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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又忙又烦还生了场大病,实在是没心情写什么。坐在卢森堡公园和朋友聊天,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透湿,于是想起小依,又想起艾青,想起最后一次看见艾青时,她默默走开,在人尽处扭头看我,眼神中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悲伤没有抱歉,只有一声轻叹,那是真实的诀别。
(3)
我一直都很喜欢蜥蜴这类长着四条腿却不太闹腾的动物。略分辨知道这只大概无毒无害,细看觉得它长得极不寻常,由头到尾大约十来公分,灰蓝色的鳞甲上有暗绿色的纹路,眼睛极大,蓝目黑瞳,嘴是红色的,时不时吐出粉色圆圆的小舌头。想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把内裤晾好,缓缓走近韩洋的床,仰头仔细打量它。它见我走近,警惕地看着我,见我站定并无动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朝我吐了吐舌头,又扭头怔怔盯着韩洋的被子。约莫过了两分钟,我正思量是不是应该把它捉住以及如何捉住,却不提防它晃晃头,扭身跃一跳到床脚的墙上,三步就爬到了暖气管旁。临入洞前,阴影中的它似乎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竞自离去。
我见蜥蜴不见了,蹑足走到房间另一边上床睡觉。盖被子时,瞥见窗外阴影闪过,再定睛看又没有什么。
第二天我自觉醒得很早,见窗外明日高悬,吃了一惊,看表才知道法国这时候昼长夜短,晚上10点余晖未去,早上6点就日出东山了。
我梳洗完毕,拍醒了韩洋,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就下楼吃早饭。到客厅的时候,见艾青独坐,双手握着一杯牛奶望着窗外的大树。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时候容易感性,我有些紧张地跟她说了声“HI”,她见是我,点了点头,又扭头继续看着那棵树。我有些尴尬,就近在长桌的另一边坐下。桌上摆着两大罐牛奶和一篮子干面包。我的胃很有个性,早上10点以前不能喝全脂牛奶,不然一天都会反胃想吐,但只要一过10点,喝多少都没事。至于干面包,抹上果酱什么的,我是能吃的,可是让我就这么白口吃,实在是很难下咽。
我正犹豫,就见老魏和方舒一前一后走进来。我记得方舒和艾青在学法语之前就认识,可现在见她不跟艾青打招呼,甘愿不言不语坐在我身边,不免有些奇怪。
魏铸一和我聊了一会儿今天的安排,彭滔、夏童、吴棠、韩洋也都进来坐下。大家抱怨了一会儿早餐的粗劣,在篮子里拨拉来拨拉去,各自寻了块面包,随意嚼嚼。老魏胃口倒不错,喝了大半罐牛奶,吃了五六块面包。
我想起昨天之事,朝吴棠、艾青望去,见她们低头细语,似乎全然没听见他人高声谈笑。余光中感觉到夏童看我,再扭头,原来她在和我身边的方舒交换眼神。
吃完早饭正收拾,郑欢进来和我们打招呼。昨天夏童和方舒拜托她带我们去市中心LES HALLES和地接碰头。我们跟着她走到了LE BOURGET地铁站,买了票,在一群高高矮矮的黑人中间挤上了车。
法国的铁路技术在全世界都是很有名的,来法国之前,我们也都听说了巴黎的地铁系统有多发达,可真到身临其境去体验的时候却又十分失望。地铁的站台上和车厢里到处是划痕和污渍,还弥漫着各种古怪的气味。列车运行起来摇摇晃晃、振聋发聩。也不知道巴黎公交公司是不是刻意维持这样的特色。坐惯了北京和上海的地铁,我们真担心这列车开着开着会像动画片里那样飞零件。
到站见到地接,他带我们转车去语言学校注册。老师看了国内给我们提供的成绩证明,要我们第二天来参加分班考试。
从学校出来,地接带我们去签了手机买了中国卡,又交代了一些办居留、社保和房补的事就走了。吴棠提议去逛香街,大家应声附和。
到了香街,才知道这条著名的大街既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宽阔--行车道的部分不过三十米,又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平坦--路面是用条石镶嵌而成而非用柏油铺就,人行道上不但没有花团锦簇反而到处散落着烟蒂。
在凯旋门前拍了合影之后,吴棠跟夏童、方舒、韩洋、老魏他们去逛街。艾青听我和彭滔聊起基督山伯爵的故居,眼睛一亮,也就不声不响跟着我们去访古。走到30号,竟然什么也没有。虽然说基督山伯爵是个虚拟人物,可是按理说这里起码也该有个什么标记说明吧。若是在国内,名气就是资源,管他是真有其人还是艺术创作出来的人物,英雄也好,混蛋也罢,肯定会建个新得油漆反光的故居。难道是我们记错了?我们三个人都是大仲马的拥趸,尤其是彭滔,对大仲马小说中的各种情节简直是如数家珍。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看来是真没有。
我们沿着香街一路散步聊天,调侃茶花女玛格丽特坐着马车从这里经过时有没有把骨头颠酥因而更加千娇百媚混若无骨,雨果出殡时又会不会被颠得火冒三丈从棺材里坐起来吓得群众四散奔逃。我们直走到戴高乐的塑像前,遇见几个中国游客说要去参观总统府,我们便又跟了去。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路,就走到了爱丽舍宫外,却见灌木合抱间,暗绿色的大门紧锁,黑底金字的共和国徽标上立着一只昂首扑腾的公鸡。再透过栏杆的缝隙向里眺望,远处是藏青色屋顶米灰色墙面的一栋古典风格的建筑,大概就是爱丽舍宫的主体,近处的草地中央是一汪喷泉。我们轮流看了一会儿,拿出相机准备拍几张,忽然发现缝隙旁门影里两名身着制服的卫兵正默默盯着我们,一个严肃冷峻,一个面带微笑。我们很尴尬地退开。游客大哥提议说绕到正门去拍几张照片。我们走到一半,艾青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们奇怪刚签的手机怎么就有电话打来,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吴棠。听艾青和她的对话,我们不禁苦笑,这丫头把护照弄丢了,急着要我们赶回去帮她找。
我们赶到香街上的LV店门前,正见她满脸泪痕,夏童在一旁安慰。我们走上前问怎么回事,她说她在LV店门口碰上个中国人问她借护照进去买包,她见是同胞就答应了,然后在门口左等右等不见那人出来,进店一看,人不翼而飞,问店员,店员说刚走几分钟。我们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能说她,怕她哭得更厉害,眼下毕竟还是找回护照要紧。问清楚对方的长相,我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附近的各家店里寻摸。
找了一大圈,我们都替她急得手心出汗,毕竟这才是出国第二天,几道最重要的手续都还没办就把护照丢了,真不是开玩笑的。我心说这种孩子送出来干嘛?留学几年就算拿不到学历,能安然无恙回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转回到LV门前,却见他们几个围住了一群中国人争执不休,看样子是找到了正主。我们赶紧跑上前去。其中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人一脸怒气跟我们解释:她是在巴黎做奢侈品代购的,找吴棠借了护照,进店一问,才发现这个护照上的签证不是旅游签证,买东西不能退税,她就出店来找吴棠,吴棠已经不见了,左等也不来又等也不来,这女人还有同伴在别处等她,她就去招呼这些人过来帮她一起找吴棠,结果走回来正巧碰上,谁知吴棠不由分说就上前拽她,口口声声管她叫骗子,推搡拉扯间,韩洋还差一点动手。我们听了心中真是替吴棠无地自容。又是道谢又是道歉送走了东北女人,我们问吴棠刚刚跑哪里去了,怎么会跟人家错肩而过?她说她等了几分钟,内急,就跑去快餐店想上厕所,结果人家不让上,说要先消费,她又排队买了饮料,这才去上厕所,回来一看,对方人已经走了。我们问她怎么没想到进店跟人家交代一句?她说她平常逛这种店没有半个小时出不来,她也就没想那么多了。既然护照找了回来,虽然费了一番功夫,我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为吴棠的这种率性而又散漫的性格挑起大拇哥道一声“佩服!”
下午我们结伴去埃菲尔铁塔。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铁塔,觉得它一身棕色,脏兮兮的,活像一把满是锈迹的钥匙或者一株行将枯死的松树。可女孩子们却兴奋异常,尤其是吴棠和夏童,一直“咯咯”笑着摆各种姿势和铁塔合影,光她们俩就费了我一整卷胶卷。走到塔下,她们又嚷着要爬上去。看着售票处前往复排回却蠕动得比蜗牛还慢的队伍,我真没什么兴趣。我把相机和胶卷借给韩洋,然后和同样对铁塔不感兴趣的方舒在附近的草地上聊天,老魏自然也跟着。
聊到明天的分班考试,我忽然想起来今天交材料时看见老魏、方舒和艾青比我们都大。老魏比我们大两岁算不得奇怪,他高中毕业后去当了两年兵,役期结束后不愿意继续待下去又不想进地方学校读书,就办了出国留学。他爷爷是很老派的军人,对子辈孙辈,不论男女,都要求高中毕业后必须先去部队里呆至少两年。他的伯父和父亲都是当了几年兵以后回到地方,一个开房地产公司,一个做运输;他妈妈就是他爸爸在部队里认识的,现在也转业做贸易;他叔叔、姑姑、堂哥和堂姐现在都还在部队。不过,方舒和艾青竟然也比我大将近一岁,这我倒没想到。我在我那一届里已经算年纪大的,那她们应该比我高一届吧?她们高中毕业之后是进了大学还是赋闲在家?
我正想着怎么提问会不太冒昧,恰好大家说到各人的兴趣爱好和职业目标。老魏说其实什么工作都一样,人生贵在经历,只要能挣钱,能在短时间内挣到大钱,做什么工作都行,有个几千万就可以退休了,然后下半辈子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觉得老魏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合我意,我也是崇尚自由的人,但是若让我做些枯燥、灰暗、虽然薪酬不错却要不断提醒自己深呼吸和放轻松的工作,哪怕只需要每天工作三五个小时,坚持个五年十年,我也无法忍受。趣味性对我极为重要,我宁愿每天的工作都丰富充实,工资不用太高,晚上回到家躺在沙发里喝着啤酒看着肥皂剧打瞌睡,周末开车带老婆和孩子去郊区随意逛逛。方舒说她想继续学金融,以后进大公司工作,做咨询或者收购并购,穿正装,说英语,坐在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和世界各地的精英们开电话会议,用一个又一个的CASE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被上司器重,让下属们敬服,想想就让人激动。方舒的进取心之强、目标之明确,姑且不说她能否实现,已经让我有些紧张和觉得疏离。她想做职业女性,她的目标里没有伴侣的位置,也许有,可能是她刚刚说的上司或者世界某地的精英,也不知道有没有让老魏觉得不自在。他的基因中明显继承了家族的大男子主义,可他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嬉皮笑脸,只是随声附和。我不知道他是确实不介意,因为和方舒在一起就没想过将来,还是因为他还没得到她的全部,所以眼下要曲意逢迎。
我听方舒说“继续”就问到:“那你之前是学金融的吗?是读法语之前吗?”
“嗯,我大一读的金融。”
“你比我们高一届啊?你在哪里读的大学?”
“浙大,”她笑了笑补充说:“艾青也是浙大的。”
“哦,所以你们是读了大一出来的啊。怎么不读完了大学再出来读硕士呢?”
“你问的是我,还是艾青?”
老魏也跟着笑。
方舒是聪明人,可是她的聪明却并不讨人喜欢,真正的聪明不应该是这样的张扬和尖锐。
“你们不是同学吗?你们不是一起报的法语班啊?”
“我们不同学院,我是经济学院的,她是人文学院的。”
“你们上法语班之前不认识啊?”
“认识,”她顿了一顿又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哦,还有连晓也是浙大的。”连晓是去了波尔多的一个女生。
我有些疑惑,她们俩既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为什么要这样撇清关系,难道她们有什么心结?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掩盖自己真实的喜恶,表面上维持一种其乐融融的假么?
“你们认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好像不太熟一样?”突然直截了当地问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不是不熟,她的性格就是比较内向,所以平常接触不会太多。”她小心翼翼斟酌着字句,可我知道这都是托辞。这两天的相处下来,我明显感觉到艾青对她谈不上冷淡但也绝对不热情,比对我们这些后认识的人还陌生,而她对艾青则是敬而远之。
“她在浙大读的什么专业啊?”
“这你可以直接问她啊,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
正说着,就见艾青他们朝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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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02: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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