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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文][科幻]《银河英雄传说》[10集96章全]作者:田中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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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冬馆大火



       从莱因哈特的时代往回追溯一千年以上的十八世纪,在地球一角的欧洲大陆上流行着一种叫“天才学”的有趣而又奇怪的理论。根据这门理论的说法,被称为天才的人必须具备以下六个项目:

  一、在数个没有特定的范畴内有杰出的才能。
  二、有着因这些才能所产生出来的足以立纪念碑的功绩。
  三、对他人的怀古有着魔术般的支配力。
  四、表现出他人眼中奇迹般的思考力和创造力。
  五、通常多早熟,在其家族中过去不曾有像他一样杰出的人物。
  六、多数在其近亲中有人在精神或社会方面有缺陷。此外,这种人大多对其近亲有着憎恶感。

  检视这六点之后很明显可以发现,这些要项正形成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壮丽的宫殿之门。莱因哈特具有无人可比的军事上、政治上的才能,而且他不断使其燃烧直至爆炸。他的才能和志向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生命表现这两方面的天赋。

  那么,在历史上和莱因哈特处于敌对关系的杨威利究竟是不是个天才呢?后世对杨威利的评价之所以略显复杂,是因为他的才干和志向不一致所给人的深刻印象之故吧?

  从许多的证言和记录看来,很明显的,身为军人的杨在本质上是个战略家。然而,事实上,他却在战术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惊人成绩,反倒在战略层面上,他终究无法推翻莱因哈特所确立的优势。主要的外在因素是杨在同盟军瓦解之前只任职最前线的指挥官而没有坐上构建战略的中心位置,但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本人无意去克服这个外在因素。因此也有人批评杨是消极而优柔寡断的,而杨对充分发现自己本身的军事才干一事也有着几分犹豫,这个价值观把他的才干朝否定的方向推去。或许就是这种精神上的倾向否定了杨的“天才”。如此一来,杨到底是不是天才就不是杨本身的问题,而是对杨下评价的人们的问题了。

  或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民主共和势力之间的军事对立是天才和近似天才者之间个人层面上的对决。完完全全是个人层面上的。

  尤里安在整理杨威利所留下来的备忘录片断时发现了以下这一段。

  “……在某个意义上,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民主共和主义的敌对者。这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残忍而愚劣的支配者,而是因为他具备了完全相反的特质。和民主主义思想相对的便是期望救世主的思想。由于人民没有能力改革社会、矫正不义、解决矛盾,所以才迫切地期望等待着一个超人的出现。这种‘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在某个时候就会有传说中的英雄出现为我们击退恶龙’的依赖他人的精神,和亚雷·海尼森所主张的‘自由·自主·自律·自尊’的精神是绝对不相容的。然而,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这个被他人依存的存在却以几近完美的形式成为现实的东西。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就是现实的救世主传说。他打倒了腐败的高登巴姆王朝,扫除了独占财富和特权的门阀贵族,实行了许多的社会政策。而他是不是使用非民主的手段来达到这些目的,在这个时候就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因为帝国的民众要的并不是民主的过程。结果,帝国的民众就在自己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获得了民主政治的结果……”

  在这之后,杨又展开了什么样的论说就成为永远的疑问了。他的猝死使得他的思想无法以文章的形态实体化。

  ※       ※       ※

  这一年,不只是莱因哈特的事情多,成为他的配偶的女性也一样是多事之秋。皇妃希尔格尔·冯·罗严克拉姆预定于六月一日生产,在皇帝亲率帝国军主力前往新领土之后,她就在冬馆待产。预定在五月底就移到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特别病楼去。

  对宫内省而言,这似乎是个充实和繁忙、不安的初夏。而事实上强烈感受到这一切的人便是伍尔利·克斯拉。

  宪兵总监伍尔利·克斯拉一级上将兼任新帝都费沙的防御司令官,大本营和冬馆的警备司令部也在他的管辖之下。如果从个人层面来解析这个任务的话,克斯拉等于要守护莱因哈特的妻子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以及莱因哈特的姐姐,一共两个半的人。在冬馆的警备兵方面,他也特地选择了有救护知识的人,同时,他每天都要亲自到皇妃住处一次,以确认皇帝那少之又少的亲族是安全的。有时候,他也会和玛林道夫伯爵下完西洋棋之后才回去。等他回到官邸时,往往已经接近深夜十二时。有人认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现在和未来是因为他的技巧和努力才守住的。

  当被任命为宪兵总监时,克斯拉旧有的组织和意识产生了巨大的改变。尤其令他备觉艰辛的是贴出鼓励平民检举宪兵非法行为的布告,制定密告不需物证,即使误认或虚报也不加以处罚,或有意要加害密告者时,就把负责该地的宪兵视为犯人等的条例。有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识性的布告,但事实上,高登巴姆王朝时代的宪兵队就制定了与这布靠背道而驰的不成文条律,宪兵疯狂地镇压民众,不只是共和主义者和政治犯,连无辜的人也常常受到波及。

  “为了举发一个政治犯,多多少少会牵连到四周中的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种说法实在缺乏说服力,一旦自己身处于被害者的地位时,任谁都无法忍受这种待遇。有一部分的人采取了消极的作法,然而主谋者们都一起被关进边境的收容所,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资产被没收,特别恶劣的十名甚至被处刑,于是,在杀鸡儆猴的效力之下,一群人都成了顺从的狗了。

  此外,克斯拉还重新编组了宪兵队内的人事,在对自由行星同盟的战争暂告一段落,从前线回来的士兵们都被编入了宪兵队。这也是防止产生新旧两派抗争的方法,而在克斯拉巧妙的人事配置及机构改革之下,组织内停滞不前的旧血都被排除了,现在可说是到达了成功的阶段。然而,跟莱因哈特之于帝国整体的影响一样,这个改革是由在上位者个人主导的,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克斯拉在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就三十九岁了,然而,他还是单身。当然,他一定也有过无数的恋爱和绯闻,但在私生活方面,他的保密功夫极为到家。对他抱持反感的宪兵们原想揭发丑闻而跟踪他,甚至窃听,然而却始终抓不住任何不利于他的蛛丝马迹。相反的,这些造反集团反被克斯拉惩罚、流放,从不平的地表永远消失,而克斯拉的地位也因为更加稳固。

  ※       ※       ※

  这一天,五月十四日。季节似乎变化得比日历还快,显得极为密热,天空罩着薄薄的云,使大气停止了流动。许多市民挥汗不止,也有人预感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或奇怪的事将要发生,事后,大部分的人都有这种讲法。

  十一时十五分,一幅没有画面的匿名TV电话打进宪兵本部。电话内容是说,在“邱梅尔事件”时被消灭的地球教团的势力在两年的时间内又告复活,他们正把新发展出来的根茎伸向费沙的地下社会。将于五月中趁皇帝和帝国军主力不在的时候制造暴动,企图占据费沙的重要据点。帝国军应该尽速谋求妥善对策,尤其是交通、通讯、能源供给的各个系统都可能遭受到危险的攻击。说完这些话,电话就挂断了。

  光是听到地球教就兴奋莫名了,帝国的治安机关就像一只眼前摇着红布的斗牛般。时序进入新帝国历零零三年之后,交通、通讯系统就不断产生故障,社会的、经济的混乱还冒着热烟,久久不散。

  在动员体制还没有完全确立的十一时三十分,罗夫汀地区的贮油库发生了爆炸,黑烟和火焰笼罩了整个地区。死伤者不断增加,闻讯赶来的消防队和急欲避难的居民们阻挡了彼此的去路,现场陷入了一片难以收拾的混乱。接着,部分的市外通讯系统遭到破坏,部分的自来水管线破裂了,菲亚巴尔特地区的街道全淹在水中,水流入地下电缆网路,附近一带供电中断。

  混乱于是更加扩大。

  就这样,到了下午,宪兵队和帝都防御部队的战力被分散到市内十四个事件发生的场所。

  阴谋选在五月十四日实行是有其理由的。这一天,具有强大权限和足以与该权限相匹配的才能伍尔利·克斯拉,刚好为了视察行星上各处的防御设施而离开帝都中心地区。此外,国务尚书(尚无法辞职)玛林道夫伯爵也出门视察工部省建设的人造湖和水资源管理系统去了。

  尽管如此,十五时终于还是和克斯拉联络上了。一听到报告,克斯拉就大叫:“不要被骗了!那是佯攻!”

  原本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用兵家的他深知对方目前战略的重点在哪里。重点不是场所,而是人物。

  他知道皇妃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才是此次暴动的对象。原本他已经把这个要点告诉宪兵队了,但是,太过强力的指导者一时不指挥,部下们也就顿失依持,结果就产生了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的状态。克斯拉停止了视察工作,坐着喷射式直升机急急赶回帝都,同时下令增加宪兵队的武力。虽然他采取了电光火石般快速的处置,然而,当他赶到冬馆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Ⅱ

  冬馆,临时的皇宫。

  名称的由来是种植于门两侧的冬青树,以及在率关的门上刻着的冬青树徽章。宫内省曾提议把这个徽章改成“黄金狮子”,但是莱因哈特认为既然只是暂时的居所,也就放着不去管它。关于这件事,安妮罗杰曾笑着对希尔德说——今后如果说要改建一个家,恐怕莱因哈特也会回答“不必要的事就不用费事了”。如果在改建之后才跟他说的话,他大概也只会说一声“是吗?”就没事了。莱因哈特对以光年以下的单位所形成的事物是没什么兴趣的。

  不管如何,宫内省还得暂时先整备临时皇宫的内外景观,而大庭园的整备则尚城未完的状态下。

  当天,冬馆来了客人。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杰·冯·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来探望弟妹。

  安妮罗杰自己虽然没有怀孕生产的经验,但是,她曾几次帮其他的女性生产过。在进佛瑞德里希四世的后宫之前有过,进宫之后也有过。这前后所接触的生产女性的社会地位虽然有显著的不同,但是,他们的肉体和心理的构造应该没有多大的差异。对希尔德而言,莱因哈特不在身边固然是一个遗憾,但是,从心理的支柱来说,有安妮罗杰在反而更好些。莱因哈特在身边也帮不上忙。就因为他的才干是在同一个宇宙的不同世界中,所以才不容他人的追随。

  这个时候,希尔德躺在位于二楼的图书室的躺椅上,背上靠着几个靠垫,挺起了上半身。安妮罗杰正想帮弟妹泡一杯牛奶咖啡,然而,楼下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人声和物品撞击的交错声。

  “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因莱因哈特而相遇的女人相对而视。姑且不论安妮罗杰,希尔德应该已经习惯了战火。但是,宇宙空间中的战斗只要不是在战舰内发生的话就等于没有声响,所以,她对声音的反应比对光的反应要迟钝一些。再加上怀孕超过八个月的孕妇,也不可能敏捷地行动。

  桃花心木制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这是一个不应该有的无礼举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壁面相碰撞的门发出不满的声音,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有着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狂信者的眼神。在他看着现实的眼睛中罩着一层非现实的膜。他带着手枪,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军服。衣服的表面有着斑斑血迹,随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像红色的明虫一样地蠕动着。

  安妮罗杰无声地挺起身,横在男人的视线和弟妹之间,她微微地张开两手,将弟妹完全挡了起来。

  “退下!这位是银河帝国的皇妃陛下!”

  这一声叱喝虽然音调显得极为平静,但是,希尔德已经切实地感觉到这个清晰而美丽的女人无疑地是银河系的霸主之姐。

  狂信者的两眼闪着像是感到气馁的色彩。可是,那也是一瞬间的事。男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了一点音乐感都没有的叫声,同时扣下了扳机。

  就在这一瞬间,窗口出现了一个流着血的宪兵,顿时响起了一片喊声。

  光束交错着,男人的下巴被击穿了。血四处喷散,只见他旋转着倒了下来。一个宪兵跑来询问皇妃是否安好,然而,一条光束又从他的侧面贯穿而过。

  安妮罗杰嗅到满室的血腥。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即将生产的弟妹的身体,然而,她发现到眼前罩上了一层烟雾。入侵者似乎放了火。事后经过判断,那些狂信者企图用火来洗净罪恶,想象征性地皇帝的妻子处以火刑。

  火和烟所组成的混合部队开始从冬馆的各处朝即将笼罩在黑幕之下的天空窜升。从前庭仰望着建筑物的克斯拉眼神中闪过焦虑的神色。火灾的发生使热感知系统的能力更形低下,要冲进去的时机更难掌握了。

  皇妃和皇姐正被困在屋内。第一阵虽然冲了进去,但是,被楼上的火力所阻,只有两名逃了出来,其他的似乎全灭了。为了顾虑到皇帝夫妻的私生活,屋内并没有装备监视系统,而这次却造成了负面效果。由于是个私人的宅邸,所以只留下了平面图,因此内部的情况无法正确知悉。

  ※       ※       ※

  “请让我过,借过呀!”

  有一个人影像栗鼠一样在士兵当中轻巧、敏捷地穿梭。她也想穿过克斯拉的身边,但是却被宪兵总监快速伸出的手抓住了领子。他抓到的是一个大约十七岁,有着黑色头发和眼睛,长相纤弱的少女。

  “太危险了,退下吧!”

  “可是,希尔德小姐,不,皇妃和大公妃都还在二楼。请放开我呀!”

  “你是近侍吗?”

  “是啊,啊,如果我没有去买巧克力冰淇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哪有这种事?克斯拉想着,陷入了沉默,少女反而以认真的表情看着他。

  “求求你,上校先生,请你一定要平安救出皇妃和大公妃。求求你呀!”

  被对方至少叫低了五个阶级的宪兵总监压抑着苦笑,要少女判断皇妃和皇姐在二楼的哪个房间。皇妃的近侍歪着头想了一下,数秒钟之后,她抓起了“上校先生”的手,把他拉向内庭,正确地指出开始冒着白色烟雾的二楼角落的房间。

  “那边的窗户是图书室南侧的窗。窗下有一张躺椅,皇妃就坐在那里呀!一定是的!”

  点了点头之后,克斯拉叫部下拿来野战用的轻合金梯。在确认了热线枪的能源匣之后,克斯拉叫来了三名军官下达了指示。他把梯子架在壁面上,确定稳固之后便把手搭了上去,宪兵总监自己要冲进去。

  “霍克斯波克斯·费兹布斯!霍克斯波克斯·费兹布斯!”

  一边念着奇怪的咒文,一边交握着两手手指头的少女注意到了克斯拉带着不可思议的视线看着她。她笑了起来,随即想到似乎场合不对,赶快又恢复紧张的表情。

  “这是我祖父教我的咒文。意思是说,凶事啊,赶快消失吧!”

  “有效吗?”

  “重覆越多次越有效。”

  “那么,你就继续吧!”

  克斯拉把热线枪咬在口中,爬上了梯子。即使身为高位军官,但是一向希望站在最前线的气质使得他有这种冲动。他慎重地把脸靠上了窗户。他看到了室内有一个拿着枪的男人,他立刻就确认出来那不是宪兵。

  “霍克斯波克斯,以下省略!”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克斯拉对准了准星,开了枪。虽然比不上已故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及克涅利斯·鲁兹,但是,克斯拉也是一流的射击高手。火线击碎了玻璃,成了一把能源之剑贯穿了恐怖分子的胸膛。恐怖分子朝后方飞出了数步的距离,背部朝着墙壁冲撞过去然后摔下来。

  第二个男人于此时又跑进了克斯拉的视线内。男人看着室内的惨状,扭曲着脸,从室外栏杆处瞄准着屋内的两个女人。同一时间,克斯拉发出了第二枪。

  第二个地球教徒惨叫着,越过栏杆滚落平台,倒在花岗岩制的平台后,经过短暂的痉挚便一动也不动了。三、四名宪兵跑过他的身旁,跑上楼梯。数道火线从楼上射下来,楼下也回以相当的射击。在火焰和烟雾竞相斗争当中,闪光纵横奔窜,产生了新的死亡和痛苦。三个地球教徒离开了无益的残杀场所,飞奔进入图书室,想要完成暗杀的目的。

  克斯拉用身体撞破了窗户,跳进室内,从他的右手射出了火线。连续两道闪光,一个地球教徒被击穿了左胸和左肩的交界处,另一个则被击穿了脸部,血雾从墙壁溅向地板,形成一道淡红色的染料。

  第三个地球教徒第一次有了机会比克斯拉早开枪。他原本是想射杀克斯拉的。,然而,火线偏离了,只把克斯拉的枪击落。男人改变了枪口的方向,想一举杀死希尔德和她肚子里面的胎儿。

  那一瞬间,安妮罗杰优美的身体像乘着风的蝶儿一样行动了,她抓住了放在暖炉上的雕刻台灯。台灯迎面击向恐怖分子的脸,鼻骨发出了破碎的声音,水晶玻璃和大理石的碎片刺入了他的肉,血和惨叫声同时向四处飞散。枪口因而移开了,火线射向天花板。安妮罗杰放低了姿势,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希尔德。

  男人的胸口迸出了血花。是克斯拉这一瞬间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热线枪开枪射击。男人夸张地前后摇摆着,张开了两手仰倒下来。后脑部撞击到地板发出了巨响,声音消失之后,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静寂当中。

  在楼梯间的枪击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克斯拉用一只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屈着一条腿跪在希尔德和安妮罗杰面前。

  “两位夫人平安无事吧?”

  安妮罗杰金黄色的头发散乱着,玻璃碎片割伤了她的手腕和手背,白晰的皮肤渗着血丝,两颊上淌着透明的汗水,呼吸也显得很急促,然而,她那像蓝宝石的眼睛中却浮现着骄傲的表情。她用自己的身体守住了弟弟的妻子及胎儿。

  “克斯拉一级上将,你来得正好,请立刻叫御医和女官们来,皇妃陛下要生产了。”

  安妮罗杰的声音在花了数秒钟的时候之后才透过克斯拉的听觉神经敲开了他的理性之门。皇帝所信任的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半提起自己采跪姿的身体,由于身体受重力的影响,他稍稍倾斜的角度,大声地叫来了宪兵。有一个人从开着的门外跑了起来,是那一个不久之前才和克斯拉成了知已的黑发少女。

  “皇妃!希尔德小姐!您没事吧?”

  少女抱着希尔德。希尔德忍住剧烈的阵痛,装出了笑脸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少女因放了心和喜不自胜而哭了起来。

  然而,现在可不是感动的时候。整个建筑物都是祝融的包围之下。宪兵们拿着担架跑进来,把希尔德抬上了担架盖上毛毯,抬出满是浓烟的屋子。克斯拉用两手抱起安妮罗杰和黑发少女走出屋外。

  急救用的白色地上车在前庭待命,希尔德的担架被送上了车内。安妮罗杰和近侍少女、御医和护士一起搭上了车,急救车开动了。军务车前后守护着,由克斯拉的部下威兹雷本上校负责指挥朝医院急驶而去。克斯拉则留在现场指挥灭火和救出受伤者。

  五月十四日十九时四十分,冬馆付之一炬。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夫妻在这座馆里的生活不满四个月就结束了。

  Ⅲ

  结束的另一面必须是另一个开始。在暂时控制了市内十四个地方的破坏活动之后,克斯拉赶到了医院。他在分娩室外,穿着沾满煤污的军服祈求皇妃平安生产。

  这个时候,已经接到报告的玛林道夫伯爵赶到了医院,他先对克斯拉的认真尽责表达谢意,之后便在特别室里等待女儿生产。

  “上校先生,请用。”

  担任希尔德近侍的那个黑发少女送来了一杯装在白色陶杯里的咖啡。她找到了他。

  “谢谢你,小姐……”

  少女笑了,看来就像破云而出的青空一样。

  “上校先生的大名呢?”

  “克斯拉,伍尔利·克斯拉。”

  少女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对自己的新发现惊愕的少女把眼睛和嘴巴都张成了O字形了。

  “啊,那么,您是宪兵总监阁下!不是什么上校罗?”

  “我也曾经是上校。”

  “对不起,从年龄看来,我以为您大概是中校之类的,所以才决定叫您上校的,没想到失礼了。我的记忆力太差了。宪兵总监阁下常常到皇妃的住处去的嘛!我应该记住的……”

  “算了,因为我也记不得你呀!佛耶巴哈。”

  克斯拉微微地笑着,少女也回以可爱的笑容。

  “谢谢您,阁下。嗯,请叫我玛丽嘉。”

  少女的语尾加重了其他的感情,那是一种强力的生命赞歌。

  当克斯拉和玛丽嘉站在那边谈话的时候,分娩室的门打开了,从兴奋的脸上拿下面罩的医生颤动着声音宣布:“是男孩子,身体没有任何缺陷。皇妃陛下也平安无事。帝国万岁!”

  ※       ※       ※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宇宙历八零一年五月十四日二十二时五十分。

  全人类社会中最享有盛名的婴儿诞生了,是一个应该会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男孩子。身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之子,对这个婴儿说究竟是福是祸,目前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预测的。

  希尔德的生产过程并没有多少痛苦,但是,由于产前的惊愕和冲击,她原本整然有序的理性和记忆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混乱。当她因目不暇给的状况转变而呆愕时,人生最重要的瞬间就从她的身边溜过。直到她定下心来环视四周时,希尔德才发现到自己躺在床上,那个地方已经不是分娩室了,而是由颇适合神经放松的绿色系色调所装饰的豪华寝室。是从一百多天以前就为皇帝的妻子所准备的房间。

  希尔德移动着视线,一个她熟识的中年、气色很好的护士开了口。

  “皇妃陛下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另外一个人影进入了希尔德的视线。是一个像烟雾般的金发美人。只见她右手抱着绷带,手上抱着婴儿。一瞬间,圆形的光芒似乎从她的背后浮现。

  “安妮罗杰姐姐……”

  “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呢!皇妃。不管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漂亮而聪明的孩子。”

  ※       ※       ※

  在病房之外,热闹的气氛像是逢年过节一样,因为皇妃生产了,而且生出了一个男孩子,一个帝位的继承者,这种事怎么能不让大家为之疯狂呢?

  “皇子殿下万岁!”

  “皇妃陛下万岁!”

  玛丽嘉·冯·佛耶巴哈跳上了比她高一个头的一级上将身上。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抱起了她苗条的身体时,扩音器放出了热闹的庆祝歌曲,香槟酒不断地被打开。在一阵喧闹当中,玛丽嘉把脸颊贴上了克斯拉的脸,结果,煤灰也沾上了她那淡玫瑰色的脸颊。她大声地笑着,回到地上时,她接着宪兵总监的手开始轻快地跳起舞来了。

  “……于是,在未来的银河帝国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诞生的夜晚,平常极为严谨而刚直的帝都防卫司令官就穿着军服和小他二十多岁的少女跳起舞来。两年后,这个少女就成了克斯拉元帅夫人。”

  在后来出版的“克斯拉元帅评传”的第五章中这样记述着。在这本评传中还记载着克斯拉的容貌不像军人,倒像是一个干练的少壮派律师。

  Ⅳ

  如果是一出轻歌剧,布幕应该是在充满活力的合唱和观众的掌声中落下的。然而,对伍尔利·克斯拉而言,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在他把皇妃、皇子、皇姐三者委托给宫内省人员和御医团,安排了医院的警备工作之后,就朝着宪兵本部去了。在医院玄关处对他挥手道别的玛丽嘉·冯·佛耶巴哈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克斯拉立刻换了一件精神上的衣服。从亲切而可信赖的“上校先生”到冷彻而严格的宪兵总监,他在地上车的后座上做了这样的改变。

  宪兵本部的医疗室内收容了六名恐怖分子,此外还有二十名在佯攻作战时被检举收押的人。死者的数量六倍于生者,费沙的地球教团的实力看似已溃灭了。然而——

  “地球教的指挥人在哪里?”

  克斯拉热切地想知道和希望掌握的问题就是这个。当然,这些狂信者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招供。

  “使用自白剂,就是会死也没办法。”

  伍尔利·克斯拉本来就是属于昂首阔步于宇宙空间中行动型的军人,他认为“提督”是很尊贵的称号,对于从事宪兵之类的任务,他并没有极果断的决定。尽管如此,由于他的办事能力过人,所以才被任命为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也由于他把这两个任务都做得很好,所以,在莱因哈特皇帝在世期间,从奥丁到费沙,他始终没有离开过政治中枢。原本不是很喜欢这种安排的武人性格反而使人对他产生了极度的信赖感,对克斯拉本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略带讽刺的境遇。

  从各个观点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公正、高洁的人,然而,他毕竟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军人,不是为拥护犯人的人权而运动的人道主义者。所以,只要他认为有必要,拷问之类的手段是不会少的。然而,对方既然是狂信者,常常有会以殉教者身份自居的这种人,把肉体的痛苦变换成自我陶醉,化为一种殉道满足。藉着多次举发地球教徒的经验,克斯拉学到这件事。所以,只有使用自白剂这个方法可以用了。以克斯拉的立场来看,使用自白剂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在讯问的过程中丧命的地球教徒多达八名,宪兵队的残酷日后也就成了被传述的重点了。以宪兵队的立场来看,他们只得到了与他们的辛劳相得的效果。比对、分析几个强制性的自白之后,宪兵队终于掌握了他们在费沙的活动根据地。秘密搜查的结果,发现还有许多的地球教徒潜伏在该处,准备了武器,企图攻击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在这期间,克斯拉在费沙中央宇宙港以及行星上所有的宇宙港布下了监视网,发现了三名企图逃亡的地球教徒,射杀了两名,逮捕了一名。同时,这些行动也出现了副产品。麻药的走私犯、黑市军需物资贩售者、欺诈犯等,一共有超过十名的刑事犯被逮捕了。

  五月十七日,克斯拉亲自指挥的武装宪兵十个中队包围了位于耶夫莱姆街四十号的地球教的活动根据地。二十二时,“耶夫莱姆街之战”开始了。这是一场一开始胜负就很明显的战斗,但是,由于败者一方拒绝投降,于是,战斗景象也就显得格外凄惨。

  “这场战斗连一丁点的美感都没有”,日后克斯拉这样回忆着。

  战斗是在十八日一时三十分完全结束。地球教徒二百二十四名除了三个意识不清的重伤者之外,其他的全部死亡,服毒自杀者达二十九名之多。宪兵队也造成了二十七名人员的死亡。地球教徒完全从费沙的地表被一扫而光。

  另外,在这一天天未明时,行星费沙执行了前内务省次官兼国内安全保障局长海德里希·朗古的死刑。朗古并没有哭着求饶,当他从个人牢房出来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延髓被雷射光束破坏时,他也没有恢复意识。

  或许对海德里希·朗古本人来说,这倒是一种幸福的死法。然而,对朗古的遗族而言,失去丈夫、父亲的事实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们那沾满污名的死刑囚家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罗严克拉姆王朝和高登巴姆王朝不一样,即使是政治犯,其罪责也不追及家人,然而,记录和记忆却是永远的。

  深夜,从耶夫莱姆街跑来的克斯拉默然地看着被运走的朗古的棺柩。他没办法一下子忘记朗古夫人穿着丧服,一副无所依靠的背影。

  ※       ※       ※

  十八日下午,结束了不愉快的任务之后,克斯拉回到了他那四日未归的官舍。他脱下了衣服滚到床上去,一直睡到傍晚。就在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洗完了澡时,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来电话——希尔德要见他。

  跑到医院去的宪兵总监被请入希尔德的病房。被护士服待着半躺在床上的希尔德微笑着迎接丈夫能干的臣下。

  “皇子之所以能平安全赖大公妃殿下和克斯拉一级上将。我要好好谢谢你。”

  “下官惶恐,由于下官守护不周,为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带来了许多不便,下官理当受到惩罚。”

  克斯拉的恐惧是双重的,穿着穿大睡衣的希尔德胸前抱着她那小小的儿子,克斯拉比莱因哈特更早看到皇子。

  “还有一件事,克斯拉总监。”

  “……啊?”

  “玛丽嘉·冯·佛耶巴哈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要我代传一句话给和善的‘上校’先生。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如何?”

  这个身经百战的名将,冷峻的宪兵指挥官霎时像少年一样红了脸。

  Ⅴ

  最先传送到行星海尼森的报告是充满了欢乐色彩的好消息。

  “皇子诞生!母子平安,现在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休养中!”

  “在医院中休养”,这个表现方法很奇特,但是,母子均安的消息就已经让驻留在海尼森的帝国军有关人员仿佛置身在欢喜的雪花当中。

  接着又传来了冬馆大火、枪击战、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轻伤等的消息,然而不久之后,希尔德皇妃亲自发了消息给莱因哈特,告诉他一切事情都已解决。

  还没有实际感觉到身为人夫的莱因哈特现在又成为人父了。在呆愕了一阵子之后,修特莱中将提醒莱因哈特要为皇子取名字。虽然不是突发事件,但是,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他困惑的事呢?

  事后,近侍艾密尔·齐列看到散置于皇帝书桌四周的揉成一堆堆的纸头时不禁大吃一惊。

  原本莱因哈特和骨肉至亲的缘分就很浅。

  构成天才的六大要素之一就是对亲近的憎恶。莱因哈特憎恨父亲,母亲在成为他憎恶的对象之前就永远离开他了。而现在,他自己为人父,他是一个背负家庭重任的人。

  家人,这个名词让莱因哈特极为困惑。由于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没有在莱因哈特的记忆和精神基层留下深刻的印象。对莱因哈特来说,母亲是相当抽象的,就像是某处温热的蒸馏水一样。而父亲则和母亲一起消失了,他的肉体虽然还存在着,然而,精神却已经退化,他没有尽到对孩子的照顾责任,不仅如此,他甚至把女儿卖给权势之家,以换得一点点的金钱回报。莱因哈特根本没有双亲,正确地说,他根本不需要有双亲,在他有了生命之后……

  对莱因哈特而言,家人就只有那个像春天的阳光一样倾注了所有的爱给他的姐姐,还有那个住在隔壁的高个子红发少年。莱因哈特和红发少年从外面玩倦归来的时候,总会被姐姐赶进那间狭窄的浴室里。当他们胡乱地冲洗完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个从老旧的桌子上飘散出来的热巧克力的香味更提高了少年的期望……

  “好俗的名字啊,什么齐格飞……”

  莱因哈特对着遥远而温馨的记忆喃喃说道。他拿起了笔,在不知是第几十张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亚历山大·齐格飞·冯·罗严克拉姆。

  这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婴儿就被称为“亚历克大公”。

  第二代的皇帝诞生之后,第一代的皇帝当然没有因此就卸下了重任。莱因哈特是在二十岁生日之前继承了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称号,如果以此为标准,莱因哈特的治世还要持续十九年。

  自己会成为四十几岁的人,这件事对莱因哈特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但是,成为人父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而现在也已经实现了,所以,成为四十几岁,甚至超过六十岁也都是有可能的。因为就算莱因哈特是多么了不起的天才,是多么无与伦比的英雄,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老不死的。

  然而,在想到明天、后天的事情之前,莱因哈特今天就有几件事要做完。有许多大大小小、公私两方面的课题等着他裁决。

  重新呼叫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及革命军前来交涉。把政治犯从拉格普尔监狱放出来,让他们回家。同时要搜查拉格普尔暴动的主谋。此外还有重新整备尚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新领土交通、通讯、物流体系、以政治犯的罪名逮捕旧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处分、在帝国内部撤下不和的种子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及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的正式处分、败给伊谢尔伦革命军的瓦列一级上将的处分,同时还要奖赏他避免帝国军决裂的产生、透过宫内省公布皇子的名字、写信给妻子希尔德和姐姐安妮罗杰、选定取代已经烧毁的冬馆的临时皇宫、奖赏帝都防卫司令官兼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的功绩,然后……有没有忘记什么事?皇帝是一个相当忙碌的职位,至少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来说是这样的。

  安妮罗杰正好遇上亚历山大·齐格飞的诞生,护卫她们母子免遭狂信者的伤害,这件事对莱因哈特是一件足以温暖他整个心窝的喜事。自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死后,经过一千日以上,才得以恢复姐姐和莱因哈特那个时期的感情。再回溯时间之河,船应该要停靠在十五年前的岸边吧?当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样撒落下来。

  莱因哈特给了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孩子那个陪伴自己半生的挚友的名字。不是为了对故人赎罪,而是一种表现感谢及超乎这种心情的结果。吉尔菲艾斯和莱因哈特共有着在莱因哈特的生命中最充满光和热的岁月。莱因哈特之所以把齐格飞的名字给了那个成长之后应该会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的男孩子,是融合了必然性和自然性的结果。

  突然,一个问号闪过莱因哈特的心头。在他检视着那段充满光和热的过去时,他发现一件事。他一边用指头拨着金黄色的发梢,一边陷入了沉思。

  “莱因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一直用敬称来呼叫自己的密友。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叫的呢?不应该是打一开始认识时就这样的。是在进入了幼年学校之后,当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这样叫。不知不觉当中,彼此也都习以为常了。莱因哈特并没有自己是吉尔菲艾斯的“主君”的意识。到吉尔菲艾斯死前,他一直都没有那种意识。吉尔菲艾斯是莱因哈特的分身,他活着的时候,莱因哈特的人生可以拥有两倍的质与量。

  “归根结底,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心情,只不过是把自己的人生映在镜中并加以美化罢了。”

  也有历史学家做了这样严苛的批评。或许出生在后世对这个历史学家而言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如果莱因哈特听到这段评语,他的怒气一定远在宽容之上。

  ※       ※       ※

  在提督们所投宿的银翼旅馆中有一间装了大型偏光玻璃的谈话室,从这个房间几乎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海尼森中央宇宙港的全景。

  庆祝皇子诞生的兴奋感的余韵还在室内回荡着,然而,安静的气氛却同时弥漫着整个房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交谈着的提督们让人想起了一群正在休息的猛禽。一群穿过历史上最后距离的金黄色海鹫。

  “克斯拉好像把在费沙和地球教都扫灭了。”

  “是啊,今年好像割草年嘛!”

  “连神出鬼没的鲁宾斯基也落网了,亚历克皇子殿下可以在安稳的环境下成长了。”

  瓦列稍带揶揄地问道,毕典菲尔特换过交叉的双脚,膝盖碰到桌子,让桌上的咖啡杯跳了起来。好在每一个杯子都已经空了。

  “恶魔被妖怪抓住的话,大家当然是希望两败俱伤哪!鲁宾斯基当然也不例外。如果他只因为脑肿瘤而直接到坟墓报到的话,那就未免太虎头蛇尾了吧。”

  毕典菲尔特的说法虽然显得相当任性但是却让人觉得有奇妙的说服力,僚友们都露出会心一笑。

  这个时候,除了奥贝斯坦元帅和克斯拉一级上将之外,帝国军的最高级干部都聚集在这个房间里。包括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梅克林格一级上将、艾杰纳一级上将、瓦列一级上将等人。和莱因哈特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获胜之后相较,数目减少了一半。失去的僚友和记忆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啊!在他们的灵魂深处都知道,他们所渡过的星海同时也是血腥的大海。一思及此,他们在一瞬间会有一种肃然之感,同时也就确认了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悔恨。

  站在窗边凝视着风景的梅克林格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

  米达麦亚麾下的卡尔·爱德华·拜耶尔蓝上将匆匆进门来,对着前辈诸将敬了礼,低声向有“疾风之狼”之称的宇宙舰队司令官作报告。拜耶尔蓝的紧张传染给米达麦亚,但是,米达麦亚却加上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他给了僚友们一个犀利的微笑。

  “各位,休息的时间似乎已经结束了。根据刚才的消息,伊谢尔伦军的所有部队已经离开了回廊,正朝着海尼森方向前进。”

  无声的骚动使空气产生了波动,几个穿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有一个人,那个凝视着三次元西洋棋一动也不动的人像是会了意似地点了点头,移动了骑士,自言自语地说道。

  “将军!”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却镇压了周围的静寂,僚友们各自带着符合自己个性的惊异表情看着他。除了渥佛根·米达麦亚之外的其他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僚友的声音。

  这是新帝国历零零三年五月二十日十六时的事。
2008-7-5 02:5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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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深红星路



       “战术层面上的偶然只不过是战略层面必然余光的碎片而已”——杨威利

  ※       ※       ※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宇宙历零零一年。

  五月底发生的银河帝国军和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全面冲突,若光从表面的事件来加以排序整理的话,看来就像是因运气不佳的偶发事件所导致的。一艘小小的民间宇宙船从帝国军支配下的旧同盟领地朝着伊谢尔伦回廊航行。这是一次追求自由和解放的逃亡,一共坐了九十人以上的男女老幼,超过了规定的人数。这艘叫做“新世纪”的老配船只因为动力部分发生故障而向伊谢尔伦求援,结果其通讯波却把帝国军给引来了。虽然他们是费了好大心血才穿过帝国军的警戒网的。

  “理想是从现实的尸体吸取养分的食尸花。一个理想需要比一个军团的吸血鬼还要多的鲜血,需要支持者和反对者双方的血。”

  有时这种痛切而强烈的嘲讽构成了真理的一部分。这个时候,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情形或许就是这样。“真是麻烦,不要管了”,内心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绝对没有办法对那些为追求自由而逃离帝国军掌握的人见死不救。当然,从以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政战两方面的发展经验来说,这艘宇宙船有可能是帝国军的破坏者,然而,再想到莱因哈特皇帝的为人,事情又似乎不可能是这样的。伊谢尔伦军于是赶紧出舰队前往搭救。

  然而,双方就在这里展开了一场再典型不过的遭遇战。对伊谢尔伦军的出现大吃一惊的帝国军叫来了在附近的同伴,不久,德洛伊杰上将的舰队就急速赶到,而伊谢尔伦军也不得不动员大规模的舰队。于是,数千艘舰艇就展开了两上小时的交战,德洛伊杰并没有笨到一定要在这个场合获得战术上的胜利,所以便开始后退。然而,伊谢尔伦军摆出了如此调头撤退就要追击的姿态,不断地集结友军,于是,最后便演变成无法回头的态势。尤里安获得了“新世纪”号上的人们感谢,把他们送回伊谢尔伦,而他的内心也不禁有着一种混合着后悔情绪的恐惧。因为他想到,皇帝的作战欲望是不是会因此被挑起?

  然而,仔细观察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短暂的生涯就会发现,他从来没有因为示威而大动干戈,一定是要进入实战才会出兵的。

  另一方面,以尤里安·敏兹为首的伊谢尔伦革命军,把主力集结在回廊的出入口,准备应付这预期之外的事态。和平交涉的契机因去年杨威利的暗杀事件和今年的拉格普尔监狱流血事件等外来的因素受到妨碍的经验,总之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使他们精神上的甲胄更形厚重,其实这也是不得已的事。结果都不得不开启战端。

  尤里安无意拒绝皇帝的交涉要求,但是,他也不打算卑屈地做帝国的附庸。尤里安经常从杨威利那儿听到有关莱因哈特的人格和价值观的评论。

  “莱因哈特是一个不惜为自己的理想和野心,甚至爱憎而自我毁灭的人。就因为如此,他对敌人也有这样的要求。莱因哈特之所以如此哀惜逝去的友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我们之所以轻蔑元首优布·特留尼西特也是出于这种心态吧?”

  如果民主共和政治是那么贵重的东西的话,为什么不豁出生命去守护,而眼睁睁看着民主政治灭亡在专制政治的支配下呢?这一定是莱因哈特所无法理解的事情。或许莱因哈特是希望从占据伊谢尔伦的少数人当中去寻求理想的敌人吧?

  “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占据着伊谢尔伦,拥有庞大的兵力的话,姑且不论莱因哈特皇帝,帝国政府和军部的不安是永远无法消除的。也许哪一天,伊谢尔伦会成为我们自己本身的负担,而不是他们的。”

  “那么,要放弃伊谢尔伦吗?”

  “执着于伊谢尔伦,到最后反而会使我们在政治、战略上的选择幅度缩小,就是这样。”

  当时,杨的发言方式始终极为抽象,但是,尤里安很能谅解他并无意将伊谢尔伦当成民主共和政治的永远根据地。然而,现在最重要的课题是,尤里安如何把伊谢尔伦的存在做战术层面上的活用?

  尤里安从杨那里学到了莱因哈特傲人的才能和野心给予无上的敬意。同时,他也学到了分析和观察潜在其才能里的危险要素。但是,在研究这个人物时经常会面临直视太阳而被灼伤眼球的危险。

  在尤里西斯舰上,尤里安对先寇布、亚典波罗、波布兰等人说出他的想法。尽管莱因哈特有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交涉的机会,但是,他是不是一定要在这之前先进行一次战斗呢?因为像是皇帝测试对方是不是为理想而流血的一种方式。

  战斗是先寇布以下的军队干部们的希望。亚典波罗一方面对尤里安的见解表示赞同,一方面又微微歪着头提出了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后世的历史学家是不是会莱因哈特断定为一个嗜血的野心家呢?”

  “不,大概写着他是一个有着和所有战争的流血量相当功绩的伟人。”

  或许是太疲倦的关系吧?尤里安话中带着嘲讽的语气,回话的声音滑过人们的耳膜时还留着些许的刺耳感。

  “因为后世的那些历史家是以成果这种价值基准来衡量流血量的。即使在宇宙统一之前死了一亿人,他们还是会这么说的。他们会说,只死了一亿人就完成了宇宙的统一霸业,真是了不起的丰功伟业啊!”

  尤里安发泄了之后,在回归静寂的列席者中,华尔特·冯·先寇布冷静地抚平发言者过度激烈的情绪。

  “这种说法真不像是你的风格。难道你想变成一个冷笑家,在后世的毒舌录上留名吗?”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尤里安红着脸,但是,他并不是为了自己那段需要谢罪的发言。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姑且不论杨威利,在才能、经验、实绩各方面都比不上莱因哈特的自己,要分析对方的精神作用是显得太勉强了。原本尤里安目前的境遇并不是历史家,而是用兵家,不是立于测量流血效果的立场,而是立于被测量的立场。

  ※       ※       ※

  莱因哈特把一级上将以前的诸将和直属于大本营的幕僚们集中于临时的大本营。采取的虽然是御前会议的形式,然而,莱因哈特现在并没有意思问幕僚们是否要出兵。倒不如说莱因哈特的目的是要让列将们彻底明白他的战意和斗志。

  “如果是他们发兵挑衅的话,我们当然没有回避的理由。原本朕就是为此而亲征的,朕可能会立刻率领你们离开海尼森去讨伐他们。”

  莱因哈特环视列将,他从奈特哈特·缪拉的视线中感受到他有所诉求。在皇帝催促的表情下,有着灰色头发和灰色眼珠的良将诚实地发表了他的意见。

  “不是下官轻敌,而是这次战役并没有关系到帝国的存亡。下官认为陛下无需亲自上阵,战事请交由下官等人,陛下就请留在行星上吧!”

  莱因哈特以嘲讽的眼神回应着缪拉的进言。苍冰色的瞳孔中跳跃着流星般的光芒。

  “朕为什么要率军亲征?难道是要以毫无原则的笑脸去面对共和主义者们无礼的挑战吗?不是的。朕明白缪拉的好意,可是,这个时候,是用不着的。”

  这一次轮到米达麦亚要求发言了。

  “请容我直言,陛下。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都在费沙等着陛下您的归期。请您在后方监督我们作战就可以了。”

  “哦?你也有妻子啊!朕想她一定也祈求着你能生还,难道让你置身于危险当中就是好事吗?”

  莱因哈特的话中虽隐含恶意,但是却又合情合理,米达麦亚顿时没有提出反驳的余地,于是只有沉默了。

  就如莱因哈特所说的一样,帝国军没有理由要回避战争。如果这次把伊谢尔伦击灭的话,就可以把所有的人类社会统一于“黄金狮子旗”下了。布于行星海尼森和巴拉特星系的帝国军的战力是伊谢尔伦军的五倍以上,装备和补给也居于优势。如果伊谢尔伦军渴望战斗的话,对帝国军而言,这无异是一条通往统一和平的捷径。

  若要勉强探求帝国不安的主因的话,那就是新领土各处的物流、交通、通讯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不过,在拘捕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之后,情势已经有很明显的改善了,米达麦亚也不得不承认军务尚书果断的行动杜绝了阴谋的根源。

  瓦列一级上将由于麾下的战力已经减半,所以受命警备行星海尼森。和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一起留在海尼森行星上不是瓦列所愿意的,然而这是皇帝的命令,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奥贝斯坦也对皇帝亲自上阵一事表示反对,但是,他没有表现职强烈的态度,只是二话不说行了一个礼接受了命令。

  年轻的金发霸主命令近侍艾密尔·齐列送酒来,他亲手为诸将倒酒。为诸将倒过酒之后,莱因哈特也在自己的杯中注入了四二四年份的酒。

  “那个杨威利是一个没有胜算就不会作战的人,所以他值得朕尊敬,但是,他的后继者又是怎么的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不是对诸将发问,也不是他自言自语,在喃喃地说了这段话之后,莱因哈特微微地提高了声音。

  “米达麦亚!”

  “是!”

  “你早朕一天出发,设定好和共和主义者们一决雌雄的战场。你就算全军的前锋,左翼是艾杰纳,右翼交给毕典菲尔特,后卫就由缪拉负责,梅克林格以幕僚总监的身份跟朕在一起。那么,干杯!”

  高举起酒杯,把鲜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之后,皇帝把酒杯掷向脚边的地板上。诸将也跟着这样做,只见地上满上晶莹灿烂的碎片。这个景象让人想起了他们以前踩在军靴下的星星群。

  Ⅱ

  莱因哈特浮游于无穷的宇宙空间中。

  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呈半球型,上半部是一面显示萤幕,散布在银河中的数亿光亮和黑暗的微粒子洒落于坐在指挥椅上的莱因哈特身上。莱因哈特全身承受着这些微粒子,当明暗的交错和他的鼓动及呼吸呈现同一步调时,他觉得自己和宇宙同化了。这是最幸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深处浸浴在星海当中,自己的所有细胞随着全宇宙的法则律动着。现在,他把船停在距离海尼森十二天行程之外,称为希瓦的星域,但是,这个名词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是他的一切,没有人可以将这两者分开。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自觉到有一些发热,但是,他没有对重臣或近侍说明。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别说出战了,他一定会被当成病人关在只可以眺望行星海尼森冬蔷薇园的宿舍里的。莱因哈特的意识范围里容不下自己是一个病人的这个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彻彻底底地排除到体外了。

  “与其不战而悔,不如先战再悔。”

  这是莱因哈特留给后世的一句警语,但是,在可靠的历史资料中却找不到这句话。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充分表现了被视为军神的莱因哈特的一面,所以才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心中。

  当莱因哈特把艾密尔·齐列送来的牛奶咖啡拿到嘴边的时候,监控员的声音充满了紧张的波动弥漫着整个舰桥。

  “发现敌踪!距离106.4光秒,3192万公里。推测进入红色区域最快为1880秒之后!”

  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罩在帝国军的头上。曾经驰聘过无数战场,钻过多少死亡线的莱因哈特的部下们,也还是没有办法习惯于安抚着胃、肺和心脏的战栗而冰冷的手掌感触。

  不久之后,敌舰投影在萤幕上。光点群浮现于辽阔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电脑解析着敌人的阵形,用雷射投影出来。经过数秒的观察之后,莱因哈特发现阵形是根据兵法所布出来的。

  “虽然尚未成熟,不过仍有其可取之处。”

  莱因哈特赞赏道。在战争经历方面,他比尤里安早了六年,在武勋的质和量方面,更是后者所无法匹敌的。今年六月刚好是莱因哈特自幼校毕业第一次上战场之后的第十年。这是一段何其长又何其短的十年啊?!失去的东西、获得的东西成列地经过他眼前,这时,他对着麦克风开口。

  “在作战之前,朕要再对众卿说一次。姑且不论高登巴姆王朝,只要罗严克拉姆王朝在,朕一定要站在银河帝国军队的最前线!”

  莱因哈特的声音像水一样地弥漫整个舰桥。

  “朕的儿子也一样,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绝对不能躲在士兵们的背后,在安全的宫廷指挥作战。我向你们发誓,绝对不会有懦夫可以坐上罗严克拉姆王朝至尊的宝座……”

  一阵狂热的呼声打破了瞬间的寂静。

  “莱因哈特皇帝万岁!亚力克大公万岁!”

  帝国军的通讯回路充斥着昂扬的叫声。那是从伯伦希尔发出来,传到帝国军的所有舰艇上的。米达麦亚等诸将在各自的旗舰上带着不同的表情点头称是。那个高傲的皇帝经常把自己的背对着友军,而把胸膛暴露在敌人面前。

  于是——

  “发射!”

  “发射!”

  ※       ※       ※

  五月二十九日八时五十分。希瓦星域的会战开始了。

  一开始是一种整齐的炮火交织。光束切割着衰老的皮肤般,各舰的能源磁场排距着光束,出现了数万只火鸟群舞似的光景。除了死神的盛装之外,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这么妖治而充满幻魅的光景的。

  十五分钟的炮战之后,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左翼部队开始后退了。而帝国军右翼部队的队伍就像是跟着被吸进去似的往前突进,司令官见状赶忙制止。

  “不要中计了!只要我军不被拉入雷神之锤的射程内,他们就没有胜算。不要中了他们这么明显的诱饵。”

  毕典菲尔特的指令听来似乎不像他以往的风格,不过,这项命令仍然传进了黑色枪骑兵全队,他们于是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伊谢尔伦军停止了后退,摆出要进军的态势,帝国军就相对地开始后退。

  在重覆地一进一退之后,十时十分,亚典波罗失望已极,他只好放弃把黑色枪骑兵拉进十字炮火的焦点内的战法。他一只手拿着染色白色五棱星的黑扁帽,对着幕僚拉欧耸耸肩。

  “毕典菲尔特那家伙似乎什么时候在他的字典里加上了慎重和小心这样的字了。现在还像个秀才般扭扭捏捏地,到底想怎么样嘛!”

  参加希瓦星域会战的战力,帝国军方面有舰艇五万一千七百艘,将兵五百八十四万二千四百人,伊谢尔伦方革命军有舰艇九千八百艘,将兵五十六万七千二百人。帝国军在数量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伊谢尔伦革命军则不得不将极少数的舰艇做最佳的运用。对伊谢尔伦革命军来说,这是一项弱点,也有可能是据以产生诡计的根源。

  尤里安指示旗舰尤里西斯前进。虽然不像莱因哈特当众所说一般,但是,太过年轻而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司令官却自我要求一定要站在头阵去迎接危险。这也许是受到杨的影响,然而,在这个时候来说,这种举动或许显得有些唐突。

  巨大的火花在前方的宙域中开放。

  突进的尤里西斯放慢了速度,突破了膨胀的能源乱流中央。舰体因摩擦而摇动着,最后,尤里西斯像是从能源暴风中被释放出来一般,朝着和突入时不同的角度飞去。而就在其前方,不幸的帝国军巡航舰体的右侧面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从尤里西斯的主炮中发射的白热能源箭击中了帝国军巡航舰,试图回头的巡航舰舰体被撕扯开来。新的闪光贯穿了涌出来的彩色爆炸光。能源中和磁场像镶着宝石般的薄衣似地包裹着尤里西斯,然而,一向有强运的战舰却耐住了强大的负荷,一边反击一边回过头,避开了敌方的炮击。

  在尤里西斯左方六公里处,僚舰受到帝国军的炮火攻击,在中弹之后仍然一边前进一边解体,数秒钟之内便化为金属和能源粒子群,在闪光当中消失无踪了。破坏和杀戮的能源形成激流,在虚空中卷起旋涡,在每个黑暗的墙壁上凿出了火花和火球之洞。

  伊谢尔伦军缓缓的前进,看来像是冲撞上帝国军的铁壁一样被弹回来了。前锋的米达麦亚、左翼的艾杰纳、右翼的毕典菲尔特的阵形都找不出破绽,伊谢尔伦军的渗透不断受到阻挠。这不是消极的谋略。皇帝的命令一下,铁和火焰的怒涛就将伊谢尔伦军包围了起来,爆发的能源不断地被填充。然而,整体的攻势却尚未完全掌握在莱因哈特的手中。

  ※       ※       ※

  “杨威利的后继者真是用兵巧妙啊!或者是出自梅尔卡兹之手呢?”

  莱因哈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那白晰脸颊浮现出红潮,不只是因为有一种兴奋感,正在微微发热的身体也渴求着水份。他感到一股恶寒。自觉到身体的不适,莱因哈特的不快更是如火上加油。虽然他的锐气和烈气一点都没有衰竭的样子。但是,他意志的集中力似乎越来越弱了。莱因哈特白晰的手指头抚摸着干涩的嘴唇,凝视着萤幕。

  在光和暗无秩序的交错几度映于视网膜之际,莱因哈特才听到有人呼叫着“陛下”。出现在莱因哈特眼前的是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和皇帝的高级副官修特莱中将的脸。在他们的脸上漂荡着陌生的表情。担心、不安,还有那种守护着病弱者的健康者的表情。莱因哈特以微笑回应着他们,然而,笑容中微微欠缺着豁达与柔和,只差一点点就变成冷笑了。

  “怎么了?我的脸上映着诅咒的影子吗?因为我是一个集中几亿的诅咒,包括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诅咒于一身的人哪!”

  梅克林格用郑重的一个行礼接受了皇帝拙劣的玩笑。

  “对不起,因为陛下看起来仿佛在另一个宇宙陷入沉思一样……”

  莱因哈特叹了一口热气。那不是发出心中的热气,而是因为肺和气管的发热而引起的热气。

  “是吗?不过,陷入另一个宇宙沉思最好是在掌握了我的宇宙之后比较好。希望你们多加努力!”

  皇帝闭上了嘴,伯伦希尔舰桥看来似乎恢复了大本营的气氛。

  Ⅲ

  或者尤里安·敏兹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豪勇,也许应该说是大胆。当他判断出不能回伊谢尔伦要塞,无法回避和帝国军的主力发生冲突的时候,尤里安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原本他们就是以极少的兵力和强大的银河帝国军较量智慧和勇猛的。他们不应该还希望会有完全整备的环境。在这个时候,他们只有采取一边作战一边寻找胜机的做法了。

  或许尤里安的本质不是一个战略家,而更接近战术家。从这个层面来看,也许他不是“小杨威利”,而是“小莱因哈特”。然而,那个对莱因哈特而言已经不存在的师父却仍存在尤里安的心中,而且对他的理性和感性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影响。

  尤里安是有志成为一个军人,但是,他并不想成为杨的后继者,只希望做杨的部下、辅佐人员。对尤里安而言,军队就代表杨舰队,他对军队的见解虽然稍缺普遍性,但是只要检视他所走过的人生路程就可以了解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伊谢尔伦军的舰艇数量比帝国军少,人数更是一大差距。本来在这场会战中,伊谢尔伦军至少需要一百万的官兵。如果没有这么多数目的兵员,就不能运用各个舰艇了。从舰桥上集中控制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而尤里安用可以说太过大胆的战术弥补了这个致命的缺点。他把一成的舰艇当成无人舰,配置在左翼后方,看来就像是预备兵力一样。如果帝国军看出这个破绽,把攻势集中在这个方位的话,伊谢尔伦军的阵形一定会整个崩溃。

  如果莱因哈特的身体状况良好的话,或许他就会看出尤里安的这个诡计。不,或许他已经看破了吧?如果要严苛地加以评断的话,尤里安的诡计只不过是杨威利的次流罢了。杨常把无人舰拿来当成魔术的材料,如果再回溯战术史的话就可以发现西德尼·席特列元帅也曾经试用这个战法去攻击伊谢尔伦要塞。从某个意义来说,对同盟军而言,这可以说是一种传统的战法吧。

  而因为这个无人舰队常常往伊谢尔伦方面或帝国军的右侧面佯攻,所以,帝国军就不得不分出注意在上面,也因此得分出部分战力应对。光是这样,雪人舰队的存在就已经有其价值了,然而,尤里安身为一个战术家却有着更大的胃口。

  如果有机会的话,尤里安还打算把这些无人舰队当成诱饵,向莱因哈特皇帝的旗舰伯伦希尔直接攻过去。然而,尤里安一方面不认为莱因哈特会中这样的诡计,或许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反过来说,若说伊谢尔伦军还有其他胜算的话,那就只有把帝国军引进伊谢尔伦要塞主炮“雷神之锤”的射程范围内了。尤里安想到或许自己被目前的状况所牵引而在战略上做了错误的判断了,然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一种完美主义在作崇,或许这也是他承受自师父杨威利的影响中不好的一面。

  ※       ※       ※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决定把基本的用兵姿态定在正攻法。

  “没有玩弄诡计的必要,连续不间断的攻击以消耗敌人的战力。”

  聚集大量的兵力,整务补给,再正确地加以运用,这就是通往胜利的道路。跟杨威利一样,莱因哈特也知道这个道理。他的霸气中存在着理性,这就是为什么他并没有使自己的天才狂飙的缘故,但是,在这次的会战中,因自己的集中力的薄弱而产生的微妙不安更是使得他在用兵时显得过度慎重。莱因哈特一边解析着敌人的阵形和行动线,一边喃喃自语着。

  “能用这么少数的舰艇完成这么严密的布阵,看来大概是梅尔卡兹的手法吧?老将的功力似乎还没有衰退。”

  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用兵不喜取巧。“坚实而没有空隙,惯依理而行”,这是军事学教科书上对他的用兵评价。在他晚年时,因为有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杨威利这两大恒星在宇宙中闪耀着,所以,梅尔卡兹的光芒在众人的印象中似乎就黯淡了不少,但是,就因为这样,他才得以成为后世平凡军人的典范。想模仿莱因哈特和杨的人虽然不在少数,但是,却没有人学得来。

  炸裂的炮火产生连锁反应形成光带,把无机物和有机分子撒到宇宙中,仿佛一只带着恶意的巨大怪物一样排山倒海而来。

  ※       ※       ※

  伊谢尔伦军虽然一向善于和大敌对战,但是,就因为人数太少,同样的战法能用到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五十二个人怎么操作巡航舰?看来非得把蜘蛛也当成船员来用才能腾得出手啊!”

  “别发牢骚!以前我曾用八个人准备了三百人份的料理呢!就是某个提督再婚的宴会那一次啊!结果新娘和新郎的儿子私奔了,宴会也就流产了,留下了一大堆料理。”

  “啊,我听说了。这艘巡航舰上坐的不是蜘蛛,而是牛和猪的混血呢!全是些连头盖骨时而都塞满了胃袋的笨蛋!”

  从对战一转而为苦战,却仍然互相开玩笑彼此戏虐是被称谓“杨舰队”的一群人无可救药的习性。“一句玩笑话等于一滴血”则是奥利比·波布兰的名言。

  当尤里安还是个少年时,他也认为自己是属于这种性格的,然而,在杨威利死后,他的幽默和毒舌的感觉便降低了,认真的精神层面逐渐浮现出来。总而言之,杨这个触媒的存在对尤里安·敏兹此时的境遇从某方面来说和莱因哈特是处于对立的地位。支配人类史上最大版图的霸主必须要考虑到身体的状况地精神活动的影响,相较之下,抗拒其支配的革命军太过年轻的指挥官却必须排除精神过度对肉体健康的干扰。

  从萤幕上投射出来的光芒照耀着尤里安的脸。整整有二十四个小时以上,尤里安都没有合过眼。他的神经处于极端激动的状态下,使得他根本睡不着。

  尤里安感到迷惑。帝国军的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迟缓,炮火虽然呈高密度,阵容也又深又厚,但是,莱因哈特皇帝的用兵不是应该更富于实力派的吗?尤里安无法透过那厚重的军阵看出可以使用诡计以扰乱帝国军的空隙。因为,在人力上居于极劣势的伊谢尔伦军必须避免被接入永无休止的消耗战中。

  “对方的预测正确吗?愿望可以实现吗?唯有让其产生这种错觉,陷阱的成功率才会高。一定要记得在陷阱上放置金币。”

  以前杨威利曾这样说过。尤里安·敏兹一直相当杨是战场上最厉害的心理学家,但如果把“最厉害”改在“数一数二”,这样的评价就绝不会太夸张。莱因哈特皇帝麾下的提督们虽然都是杨武勋录上的败将,然而,事实上他们都是被杨所设下的心理陷阱所驱,连莱因哈特本身也不例外。

  ※       ※       ※

  银河帝国军的宇宙舰队司令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原本最擅长快速机动用兵,但是,在面对瞬间的胜机地,他也知道如何抑制攻击冲动。由于这样,他更能在最具效果的时机发挥爆发性的破坏力。然而,他右侧的毕典菲尔特在亚典波罗口中的“低级优等”的行径终于到了极限。五月三十日二十三时三十分,形成帝国军右翼的黑色枪骑兵开始猛然地行动了。

  在毕典菲尔特一声号令之下,黑色枪骑兵在黑暗的虚空中划出银白色的航迹,仿佛一只展翅的猛禽般以弧状的行动线朝着同盟军的左翼袭杀过去。

  “敌人杀过来了!”

  伊谢尔伦军的监控员颤动着声音。仿佛在一瞬间就扩大了船影直冲过来的黑色枪骑兵的迫力和压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对抗的。数万支能源光束和飞弹直飞过来,多彩的爆炸火光四处绽开。亚典波罗发出了指令,伊谢尔伦军也以光和热交织的弹幕迎击敌人。

  黑色枪骑兵被高密度的炮火所击倒,舰列出现了漏洞。然而,伊谢尔伦军的损伤也不小。唯一和帝国军不同的是,伊谢尔伦军在数量的恢复力上远较帝国军逊色得多。

  激烈的炮战告一段落之后,伊谢尔伦军的阵容越发薄弱、稀疏,不敌对方攻势的亚典波罗也咋着舌下令所有的舰队后退。他的心头掠过了“如果再这样减少下去,是不是就会溶进宇宙的深渊中”的想法。

  Ⅳ

  “伊谢尔伦军看来像是要往回廊方向退却了,下官想要斩断其退路,将其一举包围击灭,恳请陛下裁可!”

  五月三十一日二时四十分,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提出了这样的申请。莱因哈特从假寐中醒来,在近待艾密尔·齐列帮助之下穿好军服。他原想洗个澡,然而,发着烧的身体应该避免有这样的举动。

  莱因哈特挺着发着热的身体从寝室走向舰桥。他记起在幼年学校当时有过和这次相似感觉的经验。那就是第一次进行在无重力下行动的训练时。那种醉酒般的感觉不断地扩张,侵略着他的意识。

  舰桥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重整姿势对他行礼的幕僚们。然而,他的视线在摇晃,暗度急速地增加。莱因哈特觉得自己似乎发出了声音,可是,他本身的听觉却没有确认这件事。

  “陛下!”

  艾密尔·齐列的惨叫让隶属于帝国军大本营的幕僚们感到一股战栗,那个不可侵犯的年轻霸主就在他们的眼前倒下。以前,那颗黄金般的头颅只形式地对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低过,而现在,那头灿烂的金发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地板接触了,闭着两眼的脸苍白得像无机物一般,而血色则病态地泛在两颊上。奇斯里准将和流肯少校从两边扶起了皇帝的身体。怒叱声和命令交错着,军医和护士急忙赶过来。接近恐惧和紧张感使室内的空气停滞了。失去意识的莱因哈特在奇斯里、流肯、艾密尔·齐列的服侍下躺在担架上经过刚刚走过的通路,往相反方向被送走了。

  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微微泛青着脸,然而又保持着沉着和冷静的表情对一个军医说道:“军医先生。”

  “是、是!”

  “希望你们不要再以原因不明来结案了,确定皇帝的病名,做最好的医疗,好吗?”

  军医很感谢皇帝的幕僚总监不是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而是绅士般的梅克林格。然而,这种感谢的念头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梅克林格微微地伸出了右手,扭住了军医的衣领。“艺术家提督”的两眼中闪着看似低温的青色火焰。

  “明白了吗?军医先生,你有地位,当然也必须负相当的责任,如果你也束手无策,那就跟那些蒙古大夫们没什么不同了,我可以对你抱着期望吗?”

  军医苍白着脸点点头,梅克林格松开了手,只用着嘴唇的一端笑着。

  “对不起,军医先生,我太激动了一点。”

  ※       ※       ※

  “皇帝昏倒!”

  传送到宇宙舰队司令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处的报告充满了恐惧和震撼。“疾风之狼”觉得冰之魔女似乎把寒气吹进了他的胃和心脏内一样,他那充满活力的瞳孔中出现了冰冷的裂缝,然而,他还是把自己的内心的动摇封在体内。

  “有什么好骚动的?又不是皇帝驾崩了。在这个时候失去节度的话,日后一定会被皇帝责怪的。”

  他尖锐地叱责着失去血色的幕僚们。在这个人心动摇的时刻,这个体形瘦小的元帅的威严镇压住了一群高个子的幕僚们。幕僚们不由得重整了态度。他们的上司不只是帝国军的,更是全宇宙无与伦比的勇将。

  “这个消息不能让敌军知道。封锁一部分的通讯网络。把这个措施告诉大本营。”

  伯伦希尔上有梅克林格一级上将。他应该会做适当的处置,以防止大本营产生动摇吧?眼前展开的会战或许到最后会不得不放弃胜利的机会,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难道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历史才刚满两年就要结束了吗?一个极不详的念头划过脑中,被称为银河帝国军至宝的勇将听到了恐惧和绝望和这两种情绪在他的意识边缘凶狠地叫嚣着。

  “喂,罗严塔尔,怎么办才好?把这么重的责任都丢给我,自己却在天上一手拿着美酒一边旁观,太自私了吧?”

  米达麦亚半认真地对着已故的密友发着牢骚。即使有着“疾风之狼”的胆识和处理能力,要井然有序地收拾这个事态并不是一件易事。如果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在这里的话会怎么做呢?米达麦亚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足见他心境上的负荷有多重了。

  帝国军在这个时候陷入了作茧自缚的地步。为了不让敌方知道皇帝发烧昏倒的事,必须封锁一部分的通讯网,同时发出禁口令,结果,一部分必要的指挥系统就被切断了。

  米达麦亚和梅克林格之间在无言当中建立了起了联系。虽然这是一件有着极高完成度的工作,但是,不知道皇帝生病的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恩惠。何时及如何把事实告诉指挥着帝国左右两翼的艾杰纳和毕典菲尔特两人,就是梅克林格和修特莱的新课题了。

  ※       ※       ※

  尤其最大的问题是毕典菲尔特。他对伊谢尔伦军采取了波状的猛烈攻击,在帝国军中最突出,然而,在五时十五分时,他遭遇到梅尔卡兹提督所筑成的炮阵,前进的情况受到了阻挠。

  巧妙地构筑而成的闪光和火壁阻挡了帝国军的猛进。虽然不可能长时间阻止,但是却给了亚典波罗麾下的舰队重新编组的时间,六时,亚典波罗完成了这个作业。

  毕典菲尔特一边踢着旗舰“王虎”舰桥上的地板恨得牙痒痒的,一边跟“活动的大本营”战舰伯伦希尔联络。要求动员预备兵力以再度攻击。

  然而,从大本营传回来的回答却是“避免不必要的攻击,后退!”毕典菲尔特对着显现在通讯萤幕上的梅克林格怒吼着。

  “不通情理的家伙!请皇帝出来!如果不听,我就搭小艇到伯伦希尔去直接跟皇帝申诉!”

  毕典菲尔特散着橘色的头发,挥舞着拳头。他是很认真的。而艺术家提督也不禁在内心直咋舌。

  “毕典菲尔特提督,我是皇帝陛下敕令所任命的大本营幕僚总监。关于战场上的统筹,对你们下指令等事宜也都是由陛下委交给我的职权。如果有异议就请你到陛下面前理论吧!不过,现在请你遵循后退的命令。”

  这是梅克林格不得已的说词,但是,结果却更刺激了毕典菲尔特的怒气。他无礼而毫元艺术感的反驳如连珠炮似地迸出来。

  “你这个可笑的诗人!什么时候你竟然和着奥贝斯坦所做的曲子弹起钢琴来了?”

  同时也是一个著名的钢琴家的大本营幕僚总监的回答是这样的:“要让猪听的曲子,胡狼来作也就够了。”

  ※       ※       ※

  当大本营和右翼之间进行着这种没有建设性的交谈时,帝国军左翼部队和伊谢尔伦军之间持续着拉锯的状态。

  艾杰纳无视于幕僚们的进言,陷入了某种沉思中,不久之后,他轻轻地举起了左手,把竖起来的大拇指前后摇动着。参谋长格里先贝克上将解读出了他无言的指令,结果,艾杰纳舰队从最前线的混战状态中脱离,开始快速地后退。他们以三次集中炮火甩开了紧追上来伊谢尔伦军,以完美的舰队动作重新编组阵形,采取了不管皇帝下什么样的命令都可以立即执行的态势。然而,艾杰纳却陷入了一段出人意料之外的漫长等待。

  Ⅴ

  五月三十一日九时二十分。

  希瓦星域的会战场在奇妙的胶着状态中看似呈现出停顿的样子。炮火炸裂、中弹的舰艇形成火球爆炸开来,不断地产生死者,然而,却总让人有一种不够畅快的感觉。仿佛生命力和破坏力在某个地方阻挠而无法完全混合燃烧一样。

  银河帝国军的后卫的完整的部队待命着。那就是在困局中更显得强韧,被誉为“坚忍不拔”的奈特哈特·缪拉的舰队。在没有接到皇帝下达出战的命令,连和敌人接触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下,缪拉只有在旗舰帕西法尔的舰桥上凝视着萤幕上一闪一灭的光点群。

  “缪拉一级上将,我们到这个战场来不是为了吃饭盒的。我们一定要参加战斗,把那些共和主义者打倒在我们的炮火之下。”

  那些嗜血的年轻幕僚公然地表现出他们狂热的兴奋,向司令官如此一再地进言。缪拉轻轻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们的话。

  “没有皇帝的命令是不能胡乱移动舰队的。再稍等一会儿,大本营应该会有指令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缪拉不得不感到怀疑,皇帝没有下命令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他灰色的瞳孔中,困惑的阴影正展开它的双翅不断地扩张着。缪拉所知道的皇帝应该早就对他下达迂回敌人背后或侧面发动攻势的命令了。以双方这么大的兵力差距,应该有这样的可能性啊!缪拉此时也只能像艾杰纳一样,除了了等待还是等待。

  帝国军的攻势出现了堪称超乎微妙之上的混乱和空隙,对伊谢尔伦军来说,他们才有了原本不应该有的余裕。

  ※       ※       ※

  当奈特哈特·缪拉的幕僚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吃着他们不知道第几个的饭盒时,在伊谢尔伦军的阵营中,一个有着阳光跳跃般的绿色瞳孔的人驾着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回到战舰尤里西斯上。他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快速地对跑过来的整备兵下了指示,然后立刻拿起墙壁上的通话器,打电话到舰桥上去。

  “尤里安吗?有件事你要好好听着。”

  “发生什么事了,波布兰中校?”

  “刚才有一道奇怪的通讯跑进我的座机里。我想跟你报告,听听你有什么样的意见……”

  “事情大得足以让我的耳朵平静下来吗?”

  尤里安开了个玩笑,然而,他那年轻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尖锐了。敌人方面的通讯混乱使得波布兰无意间得到一个消息。“皇帝生病了”这句话就够让人大吃一惊了。

  莱因哈特皇帝病倒了吗?那个充满着闪耀光芒霸气和活力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将因生病而失去战史上最壮丽的军事成功吗?尤里安实在难以相信。而且他也不愿相信。那种感情和杨威利被恐怖分子杀害时,对事件的不当性所抱持着的剧烈感觉有些相似。他总认为莱因哈特不应该是会因病而死的人。

  然而,现在似乎不应该太早下结论。莱因哈特虽然病倒了,但不一定是患了重病,也许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尤里安的那个师父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一定是因为过度劳动而死的。尤里安,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就在我的墓碑上这样写着:‘这里睡着一个被工作杀死的不幸劳动者’。”说完还继续睡他的午觉。但是,莱因哈特皇帝的勤勉度是杨的十二倍之多,在他的医学字典上一定没有“装病”这个项目。

  尤里安把幕僚集合到舰桥上来。这个时候,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也都乘着小艇到尤里西斯上来了。就是因为战线奇妙的胶着和通讯的混乱使得他们有这样的行动。

  当波布兰的报告被公开了之后,在场的人先是都安静了下来,而打破沉默的是华尔特·冯·先寇布。他提出大胆的提案,把士兵送上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直接击毙皇帝莱因哈特。

  “两年前的伊谢尔伦攻防战时让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活着回去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是,如果能拿下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首级的话,帐本上就会能有黑字出现了。”

  先寇布说话的口吻就像在果园是摘下苹果一样轻松。

  如果皇帝卧病在床的话,这件事就可以充分搅乱帝国军的步调,一旦逼近伯伦希尔的话,帝国军因恐皇帝受害,必定会手忙脚乱地出手阻挡,到时就会产生空隙了。这个提案与其说是一种战术,倒不如说更像一场赌博,但是,若是这个大好时机流失的话,将来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尤里安的心一边摇晃着,一边渐渐收缩了起来。

  “梅尔卡兹提督的看法呢?”

  被比自己年轻四十岁以上的年少司令官一问,以前被称为帝国军宿将的老提督认真地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那淡淡地分析现状的声音流过每个人的耳边。

  “如果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似乎也可以维持一场不败的战争。帝国军的行动出奇地迟钝,我们后退了,他们也不来追击。可是,如果我们就这样回伊谢尔伦,战力僦会更加减少,下一场仗就会比现在更吃力。”

  梅尔卡兹说到这里就停嘴了。先寇布大声地点点头,拍着两手。

  “决定了,我们就跳进那艘美丽的伯伦希尔,将皇帝的首级拿下来!”

  “去死吧!皇帝!”

  几个年轻的幕僚异口同声地唱和着。

  “那么,我也去。”

  对于尤里安的主张,先寇布皱起眉头。

  “喂喂,这可是肉体方面的劳动啊!这是劳动者赚取超过勤务津贴的机会,全军的总司令官不可以横加阻挠,你就学学杨提督,坐在指挥座上,盖着扁帽睡你的觉吧!”

  不过尤里安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一起去,否则我就不赞成这件事。我的目的是和莱因哈特皇帝谈判,而不是杀害他,请你不要会错意了。”

  几秒钟的沉思之后,接下来便是苦笑,先寇布接受了年轻司令官的主张。

  “……OK,尤里安如果你想先和皇帝面对面的话,你就做吧!你是要恭恭敬敬地跟他说话呢?还是要把战斧挥向那有着金黄色秀发的头颅,使它变成一个大血球呢?”

  “我是希望在谈判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可是,帝国军一定会有他们的借口吧?当我满足了帝国军贪欲的胃口时……”

  尤里安的视线攫住了青年革命家。

  “为防万一,我现在指定中将是继任的革命军司令官。当然,提督是要留在尤里西斯上的,拜托你了。”

  吃了一惊的亚典波罗想抗议,但是,赋予尤里安命令权的可以说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也只能乖乖接受了。

  ※       ※       ※

  一提到肉搏战,“蔷薇骑士”连队就像爆发时的火山一样充满了活力。尤里安和波布兰、马逊也加入行列,在候客室穿上装甲服时,连队中的一员大声地叫着。

  “再也没有比这个舞台更大的了,我们就筑起留给后世开眼界的尸山血河吧,中将!”

  华尔特·冯·先寇布用一只手整理着发型,一边微笑着。他那种像是把勇敢结晶化了的笑容是部下们最信赖不过的了。

  “不,尸体只要一个就可以了,只要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尸体就够了,那个世界上最美丽、最贵重的尸体……”

  先寇布的视线一转动,攫住了一个少女的身影,一个把飞行头盔挟在腋下穿着飞行装的十七岁女兵,她那淡红茶色的头发和充满活力的蓝紫色瞳孔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在一阵阵的带着好奇和好意的口哨当中,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站在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面前,直直地凝视着他褐色的眼珠。

  “尤里安,你要小心,你是个优等生,但有时候却又显得不得要领,可别丢下我们啊。”

  “可是,你并没有阻止我呀!”

  “不能阻止啊!一个会因为女人出言阻止就放弃原来念头的男人绝对守护不了自己的家人的。”

  卡琳闭起了嘴唇,装出了对自己的表现力之不足感到焦躁的表情。

  “不要离开华尔特·冯·先寇布,母亲说过,只要双脚在地面或地板上,再也没有其他的男人比他更可靠的了。”

  卡琳的视线和先寇布的视线撞个正着。“蔷薇骑士”连队的第十三代连队长兴味盎然地看着继承着自己遗传因子的少女,堆起了笑容。

  “受美人之托是不能说不的。”

  然后他拍拍尤里安的肩膀,又对少女笑了笑。

  “对了,卡琳,我也有一件事拜托你。”

  说来无情,但却又是事实,这是先寇布第一次叫女儿的名字。卡琳无法做到父亲百分之一的平静,她僵硬着表情和声音,全神贯注着。

  “什么事?”

  “恋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要生孩子一定要在过了二十岁之后,因为我不想才三十几岁就当外公。”

  四周穿着装甲服的人群爆出了哄堂大笑,尤里安和卡琳则同时红了脸。
2008-7-5 02:5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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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美人嗜血



       那一天,宇宙历八零一年,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六月一日,刚好是杨威利因意外死亡后整整一年。从“一整年之中没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观点来看的话,这纯粹是一种偶然,但是,对在希瓦星域作战的两军首脑们而言,这大概是引起他们感慨的主要原因吧?

  过了零时,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根据情况判断,把米达麦亚元帅和缪拉一级上将叫到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来。和遍体鳞伤军的情形一样,由于战况的奇妙胶着状态使得人员得以在战舰中往来,但是,却无法使左右两翼的指挥官趾战场上的指挥工作。缪拉任后卫,还没有参加实地作战,而米达麦亚则是一个实战派的元帅。

  “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名是第一次出现在帝国军最高干部们的眼前。米达麦亚、缪拉、梅克林格为病名的不吉利而沉默无言,只是彼此交换着视线、而僚友们的脸上都映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惧。那是一种近乎对死亡感到恐惧的不安。

  “所谓的变异性具体来说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说明?”

  御医们的回答一点都不明快。在一番彻底的问答之后,提督们所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说此病是胶原病的一种,但却是一种罕见的怪病,身体因发烧而不断地消耗,连病名也只是暂定的,当然更不用说治疗办法了,这一番话一点都不能减少提督们内心的不安。

  “难道会是不治之症吗……”

  梅克林格的低沉声音再加上米达麦亚的目光,那种锐不可当的压迫感简直要使御医的心肺机能狂乱了。

  “不、不知道,以后要进行研究……”

  “研究?”

  缪拉大吼道,一向给人温和感觉的他也有发怒的时候,缪拉眼中充满着苛烈的目光,往前迈了一大步。御医不禁畏缩地后退了两步。

  “住手,缪拉!”

  “疾风之狼”拉住了“铁壁”的一只手。

  本来,米达麦亚是比缪拉性急的,但是,因为年少的僚友先激动了起来,所以他只好扮起压抑的角色。这个时候,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卧榻上传过来。

  “不要责怪御医们,朕也不是一个模范病人。”

  莱因哈特挺起了上身,近侍艾密尔·齐列把睡袍披在皇帝的肩上。当提督们围到屏风边时,莱因哈特用他苍冰色的眼眸注视着他所信赖的幕僚们。

  “如果看医师就一定有用,那就不会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么期望的,不要责怪他们了。”

  这是一段比痛楚还残酷的话,但是,说话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莱因哈特心中还有比责怪御医们更重要的事情。数秒钟的静寂像是把永远的沉重负担加在室内人们的神经上一样。

  “那么,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御医低下头,只是低下头,没有任何回答。

  “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皇帝的声音并没有很明显的恶意,但是,御医已经被恐惧和敬畏压得挺不起身子,莱因哈特也懒得理御医了,一时之间,他把帝国军目前置身的状况和幕僚们沉痛的视线都放在意识之外了。

  莱因哈特并不怕死,但是,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并不是战死而是病死,同时又有着一种近似失望的感情作用。莱因哈特从来不曾像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一样希望自己可以不灭、不老不死。他才二十五岁,只不过才刚过了医学的平均寿命的四分之一,然而,他却已经面对过几次的死亡。想象自己无所事事,没没无闻而终就让他对自己感到厌恶,但是,若要说这种情绪伴随着现实的恐惧感的话却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让无能为力的御医退出,暂时把兵权交给米达麦亚之后,莱因哈特睡了一觉。紧张思考让他的肉体感到极度的疲乏。

  不到五分钟,舰桥有报告传进来。

  “敌军的动向很奇怪。好像是想逃回伊谢尔伦,该怎么处置?”

  米达麦亚同时叹了一口气并低哼了一怕,搔着他蜂蜜色的头发。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

  “要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

  真是喜出望外的幸运,我们也正有所不便——正想如此开口说道,米达麦亚却又重新陷入沉思。如果帝国军的行动太欠缺气魄,或许会引起伊谢尔伦军的疑惑。

  “毕典菲尔特正觉得打得不够。就让他去追击吧!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一定会感到不过瘾吧?”

  米达麦亚并不是特别有意去疏离、轻视毕典菲尔特。每个人都有该尽的责任,都有适合的职务吧?总而言之,眼前的敌人也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应该交给那个不知道疲倦为何物的男人去处理。

  从司令长官那儿接到指示的毕典菲尔特鼓舞着已经厌倦了自制的部下们,整顿舰列,把航路设定在绕右转的弧线上急速前进。其快速和阻挡伊谢尔伦军归路的巧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如果尤里安真的想撤回伊谢尔伦的话,或许就会被黑色枪骑兵击溃了。

  ※       ※       ※

  “皇帝果真病危了吗?”

  看见帝国军的反应,尤里安不得不有这样的想法。帝国军的最高首脑们都是一些不凡的名将,他们的反应是尤里安可以预料得到的,所以,他们和统率他们的皇帝一定是处于不寻常的状态。

  随着事态的明朗化,尤里安的心中不禁更蒙上了一层寂寥的阴影。就在一年前,他们失去了杨威利,如果今年莱因哈特也将消失于历史的地平线下的话,宇宙的将会失去多少的光彩啊?

  不,或许这样会比较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动乱季节一过,调整和合作、秩序是比强烈的个性理重要的。杨威利曾说过——凡人的众智胜过单一的天才。莱因哈特也说过——所谓和平就是不把无能当成恶德的幸福的时候。

  可是,尤里安有绝对理由必须在这个时代到来之前和皇帝见个面。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尤里安更必须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烧殆尽之前和他晤谈。尤里安希望告诉莱因哈特,建立起一个在高登巴姆王朝时代不被允许存在的共存和开明的体制,不使和平和统一变质成自闭和独善、停滞,不,就算任何事都会变质,也要让那个时期尽可能地往后延,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就好了。只要商谈的对象是莱因哈特的话,这件事是有可能的。而尤里安需要的就是时机。

  同盟的行动看似有急速的转变。那是过了一点以后的事。只见他们停止了前进,中止迎击,往伊谢尔伦方面移动。其运作之巧妙是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凝聚创意的结果,被引诱上勾的黑色枪骑兵直冲至帝国军前锋部队之前,使帝国军阵形一下子大乱了起来。状况每一分钟都在激变,黑色枪骑兵在和无人舰队进行了一阵交战之后,因为自爆而陷入混乱当中。这是一时四十分的事。

  ※       ※       ※

  “糟糕,难道我的判断错误了吗?”

  接到报告的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睛中闪过懊悔的光芒。像他这样的名将也因为皇帝的病情不乐观而受到太大的冲击,结果就疏于去探究伊谢尔伦军的诡计了。眼看着帝国军上了敌人伴动之策后,在伯伦希尔四周的阵容越发显得薄弱了。

  冲击撞踵而至,伯伦希尔急速地掉回头。几艘伊谢尔伦军的舰艇穿过了陷于混乱的前方部队逼了上来,同时还不断地发射出光束,守护着伯伦希尔白晰外表的能源中和磁场散着灼热的光芒。跟随在白色女王身边的帝国军诸舰因此畏于应射,万一原本瞄敌舰的光束和导弹射中了伯伦希尔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一思及此,就更没有人敢轻易发炮了。

  强行登陆舰伊斯特利亚趁机钻进了空隙,尽管伯伦希尔射出来的铀238弹如强烈的雨势般袭来,伊斯特利亚仍然撞向舰腹。在一阵强力的震撼之后,伯伦希尔和伊斯特利亚因强力的电磁石而紧紧地密接在一起。只见强烈的酸剂喷射而出,在两舰连结之处烧出了两个大洞。

  伯伦希尔自建造成为莱因哈特的座舰之后已经有六年了,这是它美丽的肌肤第一次被乱伦所伤。时间是一时五十五分。

  Ⅱ

  帝国军所受到的心理冲击比物理冲击还要来得大,他们竟然让敌兵冲进了大本营总旗舰,瞬间的自责和后悔之后,悲伤立刻爆发为怒气,绝对不让这些无耻的叛军有任何一人活着回去!

  紧急警报呜呜作响,伯伦希尔上的士兵们准备肉搏战,穿上了装甲服,手上拿起了碳水晶制的战斧和荷电粒子来福枪。甚至有士兵还装备了手提加农炮跑上舰桥。

  “笨蛋!你是在舰桥内!不能使用重兵器的!”

  伯伦希尔的舰长塞德利兹准将大吼道,同时命令兼任防御指挥官的副舰长马特赫法中校击退入侵者。

  这时,帝国军的指挥系统看似出现了微微的混乱情况,这是大本营和战舰伯伦希尔的双重组织构造使然。发生在伯伦希舰内的战斗到底是该由大本营还是该由伯伦希尔司令部负责呢?在极短的时间内,局面一来一往变化叵测。

  缪拉看着舰内监视器,他发现入侵者中竟然有尤里安·敏兹的身影,不禁轻轻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年轻司令官亲自跑到伯伦希尔上来了。听过缪拉简短的说明之后,米达麦亚正想大步地离开皇帝的房间。

  “等一下!”

  制止声来自皇帝端整的嘴唇,米达麦亚和缪拉愣在当场。尽管卧病在床,皇帝的霸气仍足以镇压住眼前身经百战的骁将们。

  “不准你们两人介入!就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陛下,敌兵入侵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陛下您啊!更何况缪拉提督已经确认过伊谢尔伦军司令官的行动了。事情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啊!”

  听完米达麦亚的主张,皇帝轻轻地摇了摇他金黄色的头颅。

  “如果号称继承了杨威利的精神遗产的人,就算在智能方面不及前人,在勇气方面应该也是个不平凡的人才对。杨的后继者叫什么名字?”

  “尤里安·敏兹,陛下。”

  缪拉回答。

  “如果那个叫敏兹的人能够排除的我的士兵们的抵抗来到我这里,至少我们也应该认同他的勇气,站在对等的立场接受他的要求。”

  “陛下,可是这么一来……”

  “如果没有所谓的专制君主的慈悲或其臣下的帮助就到不了这里的话,他就没有要求任何事情的资格了。一切都等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之后再说吧!”

  莱因哈特像是疲倦已极地闭上了眼睛和嘴巴,白晰的脸颊更显得苍白,看来就像在星光照耀下的雪花石一样。其端整秀丽一丝都不曾稍减,但是,就是缺乏一股生气。

  米达麦亚和缪拉无言地面面相觑。梅克林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皇帝的主张几乎是一种任性行为,如果希望会面,也不用要先经过流血吧?

  “元帅,怎么样?”

  “啊,梅克林格提督,只有遵照陛下的意思了。因为我们是皇帝的臣下啊!”

  “可是,这样一来,或许在这之后的几十分钟之内会造成徒然的流血啊!”

  “我们只有祈祷缪拉提督认识的共和主义者能够尽快到陛下面前来。虽然是很不寻常,总之,如果能让他们见面的话,流血或许就会成为最后的一步棋。”

  如果这样,至少流血还有一些意义。流血固然可悲,但却是难以避免的事。或许高登巴姆王朝成立以来,经过五百年来所蓄积的老化废物及脓水必得藉着流血才能洗净吧?

  或许皇帝是想藉着流血来证明共和主义者们所追求事物的真正价值吧?米达麦亚突然这样想。如果是这样,皇帝炽烈的魂魄又如何呢?其对敌人的价值观也是不容许有半调子存在了。

  小小的爆炸声又响了起来,警备兵们匆匆地赶过去。或许大量的敌兵就要踢破病房的门冲进来了,那个时候,自己就要挺身护卫着皇帝。米达麦亚并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去年他的密友所说的话。“皇帝拜托你了!”这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最后的交代。

  ※       ※       ※

  被伊谢尔伦军辛辣的诡计摆了一道的毕典菲尔特,从监控员的报告中知道了皇帝的乘舰面临危机一事。他大气也不喘一下,立刻下令黑色枪骑兵前往搭救皇帝,这大概是这个男人的斗志和忠诚心的最佳证明吧?

  毕典菲尔特命令手下用炮火把那群抢攻进伯伦希尔的无礼的豺狼一扫而光,然而,“王虎”监控员摇了摇铁青的脸说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打呀!一打连伯伦希尔也会遭殃的!”

  “可恶,真是狡猾!”

  毕典菲尔特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他散乱着橘色的头发,两眼泛着血光凝视着萤幕。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可能就会抱着头绝望地放弃了,然而,毕典菲尔特不一样。他立刻下了道残酷而猛烈的决断。

  “好,既然这样,至少我也要亲手把其他的叛军给消灭掉!就算共和主义者们夸耀着胜利从伯伦希尔出来,我也要让他们无家可归!”

  毕典菲尔特是无法忍受无所作为的。他大声地下了再度出动的命令。

  黑色枪骑兵舰队插上怒气和憎恶之刀,朝着伊谢尔伦军进袭而来。

  这是二时十分的事。这已经不是讨论战略和战术层面的问题了。“不让任何人活着回去”不是作战指令,而是煽动了。连从旧海伦法特舰队编进来的士兵们也都照做了。如果杨威利还在世的话,在知道了莱因哈特皇帝是如何掌握帝国军的心之后,或许会不由得点头叹息吧。

  左翼的艾杰纳舰队看到了黑色枪骑兵狂热的突进,可是,他们并不想跟着做。他们保持沉默或许比毕典菲尔特更显得辛辣。艾杰纳舰队从帝国军的六时方向朝九时方向展开扇形布阵,他们是想等伊谢尔伦军被黑色枪骑兵追逐而逃散的时候再集中炮火从侧面攻击。如果要勉强加入战场,或许就会形成一场混战,反而对伊谢尔伦军有利。

  如此一来,毕典菲尔特的复仇战就没有受到任何的制肘了。黑色枪骑兵朝着伊谢尔伦军突进,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的一点集中炮火虽然对他们造成不小的损害,但是,他们还是尽力突破了防御线。这个时候,伊谢尔伦军已经只剩下可以承受毕典菲尔特猛攻的数目。梅尔卡兹看出了危险性,下令后退。但梅尔卡兹提督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腹就在这一瞬间炸裂,出现了块状的闪光。

  巨大的能源长矛贯穿了能源中和磁场,使舰体产生了龟裂。当龟裂朝四面八方扩大的时候,热和光向舰内外喷射而出。

  爆风卷进了舰内。

  Ⅲ

  火和风、烟以高速吹断了休伯利安的通路,中途还揭下的壁面,把官兵和门、机械设备都卷了起来,形成一个狂乱狼藉的景象。小爆炸和火灾沿着配电线不断发生,休伯利安像是得了致命性热病一样持续地痉疾着。

  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半个身体被落下的机材压住。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伤到了脾脏和横隔膜。那是他的致命伤。

  “阁下!梅尔卡兹提督!”

  贝伦哈特·冯·舒奈德拚命地在充满了火和烟、尸体的混乱状况下爬向他的上司。他的右肋骨也裂了,右脚踝的韧带受了伤,但是,他对这些痛苦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拚命地把敬爱的上司的身体从机材下拉出来。

  梅尔卡兹还活着,他是免不了一死的了,余下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但是,他还有意识在。好不容易在被血、尘埃和油污弄脏的地上重新调整自己的姿势,看见了忠实的副官,身经百战的老将用一丝不乱的声音问道:“尤里安他们应该进入伯伦希尔了吧?”

  “好像已经成功了,倒是阁下您要准备逃离……”

  “成功了?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阁下!”

  舒奈德大声地叫了起来,梅尔卡兹仿佛要安抚青年的激动似的,轻轻地举起了手,他那被血遮盖了一半的衰老的脸上洋溢着近似满足的表情。

  “我是在和莱因哈特皇帝对决的战役上死亡的。你怎么可以想把一个好不容易获得满足而即将就死的人叫回来呢?以后不知道还没有这种机会呢!”

  舒奈德不禁无言以对。他知道,他所敬爱的上司自从在利普休达特战役败北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所谓的死亡之处。虽然这样,他还是希望上司能活下去。

  “请原谅,阁下,或许我反而为阁下带来了麻烦。”

  “什么?我的人生并不这么悲哀啊!因为我是以一股侠气与醉狂的精神和莱因哈特皇帝作战的。你也够辛苦了,今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六十三岁,他的军历足以与莱因哈特和杨两人合计之后再剩以两部的年数相匹敌了,而这都已成过去,在副官的看护之下,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高登巴姆王朝最后的宿将,以某军军的一员身份结束了他的一生。

  ※       ※       ※

  接到梅尔卡兹提督战死的报告时,达斯提·亚典波罗中将脱下了黑色扁帽,献上极短暂的默哀。梅尔卡兹和奉他为上宾的杨威利在同一天死亡,希望故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把酒畅谈战史和战术论。

  勉强收回心绪,重新戴上黑色扁帽看着萤幕的亚典波罗发现到一个苦闷地凝视着伯伦希尔的年轻女兵,他开口说道:“你很担心吧?克罗歇尔下士。”

  之所以刻意省略了主记号是因为有三个跟卡琳有很深关系的人都冒险参加了突袭伯伦希尔的行动,那就是上司兼空战技术之师波布兰、有着遗传因子在她身上的父亲先寇布,以及那个算是半个恋人的尤里安·敏兹,这些人都应该是她最挂心的人。卡琳对着亚典波罗装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但是她并没有回答,而那个青年革命军也无意催促她做任何答复。

  ※       ※       ※

  突入伯伦希尔舰内的伊谢尔伦军集团确保了所谓的桥头堡,以“蔷薇骑士”连队为中心的入侵者以高效率的火力不断地打倒敌人,朝着莱因哈特皇帝的房间及舰桥前进,然而,前头却出现一波又一波坚强的敌人防御阵。

  “来了哦!好像是亲卫队。”

  “你应该说是大驾光临了,因为他们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队啊!”

  “一群穿着新无忧宫衣服的人体模型!”

  这个充满恶意的评语虽然获得了队友的支持,但是,莱因哈特皇帝现在并不住在新无忧宫,这种稍嫌落伍的形式似乎有些缺憾。

  “哪,这些新无忧宫的混蛋们!立刻滚回宫殿去做舞会的警卫吧!你们最擅长的技术大概是用刺刀前端去掀起贵夫人们的裙子吧?”

  对方用数十道的光束回答了这些问题,大量的光芒在壁面和地板上炸裂了开来,同时在经过镜面处理的盾上四处反射,眼前尽是如宝石般乱舞的火星。当然“蔷薇骑士”也予以还击,不过,枪战在一百秒内就结束了。出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视力的“蔷薇骑士”眼前的是拿着战斧、附有枪剑的来福枪并且不断逼近的帝国军的身影。

  于是一场激烈的肉搏战便展开了。

  尖叫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四处响起,鲜血从被切断的血管中喷散出来,在壁面和地板上画出了前卫派的图案。

  帝国军的士兵虽然不是纸做的人偶,但是,看来似乎不敌蔷薇骑士的勇猛。背弃帝国旧社会而离去的亡命者的子孙旋转着战斧,举起战斗用刀的闪光则化成一道道飞沫般的光泽,斩杀、突刺、斗殴、踢倒,原始的斗争就在防御一方不断的退却之下结束了。入侵者开始踏着敌人的尸体前进,然而,暂时退后的帝国军立刻又重整了阵容,觊觎着一举歼灭敌人的机会的到来。

  先寇布对着并肩同行的尤里安说道:“尤里安,这里由我们来防守,你去见皇帝,见到他后要跟他交谈,或是要取下他的首级,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判断,你的判断将会创造历史。”

  尤里安一下子没有办法回答,牺牲先寇布等人好去面见皇帝,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尤里安觉得这真是一种偏向情绪性的想法,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赞成先寇布的提案。

  “不要把事情的轻重缓急搞错了,你的职责就是去见皇帝,和他进行对等的谈判,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为你开路。”

  先寇布突然抓住尤里安的肩膀,把脸凑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钢盔碰着钢盔了。

  “我对杨提督只有一句不满的话。去年,布鲁姆哈尔特虽然豁出了性命保护提督,但是,提督却仍然逃不过一死。奇迹的杨再怎么伟大,在这件事上实在也太差劲了些。”

  透过两个钢盔,尤里安似乎可以感受到先寇布所背负的沉痛。

  “波布兰、马逊,你们和尤里安一起去!三个人至少也斗得过一个人!”

  先寇布故意嘲讽地下了指示,凯斯帕·林兹上校也插了嘴。

  “是啊,因为这里是蔷薇骑士的占领地,有你们这些看来懦弱的人在反而会增加我们的麻烦。”

  先寇布微微地笑了笑。

  “就是这样,蔷薇骑士是一个绝对排他的集团,外人就到别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尤里安决定了,除了不能拂逆先寇布等人的好意之外,时间也不容他再犹豫下去。

  “我知道了,待会儿再见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当然,我也有这种打算。因为我这个不懂事的父亲最喜欢在女儿的婚礼上大闹特闹了。哪,你快走吧!没有时间了。”

  “嗯,那么,我先走了。”

  行了一个礼之后,尤里安挥掉了感伤,以一只年轻独角兽般的速度跑了开去,波布兰和马逊则无言地跟在他后面。

  目送他们离去的先寇布只伤感了一瞬间,随即就把视线转开了,只见部下的钢盔上映出了一个人影,一只光束来福枪正瞄准着尤里安一行人的背部。先寇布头也不回地就着这个姿势拨起了腰间的热线枪,那个影象像是变魔术一样,先寇布把枪口从左腋下穿过,背对着目标开枪射杀了帝国兵。帝国军发出了愤怒和惊叹的声音,而“蔷薇骑士”们则吹着口哨大加赞赏。

  “真是高招啊,先寇布中将。”

  “啊,这是我从小就想试一试的技法哩!”

  一道闪光掠过先寇布的鼻头,光束刺穿了地面。先寇布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战斧为下一次的血腥战斗做准备。

  Ⅳ

  先寇布的战斧划出银色的弧,切开了人体和空气,鲜血四处喷射,悲鸣和怒吼在天花板上回响着。与其说先寇布是死神的使者,倒不如说他把死亡给具体化了,而这也是军国主义者们视为一种理想的死亡,一种以人血为记录,看来极为华丽的死亡。

  在敌人战舰内挥着战斧作战对先寇布来说是在两年前和帝国军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单打独斗之后的第一次。

  “哼,那个时候如果再多打个三分钟,罗严塔尔提督的脑袋就是我的了,那么,我就可以把他的金银妖瞳像宝石一样镶在我的盾上了。”

  先寇布像青铜器时代的剑士一样夸口着,挥落附着在战斧上的血迹,然而,已经有大量的鲜血干涸地附着在上面,战斧也因此无法像装甲服一样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先寇布知道那些红黑色的涂装正象征着罪恶,但是,这并没有减低他的破坏力。先寇布不断地斩杀、击倒敌兵,把多得无以计数的敌兵送往地狱以作为自己的带路先锋。

  帝国军的士兵都不是怯弱的人,但是,面对先寇布的骁勇,他们又不禁面露畏缩。他们踏着地板往后退,把枪口朝着前方,然而,先寇布却不容许让他们有时间把肉搏战转变为枪战。他以数倍于敌人后退的速度冲向前,左右挥着战斧。血沫四处飞散,帝国军的包围网溃散了。先寇布回过他欣长的身体,再度举起他的战斧,又有新阵亡者倒卧在血泊中。有谁想像得到这么华丽、这么凄惨的光景会出现在伯伦希尔舰内呢?

  ※       ※       ※

  “虽然是敌人,不过真是一个值得赞赏的人。”

  渥佛根·米达麦亚把灰色的眼睛固定在舰内萤幕上喃喃地说着。

  “可是,我方还真是令人泄气哪!干脆我来指挥迎击吧?”

  如果米达麦亚真的这么做了,先寇布就可以获得和号称银河帝国双璧的两名名将彼此对战的名誉了。然而,梅克林格和缪拉都摇了摇头。米达麦亚应该随时待在皇帝的身边才对。在一阵短暂而低沉的讨论之后,梅克林格以大本营代表身份朝舰桥走去,另外两名大将则留在房间里。

  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病人好像要起床似的发出了一些声音。

  “艾密尔,帮我换上军服!”

  近侍艾密尔发出了担忧的声音。

  “不行,陛下,您发着烧怎么可以起床呢?”

  “银河帝国的皇帝在会见客人的时候怎和可以服装不整呢?虽然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艾密尔从屏风旁看着提督们的脸。他以眼示意元帅希望能阻止陛下,然而,元帅的答复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就听从陛下的吩咐吧,艾密尔·齐列。”

  在平静的面具下隐藏着一股深沉的伤痛。提督们不得不觉悟了,他们不应该束缚皇帝所剩下不多的时间。而莱因哈特也确实了解幕僚们的态度意味着什么。

  曾经踏遍全宇宙的双脚,现在却连自己的体重都承受不了。生命力和体力的衰退已经不是装糊涂就可以蒙骗过去了的。他的双肩曾经负载着世大的恒星间的帝国和数百亿的生命,现在连穿着军服都不是他的体力可以负荷得了的。

  ※       ※       ※

  闯入伯伦希尔后的三十分钟。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之后,“蔷薇骑士”连队甚至已经无法在人员上维持住一个中队的规模了。原本在闯进伯伦希尔时,人数就已经不到足以编成大队的数目,再加上帝国军的分散策略,每个人都被孤立了起来,分散在各处。

  然而,要造成一个“蔷薇骑士”的死亡,要陪上一个以上的帝国军尸体。尤其是在面对前一代的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和现在的连队长凯斯帕·林兹两名大将时,谁都无法估计到底要消耗多少人力资源才能把他们打倒?围在先寇布四周的帝国军士兵四处奔逃,他们被一种恐惧和挫败感所打败,这种情绪使得他们只想逃得离先寇布越远越好。

  “罗伊休纳!德尔曼!哈尔巴尔!还有没有人无耻地活着啊?如果有就回答我!塞布林!克拉夫特!克洛涅卡……!”

  先寇布一手拿着战斧,站在堆积着的敌人尸首上呼叫着几个部下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先寇布用拳狠狠地捶打着钢盔。

  这个时候,一个倒在地板上帝国军士兵撑起了身体,是一个看来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士兵,他的后脑部被人用战斧一击而昏了过去,现在总算恢复了意识。他流着鼻血,抓起了战斧,瞄准了目标,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对着那个在他仰角六十度位置的宽广背部掷了过去。

  随着冲击而来的剧痛在先寇布的背部炸裂开来。战斧劈开了装甲服,划破了皮肤和肌肉,击碎了他的左肩胛骨。

  先寇布让战斧插在背上,转过身来。那个袭击他的士兵料想他会有复仇的一击,于是用两手护着自己的头,然而,先寇布只是俯视着他,并无意挥下自己的手中的战斧。正确的帝国公用语从旧帝国贵族口中流泄出来。

  “年轻人,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知道了又怎样?你这个叛军!”

  “什么嘛!我只是想知道伤了华尔特·冯·先寇布的人的名字而已啊!”

  “……我是克鲁特·里格贝尔中士。”

  “是吗?为了奖赏你这么诚实地报上名,我给你看一项特技。”

  说完,先寇布把右手绕到后面,把战斧从自己的背上拔起来丢出去。一个拿着枪想给先寇布最后一击的敌兵胸膛承接了这一斧,惨叫着倒了下来。

  然而,先寇布这个强烈的动作使得他的伤口更形扩大了。一股新的灼痛呈螺旋状地席卷了他的全身,鲜血不断涌出来,把银灰色的装甲服从内到外都染透了。鲜血形成了红色的瀑布流到装甲服的表面,再流到军靴鞋跟。敌人知道他受的是致命伤。

  或许是打从心理轻视受伤者吧?一个帝国军士兵绕到先寇布背后,刺出了带有刺刀的荷电粒子来福枪。

  先寇布的战斧一闪,就像落雷一般地击中士兵的头部。全身浸在人血中的先寇布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像魔王一样震摄了敌兵。帝国军纷纷后退。虽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穿着装甲服的男人却仍然没有无力的迹象。克鲁特·里格贝尔中士不发一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一点都没有建功的喜悦,整个人被一股恐惧感所攫住,只能在心中一直呼唤着母亲。

  “哪,谁想功成名就?谁想成为华尔特·冯·先寇布一生中最后杀死的人?”

  先寇布笑了笑,那个笑容是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没有人可以笑得出来的,看来似乎不含一丝痛苦成份的勇敢笑容。装甲服就像被一条鲜红的巨蟒缠住了一般,血还不断地流出来。

  他吐了一口气,同时也吐出了微量的血。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置身于不幸的境遇。就像杨威利一样,先寇布用着以他全身的血也处理不完的所负的大量血债,染红了自己的人生。现在偿还的时候似乎到了。

  先寇布悠然地举起脚往前走。他那漠然无视于换做一个普通人早就无法站立的出血和痛苦的英勇之姿,让帝国军屏住了气息,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勇气攻击他,每个人只是呆呆地看着。

  先寇布好像尽了义务似地踏上了出现在他眼前的阶梯。每一个阶梯上都留下了一小池的鲜血,当他到达最上层的时候,俯视着阶级下的帝国军士兵。他觉得这真是个好角度。仰视着某样东西而死并不是这个男人的最爱。

  “华尔特·冯·先寇布,三十七岁,临死前的遗言——我的墓碑不需要墓志铭,只有美女的眼泪才能安抚我的灵魂。”

  他的表情有些许的动摇,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感到不满足。

  “哼,好像还没有决定该怎么写才好。还是让亚典波罗代笔好了。”

  帝国军的士兵们逼近到阶级下。先寇布趣味盎然地看着他们。然而,占据他视线的脑神经中枢却回溯着记忆中的黑暗河流,探求着一些其他的事物。当他找到了他所探求的东西时,先寇布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对了,就是那个女人,叫罗莎琳·冯·克罗歇尔,她要我叫她罗莎……”

  华尔特·冯·先寇布死去的正确时刻并不清楚。二时五十分,当帝国军士兵战战兢兢地靠上去确认这个高度危险的男人的生死的时候,先寇布就保持着坐在阶梯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已经挺着胸膛傲然地跨过只允许死者通过的生死门了。

  ※       ※       ※

  几乎在同一时刻,凯斯帕·林兹上校也停止了前进。

  二十多处的伤把林兹的全身点缀得热闹非凡,由于装甲服和他本身的战斗力,他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这似乎也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失去了他的战斧,疲劳以十倍于装甲服的重量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林兹靠在方形的埋着电缆的柱子上坐了下来。

  林兹看着自己的战斗用刀,刀柄沾满人血,他的双手看来也像是在红色的颜料中浸过一样。疲劳和挫折在他的背部不断地延伸,每一秒钟都在成长,增加重量。他满含感情地在他那把太过尽责的刀面上亲了一下,把背脊靠在柱子上,事不干已似地平静地等着那渐渐逼近上来的敌人。

  Ⅴ

  尤里安、波布兰、马逊一边在伯伦希尔白晰而美丽的地板上留下鲜血的足迹一边不断前进。有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在中间,左边是击坠王,右边是黑色的巨人。

  这三个人两年前在地球教的本部曾和狂信者们比赛射击和肉搏战的技术。对敌人而言,他们是一个连蔷薇骑士也不得不为其表现献上敬意的三重奏小乐团。他们的音符是用人血记上去,而尾声是用强音来结束的。

  当他们通过了无数个门,来到一个像大厅的地方时,一大群连这个三重奏的成员,都敌不过的敌兵怀着敌意蜂拥而至。三个人不说一句话,改变了方向,快马加鞭地跑了起来。

  猛烈的枪火从背后袭来。三个人滚倒在地板上,贴着壁面避开了火线,下一瞬间,他们又跃了起来继续往前跑。前方出现五、六名穿着装甲服的敌人,双方的距离急遽地拉近,就在战斧即将交撞之时,后方又射来了一大片火线。

  “马逊!”

  尤里安听到了自己的叫声,一个不该出现的景象呈现在眼前,黑巨人的身体变得比尤里安还矮了。马逊的两个膝盖跪在地板上,他宽厚的背上中了足以打为单计算的枪伤,看来就像背着一块红色的板子一样。以自己的巨大身躯为两个同伴挡住火线的黑色巨人看着尤里安,微微地咧开了嘴巴,然后带着这个表情重重地倒在地上。

  尤里安朝着前方的敌人突进,把战斧把一个士兵拿着的陶制盾牌上半部予以重重的一击。就在这瞬间,波布兰就像穿着有翅膀的鞋子,轻快敏捷地往前一跃,沿着盾牌的上缘把战斧横扫而过,战斧在钢盔和装甲服的连接处狠狠地一击,只听得颈骨断裂的声音,士兵的身体就往旁边一倒。

  就在这个空档,尤里安和波布兰往前一跳。失去马逊的愤怒和悲哀使得这剩下的二重奏显得过度的激动而血脉贲张。这个时候,尤里安虽然完全了解自己所造成的流血所代表的意义,但是却也不能否认现在的他激情已经超越理性,饥渴的复仇心正迫切地寻求着猎物。

  当尤里安和波布兰肩并肩地突破血门时,前方又出现了人影。是个穿着黑色和银色的华丽军服的年轻高级军官。看来年纪与奥利比·波布兰相当。他的手只手上拿着气爆枪。

  波布兰并不认识他,那是莱因哈特皇帝的亲卫队长姜塔·奇斯里准将,绿色的瞳孔和琥珀色的瞳孔均充满了敌意,奇斯里慢慢地举起了气爆枪。

  “快走!尤里安!”

  波布兰短而尖锐地一叫,把尤里安一推。奇斯里的枪口对着在地板上飞奔的尤里安移动。战斗用小刀从波布兰的手中飞出,袭向奇斯里的脸。奇斯里闪过这一击,用气爆枪的枪身把小刀打落。当落在地上的小刀弹跳着发出闪光的时候,奇斯里因为波布兰的冲撞而滚倒在地上。他手上的气爆枪跳了开来,两个年轻的军官交缠在上上,不一会儿,波布兰占了上风。

  “不要小看违反飞行规则的人!纸人……”

  下一瞬间,“纸人”扳回了颓势,压在入侵者的上方。两个人一边激烈地争斗着,一边在地上翻滚着。

  尤里安的记忆显得极为混乱。他离开了波布兰,和几个敌人交手,过了几道通路和阶梯,此时,一道门在他眼前打开了。他以防卫的姿势摇晃着进了门内,勉勉强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环视着宽广的室内。

  当他将自己的记忆和感觉再度做一番调整的时候,他先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声音和心跳。他觉得心肺似乎要炸开来了。全身的骨头和肌肉的劳动都到了极限。他的钢盔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紊乱的亚麻色头发裸露着,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流了下来。

  这里是皇帝的房间吗?里面的装设没有一点机械感,倒不如说是一种偏向古典而端正的风格。地板也不是金属或陶瓷材质,而是铺着和装甲服的靴子极不相衬的地毯。

  两个穿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高级军官凝视着尤里安,伫立在他眼前。其中一个尤里安还有记忆,他就是在一年前到伊谢尔伦去吊问的奈特哈特·缪拉一级上将,另一个个子较小的是什么人啊?

  “元帅……”

  尤里安听到了缪拉呼叫僚友的声音。在罗严克拉姆王朝银河帝国军中被称为元帅的只有三个人,眼前这一个不会是以义眼和半白的头发而广为人知的奥贝斯坦元帅,罗严塔尔元帅则已经去世了,那么,这个人就是米达麦亚元帅了。被称为“疾风之狼”的银河帝国军最高的勇将。或许该跟他说幸会吧?尤里安这么想着,然后对自己的这个奇妙的想法感到莫明奇妙,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尤里安摇晃着用膝盖支着地板,用战斧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战斧和装甲服上都沾满了人血,尤里安的嗅觉对血腥味已经到达了饱和状态,他的右眼跑进了血,一半视线也被染红了。尤里安被一股虚无的力量牵引着。

  当米达麦亚和缪拉正要同时行动时,一个声音从宝座上传过来。

  “让他来!那个人还没有到达朕这边。”

  那个声音既不高昂也不宏亮,但是,却充分地震动了尤里安的听觉。这个具有支配人的力量的声音正是要称霸宇宙的人发出来的,除去他那富有音乐性的声音外,在所有的人类中,应该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声音。

  一年前杨威利之所以不能再行走是因为流血的缘故,而现在,尤里安之所以走不动却不是因为流血,而是太过疲倦了。尤里安极为固执,他不要倒在莱因哈特皇帝面前。尤里安拚命地伸直了摇晃着的膝盖站了起来,民主共和主义者是没有对专制君主屈膝的理由的。走了一步,尤里安的膝盖跪了下来,第二步,他整个人坐了下来,在经过几次这样的动作之后,尤里安终于站在莱因哈特的面前。

  “我站着对您致意,莱因哈特皇帝陛下。”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尤里安·敏兹,陛下。”

  在年轻人的视线前,金发的皇帝坐在靠背高高的安乐椅上,他把右手肘靠在手把上支着下巴,左脚放在右膝盖上,苍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入侵者的脸。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如果陛下也愿意的话,我们希望能和平共存,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

  “至少要让皇帝知道我不是为了表示一方的服从而来到这里的,罗严克拉姆王朝……”

  为了重整的呼吸,尤里安停了下来。

  “我是来指导陛下,当罗严克拉姆王朝疲病、衰弱的时候,该用什么方法治疗。请您虚心地听,如此一来,您一定可以懂我的意思,杨威利对陛下有什么希望……”

  尤里安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视线中出现了波浪,当这些波浪形成两层、三层时,他的意识已经一片空白了。尤里安像一座无力的雕像般伏倒在地上,深重的沉默像烟雾般充满整个室内。

  “大言不惭的家伙,竟然说要指导朕?”

  莱因哈特的手肘离开了靠手,一点也不生气地喃喃自语着。

  “不过,他能拖着命到朕的面前来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呀,缪拉。”

  “是的……”

  “叫医生来。对朕来说医生是没什么用处,不过对他应该很有用吧?米达麦亚,朕赦免这家伙的大言不惭,停止战斗吧!因为能活着到这里的人应该有继续存活下去的资格。”

  静止了的人都开始匆匆忙忙地动了起来,缪拉去呼叫军医,米达麦亚从大理石桌上拿起电话呼叫舰桥。

  “我是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米达麦亚元帅。皇帝陛下有令,停止战斗!陛下意欲和平。”

  如果这个声音再迟个一分钟,就还会有两个尤里安·敏兹的熟人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奥利比·波布兰和凯斯帕·林兹看见死亡国度在他们眼前关上了大门,他们在各自所处的地方,在站也站不起来的情况之下,于一片血腥当中聆听着从扩音器中流泄出来的声音。

  “……停止战斗!陛下意欲和平。”
2008-7-5 02:5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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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黯淡黄金狮子旗



        “讲和成立,帝国军和伊谢尔伦革命军停止战斗。”

  当尤里安·敏兹把这个消息传回去的时候,伊谢尔伦要塞便沉浸在一片欢喜女神扔下的花朵当中。因为伊谢尔伦舰队可以说是在一种几乎孤立的形式下进行战斗的,完全的灭亡是大家预料中的结果。

  然而,光必伴随着影。由于希瓦星域的会战,伊谢尔伦军产生了二十几万的死者。可以说参战者的40%都阵亡了,情况极为凄惨。尤其是“蔷薇骑士”生存者只有二百零四名,并且每个人都受了伤,下场十分凄绝。想起五年前当攻略伊谢尔伦要塞时,蔷薇骑士还高达一千九百六十名的景况,就不禁让人觉得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他们能建立起让人震惊的勇名也是极其当然的事。

  但当包括华尔特·冯·先寇布、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路易·马逊等人为主的战死者名单传回来时,伊谢尔伦整个气氛便显得肃然起来,约十万人的留守部队抱着十万的感慨哀悼着他们,先寇布的死讯对女性们而言尤其是悲叹的对象。

  没有了帝国军的妨碍,伊谢尔伦要塞和超光速通讯便得以明确地收到尤里安的身影。

  菲列特利加·G·杨对着他的身影说道:“尤里安,你真差劲,如果杨提督还在的话,他一定要责骂你的。”

  尤里安能正确地了解菲列特利加所要表达的意思。当菲列特利加身处伊谢尔伦军要塞这个安全地带时,尤里安竟然和帝国军之间开启一战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里安感到安心。因为他没有把杨的未亡人带到战场上来,就如同以前的杨威利对自由行星同盟是不可欠缺的存在一样,菲列特利加·G·杨是共和政府不可或缺的存在,而且对尤里安而言,她是一个不可侵犯的、应该被守护着的人。菲列特利加不带一丝嘲讽的,对尤里安表示了她的谢意。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让我听听你的计划。”

  “我将率领残兵前往行星海尼森去,是和帝国军同行,我应该可以在那里见到皇帝的,到时,我打算向皇帝提出我的提案。”

  “什么提案。”

  “各种提案。”

  此时,尤里安把他计划的一部分构想说给菲列特利加听。那就是和强大的银河帝国共存,使民主政治的精神和制度恢复的方法。具体说就是请帝国军让出伊谢尔伦要塞,更可能的话,要求他们认同行星海尼森的内政自主权。在帝国内制定宪法,设置议会,重修宪法,使整个帝国朝开明的方向改进。这或许需要长年累月不断的努力,然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对他们这些耗尽了武力,泅过血海,好不容易才得以上岸和皇帝见面的人而言……

  “……如果事情顺利,那个人也就可以回海尼森了。”

  菲列特利加以这种表现承认了尤里安今后的外交战略,菲列特利加也不想固执于伊谢尔伦共和政府这个固有名词。如果让奥利比·波布兰的方式来表现的话,那大概就是“伊谢尔伦是个好女人,可是并不适合做个家庭主妇”。地球上的条件和难攻不落的防御力使得伊谢尔伦要塞成为无可比拟的军事据战。然而,如果以和银河帝国共存为前提的话,包括“雷神之锤”在内,强大的要塞的存在反而会造成负面效果吧?伊谢尔伦也应该结束其对民主共和政治的任务了。

  结束了和尤里安的通讯之后,菲列特利加对在一旁的卡介伦说道:“卡介伦中将,你也听到了,我们和伊谢尔伦要塞别离的日子似乎已经到来了。能不能劳烦你处理那些必要的事务?”

  “哦,就请交给我来处理吧!杨夫人,我一定会处理到让帝国军没有吹毛求疵的机会。”

  旧自由行星同盟同盟军中被称为最高官僚的这个人信心十足地接受了任务。在菲列特利加和他说话之前,这个不像能干官吏的人正有些心不在焉。当他看到死者的名单上有伊谢尔伦要塞防御司令官的名字时,在沉默了数秒钟之后,喃喃地说道——先寇布啊,那个人也死了啊?!

  当菲列特利加对着丈夫能干的前辈兼幕僚行了一个礼正要离去时,卡介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啊,杨夫人,我太太吩咐要我邀请你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餐,晚上七点莎洛特·菲莉丝会去接你。”

  “谢谢,那我就接受你们的邀请了。”

  卡介伦一家人的好意温暖着她的胸口。

  菲列特利加进了房间,就是那间她的丈夫杨威利还健在时就一直使用的双人房。当菲列特利加不是格林希尔小姐,也不是杨的未亡人,而是杨夫人的时候,这个房间成了他们夫妻最常逗留的生活场所。如果伊谢尔伦要塞要交给帝国军的话,理所当然的,这个房间也得让出来了。对她一个人来说,这个房间是太大了,即使已逝去的人的体温可以给她一些温暖……

  菲列特利加对和杨前后四年在生死与共的战舰休伯利安的舰桥的回忆有很强烈的感情。那个经常盘腿坐在指挥桌上,编织无数的魔术和奇迹,希望成为一个历史学家的身影焊烧在菲列特利加的记忆当中,如果要消掉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那就只有消去她所有的记忆。

  而那个休伯利安也在希瓦星域会战中永远消失了,成为另一个名将维利伯尔·尤希姆·冯·梅尔卡兹的墓标。菲列特利加觉得这样或许比较好。休伯利安不见了,伊谢尔伦回到帝国军的手上,而菲列特利加也没有怀孕,杨的血统完全不留在这个世上。然而,菲列特利加忘不了,尤里安也忘不了,忘不了杨威利就活在他们身边,忘不了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生活。

  坐在床缘,菲列特利加对着拿在手上的丈夫的相片喃喃说道:“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丰富了我的生命。”

  ※       ※       ※

  战舰尤里西斯存活下来了。存活到最后。然而,在六月三日的今天,它目前的机能几乎已是一艘医疗船了。它收容了原本在其他舰艇上的成员,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伤病患者。高级军官的沙龙也不例外。

  “我才不要这样就死了。只要一想到到地狱去就会看到华尔特·冯·先寇布戴着可怕的面具,身旁围着一堆魔女,我就不想去了。”

  这是奥利比·波布兰中校的感想。他的头部和左下手臂部分都缠着绷带,军服底下是胶状绷带。从头至尾负责舰队的指挥工作,没有负伤的达斯提·亚典波罗一手拿盛着威士忌的纸杯回答道。

  “那么,你就多活久一点,在这边的世界称霸吧!没有先寇布那个不良中年在,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波布兰没有立即回答。他原本是想说对这个倾颓的天下已没有什么兴趣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说词。

  “奥利比·波布兰生于宇宙历七七一年十五月三十六日,八零一年六月一日溺死在美女们的泪湖中,享年二十九岁。我原本已经为自己写好墓志铭了,没想到却用不上,真是遗憾哪!”

  亚典波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突然又装出一个高兴的表情。

  “啊,你的生日已经过了呀!已经三十岁了吧?是吧?”

  “真是罗嗦!就算我三十岁了,对中将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什么好处我就不能高兴,那不就像欲望强烈的费沙商人吗?对了,我们的司令官到哪里去了?”

  “去安慰那个因为父亲死亡而伤心欲绝的女孩了呀!”

  击坠王回答道,轻轻地举起了纸杯,像是对“伤心的女孩”的父亲表示无言的敬意。过了一会儿,亚典波罗也仿效着他的举动。

  Ⅱ

  寻找卡琳花了尤里安比预期中更长的时间。结束了和帝国军的协调工作之后,他找遍了尤里西斯舰内每一个地方,可是就是找不到。波布兰或许是故意不说吧?他只装出一副不知情的表情。当尤里安一路走一路找,来到斯巴达尼恩的机库时,他听到了低沉的歌声。那是一个美丽的声音,可是音调却有些停顿。并不是唱歌的人音乐方面的才能不足,而是因为感情过剩的缘故吧?

  可爱的人啊,你爱我吗
  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当冬之女王摇起铃声
  花草树木都枯萎
  连太阳也沉睡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

  “卡琳!”

  穿着军服的少女应声回过头来。两个人都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唱完了歌,卡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妈妈好喜欢这首歌,她说以前曾唱给华尔特·冯·先寇布听的,分手之后,她还常常一个人哼着呢!”

  “卡琳,先寇布中将……”

  “我知道。”

  卡琳摇了摇头。激烈得仿佛要把她淡红茶色的头上的黑色扁帽给抖落。

  “什么嘛!一副被杀了五、六次也会马上复活的表情,为什么会死呢?我还打算要向他报复的……”

  “报复?”

  “是啊!我原本打算要把我生下来的婴儿送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是你的孙子哟,祖父。对那个不良的中年来说,这是最有效的复仇方式……”

  少女把脸低了下来,黑色扁帽落在地上,无声地弹跳着。这个时候,尤里安做了正确的行动选择,他没有捡起黑色扁帽,而是把少女的身体拉过来抱个满怀。少女没有反抗。她紧紧依在少年胸前,一边重复着同样的话,一边哭泣着。

  “爸爸、爸爸、爸爸……”

  尤里安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一边抚摸着光亮的淡红茶色头发,一边突然想起了奥利比·波布兰曾说过话。

  “听着,尤里安,女孩子的眼泪就像溶化了的冰糖一样甘甜、美丽”。

  过了一阵子,卡琳抬起了脸。泪水未干的脸上带着羞涩和感谢的表情。

  “把你衣服弄湿了,对不起。”

  “很快就会干的。”

  卡琳爽快地接过尤里安递过来的手帕,突然似乎有什么冲动驱动着她,她以很认真的口吻问道:“喜欢我吗?如果真的喜欢我,就不要光点头,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喜欢啊!”

  卡琳这才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看来就像雨还没有完全停,阳光就从云间射下来一样。

  “民主主义真好。”

  “为什么?”

  “因为,下士可以命令中尉啊!如果是专制政治就不能这样了。”

  尤里安笑了笑点点头,再度紧紧地抱住了卡琳。将来他们更成长而结婚时,对他们的家庭而言,六月一日一定是他们永生难忘的日子吧?那是他们的父亲去世的日子,也是他们开启个人历史新页的日子。

  ※       ※       ※

  当尤里安回到高级军官专用的沙龙时,波布兰迎向他。

  “嘴唇右边沾上口红了。”

  尤里安慌忙用手擦了擦嘴唇仔细端详,亚典波罗笑了起来。

  “啊,仪式已经结束了吗?太好了!太好了!”

  “很可恶耶,中将。”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爱人并没有擦口红吗?”

  “现在知道了。”

  听到尤里安这样回答,亚典波罗又笑了起来,做出了认输的表情。

  “对了,预定什么时候和皇帝会面了吗?”

  “还没有,总得等到皇帝的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说。”

  “话是没错,但是,皇帝的身体真的会好得起来吗?听说不是一种绝症吗?”

  亚典波罗压低了声音,表情也带着真挚。从理性和感性两方面来看,尤里安能了解他的感受。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一个远超乎单纯的憎恶和否定的存在,光一想到失去他时的失落感就够让人感到可怖了,尽管他是一个敌人,或许就因为他是一个敌人才让人有这种感觉。

  “最好是趁能跟他谈时好好谈谈,免得后悔。”

  “嗯……”

  “可是,人啊,不,应该是人类这种东西,非得流几亿公升的血才能让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怎么解决问题哪!”

  “您觉得很傻吗?”

  “哎,我没有这种评论的资格,因为我也是一个为侠气与醉狂而流血的人啊!”

  或许真的是很傻,然而,当人们认清这种愚昧时,人类是不是就能够进化呢?尤里安无意要亚典波罗认清这一点。他倒是希望对方永远保有阳刚的反权势的骨气。

  “谢谢你啊,年轻人。然而,夏天有夏天的歌,冬天有冬天的歌,如果老是穿着夏天的衣服,到了冬天就会感冒的哪,要按照季节来选择相配的衣服啊!”

  ※       ※       ※

  伊谢尔伦军以各种表现和态度来吊唁死者们。另一方面,帝国军那边却有些不一样。代表军部的将帅们虽得以免于战死,但是,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太过巨大的不幸事件的来临。因为全军的大元帅,也就是莱因哈特皇帝已经确定是患了不治之症。会战结束之后知道了事实真相的艾杰纳保持着沉默,他微微地挥着手,把手帕盖在脸上。

  相对的,猛将毕典菲尔特提督的反应就很激烈了,在经过了一段失落的时间之后,他大发雷霆地吼叫。

  “为什么?为什么奥贝斯坦那家伙不死而是皇帝要死?这个宇宙间还有正义和真理吗?大神奥丁只贪图贡品吗?”

  “不要闹!毕典菲尔特!”

  “我能不闹吗?”

  “我是有理由才叫你不要闹的。第一,陛下虽然是生了病,可是,不一定会死。如果一级上将率先就心浮气躁的话,士兵们一定会受到影响。”

  米达麦亚的声音中有着沉痛和严厉双重的情绪,具备了镇定僚友们激情的力量。

  “第二,想想皇妃和亚历克大公吧!他们远比你有资格悲痛,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没错,元帅这么一说,我就无话可说了,我太轻率了。”

  率直地承认自己的过失之后,毕典菲尔特把激情都封进自己内心深处,他的率直正是米达麦亚所钦羡的。米达麦亚自己也想诅咒神的不公平。自从六月一日以来,他的胸口就一直隐藏着一股痛切的思绪,希瓦星域会战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形式结束之后,他虽然感到极度的疲劳,但是,他却必须藉助酒的力量才能够入睡,他一边把酒往杯子里面倒,一边对已逝去的知己们说着话。

  “吉尔菲艾斯、罗严塔尔,还有坎普、雷内肯普、海伦法特、斯坦梅兹、鲁兹……拜托你们,拜托你们不要把皇帝带到天上去,这个世界还需要皇帝啊!”

  米达麦亚有一天晚上突发奇想,那不是平常的他所能想象的。如果充满了锐气和活力的莱因哈特皇帝进了天国之门的话,他是不是会在那边召集生前的朋友和部下们征服整个天域?这个情况是很适合那只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有翼狮子的。他是一个永远的征服者,永远不知道恐怖和停滞,向无限挑战的勇者,那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不是吗?

  米达麦亚不禁苦笑着,他的内心却有着把这个梦想成真的欲求。有着人类历史上最大版图的最强霸主竟然死于疾病,这是米达麦亚所不能忍受的。纵然知道人没有不老不死的,但是,他总觉得莱因哈特是被允许例外的。而他痛切地感受到,在追随莱因哈特的六年间,对米达麦亚本人而言,那也是他人生中的极盛期,每一天都是由黄金和鲜红染成的金光灿烂的日子。

  Ⅲ

  六月十日,尤里安·敏兹随着银河帝国军的大舰队降落在行星海尼森。这是自从杨结婚当天,他前往地球之后第一次回到母星上。

  尤里安觉得海尼森也变了,这或许是因为他是透过感伤的眼睛来看这个星球的缘故吧?至少在两年以前,这个行星是支配统治半个宇宙的国家机构中枢,是人力、物力资源集中点,人类社会的要地。最明显的差别是居住及来往于此地的人们的表情一点生气都没有。看来就像毫无怨言地接受现状,蹲踞在颓废的悬崖斜面,安于大帝国边境的地位,随时准备滑落历史的深渊一样。

  “自由·自主·自律·自尊”。亚雷·海尼森所提倡的民主和政治的价值观跑到哪里去了?怀着满腹的疑问,尤里安先行到医院去探望姆莱中将。

  姆莱中将还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他在拉格普尔监狱事件中所受的伤并发了腹膜炎,情况一度陷入了危急状态。现在好不容易度过危机,状况在安定中恢复了,六月底就可以出院了。把尤里安迎进病房的中将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询问各种事情。

  “是吗?决定要放弃伊谢尔伦要塞了啊?”

  “我想大概是这样。不久之后我要和皇帝会谈,除了这个交换条件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一个时代要结束了。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对你我而言,确实是有一个伊谢尔伦时代啊!对我来说,那是我最后一个工作的地方,但是,希望那是你们前往下一个时代的踏板。”

  姆莱的语气仍然带着浓厚的说教气息,然而,尤里安却没有不快的感觉。正因为这个人的意识太过井然有序,杨舰队才得以发挥其能力和个性。对原“杨威利及其一党”这种鸡尾酒来说,这个人是不可欠缺的基酒。

  有一个像姆莱中将一样的人物是很好的一件事。尤里安这么认为。一个把自己当成是职业人而不是军人,在伊谢尔伦上奉献一切心力的人。尤里安已经不想请求姆莱回到现役活动上了。

  ※       ※       ※

  同一天,对于“驻留”在海尼森的伊谢尔伦军的待遇问题,尤里安和帝国军的瓦列一级上将之间有过交涉。当时,瓦列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尤里安的脸说道:“我的确在地球上见过你,我记得没有错吧?”

  “没有错,我是曾经和瓦列提督在地球上见过面。”

  “是在地球教本部,我想起来了。”

  瓦列点点头。二年前,尤里安以费沙藉独立商人的身份前往地球,和当时负责讨伐地球教的瓦列碰过面。

  “对不起,那个时候骗了瓦列阁下。”

  “什么话,根本不需要道歉的,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嘛!”

  瓦列挥手,那是讨伐地球途中失去的左手。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失去了很多老朋友。”

  瓦列的话让尤里安感到一阵黯然。

  ※       ※       ※

  而在和奈特哈特·缪拉谈话时,这种感觉更强烈。

  “你跟我到底是谁比较幸福啊?你们在杨威利死前,根本不知道会有这种事,而我们却被赐与了时间去做心理准备好接受皇帝死亡的事实。然而,你们的哀伤是从起点开始的,而我们却先面对了终点,然后为了满足心灵的饥渴而不得不向前出发。残存下来的人……”

  缪拉省掉了述语,他的心情在尤里安的内心产生了共鸣。是啊,对残存下来的人而言,旅程仍然要继续下去,一直到和死者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天,而且是不能飞跃过这段时间的,得一步一步走到那一天到来为止。

  尤里安觉得能和奈特哈特·缪拉等银河帝国军的名将们心灵交流是一件很可喜的事。然而,或许这件事也会在后世遭到痛烈的批评:“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好好谈不就得了?何苦非得要牺牲这么多的生命?难道他们只不过是指导者为了完成预定的工作而用过就丢的道具吗?”

  尤里安他们是不是也要甘之如饴地接受这样的批评?尤其是战死者的遗族们的责骂更是令人难堪。

  尤里安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为了获得今天这样的局面,就非得先战不可。如果在自由行星同盟降服后就服从银河帝国的主导权的话,杨威利首先就会被谋杀,而民主共和政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尤里安是这么想的,然而,那是他的价值观,而抱着和他不同价值观的人应该很多。

  ※       ※       ※

  而这里就有一个有自己价值观的人物存在,在尤里安会面之前,他在旅馆的房间内忙着做一些计算。他的部下见状不禁奇怪地问道:“您在干什么啊?高尼夫船长。”

  “复利计算。”

  波利斯·高尼夫给了一个明快的回答,部下马利涅斯克歪着头。

  “复利计算是什么?”

  “到目前为止提供给伊谢尔伦那些人情报的代价啊!”

  “您要拿代价?”

  “当然,第一,如果我说要免费服务,伊谢尔伦那些人也不觉得好过吧?”

  “大概吧?”

  “至少我是不会好过的,我和达斯提·亚典波罗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我可不会为侠气和醉狂而赌上生命啊!”

  “是这样吗?”

  忠诚而且坚实的事务长站在反论的位置上,避免做更深入的议论。计算结束之后,波利斯·高尼夫像是对自己的将来有了新展望似地点了点头。

  “决定了,马利涅斯克,如果伊谢尔伦那些人能在这个苛酷的游戏中获胜的话,我就从事情报买卖的工作,做一个新时代的商人。”

  “啊,不管怎么说,贩卖良质的商品获得信用而扩大事业是一件好事呀!”

  马利涅斯克的回答倾向于一般论。

  波利斯·高尼夫前往伊谢尔伦首脑部的投宿地去。尤里安和亚典波罗为了办理让“生还”海尼森的士兵们回家的手续而去会见帝国军的瓦列提督了,而奥利比·波布兰和凯斯帕·林兹则在旅馆的谈话室中带着无趣的表情进行象棋大战。看到波利斯·高尼夫的脸时,波布兰立刻就丢过来一句话。

  “哟,费沙的能干人士,你们的鲁宾斯基先生可好?”

  “死了。”

  “什么……?”

  “是医院方面传出来的情报。他原本就因为脑肿瘤而剩下不到一年的命,不过在皇帝回到海尼森前后,他就拒绝进食了。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绝食吗?可是,这样不像是黑狐的作为啊!他不是那种专抢夺他人东西以延续自己生命的家伙吗?”

  这是一般人的见解。至于这个见解是不是正确,在短时间之内,这些人是不会得到解答的。

  Ⅳ

  六月十三日二十时,在市内英格鲁德街的医院中,有一个患者死去了。这个在宪兵队监视下的脑肿瘤患者叫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享年四十七岁。尽管雷射照射的治疗也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但是,他原本应该还有一些时间的。然而,鲁宾斯基似乎看不出在病榻上的生命还有什么美感可言。

  鲁宾斯基用自己的手把维持生命的装置拔了下来。当负责的护士发现时,他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他那目中无人、平静的的表情虽然尖锐,然而,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精气。

  鲁宾斯基的脑波正确说来应该是在二十时四十分停止的。他的死讯立刻传到了帝国那边,性急的官僚们就急着整理与鲁宾斯基有关的记录和资料。皇帝病危之际,鲁宾斯基的死也不算什么感慨或刺激,但是,事实上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主戏上场。

  震动出现了。医院的地板在一瞬间上下移动,接着便是强烈的左右摇晃。陆续有人倒在地上,有车轮的床滑动了起来,架子倒了,药瓶掉落在地上。

  这不是地震,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爆炸了。从旧同盟时代开始到现在,一直从事着和政治无缘的活动的地质局地震解析电脑证实了这点。报告立刻被送到帝国军首脑部门去,于是他们采取了大规模破坏行为的应对措施。这个体制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任职统帅本部总长时就确立的。

  “旧同盟的最高评议会大楼崩坏了。”

  这是最初的报告,周围的地面都陷落了,倾倒的建筑物多得必须以打为单位来计算。帝国军治安部队也因为情况危险而无法接近。灾厄之夜才刚刚开始,刚结束战役返回家园的帝国军又必须在地上四处奔走以处理各种事态。

  市街各处发生了大大小小的火灾,爆炸声四处回响,火焰喷向夜空,不断扩大的烟雾更加深、加厚了夜的黑暗。根据现场状况的判断可以明白这是一项人为的灾害,而且皇帝所投宿的国立美术馆的迎宾馆正好位在火灾发生区域的中央。

  这件事让帝国军将帅们不得不想起了去年三月一日晚上发生于海尼森的爆炸及火灾,在四处奔走指挥灭火、急救、维持治安、控制交通之余,他们还采取了营救皇帝的行动。

  火势逼近了国立美术馆的临时大本营,当毕典菲尔特赶到时,莱因哈特虽然已穿好了军服,但是却只让近侍艾密尔·齐列陪在身旁,坐在房间的躺椅上。他苍白俊秀的脸上带着微微不解的表情,拒绝了“黑色枪骑兵”司令官要他离开的请求。

  “非得死在海尼森的话,就死在这里吧!我不想像难民一样四处逃窜。”

  可以眺望冬蔷薇园的这间寝室确实是行星海尼森上莱因哈特最喜爱的地方。橘发猛将这时候发脾气,对着年轻的君主吼道:

  “您说什么话!皇妃和皇子正在费沙等着陛下您平安归去哪!如果保护陛下平安是臣下的职责,那就请恕臣下无礼。”

  毕典菲尔特对着部下黑色枪骑兵们下了命令,六个强壮的士兵便把莱因哈特连同躺椅一起抬了起来,像搬运贵重的美术品一样,从沙龙送往冬蔷薇园。在这期间,欧根少将准备了地上车,确保住逃离火场的生路。莱因哈特和艾密尔便被送往安全地带了。

  关于这件事,“艺术家提督”梅克林格留有记述的文章。

  “皇帝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安全是毕典菲尔特的功劳,但是,就因为他对艺术,尤其是美术品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一切事情都在快速的情况下被处理了。如果他还挂念着那些美术品的话,事情就会被延误而产生重大不幸的后果吧?这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梅克林格虽然承认毕典菲尔特救出皇帝的功绩,但是对于他完全没有兴趣去抢救那些艺术品,造成贵重的绘画和雕刻被烧毁的结果,却无法不感到深切的遗憾。然而,这一天晚上,烧毁的不只是艺术品。

  火势延续了三天,海尼森的街市一片火海,好不容易把火势控制住时,市街已有30%被烧毁了。被烧死或行踪不明的超过五千人,而受害者则高达此数的五百倍之多,火势甚至逼近了中央宇宙港,连豪气的米达麦亚也考虑是不是要把刚刚在海尼森着陆的舰艇弄到上空去避难。

  ※       ※       ※

  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以连火焰也为之却步的冷静态度执行着自己的职务。他命令部下搬走了与军务省有关的文件,在这期间,他还出动宪兵队检举可疑的人物,而被检举的人当中有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情妇多米妮克·尚·皮耶尔,她成了解开这事件的关键人物。六月十三日的爆炸和火灾原本和鲁宾斯基的死有关连。

  “是吗?这个事件是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献给皇帝的血腥花束啊……”

  宪兵队在战栗之余开始周密地调查整个事件。

  事后大家才了解,鲁宾斯基在自己的头盖骨中埋了利用脑波来控制极低周波炸弹的控制装置。当他死亡,脑波停止的同时,深埋在旧自由同盟最高评议会大厦地底下的炸弹就会动作。鲁宾斯基的“自杀”使得极低周波炸弹在莱因哈特皇帝停留于行星海尼森的时候爆炸,他的用意是想皇帝一起带走。这种行为不像是鲁宾斯基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死前挣扎,但是,因脑肿瘤的恶化而引起的理性减退可能是使鲁宾斯基采取了类似恐怖分子的手段而不用他所擅长的精密的谋略的主因。鲁宾斯基的遗体和英格鲁德街的医院一起付之一炬,他的人生也以葬礼的仪式终结。

  “以这样的形式结束对银河帝国的挑战,对鲁宾斯基来说一定是极不甘愿的吧?可是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他也不是那种喜欢让人同情的人。”

  多米妮克·尚·皮耶尔如此淡淡地说道。她不吵、不哭、也不为自己辩护的沉着态度让宪兵们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有几个对她留下了或公或私的记录,其中有一篇文章是这样的:“……在场询问的军务尚书,突然问起了生下已故罗严塔尔元帅遗孤的女人行迹。多米妮克·尚·皮耶尔第一次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回望着军务尚书,然而答案却是不知道,而军务尚书也没有再追问。”

  由于多米妮克·尚·皮耶尔所提供的资料,帝国军明白了旧费沙自治政府、地球教团、已故优布·特留尼西特三者之间的秘密协商。这只是三者根据自己的利益而相互利用的计划,根本谈不上协调体制。尤其是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健康情况开始恶化的时候,三者的有机结合便逐渐扭曲、变质、分离。这个事实事后也被追踪出来,给了后世的历史学家和政治学者们一个有高度趣味性的研究课题。而这个爆炸事件也就被称为“鲁宾斯基的火祭”。

  至于多米妮克·尚·皮耶尔被宪兵拘留了两个月,最后以不起诉处分而被释放了,之后就音讯杳然。

  Ⅴ

  尤里安日后一直无法忘记和银河帝国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正式会面时的情形,而他也没有必要刻意去忘记这件事。那是六月二十日下午的事,季节似乎和月历稍有出入,当天的天候有些许的薄云,穿着夏服可能会有一些寒意。尤里安穿着自由行星同盟军中尉的正式服装前去赴这个充满荣誉的约会,因为皇帝也会穿着军服见他吧?另一方面是因为已逝的杨威利也曾穿着军服和莱因哈特面对面谈话。

  莱因哈特在旅馆的中庭等着小他六岁的客人。榆树荫下放着白色的桌椅,尤里安在艾密尔的引导下来到了皇帝面前。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行了一个礼之后,莱因哈特以身体示意他坐下来。尤里安脱下黑扁帽,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听说你只有十九岁?”

  “是的,陛下。”

  “十九岁时,我还是高登巴姆王朝的上将。姓也还不是罗严克拉姆,当时还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和朋友两个人想要征服整个宇宙……”

  “陛下已经实现这个愿望了。”

  “……唔。”

  莱因哈特点点头,但是,那未必是一种自觉性的动作。倒像是他藉着点头的动作把自己拉回现实一样,他改变了话题。

  “第一次和你见面时,你说了大话,你说为了罗严克拉姆王朝,你要贡献良策,现在,我给你机会去证明你的豪语不是无所根据的。”

  “不,陛下,当我第一次和陛下见面时,我只是看着陛下,打从心底赞叹而已。”

  莱因哈特面露不解之色,尤里安于是做了说明。他说,在两年前曾在费沙拜见了皇帝坐在地上车内的样子。然而,要勉强莱因哈特记住这件事实在是太没道理,毕竟这件事只对尤里安有特殊的意义。艾密尔送来的咖啡香气形成了初夏的云霞飘散在他们两人之间。

  “那么,你调配了什么样的药好让银河帝国不受死病的侵袭?”

  回答这个问题正是尤里安来这里的目的,紧张的寒气在尤里安的意识范围内奔窜。

  “首先,陛下,请您制定宪法,接着请您召开议会,这样形式就底定了,就是所谓的立宪政治之器。”

  “做了酒器之后就必须倒酒进去,哪种酒比较适合呢?”

  “酒要散发出香味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寻找适合立宪政治的人才,而要使其营运得更顺利是需要更多时间的。”

  尤里安发现到皇帝并没有那么多时日时,他闭上了嘴巴。莱因哈特微微地动了动眉头,用白晰的指尖敲弹着薄磁帛的咖啡杯。

  “你的目的似乎有点偏了吧?你想在银河帝国这个酒器里面注入立宪政治的酒?这样一来,或许民主思想就会超越银河帝国了。”

  瞬间,尤里安无话可答,莱因哈特见状不禁低声笑了笑。尖锐而辛辣的笔在中途就变了质,他似乎对尤里安强韧而富有弹性的政略有了兴趣。莱因哈特止住了笑,把话题一转。

  “我要回费沙,有人等我回去,大概这趟最后的旅行会有价值吧?”

  尤里安无法回答,皇帝敢面对死亡,而且根本不重视它,尤里安从来不知道有人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死亡,除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在去年死了。

  “你也到费沙来吧!”

  “这样好吗?陛下。”

  “这样比较好,你应该对一个支配者去畅谈你的抱负和见识而不是我,皇妃远比我更具政治家的见识,你把具体的事情对她说也许会更好些。”

  日后,尤里安觉得那不就是莱因哈特皇帝最大空间的闲聊了吗?当天,莱因哈特露出了疲倦的样子,会见只持续了三十分钟就结束了,尤里安怀着目的没有达到的缺憾感退了出去。

  离开临时大本营,尤里安回头看着装饰在玄关上的“黄金狮子旗”,那是征服全宇宙伟大霸主的旗子,然而,看在尤里安的眼里,那只勇猛的黄金狮子仿佛在鲜红的衬布中低垂着头。

  ※       ※       ※

  达斯提·亚典波罗和奥利比·波布兰在当天晚上有这样一段交谈。

  “到最后还会有什么变卦吧?不会有默默结束的落幕的。”

  “那不是你的预测,而是希望吧?”

  “总之,我要跟尤里安到费沙去,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最后的一幕了。”

  “军务怎么办?”

  “交给施恩·史路,因为那家伙虽然比我缺乏独创性,但是,责任感却比我强一千倍,叫拉欧帮他。那,击坠王大人要留在海尼森吗?”

  “哪有这种事?从小我就不喜欢留守这工作。”

  波布兰烦躁地戮着绑在头上的绷带。看着他绿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活力的光芒,亚典波罗笑了笑。

  “听说姆莱那个老伯伯想要隐居,我们可不能这样。在确认幕落下来,剧场的收支呈黑字之前,我们都要陪着尤里安。”

  ※       ※       ※

  就在同时,尤里安接受了贝伦海特·冯·舒奈德临行前的告别。他要留在行星海尼森,先把自己的伤养好,从帝国军或说是正统政府所采取的行动来考虑该如何处理已故的梅尔卡兹提督部队的生存者,然后再等待时机回到帝国本土。

  “你是要到梅尔卡兹提督的遗族那边去,是不是?”

  “是的,梅尔卡兹提督的旅程已经走完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遗族,然后,我的旅程也可以划上休止符了。”

  还会再见面的——舒奈德说着,同时伸出了手,尤里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既然是生离,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尤里安衷心希望舒奈德的旅程会有满意的结局。

  ※       ※       ※

  宇宙历八零一年,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六月二十七日,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搭上已经修复好的总旗舰“伯伦希尔”,朝着帝都费沙前进。对莱因哈特来说,他最后一次的恒星间飞行开始了。
2008-7-5 02: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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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的尽头



       莱因哈特皇帝一行人离开之后,负责行星海尼森治安的是布罗上将。伊谢尔伦军的管理则交由马利诺准将负责,由林兹、史路、拉欧辅佐,进行军队组织的解体准备。

  原本混乱的海尼森在进入七月之后治安大致完全恢复了,已故的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利用个人的力量营运地下组织的事实也因此而获得了证明。

  七月八日,一个因“鲁宾斯基的火祭”事件而受伤入院的人被发现伪造身分证明书,帝国军宪兵队把他找来问话,结果这件事又在宇宙水面激起了新的涟漪。

  “什么名字?”

  “休马哈,雷欧波特·休马哈。”

  在确认了这个名字之后,宪兵们掀起了一阵骚动。因为这就是以前和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一起“绑架”前王朝的少年皇帝艾尔威·由谢夫的政治犯。休马哈的病房成了真正的审讯场所,但是由于被审讯者并没有拒绝供述,所以宪兵既没有使用暴力也没有使用自白剂。在讯问当中,休马哈说出今年被视为艾尔威·由谢夫二世的那具尸体其实是别人的尸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尔威·由谢夫二世行踪不明,去年三月,他从兰斯贝尔克伯爵手中逃走了,现在跑到哪里去了,谁都不知道。”

  精神失常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从尸体收容所盗取了一个同龄男孩的尸体把他当做是皇帝的。关于幼帝之死的记录文章其实都是他捏造出来的,但是内容极详细写实,甚至让帝国的治安人员都信以为真,或许那是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一生中最极致的创作。后来,在帝国政府的正式记录中记述着“皇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不知所终”就是根据休马哈的证言所记述的。

  “还有一件事。”

  审讯终结,休马哈说道。

  “地球教的残党并没有放弃夺取皇帝生命的计划,根据我从鲁宾斯基那边得到的消息,最后的行动集团已经潜入费沙了,人数应该不到三十人,其他的组织都已经被击溃了,如果把那些人处理掉的话,地球教应该就不会死灰复燃了。”

  被问起今后有什么打算时,休马哈淡淡地答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我希望能回费沙,和以前的部下们在阿希尼伯亚溪谷经营农场,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事,希望可以让我到费沙去,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请求。”

  事后,休马哈的希望并没有达成。两个月后,他因大赦而被释放,在回到费沙之后,发现阿希尼伯亚溪谷的集体农场已经解散了,他的旧部下们都分散四处。于是,他以旧王朝时代的才识和经验,在修特莱中将的推荐下成了帝国军的准将,但是在一场和宇宙海盗的战斗中下落不明。

  休马哈所提供的情报传到了正朝费沙航行中的军务尚书奥贝斯坦的耳里。这个有着“干冰之剑”外号,冷漠无比的元帅毫无表情地看完了通讯文,然后,他一话也不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       ※       ※

  在前往费沙的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内,尤里安·敏兹经常有机会和莱因哈特面谈。莱因哈特很喜欢从尤里安那儿听到关于听到杨威利的事情。他有时热心地点着头,有时候则笑出声音来,但是,在尤里安的回忆中却是“伟大的皇帝并没有那么丰富的幽默感。看起来大约在五次当中有二次他会有理性去思考这个笑话到底哪里好笑”。但是,尤里安同时记述了他自己在帝国的语言能力可能没有办法满足皇帝一事。

  当然在这段期间他们也认真地讨论了今后的政治取向问题。

  关于把伊谢尔伦要塞归还给帝国军,让巴拉特星系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内成为自治领地及享有内政自主权这件事,尤里安和莱因哈特有完全相同的看法。在看到行星海尼森不断有人为的灾祸产生之后,帝国内务省中有很多人认为这是个“难治之地”,而军务省则对伊谢尔伦要塞的无血献城感到高兴,这两省的有关人员一定都会对这种决定表示欢迎吧?

  然而,关于制定宪法和设立议会之事,莱因哈特却无法对尤里安有任何承诺。他的说法是会考虑立宪政治的优点,但是却无法给予确定的答覆,因为莱因哈特不想欺骗任何人。

  “如果你跟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制定了法规,那么,后世的人就没事可做了。这么一来,他们一定会怪罪我们,因为我们太多管闲事了。”

  莱因哈特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的,不过,很明显的,他并无意无限制或毫无原则地认同民主主义的存续。尤里安因此知道了莱因哈特并没有失去身为一个主政者所需要的冷静。

  承认巴拉特星系的内政自治权已经是莱因哈特极大的让步了,然而,海尼森必须先从在“鲁宾斯基的火祭”事件的损害中再重建起来。和伊谢尔伦要塞比较起来,海尼森的地球条件显然是处于易攻难守的状况,原本海尼森就是一个消费性格较多的星系,所以粮食和其他的必需物品都得从其他的星球输入,而其他的星球又都在帝国的完全支配之下。从军事面来考虑的话,它的条件是极不利的。莱因哈特对尤里安的宽大其实是一把双刃刀,而莱因哈特和尤里安都知道。

  日渐夺走莱因哈特年轻生命力的病名一般被称为“皇帝病”是有其相称的理由的。能够确实地记忆而正确地说出“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名的应该不多吧?最初在听到这个病名的时候,毕典菲尔特甚至对着御医大吼“烦死人啦!”

  高烧、内脏发炎及出血、伴随而来的痛楚、体力的消耗、造血机能不足、贫血、意识混浠,这些都是被御医提出来说明的症状,但是,莱因哈特在发高烧时也尚未有意识混乱,陷入错乱的症状。除了在“鲁宾斯基的火祭”事件当时拒绝离开病房之外,他也没有出现过精神不稳定的情形。他的容貌看起来稍显瘦削,白晰的肌肤略显苍白,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病痛的迹象。如果真有造物主的存在,那么他为了在莱因哈特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带走他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夺去莱因哈特的美貌,或许这就是莱因哈特享有比别人更多恩宠的证明吧?尤里安每天确实地记录了关于莱因哈特的每一件事情。如果杨威利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很羡慕尤里安的。就因为有这样的自觉,尤里安督促自己必须克尽职责完成记录者的使命。

  ※       ※       ※

  七月十八日,银河帝国军的临时总旗舰“人狼”到达了行星费沙。莱因哈特把费沙选定为宇宙中枢的场所定为自己归结之处。医疗用地上车迎接莱因哈特的抵达,莱因哈特立刻奔向妻子的居处。

  由于冬馆被地球教徒烧毁了,希尔德皇妃和亚力公大公离开费沙医科大学附设医院之后,就移居到以前高登巴姆王朝做为高等事务官官邸的宅邸去了。这栋单单以地名为名,被称为“贝尔塞底皇宫”的建筑物就成了莱因哈特壮丽人生的终点。一楼站满了文武百官,二楼则聚集了医护人员,三娄则有皇妃和皇子等着他。

  尤里安对临时皇宫的朴素大吃一惊。以平民的眼光来看确实称得上宏伟豪华,但是对于一个支配全宇宙的霸主,这居所却又显得过分寒酸了,和高登巴姆王朝的新无忧宫比较起来,连千分之一的规模都不到。虽然尤里安并没有实地见过新无忧宫,他只是从传闻中略知一二罢了。

  尤里安和同行的人——达斯提·亚典波罗、奥利比·波布兰、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投宿于距离临时皇宫徒步十分钟远的贝伦卡斯提尔旅馆,而有一个中队规模的帝国陆战士兵在旅馆四周“戒备”着这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尤里安忍下来了。

  “呀,我们就不要去追究了。”

  连一向好战的亚典波罗也表现了他的宽宏大量。

  尤里安想象着。如果将来银河帝国确定了立宪体制,设立议会的话,或许亚典波罗会以进步派领袖之姿昂然立于众人之前吧?这虽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但是,在尤里安的想象世界中,亚典波罗总是处于在野党的地位。他实在无法想象亚典波罗参加执政党安于权势之位的景象。代表在野党的势力、弹劾权势者的腐败、批评行政不完备、拥护少数派的权利、布起辩论阵,这才是适合亚典波罗的形象。虽然,他每年总会在议场大闹个两三次。

  从某方面来说,莱因哈特皇帝给了民主和政治一个辛辣的考验。经过战争那么严苛的洗炼而残存下来的价值观,会不会在和平的环境下被腐蚀呢?而亚典波罗为了防止民主共和政治不致腐败,应该会终其一生地守护着它的吧?

  另一方面,尤里安等对波布兰完全没有解析的能力。那个有着一对像阳光般跳跃着的绿色瞳孔的击坠王,到底如何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呢?

  “当个宇宙海盗也不坏,我已经在杨威利底下用光了服从和忍耐了,从今以后我不打算再对任何人低头了,我不会再到任何人家中去当差了。”

  波布兰经常掩饰他的真心,让人不易摸透他到底想什么。尤里安想,或许波布兰为自己所撰写的墓志铭“六月一日死去”是他的真心话。在很久以前还不是使用宇宙历的西历年间,有一个天狼星革命元勋查欧·尤伊鲁恩在卸掉公职之后跑去当教孩子唱歌弹琴了。或许波布兰也有一个类似的后半生吧?

  至于卡琳的未来呢?应该和尤里安自己的未来有很大的关系吧?一思及此,尤里安就不知道该如何来描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杨威利和先寇布,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能描绘未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因为,或许每个人都可能处在那种不能行使这种权利的状况下。

  因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死和多米妮克·尚·皮耶尔的告白而呈现明朗化的事实当中,最让尤里安感到战栗的是关于优布·特留尼西特的情报。在特留尼西特的构想中,他想在银河帝国内颁布立宪体制。在形式上,他这种构想和尤里安是一样的,而特留尼西特和鲁宾斯基合作把人脉和金脉一步一步地在帝国的政界扩展开来。

  如果去年底罗严塔尔元帅没有射杀优布·特留尼西特的话,或许就是由特留尼西特把立宪政治推行到银河帝国。而特留尼西特在经过十年间的螫伏之后,或许就会就任银河帝国的首相也不说不定。到那个时候,特留尼西特才不过五十岁,以一个政治家来说,他还是很年轻的,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或许特留尼西特因为把民主共和政治故国、国民卖给专制政治而成为一个不只支配半个宇宙,而是支配整个人类世界的“立宪政治家”。

  尤里安不禁全身打着哆嗦。优布·特留尼西特或许是一个利已的政治艺术天才,在他手上色彩缤纷的未来蓝图在他意外死亡时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所描绘的构图并没有因为法律或军事力量而破碎。那一道没有正当的理由,纯粹只是因为感情上的冲击而放射出来的光束把特留尼西特和他的未来永远赶出了现实的地平线。罗严塔尔元帅因为个人的情感而修正了人类社会的未来。

  尤里安觉得“命运”这个名词实在太好用了。这种事情只要用“命运”这个字眼就可以让别人接受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杨生前总是尽可能地不去用这个字眼吧?

  Ⅱ

  七月二十五日。到达费沙后一个礼拜。

  谈话室中剩下七个人。窗外闪着蓝白色的光芒,雷呜震天。谈话室是以褐色系的配色统一设计的,但是一等雷光消失,整个世界就像笼罩在欠缺生气的无色彩当中。

  这些人都自觉到自己正站在历史重要的瞬间,这种自觉并非他们的第一次经验,但是,以前他们并没有体验过像今天这样犹如陷于沉重而苦闷的精神泥沼中的感觉。克斯拉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已经征服全宇宙的霸主却被困在地上,被关在病房内,真是讽刺之至。”

  他们跟随莱因哈特四处征战,在星海中驰聘,讨伐高登巴姆王朝的门阀贵族,消灭自由行星同盟,把宇宙踩在他们的军靴底下。常胜之名使他们可以予取予求,但现在,在侵蚀着皇帝年轻肉体的“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魔之前,他们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勇气、忠诚心、作战指挥能力都没有办法挽救他们所敬爱的皇帝。在败于杨威利的奇略下时,他们有一种败北和赞叹的双重感受。然而,现在,败北感却化成了一只只不吉祥的害虫蛀蚀着他们的气息。

  “御医们在干什么?一堆浪费粮食的懒人!如果再袖手旁观陛下的痛苦而不管就不能放过他们!”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最先爆发的是毕典菲尔特。而这个晚上立刻就有人出面顶撞了,一向稳重忠厚的瓦列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吼了回去。

  “你不要鬼叫鬼叫的!你总是这样沉不住气,难道没有想过会造成大家的不便吗?我们可不是你的镇定剂!”

  “你说什么?”

  毕典菲尔特把无处发泄的激情对着僚友发泄,瓦列也想加以反击,这时候艾杰纳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把手一翻。水滴人两个勇将浸湿的头发上滴往军服,两人愕然地看着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同僚。官职在他们之上的米达麦亚此时开口说话了。

  “皇帝自己正忍受着身心方面的痛苦,我们七个人难道就不能忍吗?不要让皇帝感叹他有一些不懂事的臣下。”

  ※       ※       ※

  这个时候,病房里,已恢复意识的莱因哈特正对皇妃交代一些遗言。其中一项是授与六个一级上将帝国元帅的地位,但是,那必须在莱因哈特死后,在摄政的希尔德的名下进行。

  渥佛根·米达麦亚、奈特哈特·缪拉、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艾伦斯特·冯·艾杰纳以及伍尔利·克斯拉这七个人被后世称为“狮子之泉七元帅”。有人下了评语“残存下来的幸运带来了荣誉”,然而,在这么巨大而猛烈的动乱时代,纵横战场无数次之后还得以残存下来不也就是证明了他们的非凡之处吗?

  已经是元帅的渥佛根·米达麦亚早就预定将接受“帝国首席元帅”的封号了。这是一个适合帝国至宝的称号,但是,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米达麦亚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

  十八时三十分,一个女官来叫米达麦亚元帅。在场的每个将领都觉得自己的胃壁好像罩上了一层寒霜,他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僵硬着身体目送“疾风之狼”离开房间。然而米达麦亚被叫去的理由并不是如他们所想象的。在病房内等着他的希尔德皇妃拜托他一件事。

  “现在外面大风大雨的实在很抱歉,不过,米达麦亚元帅,请你回去把太太和孩子带来这里来好吗?”

  “好是好,不过,就算把我的妻子都带来……”

  “这是皇帝的希望,请你动作要快。”

  既然皇妃这么说了,米达麦亚断无拒绝的理由。他飞奔进地上车,在灰蒙蒙的豪雨和透明的强风中朝自己有家急驶而去。

  ※       ※       ※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皇宫来的使者也到了贝伦卡斯提尔旅馆。皇帝的高级副官修特莱中将乘着大型地上车出现了。莱因哈特没有用TV电话联络而派遣使者来是对宾客的礼遇。

  “皇帝请各位到皇宫去一趟,很抱歉天气这么坏,不过,还是请各位走一趟。”

  尤里安和三个同行者面面相觑,勉强才从急速缩紧的咽喉挤出了一丝声音。

  “……很危险了吗?”

  “请各位尽快。”

  在得到这个间接答案后,尤里安等人快速地做了出门的准备。

  杨提督,我将以你的代理人的身份去确认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个性所有者生命的结束。如果提督你在来世的话,就请你透过我的眼睛去确认历史上最重要的瞬间——尤里安之所以在心里这样喃喃说着是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他无法感到平静。波布兰和亚典波罗也收敛起调笑的个性,默然地整理着自己的服装。

  顶着风雨好不容易来到临时皇宫的尤里安,在大厅上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金发贵妇在楼上的回廊走着,从修特莱的口中,他确认了那就是皇妃安妮罗杰。

  那个女人就是莱因哈特皇帝的姐姐安妮罗杰·冯·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吗?尤里安的胸口掠过梦幻般的感慨。他虽然并不完全了解莱因哈特的整个生涯,但是,他也听说过,就因为有这个姐姐,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颗巨星才会在银河星系闪闪发光。从某个意义上来说,那个女人造就了今日的历史。说起来,她是一个不容疏忽的人。

  ※       ※       ※

  安妮罗杰当然没有注意到尤里安的视线。

  进了病房的安妮罗杰跟希尔德打了招呼,在弟弟枕边椅子坐了下来,莱因哈特似乎有所感应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姐姐的脸。

  “我做梦了,姐姐……”

  莱因哈特苍冰色的眼珠中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安妮罗杰从没见过的光芒,而安妮罗杰也因此确认弟弟的死亡。莱因哈特一向为追求可掩饰他那未获得满足的心灵的物质而战,自从他十岁自觉到战斗的意义之后,在获得权力前,甚至在获得权后,他一直都在战斗。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改变?或是打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本质?莱因哈特看来就像把战斗当成他生存的目的一样。

  “皇帝为人嗜战”或者“狮子皇帝莱因哈特”都是表现他个人矜持的异称,同时也很适用在这个在历史上投下慧星般光芒的年轻人身上。然而,最后火焰却烧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莱因哈特所表现职来的柔和性就是他的身心在燃烧殆尽之后所残留下来的白色灰烬的余温。那是冷却之前的余温,是归于黑暗的余光。

  “梦还没做够吗?莱因哈特。”

  “……不,已经够了。甚至做了任何人都没有做过的梦呢!”

  莱因哈特的表情显得太柔和了。安妮罗杰听到了自己胸中的冰块开始裂开的声音。这个声音把那太过澄澈的裂痕扩散到了她所有的神经,当弟弟的刚烈和锐气缓和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死亡的时候了。剑存在的意义就只在于其为一把剑。对她的弟弟而言,满足和结束就代表同样的意义。有人把他的生命做了这样的叙述。

  “姐姐,谢谢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弟弟虽然这样说,可是,安妮罗杰并不想听任何感谢的话。他竟然在年纪这么轻的时候就要舍弃这个世界,无视于姐姐的存在而展开他巨大的翅膀遨游于星海当中。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死后,他是安妮罗杰唯一希望,是联系着她和这个世界的水晶细线。

  “姐姐,这个坠子……”

  莱因哈特把他那白晰而削瘦的手掌伸向姐姐。银色的坠子移到了另一个手掌上,透明的光芒照耀着姐弟两人。

  “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就送给姐姐吧!同时……我也把吉尔菲艾斯还给你。我一直占用着他,真是对不起你。”

  在安妮罗杰做任何回答之前,莱因哈特已经闭上了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了。

  ※       ※       ※

  暴风雨越来越剧烈,十九时,临时皇宫前的道路已经淹水了。在风雨中传来了急报。市外的液态氢气筒被人爆破了,而帝国军从被遗弃在现场的尸体身上找到了地球教徒的识别证。即将面临皇帝死亡而屏住气息随时准备应变的帝国军不禁为之震惊。

  帝都防卫司令官兼宪兵总监克斯拉在接到报告之后叱责心志动摇的部下们。

  “不要慌!引起火灾和爆炸事故是地球教徒常用的伴动手段。他们唯一的目标就只有皇帝一家人。只要把防卫重心放在临时皇宫就对了。”

  在费沙和地球教徒的组织已经溃灭了,这一点,克斯拉极有自信。他对其他的将帅们轻轻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休息室,他站在玄关大厅,把该处当成指挥中枢,开始指挥宪兵们行动。虽然他是一个精勤的人,但是,即使像克斯拉这样刚毅的男人也耐不住等候皇帝死亡的难捱时刻,他有意藉着执行职务来逃避那磨人的等待,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米达麦亚还没有从家里回来,留在休息室的五个人,缪拉、毕典菲尔特、梅克林格、艾杰纳、瓦列正品尝着那种因焦躁不安而几乎要使血管破裂的痛苦滋味。

  十九时五十分,一度回军务省的奥贝斯坦元帅又在临时皇宫中现身。尾幕已近,而新的一幕又要揭开了。

  Ⅲ

  除了米达麦亚和克斯拉之外的五位一级上将和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之间飘荡着爆炸之前的诡异气氛。军务尚书告诉大家,地球教徒的最后残党为了结束皇帝的生命,不久之后将会攻击临时皇宫,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提出了疑问。地球教徒何必做出这样的暴行呢?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不需要他们出手,事情就可以明朗化了。奥贝斯坦的答覆明快地近乎无情。

  “是我把他们引来的。”

  “军务尚书?”

  “我散出谣言说在陛下病情康复之前,将要把地球教信仰的对象地球摧毁掉。为了阻止皇帝这个行动,他们一定会急躁地采取行动。”

  室内的空气冻结了,温度低到了极致,反而像要燃烧般地冷却了。

  “你是说你把皇帝当成饵?尽管我们没有多少时间选择方法,可是,这岂是一个为人臣子能做的事?”

  梅克林格的弹劾被冷然驳回了。

  “皇帝无可避免地即将逝去,然而,罗严克拉姆王朝却要继续下去。为了王朝的将来,地球教的狂信者必须要以根除。为达此目的,我只是要求皇帝帮一下忙而已。”

  毕典菲尔特无意识地握紧了右手,往前踏出了半步,他的两眼中冒着火花,在行星海尼森发生过的情况似乎又要再扩大重演了。就在这时候……

  “总而言之,现在以消灭地球教徒为首要之务。分散指挥系统或许反而就中了狂信者们的圈套了,我们也接受克斯拉总监的指示来行动吧!”

  缪拉拼命地自我压抑着,然后说了这样的话。一场冲突勉勉强强地避掉了。

  于是,从二十时到二十二时之间,在狂风暴雨中,临时皇宫展开了与内外敌人对峙的争斗准备工作。而整个行动几乎是在无声的状态下进行着,这全然是为了不打扰到在三楼等待着死神的到来的皇帝的安宁。由于暴风雨的关系,机械的警备系统都无力化了,克斯拉的部下们在暴雨、泥泞中四处巡逻,搜寻入侵者,二十时十五分,帝国军射杀了第一个入侵者。

  ※       ※       ※

  在建筑物一楼的西厢房里等待着的尤里安一行人也不能置之事外。

  “或许我们该感谢地球教徒吧?因为对地球教徒的共同憎恶使得银河帝国和民主主义找出了共同的道路……”

  然而,这当然是一种反话,并不是尤里安的本意。地球教徒,尤其是其指挥者们是暗杀杨威利的仇敌。为了多多少少能帮上一点忙,把卡琳留在室内之后,尤里安、亚典波罗、波布兰三个人便走到走廊上去。

  “为了、保护皇帝、我们、在费沙、和地球教徒、作战……”

  波布兰奇妙地把音节分开了。

  “有一种游戏就是把文章分成几段,然后把不同的段落组合起来的玩法吧?我突然想起这个。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这是在五十天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法律顾问丰而不会太无聊真是好啊!”

  尤里安很同意波布兰的说词,但是,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到其他方向去了。亚典波罗看到了倒在走廊上的黑衣男子,好像是被击中而逃到这里来的,全身是雨、泥和血和男人的擤有一把失去光泽的气爆枪。

  “借他的气爆枪一用吧!没有武器什么都不能做。”

  当亚典波罗从死者手上拿起枪的时候,走廊的照明灭掉了。一瞬间,三个人出于反射地把身体贴上了墙壁。远远的走廊闪过了光束,脚步声响起。一个很显然不是帝国军士兵的男人出现在刚刚才习惯了黑暗的三人面前。光束从亚典波罗的手上迸射出来,男人的胸口被光线贯穿,倒在地上。

  与其说亚典波罗是个名射手,倒不如说是地球教徒自己跑到火线前面来还比较恰当些。然而,不管怎么说,一个入侵者倒了,可以确定的是尤里安他们又拿到了一把枪。或许是自动发电装置启动吧?照明又亮了起来。在风雨和雷鸣之中,在临时皇宫的内外,帝国军士兵们似乎正和地球教徒之间持续着惨烈的攻防战。

  一个小爆炸声震着尤里安的耳膜。尤里安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但是,这个爆炸却引发了一个重要的结果。原始的手制爆炸物在二楼一间可以俯视中庭的房间内爆炸,碎片从奥贝斯坦元帅的腹部刺向胸口,整个撕扯了开来。

  这是二十时十五分时的事。

  成功地引发爆炸的地球教徒一行绕过建筑物的西侧想往外逃。他们的行踪在雷光的闪动下清楚地浮现出来。一道细细的闪光穿过黑夜和风雨,水平飞出,一个教徒张开两手倒了下来。其他的男人们溅起了泥沫,想改变逃跑的方向。

  “想跑到哪里去?地球教徒。”

  气爆枪的火线朝着年轻的声音集中射去,阳台的柱子发出了悲鸣,大理石的碎片四处飞溅,玻璃破碎了。

  尤里安在阳台上把身体转了两三圈,在静止的那一瞬间扣了扳机。连续两次,闪光在他手中迸射而出,两个地球教徒发出低沉的声音倒了下来。他们溅起了泥水和血沫在地上翻滚,然而最后也只是痉挚了一下就不动了。

  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男人转过身想逃,然而,亚典波罗就站在他面前。他再度想变换方向,然而,这次他面对的是眼力比尤里安还好的波布兰。雨和黑夜形成了双层布帘,把他封锁在另一个小小的世界中。

  “杀你之前有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

  尤里安从阳台走出来。雨滴立刻倾洒在他身上。

  “总大主教呢?总大主教在哪里?”

  “总大主教?”

  男人喃喃说道。尤里安对他这个反应感到意外,原本以为是地球教徒出于敬畏地覆颂,然而,男人却发出了嘲弄千万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笑声。

  “总大主教就是他,就倒在那边啊!”

  男人指着已经成为尸体的一个人。波布兰非常无礼地用靴子前端翻过趴在地上的尸体。一瞬间,他把尖锐的视线射向丑怪老人的脸上,然后,他无言地蹲下来,翻起死者脸上的皮肤。那是一个制工精密的软质橡胶面具。在黑暗,在微微的照明之下浮现了一个瘦小然而却出人意料的年轻男人的脸。

  “你说这家伙是总大主教?”

  “那个男人深信自己就是总大主教,其实是个白痴,只不过是一具背诵机器罢了。”

  “怎么说?”

  “真正的总大主教在地球上,埋在巨大的岩盘底下,或许一百万年以后他会变成化石被挖掘出来。”

  男人充满嘲讽的口吻似乎不知道该有个结束似的。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然而,男人仿佛被一种心理排泄的冲动所驱策一般,不停地说着。地球教的总大主教之死被信徒们掩饰了起来,那个白痴男人于是被推出来当替身。地球教的实质队员,包括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今天晚上入侵的二十名而已。他就像失去控制的水龙头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事。

  在听对方讲这些话的时候,尤里安的记忆再度回复,他完成了复仇心的拼图。他曾在地球教的本部看过这个男人,也知道他的名字和地位,他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维利。

  记忆的再现使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杨提督的仇!”

  闪光乘着尤里安的声音飞了出去,德·维利的胸口炸裂了开来,地球教的年轻主教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冲撞一般往后方一倒,喷射而出的血液化成红色的雨滴四散于地,德·维利带着不像恐惧而像是包含着怒气和失望的神情睨视着尤里安,仿佛对自己的雄辩被中断而感到真正的愤怒和失望似的。尤里安不想知道这些,然而,对方的表情就像把优布·特留尼西特死前的表情凶暴化了几分似的。大主教最后还吐出揉合了血和诅咒般的毒语。

  “杀了我也没有用的,打倒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人一定会出现,而这一切都将结束了……”

  大主教丢下的这些台词并没有带给尤里安一丝一毫的感动。大主教一定是认为他把所知道的有关地球教徒的情报提供给帝国治安机关的话就可以确保住自己的生命,然而,尤里安没有义务要让大主教狡猾的方程式成立。

  “不要搞错了,我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将来没有任何责任,我杀你是为杨威利报仇,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

  “还有派特里契夫少将的仇、布鲁姆哈尔特中校的仇、其他许多人的仇,你一个人的命怎么赔得起?”

  德·维利的身体接二连三地被闪光所贯穿,他就像一条濒死的鱼般在地上弹跳了两次,第三次就动也不动了。

  “主角太紧张了吧?这样哪还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啊?”

  当亚典波罗带着苦笑喃喃地说着时,夹杂着帝国公用语的会话声正朝着他们这边靠上来。他们三个丢下了枪,从德·维利大主教那不受祝福的尸体旁退开了一步,等着宪兵们的处置。

  ※       ※       ※

  另一方面,一个有着比德·维利大主教更大名声,而且受到更多责难的人物下正朝着死亡前进。

  军务尚书以责问着不合理性的视线看着自己腹部上被炸开的那一个红黑色的伤口。他把受了重伤的身体躺在楼下的一个房门里接受着军医的治疗,然而,当军医告诉他必须到医院接受紧急手术时,奥贝斯坦拒绝了。

  “明明没救的却要装成还有救,这不但是一种伪善,而且也是一种技术和劳动的浪费。”

  他这种冷漠的说词让四周的人感到胆怯,他又加了一段话。

  “转告拉贝纳特,我的遗书就在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里,要他一事不漏地照章执行。还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就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吧。只要告诉他这些就够了。”

  发现大家都对拉贝纳特这个名字表现出狐疑的表情时,军务尚书只好说明那是他的一个忠实执事。说明结束时,他闭上了两眼,遮断了人们的视线。三十秒之后,军医确定他已经死了。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享年三十九岁。

  日后,根据残存下来的地球教徒的告白,他们误以为奥贝斯坦的房间就是皇帝的病房所以才把炸弹丢了进去。军务尚书代皇帝受死了。究竟这只是计划之内的殉死呢?抑或是纯粹的计算错误?关于这一点,了解他的人分成了两派意见,而且任何一方都对自己的主张没有完全的自信。由于大家都在等候皇帝的临终,所以对于军务尚书的猝死没有多大的关心。对奥贝斯坦来说,这或许反而是他最大的期望,结果,一直到死,奥贝斯坦的存在都和莱因哈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Ⅳ

  二十二时十五分。

  人们觉得暴风雨似乎停了,大家把视线投到建筑物外面去。风停了,雨也停了,深蓝色的天空中显得异样地澄澈,满天的星星闪耀着光芒。这是因为低气压的中心通过临时皇宫上空的缘故。

  尽管只是暂时的,但是,由于天候的改善和恐怖分子已经被消灭殆尽,米达麦亚元帅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偕同夫婿来到了临时皇宫。由于地上车在大水中前进不得,又不能让妻子在风雨中步行前进,疾风之狼只得懊恼地被困在车内。

  “谢谢你专程赶来,米达麦亚夫人,请这边走。”

  抱着菲利克斯的艾芳瑟琳被带到了皇帝的病房,包括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在内,阁僚和提督们都站在一旁,在有着高耸天花板的宽阔室内充满了沉痛的微粒子。艾芳瑟琳抱着幼儿站着,然而他的丈夫拉着她的一只手来到皇帝的床边。

  “谢谢你赶来,米达麦亚夫人,我希望让我的儿子亚历山大·齐格飞交个朋友,和你的儿子……”

  半支起身子的金发人说道。

  “帝国由强者来支配是最好的,但是,我想为这个孩子留个对等的朋友,也许这是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婴儿在希尔德皇妃的手臂中蠕动着。有着金黄色头发和蓝玉色眼珠的婴儿不哭也不闹,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米达麦亚一家人。

  “菲利克斯,对亚力克大公殿下,不,对亚力克皇帝宣誓效忠。”

  米达麦亚低声地命令儿子。

  这个景象或许显得很奇妙,然而,没有人笑得出来。一岁两个月的幼儿和出生才两个月的婴儿彼此交换着视线,实在是很不可思议。菲利克斯伸出了他小小的手拉起了更小的亚历山大·齐格飞的手。

  友谊有各式各样的形式,有各式各样的开始、持续和结束,而亚历山大·齐格飞·冯·罗严克拉姆和菲利克斯·米达麦亚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友谊存在呢?是像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样的友谊?还是像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渥佛根·米达麦亚一样的呢?米达麦亚不得不有这样的疑问。

  菲利克斯握着比自己小一岁的皇子的手,无意松开。或许是很喜欢对方呢?他笑了起来。他的父亲惟恐他做出失礼的举动想要把他的手拉开,菲利克斯因为情绪受到影响而哭了起来,皇子也模仿着他开始哭泣了。

  充满朝气的骚动持续了二十秒钟左右就停止了,莱因哈特用他全身的力气微笑着。

  “真是个好孩子,菲利克斯,今后就请你继续和皇子做朋友吧!”

  在这个时候,父母亲的话都是很没个性的。连莱因哈特也不例外。莱因哈特倒下支起的上半身,把头枕在枕头上,环视着四周的人,露出了狐疑的眼光。

  “我没有看到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在哪里?”

  皇帝的问题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希尔德皇妃一边用毛巾为丈夫拭去额上的汗水,一边平静地回答。

  “军务尚书因为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先离开,陛下。”

  “啊,是吗?那个人所做的事一向都有最正当的理由哪!”

  听不出他这些话是出于谅解或是嘲讽,莱因哈特抬起了手把希尔德拿着毛巾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皇妃,你一定可以比我更贤明地统治着宇宙吧?如果改行立宪体制也好。不管如何,在所有生存的人当中,由最强大最贤明的人去支配宇宙是最好的。如果亚历山大·齐格飞没有这样的力量,就没有必要让罗严克拉姆王朝继续下去了。一切都照你所希望的去做,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由于高烧和呼吸困难的影响,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这些话说完,莱因哈特疲倦已极似地松了手,闭上了眼睛,陷入昏睡当中。

  二十三时十分,莱因哈特像是渴求水份似地动了动嘴唇,希尔德用含着水和白酒的棉纱轻轻地沾着皇帝的嘴唇,莱因哈特的嘴唇蠕动着吸着水。不久之后,莱因哈特微微睁开了眼睛,对着希尔德喃喃说着。或许他根本也弄不清眼前的是什么人了。

  “如果拿到了宇宙……大家……”

  声音停了,眼睛闭上了。

  希尔德等着。

  然而,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嘴唇也不再动了。

  新帝国历零零三年,宇宙历八零一年七月二十六日二十三时二十九分。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二十五岁,他的治世只有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

  ※       ※       ※

  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小小的哭泣声打破了似乎放弃了传音功能的空气中的沉默。在死者身旁的两个女性中的一个站了起来。她就是现在身为银河帝国的摄政皇太后,立于宇宙顶点的希尔格尔·冯·罗严克拉姆。在玛林道夫伯爵、米达麦亚元帅等人肃然的静默中,她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皇帝不是因病而去世的,皇帝是因为耗尽了命定之数而亡的,不是被病魔打败的。希望各位能记住这一件事。”

  希尔德深深地低下了头。这个时候,她白晰的脸颊上第一次流下的泪水。在死者的枕边的女性发出了低低的鸣咽声。

  “……于是,贝尔塞底就成为圣墓了。”(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

  Ⅴ

  “星星落下来了,卡琳。”

  尤里安·敏兹的声音中有着窥视着星星深渊般的战栗。卡琳默默地抓着他的手,因为她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脚底下有一道深渊,千亿个星星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尤里安的头发和衣服上都还留有湿气,然而,对卡琳来说,那都不是问题。

  皇帝的敕使奈特哈特·缪拉站在他们面前。

  “莱因哈特皇帝陛下刚刚驾崩了,嫡子亚力克大公殿下在国葬后即位。”

  奈特哈特·缪拉口中发出了战栗了声音,还有那已经达到抑制界限的悲哀感情。尤里安整个身体可以实际地感受到那种感觉因为就在一年前他也体验过那种滋味。

  “关于承认包括行星海尼森在内的巴拉特星系的内政自治权一事,我方以莱因哈特陛下和帝国政府的名誉保证,这件事将会被确实履行。另一方面,关于把伊谢尔伦要塞归还给帝国军一事……”

  “请放心,我们代表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和民主共和主义者,一定会确实遵守和皇帝生前的约定。”

  尤里安直视缪拉的灰色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调。

  “撇开思想和立场不谈,我以生于此时代的人的身份对莱因哈特皇帝陛下的过世致上无限哀悼,杨威利提督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的。”

  “不胜感激,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皇妃知道。”

  缪拉深深地答了一个礼,在邀请尤里安等人参加国葬之后就告辞回去了。

  关上客房的门,卡琳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她淡红茶色的头发。当初和莱因哈特皇帝的军队作战时,卡琳曾经大叫“去死吧!皇帝!”那是因为莱因哈特的生命力正闪耀着光辉,拥护民主主义的叫声显得格外有效。然而,这句话也永远结束了它的工作。突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卡琳看着尤里安的侧脸。

  “尤里安,总而言之,巴拉特星系就留在民主主义的手中了吧?”

  “是啊!”

  “就只有那个了,仔细想来……”

  “是的,就只有那个了。”

  尤里安微微地笑了笑。

  而光要使这个事情实现就花了五百年的岁月和数千亿的人命。如果在银河联邦的末期,市民们没有对政治感到厌倦的话;如果他们注意到,给予一个人无限制的权力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如果人们可以从过去的历史中学到国家的权威先于市民的权利的政治体制是会造成多少人的不幸的话,人类就可以用较少的牺牲和负担,更早实现比较中庸和调和的政治体制了。“政治与我们无关”这一句话就是剥夺发言者的权利的宣告,政治一定地蔑视它的人进行报复的,如果有一点点的想象力就应该可以了解这一点的。

  “尤里安,你会不会成为政治指导者?会不会成为海尼森临时政府的代表?”

  “我的预定表上没有这一项。”

  “那么,你的预定表是什么?”

  “成为军人和专制主义的帝国作战,如果任务结束了……”

  “如果结束了?”

  尤里安无法直接回答卡琳的问题。

  尤里安想成为一个历史学家,记录杨威利的事迹,把这几年燃烧般的记忆留传给后世的人。这个想法确实是受到杨威利的影响,但同时也是生在这个时代,和许多历史性的人物接触的他的本身意识之下的目标。对尤里安来说,他觉得多给后世的人判断和考察的机会是生在这个时代的人的义务和责任。

  ※       ※       ※

  奥利比·波布兰以不知道该以什么步伐前进的脚步走向尤里安等人。

  “尤里安,什么时候离开费沙?”

  “这个嘛,大概……两个礼拜吧!”

  “那么,我们就要分手了。”

  “波布兰中校!”

  “我要留在费沙。什么都不用说,尤里安,我已经决定了。反正也不可能永远住在费沙,不过……”

  尤里安没有说什么,卡琳也一样,他们两人都可以了解,波布兰的身心都想离开组织,走上孤独但自由的道路,没什么能阻止得了他的,挡不住的。因为对波布兰来说,或许那是他与这个时代决别的唯一方法。静默了一会儿,尤里安怀着最大的善意回答。

  “我明白了,我们来开个盛大的道别宴会吧?”

  于是,波布兰张开两手,抱着尤里安和卡琳的肩膀,绿色瞳孔中跳跃着的阳光照射着他们两人的现在和未来。

  “听好,不要太早死,几十年后,当我们都变成老人时再见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说那些已成木乃伊的死人的坏话了!”

  “好棒啊!”

  尤里安衷心地回答,他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和这些有着独特魅力的同伴们共有着目前的人生。波布兰放开了两个人的肩膀,眨了眨一只眼睛,然后把两只手插在宽松的裤子口袋里走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的卡琳用力地握紧了尤里安的左手。

  我会永远跟在你的身边……这句话无声地传进了尤里安的身体里。

  参加皇帝的葬礼之后就回海尼森,把伊谢尔伦要塞还给帝国军,然后和菲列特利加·G·杨、卡介伦一家、巴格达胥上校等人会合前往海尼森,把杨威利及其他的人都埋葬起来,然后……

  然后,一段漫长的建设和守成的时代就会开始了吧?对外要继续和强大的帝国政府折冲,对内要整备自主和自立的体制。冬天是那么漫长,而春天又未必会到来。

  尽管如此,尤里安和人的伙伴们还是选择了民主主义。他们不把所有的权力都委交给像莱因哈特那种几个世纪才出现一个的天才,由凡人集团不断地藉着试行错误去寻找更好的方法,产生更好的结果。那是一条由亚雷·海尼森所选择,而由杨威利接下棒子的长征之途。

  “哪,我必须去和亚典波罗提督商量一些事,预定计划。”

  尤里安想到了那个还留在他身边的重要朋友。

  ※       ※       ※

  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把菲利克斯架在肩膀上来到临时皇宫的庭院。暴风雨已经完全离去,然而不像夏天该有的寒气却仍然蟠踞在此地,把星光都冻结了似的。天一亮就要公布皇帝驾崩的消息,然后开始国葬的准备工作。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的葬礼也会立刻举行吧?日子将会很繁忙。然而还是忙一些的好。如果没有大量的事务让自己忙些,他没有自信能承受那啃食着胸口的悲哀和失落感。

  突然间,“疾风之狼”听到了在他耳边响起的呼叫声。

  “爸爸——”

  米达麦亚愕然了一阵子,他的儿子则焦急地抓着父亲蜂蜜色的头发,又叫了一声。

  “爸爸!”

  被称为帝国军至宝的勇将在失去他那伟大而敬爱的主君的夜里,有了那种几近于惊喜的经验。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米达麦亚终于露出微笑的表情。他觉得是皇帝的心灵已经深植进这个孩子的内心而使他发出了出生之后的第一句话。当然,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然而,米达麦亚却这样深信着,他把儿子从肩膀上抱下来,抬头看着星空。

  “看到了吗?菲利克斯,那些星星……”

  那些星星经历过数亿年、数十亿年的生命。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一直闪烁着光辉,在人类灭亡之后,它们仍会继续绽放着光芒吧?人的生命连星星一瞬间的光辉都不及。这是自古以来人们就明白的事情。然而,认识到星星的永远和人世的一瞬的是人,不是星星。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明白人类重视瞬间的燃烧甚于冻结的永恒,明白一瞬即灭的流星的轨迹将会深刻于宇宙的深渊和人们的记忆当中。

  总有一天,你也会仰望着星星,任思绪驰聘在彼方,并且希望征服它们,置身在星群当中。当那一天到来时,你会自己一个人出发去冒险吗?还是和父亲一起去?或者是和那个你在一岁时就宣誓效忠亚历山大·齐格飞同行?

  “亲爱的,渥佛。”

  艾芳瑟琳顶着满头的星光,走向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侧着身对着她。

  “菲利克斯说话了,他叫我爸爸。”

  “啊,真的?”

  艾芳瑟琳以惊异的表情靠近丈夫,把幼儿温暖的小身体抱了过来,丈夫用手环着她的肩膀。他们把视线投向那几近令人眼花缭乱的星空,有数秒钟之久,他们就无言地站在那边。

  菲利克斯把手伸向夜空,做出要抓星星的动作,幼儿是不自觉地做出这样的动作的。那不就是把贯穿人类所有的历史,对所不能及的东西表现出来的一种憧憬集于一身的表示吗?

  “到屋里去吧,亲爱的。”

  艾芳瑟琳温柔地建议,米达麦亚点点头,环抱着妻子的肩膀,开始在星空下漫步着。临时皇宫的内部充满了对皇帝死亡的悲哀和为了让皇帝的死仪式化的奇妙活力。渥佛根·米达麦亚朝着这团情感纠结的人群中走去。

  ——传说结束了,历史才刚开始。
2008-7-5 02: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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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长征已到达了目的地。十本《银河英雄传说》就在这里结束了。笔者用了五千三百张稿纸,不包括外传在内,看完将近二百一十二万字的文字旅程一定让各位感到很疲倦吧?作者也把精力都燃烧殆尽了……

  不管怎么说,真的、完全、好不容易、总算、最后、终于结束了。《银英传》也可以成为完整的小说。没有完结的小说就跟没有的屋顶的房子是一样的,就算细部再怎么好,还是不能做整体的评价。现在,不管好坏,总算可以请大家做一个评论了。

  很早以前,笔者就曾宣布会在第十册做个终结,但是,好象有一部分的人似乎不太相信,所以出现了“不会在十册就结束,会继续写下去”、“不,在第八册就会断了”等等奇怪的传闻,也有人因为这些流言提出抗议。接受别人对作品的质疑与错误的批评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怀疑作者对作品的感情,这是一件作者所不愿去面对的事。对于这些流言和抗议,笔者的回答就全写在这里了。希望各位都能谅解。

  此外,本传虽然是结束了,但是,关于外传,今后预定会有两本长篇和几篇短篇作品出现。和目前已经出来的作品合起来,外传一共有六册。这样就是真正的总结了。

  作者在此要先做一说明。本传在最后一册最后一章的时代是宇宙历八○一年七月二十七日○时。在这个时代之后的事,作者一概没写。外传中也没有写。没有《续银英传》、《新银英传》、《银英后传》,也没有“之后的尤里安·敏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兴亡”等。笔者这么说可能会有人感到失望。也许是笔者太我行我素了,但是,作者本身希望在大家爱惜《银河英雄传说》之时,能以最严整的形式做个完结、整理。

  在完成这个作品之前,有一些让笔者感到高兴的事,也有一小部分的事让人感到气馁。高兴的是这个作品获得了远超乎作者个人想象之外的多数人的支持,然而,以作者个人的层面来说,自己从中再度发现了自己到底想写些什么样的东西。或许各位读者会觉得很奇怪,然而,所谓的写书人并不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应该写些什么的。以笔者的情况来说,我是从SF悬疑风格的作品出发的,总深信可以在这方面写些东西出来。了解自己想写“架空历史小说”是在开始写《银英传》之后。此后,作者写了一些英雄幻想式风格的作品,但是,如果若不是写了《银英传》,这些作品大概就写不出来了。从某方面来说,《银英传》可以说是笔者的一本恩书。

  日后,当这个作品文库化了的时候,还望各位能订正在新书阶段就明显看出来的错误。在所有的错误中,有读者指正的,也有只有作者自己知道的。不管怎么说,错误是一定会有的,所以希望在可能的范围内将错误率减到最低。

  但是,其中也有作者明知故犯的地方。譬如,相距一万光年的行星奥丁和行星海尼森不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的,在第一册中,作者曾就行星的自转、公转、历法的关系做过说明,然而,在后面的情节中就排除了特殊的环境的例子而没有详细说明。此外,在季节方面,每一个行星当然都不同,即使在同一个行星上,北半球和南半球也有所不同。原本在地轴和黄道面没有呈现倾斜面的行星上是没有季节的变化的。包括这些细节在内,作者之所以把季节的变化和地球的北半部相调合是因为在这个作品中,尤其是在回想的情节中,季节感的描写是必要的。这只限于小说中的情况,请各位读者原谅。

  说了这么多,总而言之就是家里有哪里漏雨了就修哪里,不需要增建或改建。《银英传》结束了。笔者绝对不会再写关于那些残存下来的人们的事。因为笔者很不喜欢还有人散布一些不负责任的流言而遭到无妄的指责。

  在结束《银英传》后一年,从明年的秋天开始,笔者又要开始执笔写时空戏剧(不如说是利用时空戏剧的设定之历史性作品)的系列作品了。老实说,因为作者的才能已经达到了界限了,所以可能会出现和《银英传》异曲同工的作品。但是,笔者是打算写一些多少比《银英传》轻松的东西。为了谨慎起见,笔者要提醒大家,以后的故事中是不会有类似“皇帝莱因哈特死后二五○年……”之类的时代设定的。而是从起点来创造人类的未来史。如果在其它的历史中出现的其它人物也能获得各位的支持的话,那就是万幸了。

  说到人物,《银英传》中的许多人物都死了,因此有人叫笔者为“杀尽众人的田中”。但是,在描写战争和国家兴亡的故事中,人死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就因为好人在没有做出什么罪孽深重的情况下惨遭杀害,所以不就更形否定了战争和独裁政治的可行性吗?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亡令笔者自己感到万分后悔,这是从作品整体的构成来说的,但即使重新把这个作品再写一遍,笔者还是会让吉尔菲艾斯在半途就死亡的。杨威利和罗严塔尔的情形也是一样。人一定会死,而死了就不可能复生的。

  结果笔者完全无视于某些读者们“请不要让某个人物死亡”之类的请求。笔者并不想就此事向读者道歉。因为也不能把没有人为之请命的人物全都杀死啊!

  今后笔者也还会写“架空历史故事”,其中也还会有人物死亡。就如笔者已说过,请求饶命之类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被接受的,所以请各位读者觉悟了吧!

  尽管如此,在《银英传》中还是有两个该死而没死的人物。那就是帝国军的毕典菲尔特和同盟军的波布兰。他们曾有好几次的机会去死,但是,他们还是逃过了作者的魔掌,终于苟延残喘到最后。我们对这两个人的生命力表示敬意。然而,这两个人在和平时代就很难去处理自己了。毕典菲尔特似乎只有成为大久保彦左卫门的份,而波布兰如果运气和财运好的话,就可以成为餐厅经理,如果运气差一点,大概只能成为城市猎人了。不管怎么样,笔者认为他们都会做得很好。

  似乎还有许多事情该说,但是,如果真要都拿出来讨论的话就没完没了,所以就此打住。如果有机会,笔者希望能和读者们一起畅谈生者,追思死者,为他们献上一杯酒或一盏茶。

  最后,笔者要向让这个作品有机会发表出来的德间书店的所有相关人员:为本传和外传画插画的加藤直之老师、鸭下幸久老师、横山宏老师、道原香津美老师、笠原彰老师、长谷川正治老师、以及支持这个作品,热爱书中人物的众多读者们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多谢各位的帮忙与支持。

  宇宙历负八一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作者敬上
2008-7-5 02:5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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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光帖文,不写感想。。。。?(rf8rf)
先写篇感想,然后提供下载多好。。。。。(rf2rf)
《银英》《星战》还有科幻小说名著《基地》系列有同样一个主题,同样一个起始点,------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其中,对于独裁和民主有着比较不错的解析
2008-7-5 08: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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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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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7-6 22:3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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