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怀念,还是表演?
阮玲玉惨死之日的当晚,张达民还在杨子跳舞厅跳舞场里,正与舞女们狂欢滥跳。一位朋友将阮玲玉之死告诉了他,他顿时不敢置信,以为是和他开玩笑。当他确信此事乃真事后,不由心中一阵发虚,因为他明白他是逃脱不了凶手的罪责的。
张达民先坐汽车到沁园村唐宅,到达沁园春路口时,又觉去唐宅似乎不妥,正在犹疑之时,弄内开出一辆汽车,他认识车中所坐两人为联华公司职员,其中一人已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他打听到阮的遗体已运到了万国仪馆中,才确认阮玲玉是真的死了。张达民又急转车至殡仪馆。该馆西洋工作人员问明来意,张达民以英语回答说看阮玲玉,工作人员便用手指示意在楼上,张达民直奔楼上停尸室。
此时,室中正好寂无一人,仅阮玲玉尸体横陈在那里。张达民见到后,也曾纵身伏于阮玲玉尸体上嚎啕大哭,过了一会,渐渐地有人走来,之后联华公司的人也来了,张达民在午夜的时候哭丧着脸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家中,张达民似乎神经受刺激过深,转辗反侧,与阮玲玉六、七年的相聚,在脑子里如电影一般,一幕幕地映演出来。一时间,张达民心如刀铰,也不问时间迟早,立刻雇车又重到殡仪馆来。这时的工作人员早已认识所以并未加以拦阻,当走到扶梯中间时,有两个联华公司的人在那儿,认出他是张达民,就不许他进去,并训斥他说:这里是唐家的丧事,你姓张,这不与你相干!张欲辩解,后来楼上又出来一些"联华"职员,那守门的巡捕也来了,知道他就是阮玲玉的前夫张达民,也劝他不要来,张达民惟恐寡不敌众,这才退出殡仪馆,乘人力车回家。此时东方已露鱼肚色,春寒料峭,张达民的车未行远,忽又想到:殡仪馆中自扶梯至停尸处仅一室之隔,直扑停尸处,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张达民命人力车回头,三度至殡仪馆,没想到,前二次放他人内之巡捕主动前来阻止。
当张达民回到家中后,呆坐生悲,忽然觉得双手麻木,渐渐的到上半身的肢体完全麻木了,连皮肤也失去知觉。张达民心中颇觉惊疑,如果从迷信方面去想,一定会疑到阮玲玉死后有灵,前来作崇?过了一会儿,这种麻痹状态就渐渐地退去而恢复原状。后来,张达民曾将此事告诉别人,其中有懂医学的人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曾经伏于尸体哭过的缘故,因为尸体上涂有防腐剂一类有麻醉性的药,在伏的时候染到自己身上来了。
张达民知道明日各报将阮玲玉自杀的消息一登,自己必定立时成为万众唾骂之人,他得设法为自己开脱。回到家,张达民经过一夜苦思冥想,终于想明白一点,要人们不骂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相信他是爱着阮玲玉的,他所恨的只唐季珊一人而已。
第二天一早,张达民找到了与自己相熟的记者,拿出一块丝巾,指着上面的两块红斑说,这是他昨晚去殡仪馆见到阮玲玉的遗体时,用丝巾擦拭阮玲玉嘴边的鲜血,他要将此丝巾永久保存,以志纪念。说完,将丝巾系在了颈上,象是异常珍惜、抚慰似的。
他在见到另外一位记者时,更大言不惭地说道:
"余刻下所受之刺激及精神之痛苦,实甚于死者百倍。方寸间,乱不堪言,实无精神,能与君作长谈,惟一言以蔽之,愧恨自己缺乏金钱,以及交友不慎,以致美满家庭,有如今日之结局,若《啼笑姻缘》中之沈凤喜与樊家树之结果,事实俱在,夫复何言,惟有社会民众加以公评耳。"
由以上经过,张达民曾以"多情人"自居,而于3月10日告诉来访的记者,自称自己三赴殡仪馆,来表现他对阮玲玉犹未忘情的证据。在张达民说话时,他的面容上还配合的现出凄惨之状,说话的语气又慢慢的微弱起来,像是他不胜悲切。
国阮玲玉死后,张达民哭过,也如他自己所说三赴殡仪馆去探视阮的遗体,似乎因阮玲玉之死而其精神大受刺激,为此张达民还借口不能以原告身份在3月9日出庭参加审讯。除此,他还想亲自主持收殓阮玲玉的遗体,曾恳请他兄长资助,以张夫人名义安葬,但张家兄辈们阻止他这样去做,劝他说:阮玲玉已改嫁,夫妇之情已尽,而且人死不能复活,何必恋此……?张达民竟能说出他的"痛苦""甚于死者百倍"这样的话,并以张恨水先生的名作《啼笑姻缘》中的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青年学生樊家树自比,其无耻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其故作姿态,令人作呕。
阮玲玉的死讯公布后,特别是阮玲玉的遗书发表后,张达民果然受到了多方谴责。张达民读了报上所载阮玲玉遗书的全文,阮玲玉死前对他的怨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但阮玲玉在遗书中所言"张达民,我看你怎样逃得过这个舆论",未免把张达民想得太好了一点,早已没了廉耻的他,哪里还在乎舆论的谴责。
不仅如此,当有记者问他对阮玲玉的遗书有何看法时,他竟能振振有词:
"(遗书)已见报载,惟详细查其字迹,与阮之笔迹不对,但尚不能确定,但余对于此事,决心追究,决不使犯法者逍遥法外。"
当然,阮玲玉的葬礼他是不敢参加的,他声称他是不愿徒增悲痛才不去的。数日后,他又忸怩作态,来到阮玲玉的墓地,献上一束鲜花。
张达民这一行动,也只是聊以自慰而已,他此时已一贫如洗,阮玲玉的一切殡殓费,将如何负担?其实,自阮玲玉死后,他像社会上所有的商贾、小贩似的,纷纷借阮玲玉之死大发横财倒是真实的事。随着阮玲玉的殡葬大殓之后,张达民三字,渐为社会人士所知,他在一些以阮玲玉一生经历为题材的新剧团演出时,象小丑一样也被请登台致词演说。后来,香港宏信影片公司拍摄一部阮玲玉的影片,导演一职,为张的胞兄弟张惠民,阮玲玉一角为一广东少女朱剑琴所饰,他们以重金聘张达民,并要求张达民提供一切剧本情节材料。似乎以此现身说法,牟利有方,张达民于日暮途穷之际,得此良机,欣然接受了。随后,他们粗制滥造地拍了粤语有声片《情泪》,但是后来这部影片遭到了抵制,没有能够放映。
唐季珊在阮玲玉死后,他想推卸罪责的思想多于自己悲伤的感情。除篡改遗书外,首先表现在发现阮服毒以后的急救不力。通常服巴比通安神药片者,如能于四小时内救治,则药性尚不致深入,还可挽回,四小时以后,便不易为力了。阮玲玉于8日临晨3时左右服毒,到唐季珊感觉有异而被发现,至多不出半小时。唐季珊居住上海已经很久,同时又绝非无医药常识的人,况且他平时识医生甚多,汽车也具备。假使在这时立刻召可靠的医生,或立即送妥善的医院,都可以在数十分钟之内办到。然而唐季珊竟舍近而就远,将阮玲玉送往四川路日本所开设的福民医院。在到达后,又因该院夜间不留医生而折回,这中间耗费时间已不少,将至天明时,才又打电话请中国疗养院的陈、张医生前来救治,但又缺乏医院完善的设备,又送至蒲石路中西疗养院,这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了。经过这样长久时间,阮玲玉身体里的毒性已发作无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