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大洋是赌场(二十)
就是这个计划也执行不下去,牙山守将叶志超称陆路海路均不安全,拒绝移动,反而要求进一步增援。撤兵路上有危险,增兵路上就安全了?但这种逻辑在李鸿章那儿居然也通过了,这就是一开始增兵的由来。由济远,广乙和威远护送英国商船爱仁,飞鲸到牙山以后,这次是去迎接最后一艘高升号的,威远号已经在前一天先行返航威海卫。
其实坪井在7月23日从佐世保基地出发时就已经从桦山资纪军令部长处接到指令:“25日以后遇见清军舰只可发动先制攻击”,而桦山资纪的这个指令不是下可上,是经过伊藤博文首相和陆澳宗光外相许可的,因为日本在7月19日的向清朝政府提出的最后通牒中有“清军在朝鲜的一切增援活动均视为对日本的威胁”字样,最后通牒的回答期限是7月24日。
而李鸿章似乎没有把这句话看成问题,继续在向朝鲜增兵。增兵当然不是问题,但在随时可能开战的情况下只派出了济远广乙和操江这样的阵势,不能不让人得出李鸿章并不真地认为中日在朝鲜会打起来的结论。
而坪井航三这边呢?首先25日以后他就可以先制攻击。其次在这片水域看到北洋军舰也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他知道北洋水师已经撤出了朝鲜海域,而济远在此出现说明北洋水师又回来了。在这个紧张关头,小舰济远没有单独出现的道理,定远镇远一定在附近,他们这次来的任务是来接回八重洲号的,很可能附近海域的日本军舰已经被北洋水师打扫干净了。
但是李鸿章比坪井航三想象的要善良的多。
丰岛海战双方的力量对比是这样的:
日方的三艘舰只:
巡洋舰吉野,排水量4,216吨,速度22.5节,25公分和12 公分速射炮,1892.10下水
巡洋舰浪速,排水量3,709吨,速度18节,26公分和15 公分速射炮,1885.3下水
巡洋舰秋津洲,排水量3,150吨,速度19节,25公分和12 公分速射炮,1892.7下水
北洋水师的三艘舰只:
巡洋舰济远,排水量2,300吨,速度15节,21公分和15 公分炮,1883年下水
巡洋舰广乙,排水量1,000吨,速度17节,12公分炮,1890年下水
炮舰操江,排水量950吨,速度9节,1860年下水
对比一下就能够推知这场海战的结果。
实际上,在海战开始后不到五分钟,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就掉头向西逃跑了。在吉野追击济远的时候,排水量只有1000吨的广乙却向浪速和秋津洲冲了上去,想用冲角撞掉秋津洲,离秋津洲最近的时候距离只有三百米。
但在浪速和秋津洲两艘巡洋舰的炮击下,舰首部发生大爆炸,失去战斗能力,只能退出战斗,向浅滩撤退,最后搁浅。
速度比济远高出七节多的吉野却没有追上济远,一开始是被烟雾遮住了视线。在驶出了烟雾区,回合起来了的三艘日本军舰一起追济远的时候,济远却降下了军舰旗做出准备投降的姿态,在日本军舰拿不定主意时,济远又开始继续向西逃跑。
这时西方出现的两条煤烟吸引了第一游击队的注意力,那是英国商船高升号和护送的炮舰操江号。
济远乘机再逃,同时向操江号发出了“快逃”的信号。
高升号和操江号没有逃成,速度太慢。操江号向秋津洲投降,被秋津洲押往群山的联合舰队本队,吉野又开始追济远,高升号就交给了浪速。
东乡平八郎在查明高升号是英国船籍,被北洋水师租用,上面有1200名军人和14门炮以后命令高升号听从东乡的命令。但船上的清军拒绝投降,要求返航大沽。在谈判四个多小时没有结果以后,东乡挂起了“急速离舰,现在开始攻击”的信号B旗(红色信号旗),读得懂信号旗的船员纷纷开始跳海,东乡随即向高升号发射鱼雷和开炮。鱼雷在中途浮起未能集中目标,而炮弹击中高升号机舱。下午两点钟高升号沉没。
除了英国籍船长,大副和另一名英国船员以外,东乡平八郎没有救人。到第二天路过的法国军舰救出了大约200余人。
这是一次规模不算大的海战,但是对中日两国都是无法忘记的一次海战。
如果说在丰岛海战之前日本海军还是个战战兢兢的赌徒的话,丰岛海战就像给他们打了一阵鸡血,让他们兴奋起来了。这场海战把“亚洲第一海军”的画皮给无情地剥了下来,告诉了日本人北洋水师其实是纸老虎。因为如此大意糊涂的运兵计划就是在告诉日本人:北洋水师是用来检阅或者吓唬人的,掌握北洋水师的人其实没有将北洋水师用于实战的想法。这个推理是很简单的,北洋水师从济远以后已经有十年没有添置新舰了,除了舰龄已经13年的定远号和镇远号还能和日本海军对抗之外,在那个军舰和大炮技术日新月异的年代,其余舰只已经不是日本海军舰只的对手了。
在这种情况下,往随时都会打起来的朝鲜前线增派援兵,居然不是北洋水师全军出动,李鸿章丁汝昌究竟在作何之想?
丰岛海战留下了英国商船高升号被击沉这个问题。日本政府是7月28日才知道这件事的,一开始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是很慌乱的,生怕英国人称机干涉。陆奥外相当天就召见了英国驻日代理公使瓦吉特,声称日本政府正在调查,“如果浪速号的行为有失公正,日本政府将作出相当数额的赔偿”,而英国政府也在8月3日向召见日本驻英公使青木周藏,发出照会说:“有关高升号被击沉一事,日本政府应该作好负全部责任的准备”。
但是在上海举行的英国海军海事审判时,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利曼特尔却做出了东乡的行为是正当的证言,另外英国国际法权威,牛津大学教授霍兰德博士也发表了东乡平八郎没有违反国际法的文章,平息了英国国内当时可以说是汹涌的反日舆论。
斐里曼特尔和霍兰德的论点主要是船长是船上至尊无上的存在,在船长同意随行以后,清军的反抗就可以认为是一种绑架船舶的海盗行为,因此东乡炮击高升号只是对海盗行径的反应,和高升号的国籍无关。
这种论点是不是有道理是一回事,应该指出的是其实英国舆论是伴随着这场海战的经过为人所知而在变化的。上帝只救那些自救的人,北洋水师在丰岛海战战前,战中和战后的表现使英国人得出了这场战争胜者必然是日本人的结论,而大英帝国是不会去支持已经注定会失败的一方的。因此英国才从一开始的略微偏袒大清的中立转到了偏袒日本的立场。
丰岛海战,到底是谁先开了第一炮,是个一直在扯皮的问题。大清当然指责是日本在正式宣战之前偷袭北洋舰只,挑起了甲午战争。而国际舆论也同意大清的看法,因为从逻辑上来说日本大本营发表的济远先向吉野开炮的说法很难让人接受。海战和陆战不同,舰只的吨位和火炮的口径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海战的结果,一艘两千吨级的小舰会率先向加起来超过了一万吨的日本舰队开炮,除非济远号管带方伯谦是一个很好战的疯子,但实际上方伯谦是一个立即转身逃跑的角色,所以不可能会主动挑战日本舰队。而日本联合舰队在从此以后的所有战争中,从日俄战争到太平洋战争都证明了他们一直是赌博出老千的角色。
其实,在日本海军内部的说法也是和军令部的发表不同的。
后来的海军大臣,元帅海军大将加藤友三郎当时是吉野号的炮术长,第六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吉松茂太郎大将当时是吉野号的炮台长。后来当过扶桑号舰长的岛内恒太少将当时是吉野号的少尉候补生,他的回忆是这样的:“距离3000米的时候,舰内发布了‘开炮’的命令,炮台长让我去舰桥确认一下,刚刚爬上舰桥,就被炮术长吼了一句‘还不快开炮’”。
浪速号舰长东乡平八郎的日记是这样记载的:“上午7点20分在丰岛近海远远确认了清国军舰济远和广乙以后立即下令战斗,7点55分开战,5分钟以后就只在硝烟之中寻找敌舰的踪迹炮击。此时广乙在我后部,急忙用左舷炮射击,可能因为被击中了,广乙驶向陆地。我开始追击济远,不久济远升起白旗。”
战斗以后,各级主官都要提出“战斗详报”,日本防卫省战史部现在还保存了当时第一游击队司令官坪井航三少将,吉野舰长河原要一大佐,秋津洲舰长上村彦之丞少佐,浪速号舰长东乡平八郎大佐提出的战斗详报。
坪井是这样说的:“上午7时52分,大约距离3000米,我舰队先开炮,敌舰也立即应战”,旗舰的河原是这么说的:“零七五二,在三千米距离,我左炮台向济远开炮,这是开战第一弹的猛击,接着向广乙开炮”,秋津洲的上村报告了在7点55分用左舷炮开炮。浪速的东乡也报告了在7点56分用左舷炮开炮。
所以原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编篡官,防卫大学教授,著名海军战史家野村实明确指出:“只要检讨这些资料,就只能相信是吉野号在丰岛海战中首先开炮,本来坪井航三司令官就误认为战争已经开始,济远和广乙是前来邀战的清国军舰,是军令部考虑到开战责任而隐藏了吉野号打了第一炮这个事实”。
其实,在丰岛海战已经过去一百一十几年了的今天,继续争论是谁开了第一炮毫无意义。不如说研究的重点应该放到为什么北洋水师不会先开第一炮这个问题。在明知当时开战已经无可避免的情况下,派小部队为援兵护航,致使一千余步兵和14门大炮损失殆净。以至于在接下来7月29日早晨5点10分开始的的成欢之战中,本来就畏敌如虎的叶志超在3000人对日军第十分旅团3500人的情况下,只用两小时就放弃了成欢,接下来在下午2点钟又丧失牙山。成欢,牙山之战,清军死伤约500人,而日军是82人。
如果给叶志超增加1200名援军和14门炮,当然不能保证叶志超就一定能守住成欢和牙山,但是结果会不会那么一触即溃还是可以想象一下的。
但是现实不会给人想象的空间。
但是以大打小,以众打寡的丰岛海战,是不是那么完美无缺的大胜利?回答则是非也。三艘几乎全新的大军舰怎么会让一艘舰龄已经十岁的慢速军舰逃走了?这是战斗以后立即受到指责的地方。海军大学校校长,一字纵队战斗队形发明者的坪井航三少将受到了激烈的批评,因为这种批评,所以在以后的大东沟海战时,日本海军将速度上的优势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2009-3-6 13: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