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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巴黎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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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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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19 09:49:24

新浪微博达人勋

本帖最后由 Vac0927 于 2015-4-1 20:41 编辑

(2)

这段时间太忙,世界杯、国庆、文化节接连不断,又陪着台里的一群DJ去雅典卫城参加活动,大家都疯狂,我也就忙得像一条舌头拖到地上还得奔跑的狗。

写这一篇是凌晨三点,夜风拂窗,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晚上吃得不多。以往写东西有个习惯就是要空腹,然后喝点酒,胸腹中热热的,意识比较松散,这种状态往往能写出真实的感觉,不会刻意追求文字的堆砌,虽然未见得构思有多精巧,但总是能让自己比较满意。翻了半天酒柜,空空如也,冰箱里有半罐啤酒,估计是夏童留着做菜用的,喝了口,一点酒味也没有,不知道过期多久了,还没走出厨房就开始头痛。

朋友送给我一只哈密瓜。

哈密瓜是一种奇特的水果。它的颜色、气息和味道只是单纯而绵密的甜,简直是一大团砂糖,很少有人不喜欢。我甚至都不能想象哈密瓜还未成熟的时候是什么味道,总觉得它应该从播种开始就是甜如蜜的。

忽然想起以前的那些炎热的夏天,吴棠会把哈密瓜或西瓜去皮,果肉切成小块装在大碗里拌上蜂蜜和酸奶,冰镇一会儿,然后躺在浴缸里泡着澡看着电影,舒舒服服地享受。她爱极致的味道,像是哈密瓜蘸蜂蜜,咸蛋蘸酱油,不掺水的柠檬汁,不是极甜极咸就是极酸极辣。我以前在国内甚至见过她把腌制的野山椒当零食吃,吃得嘴唇通红,涕泪齐流,再大杯大杯地喝可乐。她这种饮食习惯,不知口味清淡的艾青怎么能够容忍。

哈密瓜的另一个奇特之处是它的网纹。常人买了哈密瓜只是闻着香气想着味道四处寻刀,只有心思细腻的人才会留意绿皮上千沟万壑,毫无规律,可若是远远看,却又只是灰蒙蒙的斑驳,像是荒废的老宅里重重叠叠的蛛网。我的生活也像是哈密瓜,也许在海外的游子大抵都是如此,在国内的朋友们看来,我们活得快乐幸福甜香四溢,可是对我们自己来说,香甜不过是初来的那一两年。巴黎不是想象中的世界,巴黎是我们早出晚归乘坐的地铁,是我们买菜购物的超市,是我们外出度假时的始发站,是陪伴我们梦回家乡的那张床。于是果肉吃完了也就剩些皮,时间久了,雨打风吹之余,再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事,也只剩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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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叫住我们,要我们陪吴棠再去一趟银行。

下午两点时分,连影子都不愿意顶着烈日再折腾,紧紧蜷缩在各人的脚底避暑。我们都不说话。吴棠看了看艾青,艾青有些不快,说今天不开户,吴棠明天很多事就办不了。韩洋和我对望一眼,答应去一趟。扭头看其他人,魏铸一陪着方舒、夏童已经聊着天走了,彭滔拎着袋子默不作声与我们擦肩而过。彭滔其实并不算自私,只是看不上吴棠的各种麻烦事儿。女人哪有不麻烦的,他这样的性格与我和韩洋相差太多,我们也就不必要求。

说实话我也不愿忍耐着暑热出门,但是一来冲着艾青开了口,二来银行那一带游荡着一群不务正业的青少年,有白人,有黑人,都跟我一般高,骨骼粗大,皮糙肉厚,让吴棠和艾青自己去银行,身上还带着一大笔现金,确实不安全。出国前我没见过黑人。我并不歧视黑人,至少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分种族、不分贫富、人人平等,可是忽然发现新家附近住了这么多黑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觉得他们长相凶恶,举止粗鲁,尽管多年以后我最好的朋友里有不少是黑人。

我们回家搁下购物袋,陪着她们再去了一趟银行。我们知道吴棠家境殷实,却没想到她父母竟然会给她准备了八万欧元,这大概是我们剩下七个人的生活费的总和。银行职员如获至宝,带她去办公室推荐理财产品。我们三个人站在街边聊天。

韩洋掰着指头数算西方流行音乐的各个流派。艾青惯于寡言,我对音乐知之甚少无从插话,韩洋小心迎合艾青偶然说出的只言片语,努力维持这个话题,于是对话变得刻意和腻味,三个人最终只能默然。

我站在艾青身边,微风吹来,夏末鲜花和青草的味道之中,隐隐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体香混合了淡淡的汗味,有点像新刨的梨木刨花混合了几乎已经褪尽的花露水的味道,又似乎还有些也许是咖啡也许是巧克力的味道,再吸气闻去,又不太能分辨。我侧着头小心看她,她穿着白色碎花图案的浅蓝色T恤,脖颈和锁骨上有芝麻大的点点汗粒,随着呼吸起伏,汗粒微颤,终于流过锁骨,眼见要顺领而入,她掏出一块小手绢轻轻擦去,又在耳后颈后点了几下,再把手绢卷了卷放在口袋里。艾青之于我,有一种魔力,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眼睛,闻到她的味道,我就觉得全身发麻,手足发软,仿佛要灵魂出窍。我从不否认我爱艾青,尽管我不能定义什么是爱,我从没想过要为她赴汤蹈火,我也不会曲意逢迎,甚至也没有勇气表白,只是觉得她就像是一块磁铁,我一旦走入她的气场范围就会颠倒妄想,举止失措。也许我不能定义我对于她的爱正是因为她从不给我爱她的机会,让我能清清楚楚地剖析自己。

韩洋干咳一声,想要说点别的。艾青双手半插在牛仔短裤兜里,沿着路崖缓缓走开了两步,站在檐下的阴影里。韩洋有些尴尬,我想开口圆场,吴棠提着一袋资料从银行里走了出来。我们问她都是什么文件,她说工作人员说只要签了这些文件就能赚钱,她就签了,她也不知道那都是什么。我们面面相觑,心说这孩子的胆子真够大,啥都不知道也敢随便签字。

回家时,吴棠挽着艾青走在前面。她们性格相左,关系却是极好,此刻烈日炎炎,她们还要挽着手臂贴着身子走,也不嫌热。

我和韩洋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同学一年多,算是熟识。不必扭头不必问,我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当然,他也知道我在看什么。

现在想来,艾青和吴棠当时大抵是知道我们在看着她们的。“看”这个字其实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凝睇”或者“偷睨”,“睇”这个字广东人用得很好,不过却失了本来的意思,白描不出两个血气方刚内心澎湃的小伙子的狡猾与单纯、胆大与小心。

艾青深棕色的披肩发因为天热被随意扎了个几乎要散开的辫子。她的腰很细,双腿修长匀称,腰腿之间一朵小巧精致的臀部随着走路轻轻摆动。吴棠比她还略高几公分,也稍显得丰满些,臀部也似乎更圆润点。她头戴米色缀花草帽,身穿无袖雪纺裙,若仔细看,似乎还是半透明的,透出浅琥珀色的皮肤和米色的光芒。

过桥时,微风吹起几片落叶在我们面前盘旋。我无意间一瞥,那几片叶子正在我腿边,停在离地半米却不飘走,仿佛黏在了什么隐形的物件上与我们同步前行。我移开目光,叶子随之移动,于是在艾青和吴棠背后高低飘动,微卷的叶尖如画笔般勾出两人的腰臀曲线。我正觉得有趣,枝上乌鸦一声“嘎”,我抬头望去,乌鸦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心中一惊,再低头,叶子飘落在吴棠的背和臀上,依稀是散落成一只手的形状,她却兀自不觉。艾青余光瞧见,伸手给吴棠拂去落叶,吴棠侧头看了艾青一眼,笑了笑。吴棠算是个出挑而性感于外的美女,当年的我对她有着特别的欲望,时不时想要撕破自己斯文的假面,变成一个尽情蹂躏她的魔鬼,尽管艾青就在身旁,我也不曾向自己撒谎。

眼中无路恨路短,眼中有路嫌路长。我暗自想着乌鸦的古怪,才走不过几步却已到家。

离做饭还早,我简单收拾了行李,躺在床上,转瞬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推我,睁眼原来是韩洋叫我起来做饭。我一进厨房就见彭滔黑着脸不说话。我问彭滔怎么了,他说他在厨房洗菜的时候,房东太太进来说法国的菜都很干净,清水一冲就干净,不要总开着水,米也没必要淘,淘多了没营养,还说洗澡是每天晚上9点到10点,每人10分钟,过了时间她就会关煤气。彭滔分辨了几句,房东太太只做没听见下楼走了。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对我们要那么苛刻吝啬,如果是为钱,我们宁可多给她一点,也不愿意生活在这种对立的气氛里。

我让韩洋煮了米饭,我随意炒了几个菜。父母工作忙,上初中以后,三不五时就得我做饭给他们回来吃。太复杂的菜我不行,但是炒个土豆丝,炖个牛肉,煮个番茄蛋花汤还是可以的。法国的调料和国内的不大一样,电炉子的火力也不行,用得很不顺手,不过味道大致上还是过得去的。韩洋口重,我的炖牛肉里加倍放了香料和配料。待得炖到烂熟,一揭锅盖,满楼飘香,韩洋和彭滔连吞口水,着急忙慌地把菜和饭平均分到个人饭盒里,甩开腮帮子狂嚼。

我收拾完锅灶回头却见魏铸一坐在桌边和方舒聊天,不时还伸手捏一块我的菜送入口中,而韩洋和彭滔已经远遁而去。魏铸一是军三代,在家养尊处优,香的辣的吃惯了,看来是对方舒的手艺不满意,闻到香味,厚着脸皮来蹭吃的。若换旁人也就罢了,你老魏勾搭上方舒就把彭滔踢给我们,吃了晚饭还来占我的便宜,也没礼貌上问一句。魏铸一见我看他,笑着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他这不仅是说给我听,更是在方舒面前卖弄。我翻了翻白眼,心说就你读过书?于是边叠抹布边接道:“二年音信阻湘潭,花下相思酒半酣。”念完又想这句诗的典故藏得深了点,老魏那点文学底子会不会听不出来?果然见他虽然脸作笑意,眼中却是茫然。幸好方舒拉他说了声走吧,起身而去。我端了饭盒回房间吃饭,韩洋正坐在桌前边吃饭边看我笔记本里的动画片。这年头怎么人人都学会不问自取了?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大大咧咧,跟我随便惯了,有好事也不会忘记我,也就不计较了。我们边吃饭边聊刚才的事。韩洋咧嘴一笑,饭险些喷了我一键盘。他说:“你不知道,我一见他们进来就捂着饭盒出去了,彭滔走得慢了两步,被他蹭了半碗汤。不过你那句诗啥意思?听起来怎么打情骂俏像是搞GAY的?”我答道:“哪是什么搞GAY的,那句诗是韦庄的逐客诗,被我借了‘逐客’两个字而已。魏铸听不明白,还好方舒识趣,不然我真要直说了,大家都难堪。”

吃完饭都九点了,天还不黑,韩洋去洗碗,我在楼梯口碰见吴棠拎了一个塑料桶要上天台。我跟她上楼,却见一个女孩子坐在阴凉处抽烟,年纪与我们相仿,身材中等,容貌也算普通。她见我们上来,点头示意,也不开口。吴棠介绍道:“这是住在我隔壁的郑欢,和你是老乡。”我和她聊了几句,却不是湖南口音,一问才知道,原来她是河南人,来巴黎刚几个月。我瞪了眼吴棠说:“人家是河南人,你怎么说是我老乡?”吴棠一脸错愕:“啊?河南和湖南是两个地方?”随后一脸不好意思又道:“我地理不好,河啊、湖啊、江啊、山啊分不太清。”我道:“你高中不是读的文科班么?史地政是必考科目吧?怎么这也分不清?”郑欢倒不以为意,接道:“我地理也不好,过了黄河好多省份也记不住。”我在郑欢身边坐下,闲聊在巴黎的生活。吴棠打了桶水泼在地上,地面立刻腾起蒸汽,翻卷而去。她把桶里的牛仔裤铺在湿地上,用刷子蘸了洗衣粉,跪着刷起裤子来。我这才注意她换了套衣服,上身灰色T恤,下身牛仔短裤,趿着塑料拖鞋,小腿上溅着肥皂沫。刷完裤子,又清了两遍,也不拧干,就这样晾在钢丝上。她打了半桶水沿着膝盖缓缓冲洗小腿,又用手抹净,夕阳下,仿佛在清洗水灵灵的两段白藕。她回头见我看她,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拎着桶子下楼去了。

我看着手上捏着香烟,不知道是说到什么的时候,我盯着吴棠心不在焉,郑欢递过烟来,我随手接过就抽了。听说外国烟贵,所以我戒烟已经有半年了。我吐出烟圈,心想既然郑欢也抽,估计外国烟也没多贵,也不必太省了,只是这味道我不喜欢,聊胜于无吧。和郑欢聊天有些无聊,她的话也很少,往往只说三分,点到为止,而且对于感情生活,经济情况,学习情况,家庭背景等等都是绝口不提,那我还能跟她聊啥?她掐灭了香烟,也没说晚安就下楼去了。我抽完烟想着今后的安排。又听楼梯响,魏铸一拉着方舒上楼来,手上还拿着冰淇淋。他们竟没瞧见我,自顾走到栏杆边聊起天来。中间有晾晒的床单和衣服阻隔,但听魏铸一问:“夏童好像不太高兴?”方舒答道:“嗯,她跟吴棠她们不熟,我们俩搭伙,让她跟吴棠艾青吃,她当然不乐意。”老魏又道:“这为啥不乐意?你们来之前也没说好谁跟谁吃,谁跟谁住,住一起又不是一定要吃在一起。”方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懂的。艾青和吴棠好,夏童跟她们搭伙,肯定是被强塞给她们的感觉,而且艾青那人就那样,说话做事冷言冷语没个好脸,夏童肯定不开心。”魏铸一又道:“就你们女孩子麻烦,你看老彭跟着韩洋他们不就挺好,一句废话也没有。”方舒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你不懂。”我听他们说到这些人际关系,觉得似乎不便再听,想要走,可是木椅陈旧,略动动就会“咯吱咯吱”响,若不说话径自走了,让他们听见动静,很尴尬;若咳嗽出声,又等于告诉他们自己偷听他们闲话了。正犹豫,又听方舒“哎呀”一声道:“讨厌,你滴到我身上了。”老魏嘿嘿一笑道:“别动,我帮你弄掉。”隔着床单,见模糊的影子是方舒推老魏道:“你干嘛,好恶心。”大概老魏准备把嘴凑到方舒肩膀上舔冰淇淋。我心中骂“老色鬼”,却更不能发出声音了。两个人推推搡搡,打打闹闹,我暗自希望他们别跑到这边来。这时楼梯响,吴棠、艾青、夏童都上楼来,韩洋慢了几步跟在最后,我见机一个箭步蹿到韩洋背后,他正开口要叫,我一拍他胳膊装作打蚊子,遮掩过去。老魏和方舒也佯装无事。

我们聊了聊明天要办的事,又说到他们刚刚在楼下碰到的四楼的一对台湾留学生夫妻特别亲切好客,女的学钢琴,男的学汉学,听说我会下象棋和围棋,大喜,让我有空去找他手谈。他们几个在天台上又闲聊了会儿,我独自下楼冲了个凉。

天已经黑了,我躺在床上细想白天的经历,感慨自己就这么漂洋过海来到异乡之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意识到吴棠看艾青的眼神似乎有些特别,睁开眼看着街灯照亮的天花板发呆,一只不知是大壁虎还是蜥蜴的动物快速地爬出我的余光,钻进暖气管旁的墙缝里,定睛细看许久,没有踪影。我低声喊了句“韩洋”,他“唔”了一声,翻过身去继续睡。我想着艾青和吴棠两个人,想着旁日里艾青都是独来独往,今日跟我说了这许多话,又站在我身边让我闻着了她的香,似乎我身上也染了她的香。我抬胳膊闻了闻,似乎真有些香气,就心满意足又想到以前同学时都是各住各家,下了课各找各妈,现在住在一栋楼里,对了,她就住在我的正楼下,也不知道她是睡我这边,还是睡韩洋那边,以后少不了接触,还能找机会去她房间里看看。又想起吴棠的身体,那圆润得恰到好处的胸和臀,虽然艾青也算是美女,可我却从不曾幻想她,倒不是刻意为之,只觉得想着别的女人的身体才有感觉。眼前吴棠半裸着踏着羊毛毡子而来,皮肤泛着光泽,毛发都仔细修剪梳理过,她俯身在我耳边嗲声嗲气,于是我身上一阵阵燥热,竟自个儿动作起来,一时神魂癫谜,弄出许多秽物,都擦在内裤上,喘息定了,翻身下床,蹑手蹑脚找出干净内裤换了,去浴室把脏内裤搓洗了,拿回房间准备晒,却借微光眼见得韩洋在被子里轻微抖动,一只硕头长颈的灰色蜥蜴正趴在床架上怔怔地望着他。
2014-9-13 03:3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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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又忙又烦还生了场大病,实在是没心情写什么。坐在卢森堡公园和朋友聊天,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透湿,于是想起小依,又想起艾青,想起最后一次看见艾青时,她默默走开,在人尽处扭头看我,眼神中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悲伤没有抱歉,只有一声轻叹,那是真实的诀别。

(3)

我一直都很喜欢蜥蜴这类长着四条腿却不太闹腾的动物。略分辨知道这只大概无毒无害,细看觉得它长得极不寻常,由头到尾大约十来公分,灰蓝色的鳞甲上有暗绿色的纹路,眼睛极大,蓝目黑瞳,嘴是红色的,时不时吐出粉色圆圆的小舌头。想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把内裤晾好,缓缓走近韩洋的床,仰头仔细打量它。它见我走近,警惕地看着我,见我站定并无动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朝我吐了吐舌头,又扭头怔怔盯着韩洋的被子。约莫过了两分钟,我正思量是不是应该把它捉住以及如何捉住,却不提防它晃晃头,扭身跃一跳到床脚的墙上,三步就爬到了暖气管旁。临入洞前,阴影中的它似乎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竞自离去。

我见蜥蜴不见了,蹑足走到房间另一边上床睡觉。盖被子时,瞥见窗外阴影闪过,再定睛看又没有什么。

第二天我自觉醒得很早,见窗外明日高悬,吃了一惊,看表才知道法国这时候昼长夜短,晚上10点余晖未去,早上6点就日出东山了。

我梳洗完毕,拍醒了韩洋,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就下楼吃早饭。到客厅的时候,见艾青独坐,双手握着一杯牛奶望着窗外的大树。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时候容易感性,我有些紧张地跟她说了声“HI”,她见是我,点了点头,又扭头继续看着那棵树。我有些尴尬,就近在长桌的另一边坐下。桌上摆着两大罐牛奶和一篮子干面包。我的胃很有个性,早上10点以前不能喝全脂牛奶,不然一天都会反胃想吐,但只要一过10点,喝多少都没事。至于干面包,抹上果酱什么的,我是能吃的,可是让我就这么白口吃,实在是很难下咽。

我正犹豫,就见老魏和方舒一前一后走进来。我记得方舒和艾青在学法语之前就认识,可现在见她不跟艾青打招呼,甘愿不言不语坐在我身边,不免有些奇怪。

魏铸一和我聊了一会儿今天的安排,彭滔、夏童、吴棠、韩洋也都进来坐下。大家抱怨了一会儿早餐的粗劣,在篮子里拨拉来拨拉去,各自寻了块面包,随意嚼嚼。老魏胃口倒不错,喝了大半罐牛奶,吃了五六块面包。


我想起昨天之事,朝吴棠、艾青望去,见她们低头细语,似乎全然没听见他人高声谈笑。余光中感觉到夏童看我,再扭头,原来她在和我身边的方舒交换眼神。

吃完早饭正收拾,郑欢进来和我们打招呼。昨天夏童和方舒拜托她带我们去市中心LES HALLES和地接碰头。我们跟着她走到了LE BOURGET地铁站,买了票,在一群高高矮矮的黑人中间挤上了车。

法国的铁路技术在全世界都是很有名的,来法国之前,我们也都听说了巴黎的地铁系统有多发达,可真到身临其境去体验的时候却又十分失望。地铁的站台上和车厢里到处是划痕和污渍,还弥漫着各种古怪的气味。列车运行起来摇摇晃晃、振聋发聩。也不知道巴黎公交公司是不是刻意维持这样的特色。坐惯了北京和上海的地铁,我们真担心这列车开着开着会像动画片里那样飞零件。

到站见到地接,他带我们转车去语言学校注册。老师看了国内给我们提供的成绩证明,要我们第二天来参加分班考试。

从学校出来,地接带我们去签了手机买了中国卡,又交代了一些办居留、社保和房补的事就走了。吴棠提议去逛香街,大家应声附和。

到了香街,才知道这条著名的大街既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宽阔--行车道的部分不过三十米,又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平坦--路面是用条石镶嵌而成而非用柏油铺就,人行道上不但没有花团锦簇反而到处散落着烟蒂。

在凯旋门前拍了合影之后,吴棠跟夏童、方舒、韩洋、老魏他们去逛街。艾青听我和彭滔聊起基督山伯爵的故居,眼睛一亮,也就不声不响跟着我们去访古。走到30号,竟然什么也没有。虽然说基督山伯爵是个虚拟人物,可是按理说这里起码也该有个什么标记说明吧。若是在国内,名气就是资源,管他是真有其人还是艺术创作出来的人物,英雄也好,混蛋也罢,肯定会建个新得油漆反光的故居。难道是我们记错了?我们三个人都是大仲马的拥趸,尤其是彭滔,对大仲马小说中的各种情节简直是如数家珍。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看来是真没有。

我们沿着香街一路散步聊天,调侃茶花女玛格丽特坐着马车从这里经过时有没有把骨头颠酥因而更加千娇百媚混若无骨,雨果出殡时又会不会被颠得火冒三丈从棺材里坐起来吓得群众四散奔逃。我们直走到戴高乐的塑像前,遇见几个中国游客说要去参观总统府,我们便又跟了去。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路,就走到了爱丽舍宫外,却见灌木合抱间,暗绿色的大门紧锁,黑底金字的共和国徽标上立着一只昂首扑腾的公鸡。再透过栏杆的缝隙向里眺望,远处是藏青色屋顶米灰色墙面的一栋古典风格的建筑,大概就是爱丽舍宫的主体,近处的草地中央是一汪喷泉。我们轮流看了一会儿,拿出相机准备拍几张,忽然发现缝隙旁门影里两名身着制服的卫兵正默默盯着我们,一个严肃冷峻,一个面带微笑。我们很尴尬地退开。游客大哥提议说绕到正门去拍几张照片。我们走到一半,艾青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们奇怪刚签的手机怎么就有电话打来,掏出来一看,原来是吴棠。听艾青和她的对话,我们不禁苦笑,这丫头把护照弄丢了,急着要我们赶回去帮她找。

我们赶到香街上的LV店门前,正见她满脸泪痕,夏童在一旁安慰。我们走上前问怎么回事,她说她在LV店门口碰上个中国人问她借护照进去买包,她见是同胞就答应了,然后在门口左等右等不见那人出来,进店一看,人不翼而飞,问店员,店员说刚走几分钟。我们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能说她,怕她哭得更厉害,眼下毕竟还是找回护照要紧。问清楚对方的长相,我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附近的各家店里寻摸。

找了一大圈,我们都替她急得手心出汗,毕竟这才是出国第二天,几道最重要的手续都还没办就把护照丢了,真不是开玩笑的。我心说这种孩子送出来干嘛?留学几年就算拿不到学历,能安然无恙回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转回到LV门前,却见他们几个围住了一群中国人争执不休,看样子是找到了正主。我们赶紧跑上前去。其中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人一脸怒气跟我们解释:她是在巴黎做奢侈品代购的,找吴棠借了护照,进店一问,才发现这个护照上的签证不是旅游签证,买东西不能退税,她就出店来找吴棠,吴棠已经不见了,左等也不来又等也不来,这女人还有同伴在别处等她,她就去招呼这些人过来帮她一起找吴棠,结果走回来正巧碰上,谁知吴棠不由分说就上前拽她,口口声声管她叫骗子,推搡拉扯间,韩洋还差一点动手。我们听了心中真是替吴棠无地自容。又是道谢又是道歉送走了东北女人,我们问吴棠刚刚跑哪里去了,怎么会跟人家错肩而过?她说她等了几分钟,内急,就跑去快餐店想上厕所,结果人家不让上,说要先消费,她又排队买了饮料,这才去上厕所,回来一看,对方人已经走了。我们问她怎么没想到进店跟人家交代一句?她说她平常逛这种店没有半个小时出不来,她也就没想那么多了。既然护照找了回来,虽然费了一番功夫,我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为吴棠的这种率性而又散漫的性格挑起大拇哥道一声“佩服!”

下午我们结伴去埃菲尔铁塔。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铁塔,觉得它一身棕色,脏兮兮的,活像一把满是锈迹的钥匙或者一株行将枯死的松树。可女孩子们却兴奋异常,尤其是吴棠和夏童,一直“咯咯”笑着摆各种姿势和铁塔合影,光她们俩就费了我一整卷胶卷。走到塔下,她们又嚷着要爬上去。看着售票处前往复排回却蠕动得比蜗牛还慢的队伍,我真没什么兴趣。我把相机和胶卷借给韩洋,然后和同样对铁塔不感兴趣的方舒在附近的草地上聊天,老魏自然也跟着。

聊到明天的分班考试,我忽然想起来今天交材料时看见老魏、方舒和艾青比我们都大。老魏比我们大两岁算不得奇怪,他高中毕业后去当了两年兵,役期结束后不愿意继续待下去又不想进地方学校读书,就办了出国留学。他爷爷是很老派的军人,对子辈孙辈,不论男女,都要求高中毕业后必须先去部队里呆至少两年。他的伯父和父亲都是当了几年兵以后回到地方,一个开房地产公司,一个做运输;他妈妈就是他爸爸在部队里认识的,现在也转业做贸易;他叔叔、姑姑、堂哥和堂姐现在都还在部队。不过,方舒和艾青竟然也比我大将近一岁,这我倒没想到。我在我那一届里已经算年纪大的,那她们应该比我高一届吧?她们高中毕业之后是进了大学还是赋闲在家?

我正想着怎么提问会不太冒昧,恰好大家说到各人的兴趣爱好和职业目标。老魏说其实什么工作都一样,人生贵在经历,只要能挣钱,能在短时间内挣到大钱,做什么工作都行,有个几千万就可以退休了,然后下半辈子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觉得老魏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合我意,我也是崇尚自由的人,但是若让我做些枯燥、灰暗、虽然薪酬不错却要不断提醒自己深呼吸和放轻松的工作,哪怕只需要每天工作三五个小时,坚持个五年十年,我也无法忍受。趣味性对我极为重要,我宁愿每天的工作都丰富充实,工资不用太高,晚上回到家躺在沙发里喝着啤酒看着肥皂剧打瞌睡,周末开车带老婆和孩子去郊区随意逛逛。方舒说她想继续学金融,以后进大公司工作,做咨询或者收购并购,穿正装,说英语,坐在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和世界各地的精英们开电话会议,用一个又一个的CASE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被上司器重,让下属们敬服,想想就让人激动。方舒的进取心之强、目标之明确,姑且不说她能否实现,已经让我有些紧张和觉得疏离。她想做职业女性,她的目标里没有伴侣的位置,也许有,可能是她刚刚说的上司或者世界某地的精英,也不知道有没有让老魏觉得不自在。他的基因中明显继承了家族的大男子主义,可他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嬉皮笑脸,只是随声附和。我不知道他是确实不介意,因为和方舒在一起就没想过将来,还是因为他还没得到她的全部,所以眼下要曲意逢迎。

我听方舒说“继续”就问到:“那你之前是学金融的吗?是读法语之前吗?”

“嗯,我大一读的金融。”

“你比我们高一届啊?你在哪里读的大学?”

“浙大,”她笑了笑补充说:“艾青也是浙大的。”

“哦,所以你们是读了大一出来的啊。怎么不读完了大学再出来读硕士呢?”

“你问的是我,还是艾青?”

老魏也跟着笑。

方舒是聪明人,可是她的聪明却并不讨人喜欢,真正的聪明不应该是这样的张扬和尖锐。

“你们不是同学吗?你们不是一起报的法语班啊?”

“我们不同学院,我是经济学院的,她是人文学院的。”

“你们上法语班之前不认识啊?”

“认识,”她顿了一顿又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哦,还有连晓也是浙大的。”连晓是去了波尔多的一个女生。

我有些疑惑,她们俩既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为什么要这样撇清关系,难道她们有什么心结?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掩盖自己真实的喜恶,表面上维持一种其乐融融的假么?

“你们认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好像不太熟一样?”突然直截了当地问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不是不熟,她的性格就是比较内向,所以平常接触不会太多。”她小心翼翼斟酌着字句,可我知道这都是托辞。这两天的相处下来,我明显感觉到艾青对她谈不上冷淡但也绝对不热情,比对我们这些后认识的人还陌生,而她对艾青则是敬而远之。

“她在浙大读的什么专业啊?”

“这你可以直接问她啊,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

正说着,就见艾青他们朝我们走来。

2014-11-23 02: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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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Vac0927 于 2015-4-1 20:36 编辑

最近忙得很,都忘了写点什么。夏童读了已写的部分说我完全没走心。我也觉得是。我不想把这么多年的故事写得太草率,但是记成流水账,又失了水准。

浓缩浓缩吧。

从头说起吧,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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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说,二十世纪的结束就是之前几十个世纪所有乌托邦理想的结束。二十一世纪,我们理应认识到世界的真实和有限、我们的孤独和现实,以及我们在世事面前的极其无能。

我比世界迟钝三年。

巴黎在别人眼中长着什么样的脸,我不知道,我在巴黎最初的日子里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像踏入了密林,对别人的问候、玩笑都是那么在意,要仔细体味和琢磨。我活得谨慎局促,我的一些朋友活得恣意随性。但是我知道,内在的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青涩懵懂,我们对未来的一切充满疑虑。

2003年秋,一个凉爽的晴天,我怀揣着梦想,准确说应该算猜想,来到了法国巴黎。同行的是在国内一起学了一年法语的同学,十个人直接去了波尔多读预科,剩下我们八个人留在了巴黎继续读语言,然后要自己想办法报大学。

与那十位同学在机场地下火车站依依话别之后,我们跟着中介安排的地接搭一辆大货车去住的地方。是的,大货车。我至今都不太敢相信这件事曾真实发生,对于当时的一切只剩下一些单词式的概念和雾状的朦胧的记忆。
我们爬上货车,挤坐在空气混浊一片漆黑的货车车厢里的折叠椅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行李。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心中的恐慌和恐慌产生的奇异的刺激感已经完全冲散了长时间飞行带来的疲惫和对遭到如此粗暴对待而产生的愤怒。我觉得自己极像是签了卖身契漂洋过海去美洲淘金的华工。我分明听到了鲸鱼和海鸥,它们就和我隔着薄薄一层铁皮。除此之外,黑暗中,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呼吸和呻吟的回音,很像是在地下室里听人敲鼓,不知声源在何处,不知何时有休止,紧张,无助,连同心也不自主地合着拍子沉沉跳动。后来我尝试用电脑软件模拟那种声音,试了很久,都没有成功,总觉得和自己的记忆有些差别。我身边坐着的是一位老妇人,她的儿子在海上病死了。满脸是毛的水手不由分说,把尸体扔下海喂了鲨鱼,在抢夺过程中还掰断了她的几根手指。我对面坐着一个骨节粗大的黑人,腰间只围着一块破布。他得了肺结核,一口一口咳出血,又咽下去。我告诉他如果不咽下去,他就会死。
这一切都是错觉,我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只是错觉,我此刻的存在也许也只是错觉,我可能只是瘫在病床上的一堆肉,眼耳鼻舌身都废了,只能靠机器维持我的意识。我富可敌国的父母用电脑为他们的独生子创造了一片梦境,我在梦里,永不苏醒。我在交毕业论文的时候问我的导师有没有想过可能我们都连接在一棵大树上,我们的一切意识都是被大树设计好的。我们从不曾面对真实,我们活在极其真实的梦里,梦的终结就是死亡。死前最后一刻,我们会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像一棵腐败的苹果,摔向堆满尸骨的地面。

“像黑客帝国里一样?”他笑着问我。

“是的,像黑客帝国里一样,不,也不太一样,像……”我的脸红了,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我看电影看得太多,脑子有问题,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他的语言有一种魔力,催眠了我,让我想不起任何哲学家的名字和他们的理论,满脑子全都是电影名。这是一种古怪的意识游离状态,我称之为神游。

我的意识常常游离,如果时间短,大脑里就只是一片混乱;如果时间够长,潜意识就冒出来作祟,掌控一切。潜意识控制意识是一种非常过瘾的事。在别人看来可能是离奇的,恐怖的;对于自己,如果控制的时间够长,那是一种极特别的类似灵魂出窍的状态,没有清晰的思维,只有最简单的感官,然后身体不自主地跟着这种细若游丝飘忽不定的感觉动作。神游了几小时之后,我可能会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电脑上打了一段极精彩的文字,也可能完全是狗屁不通;或者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走到了荒野里,也可能是坐在一个陌生的教室里和一群陌生的人一起上课。

韩洋知道我时常神游,他觉得我这是一种精神病,可能是短时间的精神分裂,也可能是痴呆症的前兆。但是他非常羡慕。他常常拽着我问:“你最近又灵魂出窍了吗?给我讲讲!”我起初还会跟他解释我神游时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感觉,清醒以后也只能非常模糊地记得一些神游时的事。他一般听到这里就会变得更兴奋:“感觉不是特别清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你都记得啥?讲讲!快给我讲讲!”甚至有时候他还会问:“你有没有跟女人搞的时候神游过?或者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神游去跟女人搞了?”他总这么问,我实在不胜其烦,就编给他听:我在神游的时候走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爬上一栋房子的房顶,隔着窗户看见里面一对男女在做活塞运动,他们看见我就邀请我进去加入,女人的胸特别大,下面水特别多,声音很像是夏天的风吹过麦田。结果他的兴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要看见我多看某个陌生女人两眼,就要问我有没有觉得她特别眼熟;开车载我,一定要多绕一些陌生的地方,让我辨认一下周遭的房子。更有甚者,他要我教他怎么能神游。我让他死了这条心,我告诉他,他的意识太强大,他的生活太多刺激,他不够松弛,松弛是神游最基本的条件,然后他的生活不够混沌,神游必须得让意识过载,更重要的,为了彻底粉碎他这个念头,我跟他说,他太爱喝咖啡。喝咖啡会在大脑里产生多酚,喝一次咖啡产生的多酚足以破坏我半年的神游生活。不光是咖啡,任何强调一本正经的东西或者强调不要一本正经的东西,只要有“强调”和“表达”存在,就是神游的天敌,比如西装、工资单、海报、美食等等。韩洋为了练神游,真的煞费苦心地做了一番尝试,他搬进了一间六面灰色的公寓,把所有有存在感的东西都锁在储藏室里,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其中我去看过他一次。他眼神迷离,胡子拉碴,头发打结,人不人鬼不鬼,从外表上看,他时刻都在神游。但是我知道他那不是神游,神游是练不出来的。当然,最后他放弃了,搬进了高级公寓,穿上了笔挺的西装,每天喝好几杯双糖黑咖啡。他也问过我神游会不会比较像吸毒之后的感觉。我告诉他不是,吸毒之后是HIGH,神游不HIGH,神游是混沌未醒。韩洋不信,他要去买毒品试试,结果被人当街抢劫还挨了顿打,遍体鳞伤。然后他就和我绝交了,他说我自始至终都在耍他,我所谓的神游是装出来的的。我不怪他,他并不真的这样相信。人会宽容、好奇、崇拜他们完全无法认知的事物,在付出了努力仍然无法加深认知的话就容易产生彻底的否定,而且自己也不真的相信这种否定,从来如此。

车忽然停了,“当”一声,司机和地接打开了车厢门,我们拎着行李下车。地接领着我们敲开一栋白房子的门。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法国小老头,消瘦微驼,他老婆是个差不多四十岁的台湾人,长得很像是琼瑶电影里的后妈,眼如利刃,面如冰霜,说话夹棍夹棒的。多年后我故地重游,想看看最初生活过的地方,正碰见她站在门边跟邻居说话,模样依旧,只是有礼貌多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装扮不那么像学生,她没有认出我来。

房东太太和地接寒暄了几句,拿出一摞已经草拟好的租房合同让我们填。说是填表,合同上其实已经有了我们所有的信息,只差一个签名。合同一共四页,一字不读就要签,我有点犹豫。地接走过来,翻到最后一页说:“这栋房子有四层,你们住二楼三楼,两个人一间,房租每人500欧,押金900欧,包水电,这上面都写了,你们看看。你们来之前,国内的中介应该已经都告诉你们了,你们父母也知道,没什么好犹豫的。法国的法律是保护房客的,不会害你们。这么便宜的房子,还包早餐,你们上哪里找去。快签字吧。”

房东先生收走了我们的各种材料进屋复印。收到用现金交付的房租和押金,房东太太脸上有满意的神情。她递给我们一大把钥匙:“你们要怎么住,男生跟男生住,女生跟女生住,你们决定,你们要换房也是可以的,要同居也可以,不要吵到我们休息就行,我神经衰弱,太吵会睡不着。”地接在旁边笑。魏铸一要开口争辩,方舒拉了拉他。

我们合计了一下,决定吴棠和艾青、方舒和夏童住二楼的两间,我和韩洋、魏铸一和彭滔住三楼两间。我们把东西搬进房间,然后跟着房东太太到处看了看。房子还算可以。这栋楼九成新,大概盖了也没几年。一楼是房东住,几个房间连成一体。二楼到四楼,每层楼有四间房,另有一间小厨房,一间杂物间,一间厕所,一间小浴室。厨房里有冰箱和一只电热炉。房间也还可以,一律二十平米上下,进门正对着一扇窗,窗框刷着墨绿油漆,外面还有折叠在两边的白色细孔木窗。头顶是白色吸顶灯,脚下是红棕色的大块亚光瓷砖。窗户两侧分列着两张架子床,床下是书桌,床头分别有一个顶天立地的两门衣柜,床尾则是一个组合柜,上面是三层书架,中间是两个小抽屉,下面是杂物柜,家具都是木纹原色,看上去都是宜家货。靠门有一个洗脸池,洗脸池上方是一个放盥洗用具的玻璃板。艾青房间的窗外是一株树龄尚浅的橡树的几根枝条,遮了一小片天空,光线虽然稍差了些,却更显得清静。其它几个房间都锁着门,不知道住着什么样的房客,听房东太太说都是中国来的留学生。楼顶是一个小小的阳台,立着几根钢管,拉了铁丝,晾着几件衣服。房东太太交代,家里没有洗衣机,要洗衣服,要么到街区另一头的洗衣店去洗,要么就自己在阳台洗了晾起来。

她又指了指远处说:“你们去那边,有便利商店,有超商,也有熟食店,捷运站也在那边,银行也在那边。”我们住的这一带还算安静,远远看她手指的那一带笼罩在烟尘中,烟尘之上盘旋着一群乌鸦,乌鸦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吴棠向房东太太借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她规定我们每人只能说一分钟,一秒都不能超过。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她站在我们身边看着挂钟,到四十五秒的时候就干咳一声。最后那十五秒,仅够我们用急切而又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和父母道别。吴棠涨红了脸,掏出五十欧拍在桌上气道:“我不喜欢你管着我打电话,我给你钱,你让我随便打!”房东太太把钱推了回去,重复了一遍:“只能讲一分钟。”

我们忍着怒气和悲伤走出房东太太的房间,吴棠跟着我们身后放声大哭,以至于大家渐渐都觉得这件事变得有些滑稽。吴棠是和我们极不一样的人。她比我们只小一岁,可是方方面面却让我们觉得她像是个小孩子。也许正是如此,她极依赖艾青,艾青对她也简直像位母亲。

我们回到房间收拾了一下就去银行开户。快走到银行时,吴棠才停止了哭泣。我从没见过一个储泪如此充沛的人,不免有些惊奇。开户还算顺利,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于陷入在悲痛中,吴棠竟然空手而去,钱和个人材料都没带。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吃了唤做“磕爸爸”的阿拉伯肉夹馍,又在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调料。我从小就被训练做家务,而韩洋不会做饭,所以我们商量决定劳动分工,我负责做饭,他负责洗碗,过了段时间干脆共享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离开超市,彭滔拉住我们说也想跟我们搭伙,因为魏铸一要和方舒搭伙,夏童也不得不投靠了艾青。这么快就有了新情况,我们有些吃惊。老彭说老魏和方舒本来是不熟,但是在来的飞机上换位置换到方舒旁边,正坐在他面前。这小子一路上说古论今让方舒崇拜得不行,最后说什么跟邻居学过麻衣相法,能相手、相面、相舌,有独门秘籍,然后两人就相好了。我们直叹息,魏铸一除了贪吃好色好像也没什么大缺点,不过配方舒总觉得差了点。方舒也算是有才有貌,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魏铸一的三言两语一顿侃就追到手了,果然缘分到了什么都是轻而易举顺理成章的。

2014-6-27 18: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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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艳一般发现版块里竟有如此好的贴子,写的很有意思,希望您能继续,看着你的贴子,带给我们荣誉,谢谢,加油!
2014-6-20 14:4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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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怀念“战斗在法国”这个名字
2014-6-20 19:3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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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mo 发表于 2014-6-20 15:49
惊艳一般发现版块里竟有如此好的贴子,写的很有意思,希望您能继续,看着你的贴子,带给我们荣誉,谢谢,加 ...

不敢当。。。

我想想我的故事从何时何处说起。。。
2014-6-21 02: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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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6-21 17: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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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c0927 发表于 2014-6-21 03:31
不敢当。。。

我想想我的故事从何时何处说起。。。

想好了出书
2014-6-21 19: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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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c0927 发表于 2014-6-21 03:31
不敢当。。。

我想想我的故事从何时何处说起。。。

说好了,等你!!!
2014-6-22 21: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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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写字的人和耐心阅读的人
2014-6-26 17: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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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c0927 发表于 2014-6-27 19:01
从头说起吧,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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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易,看来会是一个中长篇,加油!
2014-6-29 13: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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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在法国,与其说是旧名,不如说是自己旧时的岁月
从前的左岸,以及那么多才华横溢用户,现在都不见了
2014-7-4 14: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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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更新,等待佳作呀!
2014-7-10 11: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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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7-10 16: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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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LZ,度假去了吗?
2014-7-24 15: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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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来,很惊奇竟然还有这样的帖。期待楼主更新。
2014-7-25 23: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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