顿时拉开嗓门,拖着离谱的尖叫声转身消失在门后。
“为什么我们得受到这种待遇啊……?”
艾莉森一边跑一边埋怨着。维尔只顾着跑,已没有闲工夫回答她,只有班奈迪一脸事不干已似地回应:“天晓得。”
三人继续狂奔。
跑着跑着,维尔最先不支。他快喘不过气了,脚步也迟缓起来。
“维尔!加油!”
艾莉森推着他的背,勉强坚持这趟亡命的马拉松。三人一直往峡谷深处逃去,隔了一会儿才又在大路左侧看见一户人家。
“事到如今,我看干脆拿那户人家当人质算了?”
艾莉森说得一派理所当然。就在此时,那户人家的大门开了。走出来的人一样惊愕地看着他们,僵在原地。
但更令人惊愕的是!
“——过来!快点!”
门口的那人竟大声向他们说道。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留着黑色短发。
“什么?”
艾莉森和维尔大感意外。
“来吧,是我认识的朋友,别留下新的脚印!”
班奈迪说着,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沿着通往那户人家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向屋子。三个浑身是雪的人就这么来到门前。
只见班奈迪笑着对那女子说:“嗨!菲。”
“别叫得这么亲热。快进来。” _
女子领着班奈迪和一头雾水的艾莉森,以及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维尔走进屋子。女子立刻关上大门,挂上门闩。
屋子里相当暗。
中间有个没生火的暖炉、碗橱和可容六人坐的餐桌和椅子。墙边有一张沙发,另有一条走廊通往后头的房间。
维尔弯着身子大口喘气,艾莉森则来回抚着他的背。
“过来。”
女子朝走走廊走去,班奈迪、维尔和艾莉森跟随在后。
走廊尽头的地板上有个门,女子将它拉起。
“进去。小心头撞到楼梯。”
看着艾莉森脸上露骨的嫌恶,班奈迪只好率先走下去,接着是维尔。艾莉森朝那女子瞄了一眼,然后也跟着下去。
当她的脚踏上那里的石地,手也扶上维尔的背时,那道门在三人头上关起。地下室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喂!”
艾莉森才刚喊出口——
“安静点。”
班奈迪立刻要她噤声。楼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还有一个不甚清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菲!你在家吗?开门啊!”
有好一阵子,地下室里只听得见维尔的喘气声。三人随后听见楼上所进行的交谈。
“菲!你在家吧?”
“马上来!稍等一下!”
艾莉森悄声问班奈迪说:“她该不会又把我们骗进来关吧?”
“还不晓得。”
班奈迪答道。艾莉森又问:“对了,那是谁?”
“我还不知道她的全名。”
“搞什么啊?”
“说来话长啦。”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安静点——”
班奈迪不再作声,而是竖起耳朵专注地听。
先是门闩卸下的声音,再来是开门声。数人走进屋内,脚步声从头上传来。
“菲!你没事啊!”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正在外面铲雪,一听到枪声就逃进屋里来了。”
“有可疑的外人闯进村里。恐怕有三个人。他们往这里逃了,你有没有看见?”
隔了片刻——
“……没有,到底是怎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很危险,快到集会所去。”
“…………不要,我怎么能丢下爷爷留下的房子。我没事的,反正我一直都是这样。”
又是片刻静默。
“好吧……你有枪吗?”
“有一把爷爷的手枪。”
“你知道用法吗?”
“爷爷曾交代我说‘遇到紧急时要拿出来用’。”
“好。你今晚就拿着枪到地下室去睡,记得要上锁。大伙儿会轮流警戒,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万一有可疑的家伙攻击你时,你别多想只管开枪就是。”
“……好。”
又听见几个男声叮咛她小心点。接着大门就关上了。然后是上闩的声音。
头上传来一人单独行走的声音。那声音一度走到屋子后头,之后又走回来。跟着一个嘎吱声,地下室的门开启了。
三人在漆黑中抬起头,朝门口的微光望去。
只见女子慢慢探出头来,但在昏暗的逆光下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而她手中握着的那把大型自动手枪倒是十分清晰。
“带我到首都去。否则我立刻就把你们交给村人。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女子说道,语调冷得像冰一样。
数秒沉默之后——
“非常清楚。我也想仔细听你解释。”
班奈迪如是说道。
艾莉森和维尔不明就理地互看一眼。
“等一下。”
女子丢下这句话后,又关上了地下室的门。三人在漆黑中脱下帽子和大衣,依言在原地等着。当门再次拉开时,女子手里已不再握着手枪,而是一只点亮的旧工油灯。
她每往下走一阶,地下室便亮了一点。原来这里同样是一间石砌的地下室,但比艾莉森等人先前被囚禁的牢房宽敞许多。墙上钉着木架,放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古董彩绘盘、包布的小相框、上了锁的木盒、还有人的头盖骨。
“哇!”、“呀!”
维尔和艾莉森看见骷髅头就在自己身边,不由得吓了一大跳,眼窝的大洞在油灯照明下,映出两个黑色的大窟窿。
“……有好多个耶。”
班奈迪说。架子上大约有七个大小不等的头盖骨。
“搞什么!这里到底——”
艾莉森话还没说完,维尔便将手按上她的肩,径自问那名女子:
“这些是你的祖先,对吧?”
女子有些吃惊,答了一声:“是”。班奈迪看看维尔,艾莉森则用手肘推了维尔一下。
“我在书上看过,说是这个国家的习俗。由于土地不多没办法埋葬很多人,所以就用大石棺土葬,经过一定程度的年月后,或是有新的死者时,再挖开坟墓捡回他们的遗骨,由血亲清洗干净,妥善地保管在自己家里——”
“不用费那么多工夫讲解。就是这样,这里的每一位都是我家的代代祖先,他们把安眠之地让出来,供我们这些活人使用。”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们是客人,可不能失礼罗!”
班奈迪一说完,艾莉森便接口说:
“…………那么,你们好。恕我们打扰了。”
她对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小头盖骨打起招呼来。看见她的举动,那名女子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请坐。”
女子拿着油灯往地下室中间走去,并请三人在圆桌旁坐下。四人围着桌子坐定,将油灯摆在桌子中央。
女子又回到一楼,拿了一只水瓶回来。三人便用倒扣在水瓶口上的杯子喝了一点水。
见众人定下心来,女子便对着艾莉森和维尔问:
“我先问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们村子里?”
于是艾莉森满脸不快:
“我们来玩,谁知道被一个老太婆用茶迷昏在有塔的那栋房子里后,又被关在牢房里,刚刚才死命逃出来的。——我才想知道理由咧!”)
眼看艾莉森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维尔便将右手放在她肩上说:
“我们不知道理由,现在只想尽快离开村子,回到穆西凯去。”
“哦,这理由我也不知道。”
女子冷冷地说完后,改问班奈迪:
“他们是你的朋友吧?把他们牵扯进来有没有关系?”
班奈迪点头回答:
“对,这一位是维尔赫姆?休尔兹同学,而这位是艾莉森?威汀顿小姐。我就是在找他们两位,想跟他们一起游山玩水的。我说过我的名字了吧?我叫班奈迪。”
班奈迪望向艾莉森他们:
“艾莉森、维尔,这位是我刚才在村子入口处遇到的小姐。之后我才发现你们曾经进过这个村子却没再出来,所以就偷偷潜入,才会碰巧遇见你们离开那栋房子。”
说完,他又转向女子。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直正的名字。请你告诉我。”
但见女子犹豫了一会儿。
“菲欧娜,就这么叫我吧。”
“菲欧娜小姐是吗?这是斯贝伊尔没有的名字呢,在我听来真是非常动听——”
“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好吧。不过我得先确定,这栋房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没有了。一向只有我跟爷爷两个人在这里过日子,但我爷爷去年过世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
“我要进入主题了。”
“好的。你说想去首都?我在山谷入口遇见你时,你是这么说的吧?”
班奈迪问道。只见那个自称菲欧娜的女子脸色一沉,凝重地点点头:
“对。用什么方法都行,要是你能帮我做到这一点,我就帮你们离开山谷。我自己原本就不能擅自离开村子,所以要走也得偷偷摸摸地跟你们一起走。”
“原来如此。”
“我马上去准备。”
“请等一下。我想今天是不可能动身了,再赶也得等到明天吧。总之,今晚要请你让我们三个躲在这里。”
班奈迪此话一出,便见维尔颓然地垂下双肩,艾莉森只是耸耸肩。菲欧娜反问道:
“为什么今天不可能动身?首都很远呀!早点出发比较好。”
艾莉森和维尔没开口,静静听着那两人对话。班奈迪回答:
“因为我困了。”
“——喂!”
“开玩笑的。不好笑吗?好吧,那我说真的。现在雪下得这么大,而且又是晚上,想在这种情况下渡过那么大的冰湖面根本形同自杀。别说是普通人了,就算是个强悍的陆军士兵也不会那么做。难道你想害死我们?”
菲欧娜不说话了。好瞪了班奈迪一眼,微微摇头。
“所以我们明天走吧。希望明天早上雪就停了。出了峡谷就能坐我的车,我们可以开车到首都去,赶时间的话也可以在中途改搭飞机去,很棒吧?坐飞机的话马上就到了。”
听班奈迪这么说,菲欧娜显然十分怀疑。
“真的行吗?早上才出发,真的能在明天白天时赶到吗?——还有,你说的飞机就是那种在天上飞的东西吧?哪来那种东西呀?况且谁会开呀?”
菲欧娜接连问了一大串。艾莉森看了右方的班奈迪一眼,不禁问道:
“你不认识班奈迪先生吗?”
却见班奈迪开心的说:
“很难得呀。”
见这三人当真一脸稀奇地望着自己,菲欧娜不禁动摇起来地问道:
“怎、怎么了?”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发现壁画的英雄先生’呀!我恐怕是失敬了,对不起。”
“不会不会,没那回事。这件事原本也不该由我一人居功或自豪的。附带一提,这两位是——”
艾莉森在班奈迪的脚上踩了一下。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请不用担心飞机的问题。明天清晨就出发,可以吗?今晚请让我们睡在这里。睡外面会有冻死的危险。”
菲欧娜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就在这里待到早上吧。我会拿毛毯来给你们,当然还有水和吃的——虽然比不上旅舍就是了。这样可以吗?”
这会换班奈迪点头。
“谈判成立。非常谢谢你。”
“那个……菲欧娜小姐……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维尔问道。
“什么事?”
“你有没有电话?我是跟学校旅行才来到这个国家的,老师跟同学们都住在穆西凯的旅舍,我想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可以的话,我想联络他们——”
但见菲欧娜摇头说:
“我们村子里没有电话,只有紧急情况下用的无线电,可是放在集会所里。”
“唉……”
见维尔大失所望,艾莉森竟三言两语地泼了一盆冷水说:
“算了,你死心吧。”
这时,班奈迪举起手来。
“对了,我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想去首都?”
班奈迪继续发言:
“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的理由有二。第一,要是知道你去首都的动机,或许这之中有我能帮忙之处。好比你想去首都的哪里,或是想做什么事等等。”
菲欧娜静静望着班奈迪说到一个段落停下后,才低声问道:
“另一个理由呢?”
便见班奈迪笑得有些羞赧:
“另外就是纯粹的好奇心。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而已。我想艾莉森或维尔也会想知道吧。”
他才刚说完,艾莉森便接口道:
“我倒觉得动机是什么都无所谓耶。”
她的口气好像真的无所谓似的。维尔跟着说:
“没关系,要是菲欧娜小姐不想说,那也不必勉强。”
经过几秒的沉默后——
“这样啊……不过,反正你们到了首都也会知道的,我就说吧。”
菲欧娜如是说道,表情却锐利起来。
“至于信不信,那就随你们了。”
说完,她就从衣袋里取出那张已经皱成一团的纸,挪开油灯,在桌面上攥平。
“对了,你一看见这个就哭了……吓了我一大跳。这就是动机?”
艾莉森瞄了一眼,维尔则伸过头去专心地看着。
“这是首都的演说会宣传单嘛。”
维尔说道。
“对,我想去参加这场演说会。我要到现场去,出现在群众面前。”
班奈迪和维尔互看了一眼后,维尔决定让班奈迪发问。
“呃……我可以再问清楚一点吗?你出现在现场,然后呢?”
“让群众看见,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让大家知道我活着。”
在维尔和艾莉森的注视下,菲欧娜的神情在摇拽灯火中显得格外坚毅。于是班奈迪又问:
“你到底是谁啊?”
只见菲欧娜闭上眼,右手握拳抵在胸口。"
沉思数秒之后,她才睁开眼睛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道:
“我是这个国家——伊库司托法的公主。”
2009-5-26 17: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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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身负使命的人们

“休尔兹没回来?……都这么晚了。是谁跟他一起外出的?”
“是我,老师。”
“你们是怎么搞的?不是说要两人一起行动——”
“就是说啊!”
“哇,不要这么大声。发生了什么事?”
“维尔那家伙,他说他晚餐前一定会回来的,叫我帮他瞒着老师,自己一个人跑去玩了!那个混蛋!”
“你说什么?他自己吗?”
“不是。就在我们快回旅舍时,碰巧遇到几个维尔认识的人,大家聊开了之后,那些人就邀请他去他们的别墅。”
“……所以休尔兹是跟他们走了?”
“他们也有约我,但是我跟他说:‘你这样做不太好哦’,他就说:‘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你先帮我敷衍老师一阵子,等我回去’。”
“……休尔兹这么说?可是现在都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他还没回来呀。”
“就是说啊。他会不会被人家留宿在别墅里了啊?天色都这么暗而且也开始下雪了。”
“喂,别开玩笑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他父母交待——”_
“他父母都不在了,所以这点倒不用担心。”
“说的也是……可是,休尔兹真的会做出这种不守规矩的事情来吗?你该不是编故事胡说吧?”
“老师,您怎么这么说呢!难道您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吗?”
“就因为是你啊……”
“那维尔没回来的这个事实又要如何解释?难不成是我杀了他,把尸体扔进湖里吗?”
“不,这就……不对,说的也是……唉,败给你们了。若是你也就算了,真没想到好学生休尔兹也会这样不守规矩……”
“老师,您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该不是真的杀了休尔兹,埋了他的尸体吧?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
“我要生气罗。”
“——其实你就是休尔兹吧?老师最近眼睛不太好。”
“……我可以发疯吗?”
就在维尔的朋友和老师在旅舍里进行这段超乎常理的对话的同一时间——
峡谷中,大片雪花不断从漆黑的天空飘落。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玄关点起了火把,和窗口透出的光亮一同,在夜晚的雪地里亮成点点光晕。
在村庄最深处的一户民房里,艾莉森、维尔和班奈迪一起待在地下室。他们各自脱下了大衣,舒服的靠在墙边,坐在屋主送来的三张折叠式薄床垫上,上头还铺了一层毛毯。一旁还有好几条折叠整齐的毯子,桌子上有一盏油灯。
“可以喘口气了。今天还满有趣的。”
班奈迪以洛克榭语说道。艾莉森便也以洛克榭语回应:
“嗯?你不说‘满忙的’?”
“不,是‘有趣’。这阵子都没有这种生活。”
班奈迪笑着,改以贝佐语回答。
“哎,也是因为有趣,所以我陪完全程就好。出了村子之后,我会真的带她去首都,你们不一定要来。尤其是维尔也得回学校那边。”
“说到这个——你相信她吗?”
面对艾莉森的问题,班奈迪答得一派悠闲。
“事情演变成这样,是真是假也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维尔你说呢?”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都这么回答,艾莉森只好无趣地应道:
“哦——”
傍晚——
“喔——原来你是微服隐居在这里呀!满浪漫的嘛。”
艾莉森的这番话,是在菲欧娜的‘我是公主’的发言引来十秒种寂静之后所说的。
菲欧娜的话已令维尔十分惊讶,这会儿又听了艾莉森发言而吃惊。
“艾莉森,这你就搞错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曾听说这个国家的女王陛下一家人好像十年前就死了。”
班奈迪从旁解释道。
“呃?咦?”
艾莉森大吃一惊,转问维尔:
“怎么会这样?——维尔,真的吗?可是这里现在还是王国,不是吗?”
“……学校教的也是这样。十年前的意外……皇室成员全都死于王宫的火灾中。现在的王国只是形式上的。”
“什么呀……?”
艾莉森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嘴里不住嘀咕。三人的视线又往菲欧娜集中。
“‘事实上,只有一个人没死,那就是我’——你们相信吗?”
没人回答。菲欧娜又说:  
“不相信也无所谓。”
“……村里的人怎么看这件事呢?”
班奈迪问了。
“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也不打算说。不过我希望尽可能在人多的场合下发表这件事,所以我要到全国瞩目的演说会上去。广播会转播吧?我需要你们的协助,所以才会帮你们。”
接着,她没好气地说一句:
“我可是回答了问题哦。”
四人又是沉默良久。
“我明白了,谢谢你。”
班奈迪说着,接着一改语调:
“好啦,那就为了明天早点休息吧。对了,你们肚子饿不饿?我白天运动太多了,现在饿得很哪!”
只见艾莉森也大方承认,维尔则是含蓄地点头。
“我也一样,那我就依约帮你们准备吃的吧。你们不能被发现,所以不用帮我的忙在这里等着。”
说完,菲欧娜走上一楼。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她带着一个大锅子走下来。锅子有两层底,中间可以装炭保温。锅里是浓稠的奶酪炖菜,有蔬菜和培根丁,并以白酒调味。
四人没什么聊天,匆匆地吃了起来。吃饱后,他们喝着菲欧娜所泡的茶,班奈迪先开口表示很好喝,并且向她道谢。
菲欧娜只答了一句:
“好久没听人这么说了。”
说完便收拾餐具,回到一楼。
就在艾莉森“哦”了一声后,她又问道:
“难道你们两个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语气里倒没有责难或狐疑,只是极普通的问话。
“没证据啊。”
“突然听她那么说,我也不能确定。只不过万一是真的,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我觉得她……这么说是有点难听,但她会不会脑筋有问题,以为自己就是死去的公主——”
“也有可能。不过算了,等明天一切真相大白后再来推究吧。等明天我们平安的离开村子,要想再来想。今晚就先把她当成是‘窝藏我们的人’——这么想就好了。”
听班奈迪这么说,两人便默默点头同意。
楼上走过脚步声,接着木门拉开,菲欧娜走了下来。她的手里提着另一盏小油灯、一块脏布和一个木盒。
“班奈迪先生,这个可以吗?这是我爷爷的工具箱。”
班奈迪起身接过,检视盒内。
“哦,有了。谢谢你。借我用一下。油灯也麻烦一下。”
班奈迪从盒子里取出一个油瓶,又拿起搁在角落的布袋,掏出那把短机关枪。他把枪放在摊平在油灯旁的袋子和脏布上,开始分解枪枝。
菲欧娜好奇地看着。艾莉森从旁伸出手,拿起子弹包,见三个弹匣里有两个装满了子弹。
“……你明明有武器嘛。”
艾莉森说。"
“我刚刚才想起来的。其实我一直都有带。”
班奈迪没事似的回答。艾莉森显得很意外,又将子弹包放回原处。班奈迪大致拆下枪身和机关部等处,用布一一擦拭过,再滴上润滑油。菲欧娜始终专注地看着。
班奈迪快弄完时,菲欧娜突然问道:“你杀过人吗?”
班奈迪看了菲欧娜一眼,点点头。
“是的。不过当时我相信,那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菲欧娜“哦”了一声又问:
“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想杀一个人,是不是只要把枪口对着他什么都不要想,然后扣下扳机就可以了?那么做——难不难?”
“那就看人了。”
班奈迪简短地回答。他已经组装好短机关枪,将它放回布袋。
菲欧娜走上楼梯,推开门把手伸出去,摸到某样东西后,拿着它走回来。
“这个,你能不能教我使用?”
她递出一个背包给班奈迪。班奈迪接过去,将背包横放对着光端视里面。原来是菲欧娜刚才手里拿着的大型手枪,沉甸甸的。
“咦?——你不会用吗?”
班奈迪拿出手枪,继而取出像是来复枪的木制运费枪托,将它装在握把上。多了枪托,持枪者就可以把它像步枪那样抵在肩膀上,拆下则是为了方便收藏。袋里还有一个装满子弹的木盒与几个空弹匣。
“爷爷连这把枪都没跟我说过,是我在他死后整理房间时才找到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装子弹,甚至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用。”
班奈迪把枪拿在手里,取下弹匣后拉开滑套。先确定里面没有子弹,再动动各部位检查机关作用。当他扣下扳机,撞针“锵”的一声打了上去。
“看起来是没有坏。”
“那你能教我吗?”
看着菲欧娜,班奈迪笑着说:
“不行。这东西应该原封不动的收好。”
“什……”
菲欧娜一时语结。
“由你来拿着这东西,不会有任何好事的,只会害你受伤而已。”
班奈迪直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道。
“况且你也不该用它。这怎么行呢,公主殿下是不可以在群众面前举枪的。”
“…………”
“维尔。”
“啊!有什么事?”
突然被叫到,维尔有些惊慌。他站起身,走到班奈迪和菲欧娜旁边。
“这就先寄放在你那里。”
“咦?什么?”
“万一遇到什么意外,请用它保护你自己和艾莉森吧!当然,能不用是最好的。哎,请你当它是个笨重的护身符吧。”
“…………好。我会好好保管。”
维尔接过背包回到原处坐下。艾莉森伸长了脖子偷看袋内。
“菲欧娜小姐。”
班奈迪又说。
“干嘛?”
“刚才你是说‘如果想要杀一个人’,是吗?”
“是的。”
“就算真有那么一个人你也不必杀他,你不能做那种事。相对的——”
班奈迪继续说道:
“我会去揍那个人。出石头揍他。”
菲欧娜惊讶地睁大眼睛:
“……‘出石头’吗?”
“对,我会出石头揍他。”
班奈迪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哇……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菲欧娜笑着说。然后她嗤嗤笑出声来,好像十分开心。
见她笑个不停,班奈迪用贝佐语悄声向身旁的艾莉森问道:
“洛克榭语的‘拳头’不是也可以说成‘石头’吗?在这种情况下没用错吧?”
艾莉森一脸正经地答道:“是呀!当然。”      
油灯的光摇拽着,照在墙边的头盖骨上。
外头正吹着大风雪,但地下室里完全听不见一丝风声。
地上有三张床垫并排着。其中一张空荡荡的,第二张上则是靠墙坐着的班奈迪。
剩下的第二张床上,躺着缩成一团、毛毯几乎盖到头顶的维尔,身旁是姿势相同的艾莉森。两人像小毛虫似的躺在一起。
木门打开,提着油灯的菲欧娜走了直来。班奈迪看着她,食指在嘴前比了一下。
菲欧娜吹熄桌上的灯,将火柴摆在旁边。
她走到班奈迪身旁的床垫静静地坐了下来,将手里的油灯摆在身旁的架子上。
“真的睡着了吗?”
她压低声音问班奈迪。
“应该已经睡熟了。”
班奈迪回答。
片刻前——
收下手枪之后,维尔表示他突然很困,接着艾莉森也有同样的感觉。菲欧娜表示,这是因为之前他们两人喝下的是本村常用来助眠的安神茶,也许药效还没有完全消退才会如此。她又补充说,那种药草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或后遗症。
于是班奈迪就叫两人先睡。菲欧娜又告诉他们一楼厕所的位置,两人便轮流偷偷摸摸地去过。
维尔先准备睡觉,于是取了一人份的毛毯后走回床垫,问是否一人使用一张。菲欧娜叫他别客气,接着班奈迪问道:
“菲欧娜小姐,你会睡在你自己的房间吧?”
见菲欧娜说不,三人都吃了一惊。
“已经没有多的床垫了。睡在一楼会被村里大伙儿看到,我也不喜欢,所以我睡这儿就好。睡在椅子上就行。”
“那怎么好意思呢。”
说着,班奈迪便主张自己该睡地板,而菲欧娜却坚持不能让客人睡地板。两人就这么相争不下。
“真是够了!”
艾莉森微微拉高了嗓音叫道,然后朝默不作声的维尔瞪了一眼:
“你很迟钝耶!维尔!”
“呃?干嘛?”
“过去一点!”
“什么?……哇啊!”
艾莉森蹲下去,双手朝维尔一推,硬是将他挤到床垫边边去,然后逼他躺好,在他身上盖了毛毯,自己也去另拿一条毯子,就在那空出来的半边床垫坐下。
“…………”、“…………”
然后,她对着大感意外的班奈迪和菲欧娜说:
“问题解决啦,完毕。——晚安!”
丢下这一句之后,艾莉森啪答一声就躺下去了。
“菲欧娜小姐,你也该睡了。明天要很早起哦!我对早起是很有自信的,到时我会毫不客气叫大家起床的。”
班奈迪说完,继续表示他也要睡了。
菲欧娜将自己的毯子搁在最旁边的床垫上,并脱下鞋子摆好。接着,她凝视着架子上的那个小头盖骨——也就是艾莉森问候过的那一只。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菲欧娜静静地说。班奈迪也尽量放低音量,以免吵到睡着的人。
“可以。什么事?”
“你从普通的军人变成‘英雄’先生……四周的人看你的眼光,还有对你的态度……当然改变了吧?”
班奈迪点点头。
“是啊,改变得很厉害。我原本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空军飞行员,某天突然变成了历史英雄,任谁都拿不可思议的眼光看我。我的官阶也三级跳,简直像死后追封一样。以前跟我谈天说笑的同胞和朋友,好像突然间离我好远。”
“那……你难过吗?”
“嗯,说真的,我觉得有点难过。”
“哦……”
菲欧娜垂下眼去,但听见班奈迪又说:
“不过也有人对我完全没改变过态度。哎,虽然是因为某个复杂而特殊的原因啦,所以能跟他们两个重逢,我觉得非常高兴。”
菲欧娜朝两只毯子毛毛虫瞄了一眼说:
“是哦。”
“所以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之后,说不定会有同样的‘三个人’在呢。”
“……也对,希望如此。谢谢你。”
“快睡吧。该说‘晚安’了。”
“是啊。”
菲欧娜吹熄了灯,地下室变得一片漆黑,只有毛毯的是窸窣声,以及班奈迪的一句——
“晚安。”
“好久没跟人在睡前道晚安了呢。”
这是菲欧娜的声音。
“——晚安。”
一过午夜,雪势突然减弱,天还没亮就停了。几抹微云飘过的夜空中,星星赶在黎明到来之前闪耀。
漆黑的地下室里,班奈迪检视着手表的指针位置。荧光涂料发出朦胧的光。
“差不多了……”
他轻轻地拿下毛毯,坐起来披上大衣,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桌旁。
摸到了火柴之后,他划了一根。小火一移到油灯里,房间立刻温暖地亮起。一大清早,最先映入班奈迪眼帘的便是墙边那一排头盖骨。  
“…………”
他无声的苦笑,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看着隔壁那张床垫上的黑发女郎,仍旧裹着毯子熟睡。
他转过身去,探视另一张床垫上的两人。
“…………”
他当场忍住笑意,却不由得眯起眼睛。他多看了一会儿,才走到菲欧娜旁边蹲下,再次凝视她的睡脸。班奈迪看看手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在她肩上轻轻摇了几下。
菲欧娜立刻睁开眼睛。她没什么动作,只用眼睛朝班奈迪望了望、眨一眨眼,然后撑起身子。
“早安,菲欧娜小姐。虽然还很早,不过已经是早上罗。”
班奈迪说道。
“早。谢谢你。”
菲欧娜说着,一面将毯子披在肩上,慢慢坐直。
“请看。”
班奈迪乐呵呵地将眼神转向旁边的床垫。菲欧娜循着他的眼光看去——
“…………呵呵呵。”
她是吃惊,然后笑了出来。
只见维尔四平八稳地仰躺在那张床垫上,一张毯子将他裹得好好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微微有苦意。
至于艾莉森,她面朝下趴在维尔身上。她的肚子正和维尔的腹部相叠,几乎呈直角地交叉压在上面。
艾莉森的下半身都露在床垫外,毯子也早就被踢到地板上。她的双膝半垂立在毛毯上,脚上竟缠着她自己的大衣。不知为何,她身上穿着维尔的大衣,双手大刺刺的往前伸,脸孔几乎全被披散的金发盖住。尽管睡相如此可笑,艾莉森本人的鼾声仍然沉稳。
这幅令人发噱的景象引得班奈迪和菲欧娜目不转睛。终于班奈迪开口说道:
“老实说,艾莉森的——”
菲欧娜看着他。
“那个睡法,对腰很不好耶。”
“……问题是出在这吗?”
“算了……叫醒他们吧?”
“我是很想再看一下子,可惜没那么多时间了。”
“是呀。还是叫他们起床吧。”
班奈迪走到维尔身旁,蹲下去摇一摇他的肩膀。维尔立刻惊醒,马上就睁开眼睛。
“啊……早安。”
见是班奈迪,维尔便以贝佐语道早安。
“早。早安。”
班奈迪则先后用贝佐语和洛克榭语说。接着——
“另外一个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就走开了。
“咦?”
维尔撑起头,便见那个乱七八糟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喔,难怪总觉得好重。”
维尔喃喃说道,语气稀松平常,像是看见窗外飘雪时不经意脱口而出的一句‘难怪好冷’那样。
接着,他用双手抓信艾莉森身上那件他的大衣——
“艾莉森,时间到了啦!”
他想也不想地使劲摇晃她。摇得几缕金发又从她头上滑落脸庞,维尔仍继续摇着。
摇着摇着,突然间,艾莉森猛然爬起来。她就这么跪在那儿呆了好久,然后才看见维尔。而维尔才刚从重压之下解脱,正慢慢地坐起来。
“早。”
维尔一说,艾莉森便反射性地回道:“啊,早……”
她的长长金发毛毛燥燥地披散在维尔的大衣上,也遮去她半边脸庞。露出来的另外半边脸,眼睛还是半闭的。
艾莉森转头看看右边——  
“…………”
又看看左边,傻傻地闷哼了一句:
“咦?……这里是哪里?”
维尔想了几秒钟,半好笑的对她说:
“都过晚饭时间了啦,艾莉森。你已经迟到了,来不及了啦。”
几秒钟后!
“什么——!笨蛋笨蛋笨蛋!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嘛!”
只见她立刻冲着眼前装作的维尔咆哮起来。
“硬把你叫起来,你会骂人嘛。”
忍着呵欠,维尔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应着。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就算我骂你,你还是要叫醒我’吗!你看这下子又错过了晚饭时间,你也没得虼了!”
“哦,我是没关系啦。还有,反正两个人一起公平受罚就好了。”
“唉唷!你又这样!你每次都讲这种温吞的话!——都是你啦!反正你老是这样啦,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好好好。”
“‘好’一次就好了啦!”
“好。”
“很好。”
说完,她就像发条断了似的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向前一扑,“啪”地倒在维尔刚抽腿的床垫上,继续趴着睡。
“…………”、“…………”
班奈迪和菲欧娜起初只是好玩的看着,后来则是看傻了眼。
“我们小时候常常玩累了睡午觉,一睡就睡过晚餐时间——她等会儿就会醒了。”
维尔对两位惊愕的观众如是说道。
三十秒后——
艾莉森慢慢爬起来,右手抓抓头,仍旧顶着一头毛燥长发和半开的眼睛。
“唔?”
她发出小小的声音。
“艾莉森,我们今天要干嘛?”
维尔问道。只见艾莉森一面把脸上的头发撩到后头,一面看着眼前的维尔、班奈迪、菲欧娜和她身后那一排头盖骨说:
“嗯……我想一想……‘带公主殿下飞去首都’。”
“早啊,艾莉森。”
“是,维尔。”
将近黎明时,四人开始准备。
艾莉森和班奈迪戴好手表,互相对时。
三人各自穿戴好大衣、帽子和手套,束起靴子的口,以免雪掉进去。班奈迪将短机关枪装进布袋,维尔则背起那个装有手枪的背囊。他们两人都没让枪上瞠,维尔甚至没在弹匣里装子弹。
菲欧娜仍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服装,只是依照班奈迪的指示,准备了毛织的手套和帽子。
菲欧娜端来果酱、面包和热茶,四人便围着桌子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班奈迪先在传单背面粗略画下村子的地图。
“村子外围的树林里有一圈非常罕见的铁刺网,我昨天在那里开了一个‘洞’,正好在艾莉森他们被关的房子右边。从这里走去大约三百公尺远,而且这中间有四户人家——只要能进到这片树林,之后就能一路不被发现的走到湖岸,也就是峡谷入口。”
“我懂了。可是要怎样走过去,才能完全不被人发现呢?——啊,这个草莓果酱好好吃哦。”
艾莉森说道。菲欧娜说了一声谢谢,又听得维尔边吹茶边说:
“首先,菲欧娜小姐先去外面看看,确定没有人在山谷里走动,这是计划的第一阶段。如果是一般的冬天,好像不太会有人出来走动吧?”
“然后呢?……维尔,再拿一个面包给我。——谢谢。”
“要是没人走动,我们就悄悄地往树林方向移动,连菲欧娜小姐一起。”
班奈迪说着,一手将大量果酱挖进自己的茶里,然后搅呀搅地使之融化。菲欧娜见了很惊讶:
“……那是在干嘛?”
“哦,我们那边都是这样喝的。很好喝哦。”
2009-5-26 17:5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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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奈迪说道。维尔补充说,这是西边的一种喝茶法。班奈迪又说:
“本来应该要装在小盘子里,边吃边配茶喝的。不过阿兵哥都嫌麻烦,就把它们混在一起喝了。甜的东西容易恢复疲劳,飞行员特别喜欢。”
只见菲欧娜苦着脸说道:
“就算是我当了飞行员,住到山对面去……我想我也不要那样喝茶。”
“呃……回到主题吧!移动到那里去的时候,当然,走大马路容易被民家看见,所以我们走积雪的田地直线过去,还要隐藏起来。”
班奈迪说。
“隐藏起来?怎么做?”
菲欧娜问道。班奈迪自信满满的回答:
“我有个好方案。军队里也用这一招哦!”
他又喝了一口茶。
“真好喝。”
已经是黎明了,天色却还很暗。
逐渐变成浅蓝色的天空下,积了一整晚的雪。
山谷中的小村子杳无人迹。稀微晨雾里,只有顶着厚厚白雪的房屋,平静矗立着。没有风,也没有鸟鸣声。玄关前的火把已经烧完,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好方案’哦……”
艾莉森说。维尔立刻悄声回答:
“安静点,艾莉森。”
白雪皑皑旧地上,仿佛有东西在钻动。那是某个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后面还有积雪被踏过的痕迹。
艾莉森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冬季迷彩作战’……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床单嘛……”
钻动的白色物体,共有四个。
班奈迪一行四人,罩着菲欧娜准备好的白色床单,把边角勾在脚上。他们用床单上的小洞看着前面,半蹲着往前走。走几步就停一下,再走几步又停一停。领头的是班奈迪,依序是菲欧娜、艾莉森,最后是维尔。
他们四人离开菲欧娜家,打算直奔田地,现在已经走了一百多公尺。
打头阵的班奈迪拨开积雪,边走边确定脚下踏实。走到田埂边时,也是班奈迪先把自己裹得一身雪,慢慢滑下去,然后三人跟着滑。四个白团子就在小小的斜坡下挤成一团。
“没事吧?屁股不会痛?”
班奈迪问道,三人都回说没事。
“已经走了一半了,再加把劲吧。”
班奈迪继续领军。
天色正一点一点的变亮。四个白团子谨慎地走过一户人家旁。
“有一套哦!佩服佩服。”
艾莉森喃喃说道。
白团子们勇往直前。
终于,他们走过一棵大树下,来到另一块田地的雪堆前,班奈迪停下脚步,悄悄抬头望着前方,再慢慢地回头。
目前他们距离林地还有五十公尺左右。中途有一户人家。那里的左前方便是那栋有尖塔的集会所,以及村子中央房屋较多的地区。
他静待菲欧娜、艾莉森和维尔走近,然后对他们说:
“这座雪堆后面有一户人家,外面有个拿步枪的中年男人。可能是负责看守的。不太妙呢。”
菲欧娜立刻表示:
“别对村里的人开枪。绝对不能杀他们。”
“这我知道,但我们也不想捱子弹……这里就需要你的帮忙了,菲欧娜小姐。”
“怎么做?”
班奈迪便在菲欧娜耳边说了几句。
然后他向维尔招手,对他说:
“还是请你把手枪还给她,我把我的短机关枪给你。”
背着步枪的男子认真地在屋外守着。年过四十的他穿着防寒用的工作服,戴着耳罩跟手套,坐在木墙前一张简陋的椅子上,正望着溪谷上游的方向。
这时,身旁田地的雪堆突然有东西在动。男子大惊,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已拿好步枪。
“…………”
他紧盯着那一点,却见雪堆里出现一个双手上举的人。菲欧娜的脸从那人身后探出。
“大叔,别开枪。”
“……是菲吗?”
大叔问道,同时放下步枪。那个举起双手的人将帽子戴得很低,是个陌生人,而他身后的菲欧娜则在右手里握了一把自动手枪,正抵着那名男子。
“喂,走啊。”
菲欧娜说着,在那人背上推了一下。只见那人一个失足,就在雪地上跌倒了。菲欧娜则小心地走下雪堆。
就在大叔满脸惊讶的注视下——
“站起来,走过去。——在那里停住。”
那人举着双手,被菲欧娜带到屋前。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叔问时,菲欧娜慢慢走到他身旁。
“早上我听到一楼有怪声音,结果是这个人在偷我的食物。我拿枪对着他,他就怕了,之后我就把他押过来。你们昨天说的怪家伙就是这个人吧?大伙儿都不在吗?”
“…………”
大叔一时无语。
“顺利吗……”
“不晓得。”
两个盖着床单的头从雪堆旁探出来,是维尔和艾莉森。
他们看着班奈迪被带回屋子前面。而菲欧娜正和中年男子说话。
“要是这招行不通,你就拿短机关枪胡乱扫射,至少让我们两个先逃走,你看怎样?”
艾莉森这么一问,维尔顿时感觉到背上那个布袋的沉重。
“那可不行。菲欧娜小姐说不能对村民开枪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而且没有班奈迪先生的车,我们怎么逃离湖区?”
“说的也是。”
这时,眼见菲欧娜迅速地将手枪交给班奈迪,班奈迪持枪对着中年男子。而那人手上的来福枪则被菲欧娜取走。
“照计划进行。”
接着,班奈迪在那人心窝打了一拳,男子的身体一颓。
“好!”
正当艾莉森喜不自胜地要跳出来时,中年男子倒在雪地上,同时——
匡啷啷——!
一大串空罐互击的金属声顿时响彻山谷。
菲欧娜被这阵噪音吓得缩起脖子,向班奈迪问道:
“怎、怎么了?”
“请看这个人的背后。”
班奈迪说道。菲欧娜依言看去,竟见大叔背后多了一条白色绳子。绳子就绑在他的腋下,连到一排吊在屋檐下的马口铁制的桶子上。只要男子一倒下,这排铁桶就会敲出响亮如钟的声音。
“真是服了你们……这个村子的人太厉害了。”
班奈迪以贝佐语喃喃道。就在同时——  
“被发现了!快逃!”
艾莉森大叫着,和维尔一起甩开床单,从雪堆后跳出来。艾莉森身手矫健地滑下雪堆,维尔则摔倒在下面。
“怎、怎么办?”
菲欧娜双手捧着步枪问道。班奈迪把空手枪塞进口袋里,拿起她手上的步枪。
“行踪曝光了。”
他很快地拆去射击必须的零件,将它们抛到远处。
“所以得逃命了!”
话才刚出口,房屋的大门便被猛然撞开。三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跳出屋外,仓促得连上衣也没穿。
班奈迪推着菲欧娜让她先走。菲欧娜沿着墙边跑,爬上之前由屋顶落雪积成的雪堆。班奈迪抓着步枪跟在后面。
“喂!站住!”
男人们吼叫着紧追在后。班奈迪爬到雪堆顶时转过身,就在领头的那个人脚将爬上来时,他用洛克榭语说了一句:
“非常抱歉。”
接着双手握着步枪,用枪托一把甩向屋檐旁的斜支柱。
支柱被他打歪了一点点,但那已经足够了。耐不住屋顶上的积雪重量,支柱应声折断。屋檐崩塌,上面的雪一股脑儿地滑下来。
“哇!”
其中两人正打算抓住班奈迪,顿时被大量的雪压在下面。只见四条腿从高高的雪堆下露出,不停地挣扎着。
完成这一幕之后,班奈迪和那第三个人对上眼。
“你快去救人吧,否则他们会被闷死的。”
此话一出,那人脸色大变,开始死命地挖开雪堆。
“没事了。他会救的。”
说着,班奈迪抛开步枪,推着菲欧娜的背,一见艾莉森和维尔跑来,便指着前方那片树林大喊:
“跑跑跑!要逃命了!”
“还用你说!——喂,维尔,快跑!”
艾莉森连连拍着维尔的背,两人拼了命地跑在积雪的地上,往树林冲去。
石造的尖塔。
塔顶正下方有一处空间,四角都竖着柱子。这里原本是为了焚火照明用,现在则站了两名男人。其中一名白发苍苍,年过六十;另一名则是高个子的秃头老翁,年纪恐怕已超过八十岁。
两人手里都拿着步枪,枪上甚至还加装着远距离瞄准时所用的望远镜。老翁坐着,双膝在前,已举起枪正瞄准着。
望远镜中是那个正在逃跑的人。一名年轻男子,拉着老翁熟识的女子之手。
十字对准着年轻男子的侧脸。
老翁扣下扳机。
班奈迪等人正奋力地拨雪前进,距防雪林最前排的树木只剩约三公尺时——
耳边响起一个鞭炮般的劈啪声,紧接着是个冰冷的枪响。
班奈迪忽地向前扑倒。跑在他身后的菲欧娜差点踩到他。
“趴下!”
班奈迪大吼,爬起来将菲欧娜扯在雪地上。艾莉森在后方见状,立刻飞身将跑在前面的维尔扑倒,同时俯卧在他旁边。
“唔啊!怎——怎么了?”
维尔连忙吐出口中的雪。
“有人向我们开枪”、“有人在开枪呀”!
班奈迪和艾莉森分别对菲欧娜,两人奋力爬向眼前的大树,一爬到便绕到树后,躲在那里观望。
班奈迪往村庄方向看去,却见艾莉森正对着一脸凄苦维尔大吼:
“喂,再快一点!头放低!”
一面在雪地里匍匐前进。班奈迪伸手将他们拉到大树后面,再往村里望,那几个被雪埋住的男人已经不见。右前方就是尖塔。
“是从那里啊……”
就在班奈迪喃喃自语时,另一发子弹射进了树干,木屑纷飞。
班奈迪连忙缩回脑袋,一面咒骂道:
“唉,真是。”
紧接着又是一发射来。
“干脆直接瞄准那个男人算了?管他是谁,就当他是雪崩死的。”
尖塔上,白发男人向击发刚才那一枪的老翁说道。老翁没搭腔,径自向大树又开了一枪,随即以快得惊人的动作往返推拙枪栓,退壳后上膛。
“不能让她看见那样悲惨的景象。要杀以后再杀,先逼他们走上来。”
老翁低声说着,一面瞄准。
“好的,村长。”
被唤作村长的老翁又开了一枪,便不再装填,而是和白发男人交换手中的步枪。他再次瞄准。
步枪的子弹接二连三射来,可怜的大树不断被削去树干。
班奈迪紧紧巴在树干后面,菲欧娜蹲在他身后。再来是艾莉森和维尔,伏卧在地上躲着。
班奈迪回头看看林中,找寻自己昨天弄断的那棵树。
“…………”
找到后,他说道:
“菲欧娜小姐……”
“什、什么事?”
“我记得你有带手帕,是白色的吧?请借我一下。”
“要做什么?……难道——你被打中了?”
“不是,我没事。只不过我的手帕是绿色的。”
“咦?”
子弹又飞来钻进树干里。菲欧娜缩起脖子。
“我要投降。——我要举白旗。”
“为什么?树林就在眼前了,我们快点跑进去逃走啊!”
菲欧娜尖声说着,却见班奈迪表情镇静的摇头。
“昨天我在铁刺网上弄开的洞,现在已经被人堵起来了。我的计划已经被他们识破,而这一波射击恐怕也是故意不射中我们的。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想他们恐怕误以为是我拐骗了你吧。”
“…………拐走我又没有钱可拿。”
“不会找谁去借一大笔钱吗?”
班奈迪笑着问,却见菲欧娜一本正经的回答:“不会。”
“所以,艾莉森、维尔,我现在要投降了。可以吗?”
“好、好的。”、“我要彻底抗战!”
维尔和艾莉森同时说完。
“赞成二、反对一,弃权一。采多数决,结论就是投降罗。”
“…………”
艾莉森一脸不服气,还悄悄地啧了一声。
“对不起,菲欧娜小姐。我没料到村人的身手这么了得。希望投降以后,他们愿意听我们的解释,还有——”
“……还有什么?”
“因为我答应带你去首都,你才招待我们吃住的,这下子我只好先对你说抱歉了。希望有一天你能到我家来玩,好让我弥补这一点。”
说着,班奈迪掏出一小张纸片交给菲欧娜。
“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我怕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事前写好的。”
“…………”
菲欧娜愕然看着纸片。
却见她轻轻一笑,将它收进衣袋里。
“我姑且收下吧,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
班奈迪于是说:
“心情好复杂。”
天色已经大亮。白雪皑皑的山谷上头,一片全然澄蓝的天空。
大约四十个村民正一步步向防雪林逼近,人人手持步枪或手枪,也有人手持棍棒,甚至铁铲。
他们几乎都在四十岁以上。被班奈迪砸雪弄晕的那几个人,还有在村子入口处假意招呼艾莉森和维尔的大婶也在其中。
班奈迪等四人从大树后面探出头,见到这副光景。自从这位军官刚才挥白手帕示降以来,没人再向他们开枪。
“这里的村民怎么都是上了年纪的?”
艾莉森天外飞来这么一句。
“年轻人大概只有我吧。从小就只有大人陪我玩。”
菲欧娜说道,听着她的这句话,维尔重新打量村民们。这时,班奈迪将空手枪还给维尔,维尔一接过就塞进背袋中。
村民们在树林前一字排开,姗姗来迟的秃头老翁率先向他们喊话:
“早安,各位。从树后面出来吧。”
于是班奈迪缓缓起身说道:
“哎,事到如今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二话不说就开枪吧。走吧。”
艾莉森则在他身后咕哝着:
“唉,今天之内若不归队就要挨骂了。”
见维尔陷入沉思,她伸出手去扶他起来。
“来,一起走吧。会不会又要关地下室?”
其实更像是把他拉起来。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
菲欧娜如是说道,便带头走出树后。她取下帽子,理一理微乱的黑发,左手横挡在跟在她身后要走出来的人面前。
“若要杀这些人,就请先杀我。”
见她怒目相向,村民们惊讶得面面相觑,于是村长说话了。
“我们不会开枪的,只是有很多事情要问他们三个。——菲欧娜,你过来。之后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却见菲欧娜微微一笑——
“不要。”
就这么两个字。村民们一阵哗然。
“请不要再阻挠我和我们。”
“——你、你说这是什么话,菲欧娜?”
那位胖大婶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你一定是被那些外人给骗了吧?——好了,别说那种话,听村长的吧。来、菲欧娜。”
“我不要。况且我根本就不是菲欧娜。那只是我在这个村子里用的名字。”
“什……”
大婶张着嘴愣住了。就在全体村民的注视下,菲欧娜说道:
“我真正的名字是法兰契斯卡。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说完这些,菲欧娜就没再开口了,只剩村民们万分诧异的看着她,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太阳完全升起前的晴朗早晨,万物都带着清一色透明
看着这副光景,艾莉森不由得问道:
“这下子他们会怎么想呢?”
“很难说耶”、“这个嘛……”
班奈迪和维尔悄声应道。
有名老者走向前——
“是那帮人对你这么说的吗?说你其实并不是乡下小村庄的姑娘,而是十年前被烧死在皇宫的公主殿下?”
问话的就是高个子的秃头老翁。
菲欧娜静静地摇头说:
“是我自己发觉!不,是回想起来的。”
经过几秒的沉默后,村长又问:
“那么,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为了公开这件事,我才请这些人带我到首都的演说会场去,而他们也答应了。这一位先生就是那个发现壁画的英雄,他会开飞机载我到首都去。到时候我将在国民面前,借着收音机广播,宣传我还活着的消息。”
菲欧娜答道。
相较于村民们的屏气凝神,村长只是面不改色的注视着菲欧娜。好长一段沉默过去,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村垂下眼去,然后宛如呻吟般地说道:  
“那就随你高兴吧……”
只见村民们惊讶地看着他。
“村长!”、“怎么可以!”、“村长!”、“村长!”
村长却只是略略摆手,要大家安静。
“菲欧娜也已经二十岁了,早就是个大人了。以后她不管采取任何行动,我们都不该过问。不是吗?各位。”
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村长环视村民们,又将视线移至菲欧娜身上。
“菲欧娜。”
“是,村长。”
“就如同我说的,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只不过,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若是你到了首都,却得不到心目中的结果时——”
老人吸了一口气。
“到时候你就要回到村子里来。菲欧娜,这儿是你的山谷、是你的村子。不管你是什么大人物,我们永远在这儿等着你。”
菲欧娜难过的点点头。
“……谢谢您,村长。”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解释一下啦。”
听了村长的话,艾莉森和维尔互看了一眼,最后艾莉森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推维尔,一面如是问道。维尔只能回答:
“不知道啊——现在还不清楚。”
“英雄先生。”
村长对着站在菲欧娜身后的班奈迪说道。
“既然你愿意带菲欧娜到首都去,那我可以当做你愿意同时护卫她的人身安全吗?”
班奈迪立刻答了一声:“当然”。
“保护人民是军人的工作。不管菲欧娜小姐是谁,我都会保护她的。我以斯贝伊尔空军士官名誉担保,绝对做到。”
“好,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菲欧娜,你都准备好了吗?”
菲欧娜坚定地点头,村长便唤来一名背着步枪的男子,就是昨天和班奈迪交谈过,年约五十的蓄胡男人。村长命令他带四人到湖边,只见那人点点头说道:
“请往这边走。”
男子以极谦恭的态度面对菲欧娜与班奈迪。
班奈迪站在菲欧娜身边,轻触她的肩膀。
“那么,我们走吧?”
“好的。”
两人并肩走出去,村民们也自动让出一条路。只见他们个个神色哀凄,不发一语,目送他们两人走过。
但见班奈迪又转身说道:
“两位也一起走吧。”
茫然看着这一切的艾莉森和维尔,这时相视一眼,才赶紧跟上来。两人显得有些羞惭,走过村民面前。
才迈开步伐,艾莉森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我的包包——”
此话一出,立刻有一名中年女性从布袋里取出了艾莉森的包包。站在一旁的男人便说:
“就是这个吧。不好意思了。”
“咦?”
“包包里的东西我们都没拿,也没碰那把空军制式的手枪,只是看了你的身份证。小姑娘,原来你真的是洛克榭军队的士兵啊。都是大伙儿误会,才不小心把你们两个人关起来。希望你们见谅。”
“呃?咦?啊?”
“抱歉哪!再见,路上小心唷。”
中年女性说着,一面将包包还给艾莉森。
“哦……谢谢……?”
艾莉森大感意外。那男人又接着说:
“还有,你们的汽车,待会儿我们一定会送去。今天之前。要送到哪里好?”
“咦?……哦。我想想,就送到穆西凯的随便哪里吧。”
“好,我们会送到穆西凯的邮局。”
“……谢谢。”
“真的很对不起。”
“…………”
就这样,艾莉森带着满脸的不解,和安静观察着村民的维尔一同走过。五人便在全体村民的目送下走远。
直到走上大马路、下了坡道,村民们仍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的目送着。
走出峡谷,直到湖区,领路的男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菲欧娜流了两次眼泪,手接过班奈迪默默递给她的绿色手帕。
毕竟这气氛不适合开玩笑,走在最后面的艾莉森便也闭口不语。她偶尔偷偷朝陷入沉思的维尔瞄上几眼,几次见他想得太过出神,越走越偏离大路,就伸手拉他回来。
走过峡谷时,太阳正好从东侧的棱线升起。原本只在中央山脉装点群峰的光芒,刹时改变了角度直射盆地,湖中的冰立刻澄亮起来。
“唉唷,好刺眼。”
艾莉森嘀咕着,戴上了墨镜。离开峡谷,五人走下湖岸,眼前就是那片无垠的冰原。
班奈迪朝雪撬车停放的方向看去,
“……咦?”
然后左顾右盼,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
菲欧娜在他身后问道。
“没有,呃……奇怪了。”
领路的男人便取下背上的步枪。
“失敬了。请捂住您的耳朵。”
他对菲欧娜如此说道,并等她捂住双耳之后,对空开了两枪,之后,听见远方有一声枪响传来,他又开了一枪。
“请稍等一会儿。我的伙伴会把那辆车带来的。”
听他这么说,班奈迪不禁苦着脸摇头。艾莉森接着在后头说道:
“不会吧?”
“哎……这个……非常抱歉。”
班奈迪转向那个人表示:
“你们实在非常优秀,总是令我惊讶。”
那人没说话,只是看了班奈迪一眼。
不久后,便见两匹载了人的马,拉着那辆雪撬车从一处湖畔跑出来。艾莉森十分意外。
“咦,那不是我们的东西吗?”
维尔问她,她便解释说那是洛克榭军用的雪地车辆。
这时,班奈迪告诉菲欧娜,他们将驾驶这辆车到穆西凯附近的军营去。
把雪撬车送来的另外两名男子下马,那名蓄胡的领路人便对他们说了几句,只见两人吃惊地看着菲欧娜,随后也露出悲伤的神情,默默地点头。
之后,两人动手解下雪撬车上的绳索和防水布,其中一人又到车里操作,随即走出来说:
“燃料和电池都恢复了,可以开了。”
“…………”
班奈迪坐进了雪撬车。艾莉森和维尔探头看了看车内——
“喏,坐挤一点。”
艾莉森便将维尔推进去。他们在狭小的车里屈膝坐下。班奈迪在架子里放好短机关枪,然后叫菲欧娜上车。'
“我马上去。”
说完,菲欧娜转身,再度面对那三个背着步枪的男人。
“谢谢你们。”
男人们没说话,只有蓄胡的那个人面露微笑,轻轻摆手催她快走。菲欧娜跑向雪撬车,再次回视那三人,然后才坐进车里。车门关上后,她还从车顶的小窗探出头来,向他们挥别。便见三人也向她挥手道别。
“好了吗?坐稳了吗?车门关好没?”
确定三人都挤好在位子上后,班奈迪便启动了引擎。
“请忍耐一下,开车时会很吵。”
引擎低吼了几声之后,螺旋桨开始转动。
引擎声在清晨的湖上传开,雪撬车顺利地滑了出去。
激起大片昨夜的新雪,雪撬车扬长而去。
看着小车渐行渐远,蓄胡的那人便说:
“她走了……想不到我们竟有欢送她的这份荣幸啊。”
于是三人取下了背上的步枪,用双手拿在胸前,威仪十足地望着已逐渐变小的雪撬车背影。
2009-5-26 17:5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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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群冒牌货

小镇的蓝色屋顶,还有冻结的湖面。
离岸百余公尺之处,便是斯贝伊尔空军的营区。
耀眼的太阳正在天顶未过半的角度上,万丈光芒洒向城镇和营地。
小小的雪撬车滑行在湖面上,扬起长长的雪花往营区疾驶而去。
来到营区哨站前,班奈迪停下雪撬车,并将引擎熄火。
车门打开后,先走出来的是菲欧娜。正打算敬礼的哨兵愣了一下,见之后下车的是艾莉森,又差点要行礼;再发现随后露脸的是维尔,当下惊讶得不知所措。
直到看见最后步出的班奈迪,哨兵总算是行了礼。
“辛苦了。那个就麻烦你了,枪也在车里。”
班奈迪回礼之后,指着雪撬车向哨兵说道。
“是。——请问……”
“他们吗?他们是我的贵宾。我带他们进去罗。”
三两句交代完,班奈迪便向菲欧娜等人招手,要他们跟着自己。
走过一脸惊愕的哨兵面前,四人进入这座由帐篷构成的临时军营。
“艾莉森,你们之后要做什么?”
班奈迪问道。戴着墨镜的艾莉森却以问题代替回答。
“嗯?什么?”
“首都啊。我待会儿就要去准备飞机了,你们要一起去吗?不过维尔也有他的不方便。你们可以不用陪我们一起去,我之后会和你们联络的。”
艾莉森便说:
“也对,出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其实到这里就——”
“我要去!”
突如其来打断她的,竟是维尔的声音。
艾莉森“咦”了一声,回过头去。
“我要一起去。请你一定要带我去。”
“是吗?——学校那边怎么办?”
班奈迪打趣似的问道。维尔竟然回答:
“管它那么多。”
“…………”
艾莉森墨镜下的那张嘴简直惊讶得阖不拢。她看着维尔,像在看某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知道了。那艾莉森呢?”_
“啊?——我当然要去啦。这还用问!”
“好吧。”
这时,艾莉森追到班奈迪身旁,悄声用贝佐语向他问道:
“不过,我实在不太喜欢坐在‘来宾席’上耶!而且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两位,所以能不能打个商量……少校,帮我弄一架飞机好吗?我们开两架飞机去吧。”
班奈迪想了一下,先向身旁的菲欧娜说声抱歉,表示他们要谈些复杂的事,所以都用贝佐语说。接着他才转向艾莉森,压低了声音:
“说真的,这有点困难……就算我是英雄少校,也不可能叫他们替一个非军方人士准备飞机。光是我这架恐怕都不容易了。”
“唉唷。”
艾莉森丧气地垂下肩膀,班奈迪继续说道:
“只不过!”
“嗯?”
“或许我可以叫他们同时让两架飞机暖机,我之后再决定要开哪一架去。”
“哦……然后呢?”~
“然后,我先开其中一架载菲欧娜小姐起飞,之后马上假装引擎帮障,到时或许得在远处迫降。属下们担心,一定会跑来找我,那段期间恐怕就没人看守另外一架飞机了。万一被哪个行动敏捷的人偷走,那可就伤脑筋罗。”
“哎呀……那可真是伤脑筋呢!”
“是啊。不过等事情结束之后再由我出面说明,应该减个薪或降个级就能了事吧。”
“哎,话说回来,我一直想试试机动性高的机种!尤其是少校最擅长的双人座战斗机呢!不知道几时能有这样的机会呀?”
“希望有啊!今天天气不错哦。”
“就是说呀!”
看着他们两人开心地交头接耳,菲欧娜便问维尔:
“他们在说什么?”
“听不太清楚,不过……看艾莉森的样子恐怕……不,是一定?”
“怎么样?”
菲欧娜追问。
“不是什么好事。”
维尔答道。
“少校,欢迎归营。”
“谢谢你,上尉。他们是今天的客人。”
就在班奈迪的个人营帐前,他和戴眼镜的上尉如此寒喧。菲欧娜、维尔和艾莉森并肩站在后面等着。
“昨晚在某个村子多亏他们的照顾。昨天没法联络基地,不好意思。——对了,等一下我要载他们飞。”
班奈迪说完,上尉便反问:
“咦?您说什么?”
“我打算来一趟‘游览飞行’,也许开新型观测机一次把他们全部载上去,或是开战斗机一次载一个人。我还没决定,所以我看两架都准备吧!马上。”
班奈迪若无其事地说道。只见上尉一脸慌张:
“请、请等一下。我们明天就要把飞机归还基地,昨天才花了一整天把所有机体都整备完毕。今天若要起飞,恐怕会影响今后的行程!”
“这我当然知道。今晚再花点时间整备就好了。快去。”
“可是——”
班奈迪瞪着上尉,朝他伸出食指命令道:
“上尉,搞清楚点!我可不是在拜托你。这是命令。我要两架飞机都拉出帐篷外,统统都要暖好机!就这样。快点。”
颐指气使地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班奈迪便转过身没再搭理他。看那上尉显然老大不高兴,于是艾莉森凑到班奈迪身旁取笑道:
“英雄的评价大跌罗。”
班奈迪轻笑一声说:
“哎,反正本来就是冒牌的。”
“才没那回事呢,至少在我跟维尔心目中——还有,说不定她也是。”
“嗯?”
班奈迪依言望去,正好对上菲欧娜担忧的眼神。班奈迪走到她面前,菲欧娜便问他:
“那个……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惹来麻烦或制造问题?”
只见班奈迪笑容满面地回答:
“会呀!我这么擅自行动,之后恐怕会捱长官一顿大骂吧。”
“…………”
看着无言以对的菲欧娜,班奈迪慢条斯理的说:
“不过菲欧娜小姐,我的麻烦和你今后非采取不可的行动,以现况来说也就是前往首都。如果要你选,你选哪个?”
“……带我去首都。”
“好的。我们来准备吧。”
说完,班奈迪便邀三人进他的账蓬。
长方形的大帐篷前。
两架飞机被拉到冰上并排停放着。
其中一架是班奈迪昨天开过的浅绿色双人座战斗机。机身侧面绘有仿壁画的灯台图案。
另一架则是班奈迪指定的“新型观测机”,是专为观测炮弹命中部位、简单侦察或人员移动时所设计的机型。
它比一旁的战斗机要来得稍长一些,外观给人的印象也比较不牢靠,不如战斗机那般流线型且灵巧。
机身是混杂着褐色的沉绿色,略窄的机体是由骨干帖上布而组成。机首内有一具小型引擎。机身侧面镶嵌着平面玻璃窗,上面则是长方形的主翼,看来像是一块随便放上去的板子。机身下方的两根脚架衔接的不是车轮,而是雪撬。脚架和主翼之间则有好几根支柱上上下下撑着。
穿着工作服的整备兵们一脸不满,正围着两架飞机展开起飞的准备作业。确定刹车和燃料无误后,各有一人爬进驾驶座起动引擎以暖机。接着,螺旋桨开始旋转。
“听到引擎声了吧。我们稍等一会儿再出去吧。”
在帐篷里,班奈迪吩咐道。
他穿着一袭黑色军服,外层是一件皮质的飞行夹克,比大衣略薄一些,手里拿着一顶军帽。艾莉森则拿了皮质飞行帽,防风镜,还有一条白围巾。
“那,这就先借我罗。”
“请。你们那架要吹风的,到时候会非常冷,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维尔穿的是班奈迪的连身制服,有些地方太宽松,只好扎起来,外层是一件向班奈迪借来的飞行夹克,手里同样是斯贝伊尔空军的飞行帽和防风镜,还有一条围巾。
“好。不过,另一架要让艾莉森开……可以吗?”
听见维尔不安的这么问,艾莉森便回答:
“可以的啦。”
他们四人走向帐篷前的两架飞机。飞行前的准备已经全部完毕,引擎暂时熄火。
士兵们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四人,女兵们则一致大刺刺地讨论班奈迪身旁那个略显紧张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请别在意。”
班奈迪对菲欧娜说道。菲欧娜回答:
“这点阵仗……没事的。”
“那就好。我们要坐那一架。”
班奈迪步向观测机。上前报告该机已准备妥当的士兵有些讶异,班奈迪向他道过谢后,便要他退后,表示这一架只坐两个人。
打开位在高处的座舱右侧门,班奈迪让菲欧娜先爬上去,自己再爬进去。关上舱门后,他在左侧的位子上坐下,并让菲欧娜坐在右座,系好肩部与腰部的安全带。
接着,他推开驾驶座旁的三角窗,探出头确认前后,这才启动了引擎。只见两枚式的螺旋桨开始转动,这架轻型机便摇摆着向前滑去。
大约在四十多名士兵的注视下,观测机朝无线电室缓缓前进,中规中矩地走在红白双色的定向塔之间。
“咦?你们不一起上去吗?”
戴眼镜的上尉看见艾莉森和维尔站在整备兵群旁边看,便这么问他们。
只见艾莉森看着上尉,笑容可掬地胡说八道:
“那位小姐是第一次坐飞机,所以少校先用观测机载她慢慢飞一会儿,之后才用战斗机轮流载我们。到时候还要做花式飞行呢!”
“这样啊……对了,不知两位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小姐是什么人啊?”
面对上尉的询问,维尔如是回答:
“我们现在还不能说,但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我保证。”
“哦……”
就在上尉呢喃的同时,观测机已滑过无线电室旁,推进都开始全速推进。飞机又滑行了一小会,随即轻盈地升空。
持续上升了一会儿,引擎突然熄火。
“啊?”
正在目送飞机升空的士兵们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见螺旋桨骤止,机体不再攀升,很快就迫降到冰面上。观测机顺势滑行了一会儿,最后打斜停住。
“喂……”、“没事吧?”、“没人出来耶……”、“引擎熄火了?”、“会是怎么了啊?”
终于有一名士兵先开口了:
“喂,去看看情况吧。”
于是二十几个人便跟着跑了出去,剩下的人则忧心忡忡地观望停在冰上、动也不动观测机。
艾莉森回过头去,确定几乎没人在帐篷里看他们,又见右方飞机附近的人全都专注在观测机方向之后、便拉了拉维尔的袖子。
“干嘛?”
“你来就是了。”
艾莉森和维尔绕到战斗机的另一侧,蹲下去躲着。吩咐维尔躲好别动之后,艾莉森钻到机翼下,抽掉轮栓,然后又回到维尔身边。
“爬上去坐好,绑好安全带再戴耳机。上次怎么弄的还记得吧?绑好安全带就跟我说,知道吗?”
“呃?……嗯。”
“那就马上行动!”
说完,艾莉森立刻登上了机体,她灵活地利用机翼和机腹做踏脚处,三两下便溜进了驾驶座。维尔跟在她身后,好不容易才爬进后座。只见艾莉森一眨眼就调整好自己的安全带,将无线电麦克风放在喉前,耳机戴在耳朵上,又戴上飞行帽和防风镜。
就在艾莉森俐落地做完所有准备时,维尔才刚卸下肩膀上的袋子,费劲地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对着前座说:
“安全带系好了。”
接着他才取出无线电准备装置。在想办法将麦克风挂在喉间位置时,火星塞已经发出声响,随即点火。
听到飞机随着轰声滑出去的声音,士兵们惊愕地转过头来。众人哑然,只能怔怔地望着机体通过眼前。
“啊……喂!是谁啊!”
一名年过三十、体格壮硕的中士大吼道。年轻士兵答说是少校的两位客人。
“什么?”
“呃……我有看见他们跑上去……还在想这样可以吗,就……”
“可以个鬼!飞机被抢了啊!你看到了就该阻止啊;可恶!谁有车钥匙?给我!”
看着士兵们在机身左侧乱成一团,艾莉森自顾自地说着:
“借我用一下哦——”
他们当然不可能听见。艾莉森又看看右边,见那些定向塔一路排到无线电室旁。至于远处的观测机,螺旋桨正开始转动。
“艾莉森,听得见吗?”
前后座专用的电话线路,传来维尔的声音。
“清楚。你准备得如何?”
“只剩下帽子跟防风镜了。”
“小心别被摔出去哦!”
“我知道。不过……我们就这么开走它吗?”
“可以啦。我已经得到少校的许可了。”
班奈迪驾驶的观测机已经再次开始滑行,当然很快就起飞,顺利升空了。才跑到一半的士兵们于是停下脚步,仰望着轻轻摆动的机翼,脸上纷纷浮现放心的表情。然而,当他们转身要走到营地时,却看见另一架飞机正朝着他们开过来。当场只能错愕地让出路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心想不知是谁在驾驶。
为了看清楚前方景物,艾莉森将座椅拉到最高,继续驱策机体。
就在飞机滑过半条跑道时——`
一旁忽然冲出一辆卡车。卡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未铲雪的路面,只顾着杀进跑道阻挡艾莉森的去路。身材魁梧的中士把车停在路中央,在驾驶座上对战斗机咆哮。当然,艾莉森等是听不见的。其实他吼的是‘我绝不让你们得逞!’。
“搞什么,挡路啦!”
说是这么说,卡车可不打算移动分毫。
“你……你在想什么呀!”
艾莉森怒喝道,气急败坏地提高引擎转速。见飞机增速后,她使机首轻轻向右偏,直到机体来到跑道右缘,才一口气切向左舵。
尾轮俐落的滑动、机体在跑道上硬生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向。
“艾莉森,怎么了?”
“跑道被堵住了!”
“啊?”
维尔转过头去。只见路上停着一辆卡车,车前有一名壮汉和别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一群人全都朝这架战斗机跑过来。
“为什么?而且看起来……好像是整备班的人在追我们耶。”
“是在追我们呀!”
“呃?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申请飞航许可!我跟少校说好要用这种方法的!唉唷,只差一点点而已的说!”
“…………”
“滚开滚开!”
战斗机开过出发的停机棚和大群士兵身旁,带着引擎声朝营地正中央冲去。士兵们都吓呆了。
“你、你要怎么做?”
“跑道是行不通了。”
“那、那、偏到旁边的冰上呢?”
“那边嘛……中间有他们铲出来的雪堆,从这里过不到那里去。”
“啊?那……”
艾莉森打量着这片向左右延伸的雪原——
“没错!就这么点大也不够啊!”
“那、那……朝城镇方向起飞呢?”
这时飞机已通过营地,即将驶进通往穆西凯的那条直线道路。道路两旁仍是铲雪车挤出来的雪堆,哨兵则站在营区入口处的营帐旁,一脸愕然。
“距离实在不够呀!”
“艾莉森,后面有车来了。”
艾莉森回过头去,看见一辆卡车从后方加速驶来。
“天啊真是!那再回转一次,也不行啊……要是就这么开进去,不知镇里有没有长而直的大路?”
“不可能的。路很宽,但都呈曲折的Z字型。”
“……他们造镇前怎么不先想想啊!”
艾莉森发火了。
“就是想过了才这么造的啊!”
维尔冷静地答道。
在他们的头顶上,观测机正悠然飞翔。
“怎么?怎么搞的?”
班奈迪坐在观测机的驾驶席上往下望去,惊见战斗机竟然朝蓝色的小镇驶去。后面还跟着一辆卡车。
“哎呀呀……”
班奈迪喃喃咕哝道。
“怎么了?”
坐上飞机后便没说过话的菲欧娜,这会儿才开口在右座上问道。座位间很窄,几乎是肩并肩的距离。而引擎声虽然很吵,倒也不至于吵到不能聊天的程度。
“我看……这下子恐怕只有你跟我去首都了。”
说完,班奈迪戴上了无线电的耳机。
“艾莉森,听得见吗?前面是城镇耶。”
“这我当然知道呀!”
无线通讯也传进维尔的耳里。艾莉森的怒吼令他眉头一皱。
“他们在追我,能不能想点办法?”
艾莉森如是请求,却听得班奈迪无情地说:
“很难。——找个雪堆的缺口冲出去吧!”
“有的话早就冲了!”
“真没办法……不然我先降落,你们坐上来吧?‘来宾席’还空着。”
“……讨厌死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开出来了又没飞成,被击坠也没这么丢脸!”
听见艾莉森如此愤慨,维尔从后方补了一句:
“没到击坠的地步啦。还没升空嘛。”
声音传到上空的班奈迪耳里,引得他苦笑起来。
湖岸的城镇越来越近,船舶用的斜坡就在前方。斜坡通往船仓旁的小路,连到镇内的大马路上。
艾莉森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她不禁喃喃自语:
“完蛋了……击坠了……啊,有了!”
隔着防风镜,艾莉森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城镇,忽然又睁得好大。她这时的眼神,几乎可用“闪闪发光”来形容。
“维尔!维尔!”
“什、什么事?”
“你记得针上的地图吗?”
维尔闭上眼睛,接着又睁开。
“应该还记得。”
“那就能带路吧?”
“咦?要去哪?”
“今天大家预定要去的地方!”
“——哦,好。应该没问题,可是——”
“那就拜托你罗!”
“咦……?”
艾莉森轻推左手的推进器操纵杆。螺旋桨的转速上升,机身加快,不断往市区开去。
“中士!他们不停耶!”
驾驶卡车的年轻士兵向身旁的健美中士说道。
“只管追就是了!”
中士大喝。
还在上空悠闲盘旋的班奈迪,望见下方的景象,不由得出声问道:
“呃——艾莉森,你想干什么啊?”
“我要穿过城镇,然后起飞。完毕!”
“?怎么做?”
班奈迪俯瞰城镇。只见一片蓝色屋顶,白色的马路弯曲其间。
“维尔,先走哪边?”
维尔已解开安全带,离开了座位改坐在机身上,否则他看不到前面。螺旋桨的风极强,围巾不断拍打着他的肩与背。他将安全带缠在脚上,免得自己摔出机外,另一手则牢牢抓紧机身,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先、先——先往右!”
战斗机伸着大大的主翼,趁势冲上了斜坡。艾莉森稍稍拉回推进器,改以约当常人跑步的速度前进,正式开进了市区。现在他们的左右都是房屋,引擎声在屋檐之间回荡。前方很快就出现十字路口,艾莉森依言将机首往右。
“让路让路!我们要过——”
艾莉森喊着。有个坐在店门前阶梯的老婆婆,被这股噪音引得抬起头来。
然后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战斗机跑过眼前。主翼的影子从头上掠过。
“维尔,再来呢?”
“过两个路口往左。待会儿的路都是呈Z字型蜿蜓曲折的哦。”
“收到!”
“中士!怎么办?前面是城镇耶!”
驾驶座上的年轻士兵说。卡车也跟着开进了镇上,却见战斗机在眼前扬起了雪尘疾驶而去。现在它转弯了。
“追上去!不管了,先追再说!反正它一定得在哪里停下来的!”
面对马路的某一户人家二楼,有个圆形的小窗。
窗边有一名年约五岁的小男孩,他双手扶在窗台上,跪立着看着街景。"
隔着窗玻璃,一架战斗机开了过来,还听得见吵杂的引擎声。
“…………哇……”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从马路这头看到那头。
“好吵的车子哦!”
听见母亲从屋子后头跟他说话,小男孩便转头回应:
“妈妈——有一台飞机跑到马路上来耶!”
年轻的母亲走进房间里,一面在围裙上擦手。小男孩还在窗户旁边拼命地斜着眼睛看着,直到看不见飞机为止。"
“不是吧。在马路上跑的是‘汽车’。——‘飞机’是在天上飞的啦!”
母亲和蔼地笑着说,小男孩乖乖地嗯了一声。
然后开心地笑着:
“可是,那台汽车长得很像飞机耶!”
“大路往右,角度很小!转得过去吗?”
“管它转不转得不定期去,非得转过去不可!”
战斗机在狭窄的街道上跑着。左右翼几乎快要擦到屋舍了。镇上的人全都张嘴抬头看着。
这条街和另一条大马路斜向交叉,右转是锐角。就在距十字路口约三十公尺之前,一辆巴士的车头从大马路左侧出现。
“那辆巴士!停车停车!飞机优先啦!”
艾莉森连声咆哮,没想到巴士真的停了下来。她看见巴士司机不住地往这儿望,一副看傻眼的模样。
“很好!”
艾莉森稍稍放开推进器。
“坐好了,维尔!小心别被甩出去!”
来到十字路口前,艾莉森又拉起推进器。见机翼前端顺利经过房屋的转角,又确认右边马路没有任何人,她才踩下右脚的踏板。机体立刻往右。
2009-5-26 17: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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