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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文][科幻]《银河英雄传说》[10集96章全]作者:田中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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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德奥里亚星域会战



       杨起初的作战计划也是不理会香普尔星域的动乱,只顾着匆匆往首都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赶去,企图一举将军事革命派的主力部队击垮,如此一来,断了根的军事革命派,其枝叶也必定枯萎而死。

  不过,杨威利最后还是改变计划,决定先行攻击香普尔星域上的叛军。因为他认为,这些叛军可能会利用游击战术,破坏伊谢尔伦要塞和自己杨舰队之间的补给和联络路线,这对自己的舰队来说是相当危险的。杨威利心想,如果自己是香普尔星域的军事革命派指挥官的话,当自己被讨伐部队追击时,就赶快逃之夭夭,而如果讨伐部队一离开,自己就从背后偷袭他们,并且破坏其补给路线,如此反覆来回地消耗对方的战力,一定可以打败他们。

  万一香普尔星域的指挥官和杨的想法一样的话,那就真的吃不消了。

  可是他们的指挥官又不是杨威利,根本不可能会那样做啦。

  尤里安陈述着自己的意见。杨笑着回答说:“搞不好他就是未来的杨威利啊。”

  每个人在成名之前不都是个无名小卒吗?在艾尔。法西尔之役以前,又有多少人知道杨威利的名字呢?杨说道:“如果我是生在太平时代,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历史学者罢了,搞不好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呢。”

  而这也是杨心中最渴望的。可是事情偏偏却不如他所愿,目前他已是个举世皆知的知名人士了。虽然他一再被誉为不败的名将,可是杨威利心中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这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杨威利对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相当有兴趣,所以他一直希望能成为一个历史学者。但自己如今倒是成为被别人研究的对象,真是始料不及。目前包括银河帝国、费沙自治领及他所面对的敌人——军事革命派等在内,都在竭力研究他的用兵技巧。各类书籍如“杨威利的领导能力研究”、“战略的思考及战术的思考——杨威利的四次战争”、“现代人材论——杨威利”……等,一大堆书名轻薄,内容又无毫无责任感的书本和录影带,充斥于各个星球之间。

  光采夺目的英雄——杨威利。

  “杨威利啊!杨威利!你是个十足真金的大英雄呢!我不过是个和你同名同姓的家伙,和你比起来可差多了。”

  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语气中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你真的是很伟大啊。”

  尤里安在一旁热切地说着。

  “是吗?伟大在哪里?”

  “若是普通人,碰到别人这样称赞他的话,一定会变得不可一世,自以为是,这样做起事来就不会有客观的判断能力了。”

  杨威利微歪着头听他说话,不禁苦笑了起来。

  “你也不必这样当面夸人。再说,一个人是否真的伟大,连他自己都不一定了解呢。”

  说着说着,杨威利竟然板着脸,对尤里安说起教来了。他说,千万不能对长辈或上司做当面的赞美。因为若对方是个软弱的人物,可能会使他自以为是,如果对方是个个性刚直的人。他则可能会认为你是在曲意奉承而故意疏远你。这种事是千万要注意的……。

  “是,我明白了。”

  尤里安口头上是这么回答着,心里却感到奇怪,怎么杨会说出这种与自己个性不符的陈腔烂调呢?杨威利是个刚满三十岁的未婚男子,但对待尤里安的态度,却俨然一副老爸的样子。

  ※       ※       ※

  香普尔星域的叛乱被杨部队平定的那一天,刚好就是同盟军军事情报部的巴格达胥中校自首都叛乱区逃至这里的同一天。

  杨的军队自四月二十六日开始进攻香普尔行星,经过了三天的战斗,就闪电般地把这里的叛乱部队降伏了。

  虽然这场仗算不上什么规模,却也不是很容易打的。香普尔星域的人口武装都比不上首都,但是行星登陆作战有一定的作战方式,指挥官通常无法照自己的个性充分发挥其作战能力。杨的军队先破坏敌人的雷达及防空武器以确保其在卫星轨道上的制空权后,大批的陆战队随即登陆,朝目标据点猛烈地进攻。如此一来,对地对空的控制权都掌握在手中。

  上述的作战只持续了三天就顺利达成,指挥陆战队的先寇布可说是功不可没。指挥官如果换成一个平庸之辈的话,说不定要耗上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

  先寇布的作战方法是,先集中火力确保已有据点,并由横列展开的装甲车阵构成断续的战线,再藉着战线的推进扩大战面。

  但是,在持续一日这样的攻势后,在敌人正开始熟悉应付这种作战方式之际,突然又改变了攻击的顺序。他们从确保的据点出击,直接向着目标急迅推进,如利剑一样突破了敌人无防备或防守薄弱的区域。

  这种忽横忽纵的急速变化,令叛乱部队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在军事革命派的根据地——同盟军管制司令部大楼中固守的兵力失去了半数之后,胜败便已决定了。经过两小时的激烈枪战和肉搏战后,叛乱部队的指挥官马龙上校对着自己的嘴巴扣下了板机。残存者举起了白旗。

  “了不起!先寇布。”

  更意外的是他发现这位陆战队指挥官的脸、手和衣服上,布满无数人的吻痕。由此可以想像得出,香普尔星域当地的居民在沦陷了半个多月的日子后,如今得以解放的那种心情。

  “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意外的收获!哈!哈!怎么啦?你们都在这里,不是在欢迎我吧?遇到从首都逃出来的人,我们正在等他。”

  不久,巴格达胥中校出现了。

  在验明正身之后,他马上被带到旗舰休伯利安的会议室里来。大家都对首都的情报需求甚殷,不过,此时在座中最有资格首先发问的当推司令官杨威利。

  就在大家的注视下,杨亲口询问他,是否已有什么人被肃清了。

  “没有,我只知德森上将、比克古上将等都被拘禁了,政府高官中也有很多人被捉,但被肃清的人倒是没有,但以后的事可就不知道了。”

  “是吗?”

  “第十一舰队出发了,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意在歼灭你们的舰队。”

  在座的每个人都吃了一惊,杨一言不发地盯着巴格达胥,并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司令官鲁格朗休中将希望能一豉作气地与你决一死战,他不想耍什么花招。”

  “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杨的语气中没并没有讽刺的意思。他沉吟了一阵,随即将发问的权利让给他的部下们。

  费雪、姆莱接着相继发问,巴格达胥都一一作答了,但视线却好像在搜索着什么似的,随后他似乎若无其事地开口问了杨威利。

  “阁下的副官格林希尔上尉好像不在这儿……”

  “在伊谢尔伦。”

  就在杨回答的同时,先寇布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大家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他的咖啡杯不知何时已打翻了,咖啡液洒在他前胸的军服上。

  只听见先寇布唉声叹气的喃喃道:“哎呀!这些得来不易的吻痕就这么被糟蹋了。……对不起!失陪一阵!”他嘴里一面说,一面看了看杨的眼睛,然后离席走出会议室。

  一出房门,看到尤里安正站在走廊上。尤里安虽然还没有资格进去开会,可是有杨在的地方,尤里安一定会跟随着他的。

  “你知道格林希尔上尉在哪里吗?”

  “她在医务室,看上去很疲劳的样子。”

  大概是精神上的疲劳吧。先寇布一面想,一面走向医务室。尤里安迟疑着,看了看先寇布的背影,又看了看房门,大概是想到杨没有那么快开完会出来,同时也想探望一下格林希尔上尉,他快步跟了上去。

  当衣服上满是吻痕及咖啡迹的先寇布出现在医务室时,身材矮小的护士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

  “讲问格林希尔上尉在吗?”

  这名护士的身高还不及先寇布的肩膀,可是态度却相当坚定,她毫不惧怕地站在他面前,连厚颜如先寇布也不禁大感为难。还好,有人出了声,解决了准将的窘境。

  “没关系,让他进来,先寇布准将,请进。”

  护士好像还不太愿意的样子,只得让在一旁,一声不吭地让他走进去。

  菲列特利加本来穿着军服躺在躺椅上,现在已经坐起身来。先寇布先慰问了一下,然后向她简述了刚刚在会议室发生的事情之后说:“我想杨提督也感到奇怪吧,毕竟他逃出来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所以当他问起你的事时,提督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当时我听到杨提督那么说,就故意把咖啡洒了满身,让巴格达胥看不到在座的人意外的表情,使他无法判断提督是否在骗他。”

  菲列特利加想了想。

  “我以前只见过巴格达胥中校一面而已。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看见他在我父亲的书房中,大声地陈述他对当时政治体制的不满。”

  菲列特利加的记忆力之强是有名的。

  “原来如此,格林希尔上尉,他在注意你的事呢,也就是说他是救国军事委员会派来的间谍无疑了。”

  “准将……”

  “我会处理的,你要好好休息。”

  走出医务室,先寇布还在思考着菲列特利加的话。其实菲列特利加的父亲——政变的领袖——格林希尔上将所信赖的人也不多了,他喃喃自语着:“幸好格林希尔上尉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们的目的是想要趁早谋杀杨提督吧。”

  跟在他身旁的尤里安听得身子剧烈一震,眼睛睁得大大地骇然望着他。

  “如果在和第十一舰队交战之前成功执行了这个暗杀计划,那么杨的舰队将会变成一盘散沙,不足为惧,政变也就成功了。这种暗杀计划照理说起来,也还算是一种相当便宜的投资啊!”

  尤里安紧张地问道:“准将,你打算怎么做呢?”

  “政变成功与否,自由行星同盟的未来会怎么样,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但我是绝不会允许杨威利被人白白害死的,如果他死了,就有很多老百姓要受苦了,而这个世界的历史也不知道将如何地改写了。”

  先寇布很快地下了一个决心。

  ※       ※       ※

  杨在吃晚餐前问先寇布:“巴格达胥中校现在如何呢?”

  “在睡觉。”

  “你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杨的语气似乎己知道了点什么。

  先寇布眨了眨眼,轻松地说道:“我只不过在他吃的饭菜里加了点特殊安眠药,然后让他急冻睡眠,在两周之内他的眼睛是绝不会睁开的。没办法,像情报局人员这种人即使是被监禁,只要他还醒着就不能大意,所以最好还是让他睡到这一仗打完之后。”

  “有劳你了。”

  杨苦笑地回谢他。

  Ⅱ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月历已经进入五月份。

  第十一舰队正以三千光年的速度逼近杨的舰队,在这一点上巴格达胥的情报是正确的。

  杨的舰队向着德奥里亚星系前进,他每天都要看一大堆的情报和分析。不幸的是五月十日那天,奉派至邻近艾尔刚星系去侦察的驱逐舰,在发现一支大舰队而紧急向本舰队发出通报后就失去联络,再也没有音讯了。这可以说是会战之初,我方部队的首次牺牲。杨心里在盘算着,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使和敌人正面打起来,他也有打赢的把握,可是他正在等着侦察艇进一步的情报资料,若能拥有较完整的敌方情报,才能获得全面的胜利,否则就算在此地击溃第十一舰队的话,己方的损失也会很大,那时恐怕也很难将政变组织尽数弭平了。

  五月十八日这一天,杨威利在他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当时他已经看了十九封侦察情报书,可是这些情报似乎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他把这些资料全都扔到地上,心烦气躁地走来走去,直到尤里安送上第二十封情报书给杨看了之后,他才兴奋地叫起来:“太好了!我知道了!”这位年轻的黑发司令官又叫又跳,他把情报书抛向空中,双手摇晃着尤里安的两只臂膀,在房间里乐得手舞足蹈。尤里安被他摇了几摇,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也跟着叫了起来。

  “你可以打胜仗了是不是?你可以打赢了?”

  “没错,这一仗我们赢定了。杨威利绝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不是吗?”

  突然间,门口有人故意发出咳嗽声。杨威利马上停止跳叫,转过身看去,原来是先寇布、菲列特利加、费雪三人,他们正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望着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官。

  杨的手立刻将尤里安放开,顺势摸了摸头,把刚刚弄乱的头发抚平。

  “高兴一下罢了,立即召开作战会议,作战计划决定了!这场仗看来我们是赢定了。”

  三十分钟之后,杨向全体干部宣布作战计划。在他得到了自己所要的情报之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订定作战计划,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以下就是作战计划的内容,第一项就是他刚刚得到的情报。

  一、敌人将兵力一分为二。意图绕过德奥里亚星系,对我军进行左右挟击。

  二、有鉴于第一项情报,所以我方要比敌人提早六个小时行动,将一分为二的敌人各个击破。首先,我们要先袭击自右侧而来的部队,然后再迎击自左侧而来的敌人。

  三、阮邦修提督为本次作战的先锋,于今天二十二时开始行动,先横越第七行星的轨道,在德奥里亚恒星的背后布阵。

  四、后卫部队由舰队副司令费雪提督指挥,明天四时以前驻扎在现在所处的宇宙空域,之后横越第六行星的轨道布阵。以牵制自左侧而来的敌人。不过,目前的阵地及警戒法一直到明天四点以前都不作变动,特别注意收集情报及防范敌人的侦察。

  五、舰队其它的战斗集团跟在阮邦修提督之后开始行动,向指示的目标左右移动布阵。

  六、亚典波罗提督指挥炮舰和弹道飞弹部队,驻守在第七行星轨道上,以确保我方舰队与伊谢尔伦要塞之间的联络路线,同时,如果有从其它星系而来的远处攻击,也能较早有所警戒。此外,若有敌人要逃往其它星系,也能及早阻截。

  七、杨司令官为本中央战斗集团的总指挥官。

  杨威利一传达了上述这些命令之后,舰队的全体人员都既紧张又兴奋起来。

  “我前一阵子到首都去的时候,就曾经请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上将给了我一纸命令书,命令书中明示,如果有叛乱发生,就要我们去讨伐它,以恢复法律秩序。所以我们这次的征讨是师出有名,而不是于法无据的。”

  会议中的幕僚人员们一听见这一席话,无不竖起大姆指称赞杨的先见之明。可是杨却不因此而得意。因为,虽然他所做的预测是对的,可是却没有办法去防止事情的发生,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首都的市内公园中,向比克古要一张正式的命令书罢了。

  召开完作战会议之后,杨回到房间去,并把尤里安叫了过来:“你还记得吗?在亚姆立札会战时,比克古提督想面见罗波斯元帅,但却因为罗波斯元帅在午睡而无法见到。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

  “罗波斯元帅太过份了,根本就是没有责任感嘛!”

  “是。我现在要睡午觉了。从现在开始,两个小时之内,我谁也不见,无论是提督或将军都一概回绝。”

  ※       ※       ※

  第十一舰队的旗舰雷欧达上。

  “有没有巴格达胥中校的消息?”

  得到的回答仍是“没有”。当他正为此大皱眉头时,通信军官刚好出现在他面前,他说:“已经准备好向全舰队作开战前广播的工作了,请您开始吧。”

  中将点了点头,暂时将巴格达胥的事情抛在一边,开始念起稿子来:“各位勇敢的战士,我们救国军事委员会这次革命的成功与否,祖国的振兴或衰亡,完全在此一战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了我们伟大的祖国,各位一定要同心协力,全力以赴,毫不犹豫地克尽对国家的责任。在这世界上最令人尊敬的莫过于为了真理和正义无私地献身和牺牲,最令人可耻的莫过于胆小和自私。期待大家要有热爱祖国的忠诚和勇气。为了祖国的未来,大家一定要努力作战,消灭敌人!”

  就这样,第十一舰队带着高昂的士气,朝向未来不可预测的虚空前进。

  ※       ※       ※

  杨威利轻轻打了个呵欠,从椅背上爬起来,尤里安马上送来热毛巾和一杯冰水。

  “我睡了多久?”

  “真想再睡半个小时。算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补眠了……谢谢你,好舒服呀!”

  喝完冰水后,把杯子还给尤里安,然后整理一下衣服。接下来他必须要发表一项连他自己都很懒得发表的演说,可是身为一位指挥官,他又有此义务要召告全舰队的官兵。杨站起身来往舰桥上移动,第十三舰队各舰艇上的全体人员都以紧张的表情来聆听司令官即将说的话。

  “战争就快要开始了。虽不是愉快的战斗,但不打胜则毫无意义。我们已经胜券在握,请各位轻松地作战,别太勉强。这场战争虽关系着国家的存亡,但和个人的自由及权利相比的话,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了,各位,差不多要开始准备一下了。”

  当杨对着麦克风说完这段话后,萤光幕上忽然闪出一道不详的白色光芒。

  萤光幕上出现第十一舰队的七千艘船舰,背景是充满星光的夜空。

  “已捕捉到敌舰队!全体人员进入备战状态!”

  Ⅲ

  杨威利并不属于猛将那一型,可是每当战争时,他总是最适合待在最前线,尤其是当己方处于战败的危急关头时,他总是能化险为夷,在敌军面前全身而退。

  而杨自己认为这只是身为一名指挥官最起码的一项义务而已。否则又有谁愿意把生命交给一个年方三十的年轻小子呢?阮邦修少将所指挥的三十艘军舰正在等待着攻击的命令。而围绕在其左右和背后的己方其它部队也正在等待着。

  “敌方距离六点四光秒,一九三万公里……”监控人员低声地说着。

  “敌人正以垂直的方向自右边向我军移动,速度是0.0012光速,速度相当快……。”

  此时整个舰桥上除了监控人员的声音之外,只剩下一些微薄的呼吸声而已。杨双眼紧盯着萤光幕,右手举至与肩同高的地方,这是他们军队中的手语。

  “炮击!”

  这道命令下达至全舰队的炮手。不一会儿,数万支舰炮在黑暗的宇宙空间中响了起来。这些炮都瞄准了毫无心理准备的的敌舰队的中央集中炮击。

  杨的战术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集中火力向一点猛攻,如此才能增加其破坏力。在去年的亚姆立札会战中,帝国军就曾经吃过类似的苦头。一旦敌方某部遭到强力的攻击,其防御能力必定减弱,这样就容易攻下来了。

  第十一舰队的监控人员开始发出惊惶的警告,但一切已晚。就在这一瞬间,舰队的侧面已遭到重击而毁损。接着更有数百只船舰被消灭,还间接引起了更多的船舰开始发生爆炸。核融合炉爆炸所发出的白色光芒在短时间内扩散开来,整个萤光幕看起来就好像被漂白过一样。

  尤里安坐在杨威利的指挥桌旁,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直接亲眼目睹宇宙空间的战斗,他并不感到害怕,相反的,他心中充满兴奋的感觉,这种感觉才刚刚开始呢!

  “联络阮邦修,要他按计划马上全速前进,突袭敌人的侧面。”

  杨下这道命令时,并不是坐在椅子上说的,他是盘着双腿坐在桌子上说的。部下们看到他这种样子,心里都有一种奇妙的安定感。

  ※       ※       ※

  接收到命令后,阮邦修马上抖擞精神,全速前进。

  阮邦修是属于猛将型的,如果能够配合总司令部冷静周全的计划,一定能够发挥最大的破坏力。在这一点上他和莱因哈特的部下毕典菲尔特倒是蛮相似的。

  “全舰队突击!“

  阮邦修的命令总是明快而有力。

  “突击!突击!”

  阮邦修的舰队以最快的速度向敌舰队疾冲,同时打开所有炮门袭击挡在面前的敌舰。飞弹爆炸所发出的声音和闪光充斥整个太空。由于火力相当强大且集中,阮邦修的舰队已成功地将敌人的舰队分断了。

  第十一舰队的幕僚们各个都紧张了起来。如果阮邦修的舰队再继续攻击下去,恐怕第十一舰队就要被切成两半了。其实,如果他们将计就计,在自己的舰队被一分作二后,再顺势左右挟击对方,也是很有希望能够反败为胜的。可是指挥官却必须要有相当洗练而沉着的战术能力才行,像杨威利这种人才是适合的人选,但是第十一舰队之中却没有这样的人物。

  第十一舰队的幕僚们越打越没有自信,只能随着战局的变化,被动地凭常识来应对。突然间鲁格朗休中将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第十一舰队加速前进,不分东西南北任何方向向敌人炮轰,就算战到只剩一兵一卒也不停止。

  这个时候,阮邦修舰队的前、后、左、右、上五个方向都有敌人的炮火袭来。炮弹所至,火光四起,包括旗舰在内的所有军舰都摇晃得相当厉害。

  阮邦修提督在舰桥上放声大笑。他说:“这太好了!不管哪个方向都是敌人。也没有必要特定瞄准某个目标了!打啊!要打就打个痛快吧!“

  第十一舰队的士兵们,有人认为指挥官如此指挥作战大过草率,有人则认为相当大胆,甚至有人认为他的头脑有问题。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实是,如果不将他们眼前所面对的敌人杀尽,他们是不会有明天的。现在也没有人会有时间去细想战争的意义和杀人的理由。

  “锁定目标,弹道飞弹发射!”

  “第四炮塔全力开炮!“

  整个战场充满了疯狂的杀戳声,士兵们的耳朵完全被人声和炮声塞满了。

  视线所及的宇宙空间也都闪着白光,似乎飞弹永远也炸不完似的。

  开战经过三十分钟后。杨舰队算是将第十一舰队的侧面舰队都控制住了。

  ※       ※       ※

  杨在萤光幕中看到自己的旗舰笼罩在一片红色的雾气之中,那是能量中和磁物,证明着敌人对本舰体的破坏受到了防止。

  “没想到这场仗要赢还真得费一番功夫呢!”

  杨威利一面看着萤光幕,一面自言自语着。他现在才知道第十一舰队的抵抗力相当强,他们的司令官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站在他身旁的先寇布有同感地道:“鲁格朗休提督的确是一个很勇敢的指挥官。”

  ※       ※       ※

  “巴格达胥这个没用的东西!派他潜入杨的舰队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鲁格朗休中将知道巴格达胥目前人在杨的舰队中,不可能听到他说话,但仍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暗骂起来。因为巴格达胥很显然地并没有按原计划暗杀杨威利,否则他们现在就不会陷入苦战之中了。而且很奇怪的是,对方好像早知道我方要以分进合击的方式进攻似的,竟然两方人马都受到出奇不意的突袭,眼看着就要沦为敌方各个击破的牺牲品了。

  “难道他们早就识破我的战术了?”

  鲁格朗休鼓起双颊,愤恨地咬着牙。或许自己是依赖了一个不值得信赖的人了。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悔恨。

  突然监控人员的声音响起了,这才把他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什么事?”

  “中央已被突破了。目前我军分成前后两部份,敌人正在包围舰队的后半部。”

  阮邦修以强大的火力突击敌人,虽然自己也遭受到相当的损伤,可是却也达成了将敌人截为一半的目的。现在马上就将敌军的后半部包围起来了。

  鲁格朗休一声不吭地瞪着萤光幕看,他试着想猜测杨威利的作战计划。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奇迹的杨’果然老奸巨猾,太厉害了。”

  ※       ※       ※

  第十一舰队为了实行分进合击的战术,分成了先头部队和本队两个集团,而杨是派一部份舰队牵制住第十一舰队的先头部队,同时以主力将敌军的另外一半,以战术再将之截为一半,然后再把这一半完全击溃。

  在这种情况之下,双方的战力比例为四比一,很明显地,杨的舰队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对方,并且将之一一击破。

  对于杨威利而言,这种战术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奇谋,这只是用兵学中一个很初级的观念“以自己的多数来对付敌人的少数”。说它是什么魔术或奇迹,根本就是大高估他了。

  一旦两军的主力在近距离接触,一大堆的舰艇就全出笼了,接着是炮战,近距离格斗战等等,随即登场。此时,战斗艇是最活跃的武器了,休伯利安旗舰的飞行队长波布兰少校也率领部下俟机而动。

  “威土忌、约翰走路、拉姆、亚普尔雪克等各中队,要听从中队长的指挥。雪莉和柯尼克继续留守,保持原编组形式,不可乱掉。”

  这位飞行队长竟然将自己麾下各中队的名字以酒名来取,他说:“男人的主食就是酒和女人,战争时,它们就是午后珍贵的点心了,没有办法时常品尝到。”

  为了望梅止渴,所以他将自己的各个中队都取了酒名,据说他本来还想拿女性内衣来取名,多亏他没有这么做。

  波布兰少校所搭乘的单座式战斗艇,此刻正在宇宙中聘驰,其它六个中队也都各自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空中战斗艇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交叉发射的炮火到处乱飞。这些战斗艇的的性能其实都不相上下,输赢的关键就在飞行员的技巧而已。此时这些飞行员的血液完全处于兴奋的状态下,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是在杀人。

  波布兰的战斗艇出发不到二分钟就击毁了三架敌机。这些被击落的飞机都在极高的速度中坠进了一片无限虚空。波布兰目前也处于精神亢奋状态。他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快速跃动着。

  单座战斗艇之间惨烈的战斗直到八点才打完。

  这时杨舰队已彻底突破第十一舰队的中央,并将其后半部的部队全数剿灭,鲁格朗休提督所在的前半部舰队也被包围,很多军舰都不战即降,还剩下一些舰艇仍在抵抗之中。

  拒绝了杨舰队的几次招降后,鲁格朗休提督终于自杀身亡。这场战斗也随之告一段落。不过,鲁格朗休手下仍有一些指挥官率领着一小部份残存兵力在一边负隅顽抗,透过旗舰上通信士官的口中,杨得知了鲁格朗休临终的最后一句话是:“杨威利果然名不虚传,作为一个军人,能与这样高明的对手较量,实在是一种荣幸。自由行星同盟万岁!救国军事委员会万岁!“

  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大声地叹息着:“这场战争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尽管这场仗打得如此激烈,不过胜负仍然很快就见分晓了。其实杨的舰队在数量上本来就比敌人多上一倍,再加上突袭成功,要打赢这场仗实是太容易。若不是碰上对手是勇猛的指挥官鲁格朗休,早就轻而易举地打赢了。由此也可以证明第十一舰队还是相当善战的。

  “鲁格朗休提督若是无能之辈,敌我双方的死伤人数就不会这样大了。”

  杨听到先寇布这样说,也默默地点头称是。战斗告了一段落,他自己也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先寇布看着他,心里在想,第十三舰队难道就只有杨威利是个人材吗?或者仍未至于,但如果没有这位年轻而有智谋的司令官,杨舰队也一定不会这么强的。它充其量不过个新旧兵混杂所编成的乌合之众罢了,如果杨是个无能的指挥官,这个舰队很可能在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中就被击垮。以这场仗为例,没有杨这个指挥官的话,高奏凯歌回故乡的,很可能就是敌军了。

  这个问题不仅关乎过去,也同样关系着未来。因为在这个银河系宇宙中,除了杨之外,还另外存在着具有常胜不败名声的人。

  那就是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终有一天,他和杨威利势必会在战场上一决雌雄的。巨星与巨星的碰撞,不管是宿命论也好,是命运也好,到时候历史一定会作出一个结论来。可是到底是怎样的结论呢?是杨威利的舰队打败莱因哈特?还是莱因哈特的军队打赢杨威利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先寇布所知道的只是——若论能力,莱因哈特手下的大将如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等都比杨威利手下的大将如阮邦修等要强多了。

  杨威利大概就是想到这一点吧,所以对于打胜仗他一点也没有高兴的表情,和他先前在得到他所想要的情报就高兴得跳起舞来的样子相比,真是差太多了。是身为一个高超的战争艺术家或有良心的历史学家?这个问题时常在他内心激烈交战着。现在战争刚结束,先寇布明白到仍然是后者——成为一个历史学家,这个念头在支配着这位黑发的年轻司令官。

  “杨司令官!”

  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向司令官提醒道:“敌人的先头部队尚未剿灭。我们这边虽已摆平,但费雪提督的负担却加重了。请下指示吧!“

  她的发言是正确的!杨眨了眨眼睛,伸伸双臂说。

  “全舰队重新整列!大家往第七行星轨道方向前进。”

  在得知本队受到敌人袭击后,第十一舰队的先头部队曾分作两派在激烈辩论着。一派主张立刻调头和杨的舰队作战,援救本队。另一派则主张援救的话在时间上已来不及,应暂时先到德奥里亚星系的外围去,等到杨的舰队去包围首都时,再趁机从背后偷袭他。这样。或者能挫败他们也说不定。两派就这样一直辩论下去,一时之间竟然无法作出决定,显然他们的指挥官欠缺当机立断的能力。

  最后,他们决定要立刻和杨的舰队作战了。全舰队于是调转方向,开始前进。

  此时,一直在旁监视这只部队的费雪提督发现他们的舰队排列顺序相当杂乱,于是马上发出攻击命令。费雪的攻击方式和杨相当相似,都是以集中火力炮击局部目标为特征。随着炮弹像狂风骤雨似的轰击,第十一舰队的先头部队在卒不及防之下马上损伤无数。

  费雪在舰队的运用上具有相当高的手腕,只要有他在,不论征途有多远多久,他的舰艇也绝不会掉队。

  Ⅳ

  “第十一舰队大败。鲁格朗休提督自杀身亡。“

  “杨舰队在补给和整备后,即将进攻首都。”

  “同盟境内各行星的警备队和义勇兵们都陆续往杨威利那边集结了!”

  首都内救国军事委员会收到上述这些情报后,都感到事态严重,连空气都似乎凝固在一片沉重之中,

  “真是内忧外患啊!”

  有人在叹息着。因为首都目前的情势也不太稳定,他们虽然下了戒严令,全面以军事力量来控制政治、经济和社会,可是仍无法防止混乱的局面。由于有外出禁止令,一般的犯罪案件故然减少了,可是物价却节节高升,消费物资明显不足。市民们笼罩在不满和不安的恐怖气氛中,救国军事委员会不得不展开调查,同时也意图听取从费沙自治领来的商人的意见。

  “你们都是军人,经济到底是什么,你们是不懂的。”

  这名商人说的话直接而严厉。

  “目前首都处于和外界隔绝的状态,是个完全属于自给自足式的经济单位,然而社会上的消费行为却比生产行为多,当然物价会居高不下了。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解除对流通机构的管制,以及放宽新闻尺度。如此才能安定并缓和人心。否则整个社会和经济都会因不健全而崩溃!”

  负责实施经济管制的艾凡思上校听了这番话后,却相当不以为然。大家都知道,救国军事委员会之所以能够以少数人来支配整个首都,主要就是因为他们控制了整个通信、运输、贸易及各个军事基地等等,他们认为这也是使经济健全化的方法,而且军人们总是习惯使然地认为对所有事而言管制都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却没想到这样已经步入国家社会主义了。这位费沙的商人明白眼前的这位上校也是心存如此的想法。

  “经济其实是一种生物,你若是要强行管制它,要它照你的意思作息,那必然会使它生病,动弹不得。在军中,军人有绝对服从长官的天职,可是这种理论却不能套用在经济上。如果我们费沙自治领也实行……”

  “一派胡言!”

  上校打断他说:“我们的目标是打倒银河帝国的专制主义者,还给人类社会一个自由和正义的空间,这种崇高的理想又岂是你们费沙自治领这种拜金主义者所能明白的呢!你们心里一定认为人心和社会都是由金钱所支配的吧!”

  “说得好!”

  这名商人的目光内满是嘲弄之意。

  “不过,您最后那句话可以修改一下。我想你们大概认为人心和社会是可以用暴力来支配的吧!”

  艾凡思上校好像是被激怒了似的,他的手按着枪,眼看着就要拔枪射杀该名商人,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招手叫士兵把他赶出办公室去。商人是被赶走了,可是物价高涨和消费物资不足等问题却是怎么也赶不走的,最后也只能随便抓几个奸商出来,没收他们的物资以补不足,然而,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彻底办法。

  接着有谣言被传开来了,说救国军事委员会中有人和特留尼西特政府互通声息。

  其实早就有很多人在怀疑为什么特留尼西特议长能够安然逃脱?政变发生后,统合作战本部代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都被拘禁起来,为何单单只有议长成了漏网之鱼呢!难道特留尼西特早就得知即将有政变要发生吗?救国军事委员会中若是没有通风报信的人告诉他何时将会有政变发生,那才是奇怪哩!关于上述这个谣言,格林希尔上将已经命令贝伊上校尽量去辟谣,并调查谣言的来源。毕竟这种事除了会引起同志间互相的猜疑之外,是不会有其它好处的,不过,谣言既已传开来,多少都会对整个团结合作的气氛有些影响的。

  就在一片焦虑和不安的日子中,事态好像慢慢缓和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没想到又突然发生了一件事,顿时把整个社会推向一个极端紧张和恐怖的状态中,那就是“国家广场大屠杀”。

  ※       ※       ※

  六月二十日。

  在这个约可容纳三十万人的首都国家广场中,市民们正陆陆续续往这里集结着,人潮从早上一直到中午从不间断,总共已聚集了二十万人之多。

  戒严令中明白规定禁止人民集会。但是今天却有人公然聚众,完全无视救国军事委员会制定的法规的存在,这使得救国军事委员会感到震惊,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次集会的目的及口号竟然是“反对暴力支配,回复自由及和平”之后,更是震怒不已,他们认为这是对救国军事委员会的一个大胆挑战。

  政府的高官们都被拘禁了,谁是集会的发起人呢?——派人打听的结果,原来是在野的国会议员洁西卡。爱德华。

  “是那个女人!她是个女议员,也是反战派的代表人物。她曾经在公开场合中弹劾过当时的国防委员长特留尼西特,并且严厉地谴责战争的愚蠢和军队的劣行。这次她又不顾戒严的禁令,公然发动人民聚众集会,若是再不拘捕她,事情一定会愈闹愈大的。这次正是救国军事委员会临时政府表现威信的时候,一定要给这些议会的在野党团一点下马威不可。”

  救国军事委员会经过商量之后,决定派克力思齐上校赶赴广场驱散群众并逮捕爱德华议员。克力思齐上校在收到命令之后,立刻率领了三千名武装士兵气势汹汹地前往广场抓人。但到事后,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干部们才后悔不该派此人选来执行任务。

  克力思齐上校在领兵赶到广场后,马上向空中鸣枪示警,以镇压惊惶的人民,使得在场的气氛变得骚动而狂乱起来,集会的主持人洁西卡立刻现身在克力思齐上校的面前,她毫无惧色,以义正词严的语调质问克力思齐,为什么要率领武装士兵来打扰手无寸铁,和平集会的人民?

  “为了要恢复国家正常的秩序!”

  “秩序?什么秩序?上校先生,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当初用暴力来破坏国家正常秩序的不正是你们救国军事委员会的这些人吗?到底所谓的秩序是什么呢!”

  “什么是秩序,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克力思齐上校骄横地回答道。他双眼充满狂傲之气,好像自己手中握有无限的权力似的。

  “我们是为了打倒银河帝国的专制独裁制度,解放全人类,才挺身而出的,这需要全国上下的团结一致,不怕牺牲,全力以赴。而你们这些家伙,却只会高唱一些不负责任的和平论调,找我们的麻烦,拖我们的后腿!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你们能够明白吗?现在给我找十个人出来排成一行。”

  士兵们接着把群众们之中的十个人拉了出来,排成一行,同时封锁广场入口,不让群众逃走。虽然有人大声抗议,上校却置之不理,他只顾着拔起枪来,走到这一排十个人面前,指着其中的一名市民,讽刺地问道:“各位拥有崇高理想的市民啊,你们认为和平的言论会胜过武力吗?”

  “没错!”

  这名青年大声地回答。上校突然翻过手以枪柄打碎了这名男子的颊骨。

  “下一个!”

  对那个倒地不起的男子看都不看一眼,上校又走到另一个瘦弱的男子面前。

  “你跟刚刚那个人也是同样的主张吗!”

  上校一面问,一面把枪抵在这名面无血色的男人的太阳穴上。只见这个男人全身颠抖,豆大的汗珠从面颊边流了下来,他哀求地喊着。

  “求你别杀我,我家里还有老婆等着我回家!求你……”

  克力思齐上校狂声大笑,他用枪柄猛地往这名男子的脸上敲下去,只见这个男人上唇裂了开来,门牙和血也一起喷出。他大声惨叫了一声,在他似乎要倒地时,上校忽然对他补上一枪柄,响起了鼻梁碎裂的声音。

  “没有必死的觉悟还敢说大话……你们谁不怕死的?谁敢再说说看,没有军事力量就能够拥有和平吗?只有武力才能支配一切!说说看啊!说呀!”

  “振作一点!”

  洁西卡双手扶着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子,愈看愈是悲痛。她终于忍耐不住,大步走到克力思齐上校的面前,双目瞪视着他,厉声骂道:“住手!你以为手中有枪,就可以对人民为所欲为了吗?”

  “住口!你这家伙……”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世界上竟有人假借自以为是的正义来杀害他人,统制社会了。以前银河帝国的鲁道夫是这样,听清楚了吗?是银河帝国的创始人鲁道夫大帝!他以武力压制人民,强迫人民服从他的思想。现在中校你也是这样。你正是鲁道夫的追随者啊!和他完全没有分别!难道你还不觉悟吗?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人民说话!”

  “……你这个女人!”

  突然之间,上校的脸上已完全没有刚刚骄傲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因狂怒而变得可怖的脸孔,他的两眼布满血丝,那刚杀了两个人,还留有血迹的手枪,朝着洁西卡头部击去,转眼间,洁西卡头破血流,溅出来的鲜血一点点沾在上校的身上。

  上校好像疯了似的,竟然还用军靴猛力践踏着倒在地上的洁西卡,周遭的市民们看了都激动地叫了起来,许多人泪流满面,其中有一位市民忍不住冲上前去抱住上校,想阻止他继续行凶,上校一个踉跄,气得转身过去打那名男子,还用枪托狠狠击打他的背部。此举更引起现场民众的愤怒和怒吼,怒火如活火山一样爆发了!更多的人冲了出来,群起围攻这个残暴的军人,一场军民冲突于是展开。

  当救国军事委员会得知国家广场上发生大暴动后,起先是大为震惊,再而冷静一想,反正市民们都已夺走数十把的来幅枪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为防上暴动扩大,唯一可使用的方法就是武力镇压!于是大批的军队开入广场对人民使用催泪瓦斯弹,虽然瓦斯本身不会直接杀死人,可是却有些人头部遭到瓦斯弹的强力直击倒地身亡。有的人在吸入过量瓦斯后被救国军事委员会以违反戒严令为由逮捕入狱,不过也有许多人成功地当场逃走。由于人员的不足,连警察都加入了搜捕人犯的行列。这件事情尽管事先已封锁相关的传媒,禁止消息泄漏。可是仍像纸包不住火似的传遍全国,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名声一落千丈。除了首都以外,各地都有人举行悼念活动,甚至有人发起罢工以示抗议。

  这次的国家广场大屠杀,光是死者就有两万多人。其中士兵死了一千五百人,而人民方面的死亡人数则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以上,达两万人。

  “万一同盟所有行星上的市民都公然起来反抗,那会是什么样呢?难道要把他们全部杀……”

  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支持他们的人只是一小部份而已。

  Ⅴ

  吃了安眠药的巴格达胥睡了几天之后终于醒过来了。当他知道在这几天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后,不禁哑然怆惘,自己该怎么办呢?先见见杨威利再说吧!当先寇布带着巴格达胥出现在杨的面前时,杨正好刚喝完饭后的蔬菜果汁。见到他悠闲的样子,巴格达胥心里念念不忘地想道,自己当初到这里来的终任务就是要刺杀眼前这个人。他说:“我之所以会参加政变,就是因为自以为能够成功。没想到我的估计是错误的,你的智谋远非我所能想像,被你打败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杨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默默地看看手中纸杯。巴格达胥继续道:“要是没有你,我们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革命早就成功了,你可以说是坏了我们的大事。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

  杨威利听了这些话,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你来求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抗议吗?”

  “不是!”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投诚。我想在你手下做事……”

  杨威利毫无意识地捏着纸杯。

  “哦,一个人可以这么容易就放弃自己原先所抱持的观点和立场吗?”

  “观点和立场算什么呢?”巴格达胥毫不知耻地说道。“俗语有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我这么做又不是害人,与其痛苦地生活下去,我宁愿选择开开心心地过完下半世。”

  杨威利大感有趣,而一旁的先寇布则则摸摸下巴,似乎也对他这种论调颇感新鲜。杨威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于是就把他交给先寇布,暂由先寇布派人好好看管,理由是让他反省一下。

  之后,巴格达胥成为一名投降者而被软禁起来,没多久就有监视的人向杨威利告状,说巴格达胥时常抱怨没有酒喝,还要求送几名美女给他。杨竟然不生气,他说:“嗯,美女是不行的,送一些酒去倒无妨。”

  杨威利对这种厚颜的男子如此宽大,这一点和莱因哈特倒是很相像,也算是一种巧合吧!过了两三天之后巴格达胥又来见杨,杨这时正在办公室中处理会战后的许多事情,同时也正着手重新编组舰队以因应未来的战争。这些事都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我不想光吃饭不做事,请给我工作做吧。有没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啊?”

  巴格达胥问杨。

  “目前还没有适合的事让你做。不过,迟些可能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嗯,有一样东西倒是可以交给你。”

  “是什么呢?”

  杨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递给巴格达胥。

  “我的枪交给你保管好了。反正我自己带在身边也没什么用!”

  杨威利的射击技术之差是没话说的。

  “真是多谢你啦!”

  巴格达胥口中称谢,双手接过这把枪。当他确定这把枪已有子弹上膛之后,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着微许的改变,他把枪调转过去,对准正在埋头处理公文,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杨。

  “杨威利提督!”

  杨威利应声抬起头来,看到他把枪口指向自己,也完全不当一回事,马上又低下头去整理文件,口中说道:“我把枪借给你是个秘密。让姆莱少将他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希望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等到你的官阶身份确定后,我再正式发一把枪给你吧。”

  巴格达胥听了微微一笑,马上收起了枪,把它插进隐蔽的口袋里去,接着他向杨敬了礼,朝门的方向出去。当他转过身来时,脸色突然变了。

  原来尤里安。敏兹正站在门口,以锐利的眼光瞪着巴格达胥,而他手中的枪正对准了巴格达胥的心口。

  巴格达胥大吃一惊,双手不住地摇着。

  “喂!不要生气啊!谁看了都知道我是在开玩笑的,我怎么会杀害提督呢?他是我的恩人啊!”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起过要杀害杨提督的念头吗?”

  “……”

  “杀死杨提督一定会在历史上留名的——即使是臭名。你敢说你不曾被这种诱惑驱使吗!“

  “喂……”巴格达胥叫喊着。

  尤里安毫不放松,不让他有逃走的机会,巴格达胥只好乖乖地站在那里。

  “杨提督,请你解解围吧!”

  他向杨求救。杨正想开口说话,尤里安却抢先说:“提督,我不相信这个人。就算他现在发誓要永远效忠,也难保以后不会反叛!”

  杨威利放下手中的文件,把两只脚搁在桌上,人往后仰,双手托住后脑勺。

  “你不能拿将来不可知的危险来作为现在杀死他的理由啊!尤里安。”

  “我知道,不过我还有更充份的理由!”

  “什么理由?”

  “他以一个俘虏的身份胆敢抢夺杨威利提督的枪,继而把枪口对着提督,意图杀害。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杀了他!”

  “哦,这可是非常小可呢!”

  尤里安毫不宽赦的表情,使得巴格达胥的额头渗出一粒粒的冷汗。他所说的理由,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自己死有余辜,看来自己是死定了。

  杨笑了起来。

  “好了,不要再胡闹下去了。你看巴格达胥都吓坏了,他汗流浃背的样子多可怜!”

  “可是,提督……”

  “够了,尤里安,收起你的枪。巴格达胥,你可以走了。”

  尤里安放下手枪,两眼仍然毫不放松地盯着巴格达胥中校。

  “我知道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尤里安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随时都在监视着我!”

  巴格达胥说着走了出去,尤里安马上心有不甘地向杨威利抗议。

  “提督,我听从你的命令,可是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呢?”

  “这样就够了,巴格达胥是个聪明人,只要我表现出有领导他的能力,他就不会背叛我,这也就够了。”

  杨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

  “而最主要的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在我面前杀人。”

  杨知道这才是自己的心声,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杀人。如果换作是别的孩子,恐怕他就不会那么坚持了……

  ※       ※       ※

  首都“国家广场屠杀事件”的报导,由于受到新闻封锁的影响,当杨收到此一消息时,已是七月份了。当杨威利从脸色苍白,眼中隐有泪光的副官菲列特利加口中得知洁西卡。爱德华的死讯时,只觉得脑海里面一片空白,他一言不发,内心悲痛不已。当天,他戴着太阳眼镜掩饰表情,一直未曾取下。

  七月下旬,杨威利开始着手重整舰队,准备向巴拉特星系的第四行星前进。作战前夕,除了杨威利之外,每个人的心情又都陷入紧张的状况中。
2008-7-5 02: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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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勇气与忠诚



       与菜因哈特分别后,一直指挥着占全军三分之一的其它机动舰队,负责平定银河帝国广大边境星域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再度接收到命令,大约是七月左右的事。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用兵方面也好,在占领地的行政治理方面也好,均得到莱因哈特充分的授权,出因此竟有人戏称他是“边境星域之王”,当然,这个称呼并没有人用来当面称呼他。

  这位红发的年轻人获得帝国元帅全面信赖之后,果然也不负所托地平定了一个一个的边境星系。在这其间一共打了六十多场仗,场场皆胜,虽说并没有什么堪称大规模的战役,但要在这么多战斗中做到常胜不败也是难能可贵的事。而在所平定的行星上,他除了将该星球交给本地的民众自治外,还尽心尽力地维护星球间的治安,严禁欺凌掳掠,这不啻是将本军和贵族之间的差异明白地公诸于世,因而普遍得到了人民的爱戴和拥护,获得了相当大的政果,边境的局势也逐渐稳定下来,使得盘据在秃鹰之城的贵族联合军更形孤立了。

  在这样的时刻中,莱因哈特再度下达命令也是有其原因的。

  宣读命令书时,吉尔菲艾斯召来了瓦列与鲁兹两位副司令官。

  这两位副司令官均较吉尔菲艾斯年长,不过其实不管是在帝国军或同盟军内,都没有任何一位提督比菜因哈特或吉尔菲艾斯来得更年轻。

  “请问司令官有何吩咐?”

  红发年轻人的言行举止表现出对年长者非常客气和有礼。

  “据报,敌方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与布朗胥百克公爵因小事发生了争执,私自带领了五万艘的舰队朝我们这方向来了。名义上说是要夺回边境星域,但事实上可说是一种分派叛离,拥兵自立的行动。元帅希望我们作好准备,将之击败。”

  鲁兹与与瓦列听后紧张了起来,因为在此次的内战中将首次遭遇上真正的大军。

  在快速的情报收集中,不久即获得立典亥姆侯爵的军队开进奇霍伊萨星域的消息。该星域上有帝国军的要塞格尔米逊,而该处亦成了立典亥姆侯爵的根据地。

  “就让决战在奇霍伊萨星域进行,到时我将带领本部大约八百艘战舰迎击敌人。”

  “只带八百艘战舰?”

  瓦列与鲁兹惊讶得张大了眼睛。而吉尔菲艾斯则冷静沉着地点了点头。

  虽说敌方舰队总数有五万艘之多,但并未依舰种性能有组织地配置,高速战舰旁边是炮舰,大型战舰隔壁是宙雷艇,不管是在火力上或者是在机动性能上,所有的舰艇都毫无秩序地交杂在一起,这种情形正表示敌方的战术构想与指挥系统缺乏一贯性。

  “也就是说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任何值得我们畏惧的地方。”

  吉尔菲艾斯作了上述的结论。

  到时鲁兹与瓦列的舰队于敌方的正前方展开布阵,但并非成一横向的直线。而是由鲁兹突出于左翼,瓦列稍退于右翼,形成斜线阵的战术构图。而敌方如果一举攻击的话,鲁兹舰队将首先进入战斗状态。吉尔菲艾斯则利用瓦列与敌方接触前的时间差,指挥八百艘的高速巡航舰包抄向敌方的右侧面,等瓦列进入战斗状态之后,即一举攻入敌方中枢地带予以全面突破,进而直达敌方的左侧面。趁敌方混乱之际,鲁兹和瓦列全力配合攻击。

  “如此一来,就应该可以取得胜利了。而后要注意的就是‘穷寇莫追’。”

  两位副司令于是见到红发的年轻提督脸上泛起微微的笑容。瓦列与鲁兹虽尽力隐藏内心的惊愕,但终究无法抑制。这位看似温顺忠厚的年轻人在向他们二人提出由司令官亲自带头进行“一击离脱战法”这种可怕用兵之计的同时,竟全无紧张畏惧之色而面露微笑。

  二人心里暗自忖度,这年轻人不愧是罗严克拉姆侯爵的不二心腹,他之所以受到重用,并不是因为他是罗严克拉姆侯爵孩提时的同伴,而是确有其惊人的才干,至此二人对他更有一番新的认识并心生感佩。

  事实上,吉尔菲艾斯的战术应用就是将整个舰队分成高速机动集团与后方支援集团,和杨威利的舰队运用方式是一致的,并且以一种最为猛烈的战术层次将之表现出来。

  ※       ※       ※

  奇霍伊萨星域会战就在立典亥姆军主炮的齐射声中拉开了序幕。当立典亥姆侯爵被部下问及应采取什么战术攻击时,他不耐烦地道:“怕什么!我们人多势众,管他什么战术不战术!蚁多咬死象,全部给我上!”

  只见数万条光线在黑暗的虚空中架起了一座战桥,并且开始侵蚀吉尔菲艾斯舰队上方所笼罩的能源中和磁场,粒子区蚀现象后所产生彩虹色的雾,包围着吉尔菲艾斯军的战舰。

  立于阵前的鲁兹凝视着萤光幕,见状不禁冷哼一声道:“还未到有效射程范围之内就开炮,他们未免太心急了。”

  吉尔菲艾斯军的战舰小心谨慎地保持斜线阵型前进。不久,突出的鲁兹左翼舰队于距离六百万公里处开始了准确而猛烈的炮击。

  具压倒性的能源射线如豪雨一样降落在立典亥姆军队的战舰上。舰艇爆炸时所产生的怪异模样宛如彩色钻石一般辉映在交叉的光线当中。不久,鲁兹舰队随即与敌方战线接触,展开了一场王尔古雷战斗艇的近距离格斗战。

  此时,瓦列的舰队与敌方的距离尚远,尚未进入真正的炮战当中。

  吉尔菲艾斯则站立在旗舰巴尔巴洛沙的指挥席上,适时地对八百艘直属的高速舰队下达攻击命令。在持续前进的瓦列舰队掩护下,利用时间差呈弧状突入立典亥姆军的侧面。

  立典亥姆舰队此时正忙着与前方的敌方大舰队交战,却又意外地受到来向不明的攻击,全军惊慌失措。应战的指令四处纷飞,一些战舰试图将舰首调向这支突如其来的奇袭舰队,但又在这个时候,来自前方的粒子光束和飞弹的攻击更加猛烈了,因为瓦列舰队在此时已进入射程距离,开始展开攻击行动。

  立典亥姆军顿时一片混乱,不知应对付那一个方面的敌人。虽说是一时的混乱。但对吉尔菲艾斯而言,已经足够了。

  巴尔巴洛沙的主炮连续三次齐射,剑一般的光线将前面立典亥姆军的舰列拦腰砍下,当一连串的爆炸火光消失后,因船舰之间存在着速度差异而使得敌方舰队中央部分在一时之间产生了一个空洞,巴尔巴洛沙随即利用那空洞突入敌方的核心地带,八百只的舰艇亦立刻跟进。

  立典亥姆军的中心地带被敌方宛如一只巨梭般打穿,而且那巨梭正以极高的速度移动着,立典亥姆军的提督们亦曾试图将入侵的敌人包围,但无奈受限于速度与弹性上的不足而无法如愿,结果只是徒增损失罢了,吉尔菲艾斯的旗舰接着深入到敌方的左侧面,所施展的一击离脱战法己完全成功。随后整个舰队又转换方向,再度进入敌方的内部,吉尔菲艾斯的八百艘高速战舰就好像旋风一般地横扫敌方大军的心脏部份,所向披麾。

  看到敌方手忙脚乱的场面,瓦列不禁感叹着:“吉尔菲艾斯提督真是有有胆识,只用八百艘舰艇就完全打乱了敌方的阵脚!”

  鲁兹似乎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

  “他早就看出敌方的编制是有问题,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当内部的混乱逐渐扩大而波及到舰队的外缘时,鲁兹和瓦列立即把握机倾全力攻进,内部的混乱又与外部的混乱相结合,立典亥姆军立即就面临败北的命运了。这时,巴尔巴洛沙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发现了敌方的旗舰奥斯托马克。

  “看着,那就是立典亥姆侯爵所乘坐的旗舰,立刻将那战乱的元凶拿下!”

  吉尔菲艾斯利用超光速通信下达捉拿的命令,全舰队为达成全面的胜利,向着敌方的旗舰全速前进。

  在一面倒的强大气势面前,立典亥姆侯爵恐惧畏缩了,透过屏幕看到己方的战舰沭浴于集中炮火之中,白热化而化成了云,以致完全消灭。当他知道这一幕幕的景象就发生在旗舰的旁边时,畏缩恐惧更化成了切身的凄厉恐怖,侯爵如哀嚎一般地发布命令,也不顾正在苦战中的己方其它舰艇,奥斯托马克旗舰疯狂般地向着格尔米逊要塞的方向逃逸远走,其它的舰艇见到主帅率先逃跑,也无心恋战,一哄而散。

  在与吉尔菲艾斯交战之前,立典亥姆侯爵曾大言夸口说道:“要和那些毛头小孩作战的话,宁可和那个金毛的交手。只和他那红毛的走狗打实在不过瘾,充其量只算是小菜一碟,不过这时候没办法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但在作了如此豪言壮语之后的此刻,立典亥姆侯爵早已不知将这番话抛到战场的那个角落了,此时的他只管逃命,但在逃走的前方却出现了无数的光点群,使得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他几乎吓破了胆。一查之下发现原来是属于立典亥姆方的输送舰队,为使已方舰队在长期作战中能得到补给,一直默默地尾随在主舰队后方,但此时这支部队对立典亥姆侯爵而言,无异是逃脱时的障碍。

  “炮击!打沉它们!”

  听到命令的炮术士官不禁怀疑自己的听觉。

  “但是,侯爵大人,那是我方的输送舰队呀!为何要攻击呢?”

  “既然是我方的话为何要挡住我的去路,想阻碍我转进吗?别管那么多,立刻给我打!听到没有,我说给我打!”

  就因为这样,奇霍伊萨星域会战中最为悲惨的一幕发生了。

  非武装的输送舰队因立典亥姆侯爵为确保逃亡的路线而惨遭己方炮火的袭击。这一幕将战争本身的无情与冷酷表现得淋漓尽至。

  ※       ※       ※

  事实上输送舰队已获知己方即将败走,正缓慢地在变更方向当中,但就在同时,传来了驾驶员惊愕的叫声。

  “能源波,飞弹正急速接近中!无法回避!”

  “是敌方吗?”

  士官们自然而然地叫了起来,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处于战场后方,难道附近竟然有敌人隐匿着?

  “不,是自己人。”

  说时迟那时快,话还没说完,那闪光已全部消失。最先牺牲在己方炮火底下的是帕塞伍3号,遭磁力炮发射出的中性子弹头击毁。

  粗暴狂乱的中性子暴风瞬间充满了舰内,所有的乘员皆应声而倒。

  几乎全部人都是立即死亡。只有一名碰巧在船内中央的仓库当中负责检点货物保管系统的克里昂士官,因当时受到厚宽内壁与货物包围,多活了数十秒的时间。

  克里昂失去了站立的能力,跌落在台座上,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前方的不是我方的舰队吗?究竟受到谁的攻击?还是说有其他事故发生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站起来,到外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活着回去,妻子与双胞胎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但是,克里昂终究还是没能站起来,士官那扶在墙壁上的手指甲逐渐生出紫色的斑点。并且逐浙扩大覆盖了全身的皮肤,最后起泡,侵入了生命体组织。

  ※       ※       ※

  输送舰——德连8号的副舰长林查上尉,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被撞击到墙壁上,接着右手臂感到一股锐利的的灼热感,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当再度恢复意识时,周遭充满了烟雾与尸体。他焦虑地站了起来努力使自己的身体恢复平衡,当他往下看到自己的身体时,视线不由得固定在右手臂上,赫然发现他的右臂自手肘以下竟全部消失了,是爆炸发生时机器的碎片将手臂切断的吧?只不过是因为速度太快,筋肉瞬间收缩,使得出血与疼痛意外地减少许多。

  “还有没有人在?”

  林查上尉跌坐在台座上叫着,叫了三次之后,给于有了微弱的回音,一个小小的人影怯怯地走近过来。

  林查扬起眉头,看到一个一头金黄色的乱发,满脸血污和炭屑,但有着一张非常年轻脸庞的少年。

  “你一个小孩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是幼校学生。是正要配属到格尔米逊要塞上的上等兵。”

  “哦!是这样啊!现在几岁啦?”

  “再过五天就十三岁。”

  “真是世界末日到了,连孩子都得上战场。”

  上尉不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但不管是不是世界末日,还是得先治疗自己与少年身上的伤。于是他让少年到放有急救用品的地方取得必须的药物。

  先用冷却喷雾麻痹痛感神经然后消毒,再用得护滤网包扎起来。少年身上所受的仅有跌打撞伤,擦伤以及轻度的烧伤,命运对他真是庇护有加,少年从未受损坏的屏幕当中望去,忽然发出一声叫喊:“敌人好像接近了!”

  “敌人?”

  上尉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抑制的悲愤。

  “敌人指的是谁?使我们陷入如此惨况之中的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林查于是吃力地让自己的身体平衡地站起来,启动紧急信号弹发射系统,并押下绿色的按钮。

  “我们投降了,我们舰上有负伤者,请就人道立场加以援助!”

  人道——上尉的嘴唇扭曲了,拯救敌人的行动如果称之为人道的话,那么杀害自己人的行为应称之为什么呢?

  “我们要投降吗?”

  “很不愿意吧!小家伙!”

  “请不要叫我小家伙,我叫肯拉特。冯。摩德尔。”

  “哦!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叫肯拉特,肯拉特。林查。那么,年轻的肯拉特,如果你不愿意投降的话,打算怎么做呢?”

  年长的肯拉特逗弄似的这么一说,少年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虽然不愿意投降,但现在这种样子也没办法再打下去了,应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话,那就看我的吧!”

  林查一面说,一面用左手笨拙地将消毒用的酒精瓶子拿了起来。

  “我可比你长十四岁,多少也有些智慧。虽然那也只是连自己所追随的司令官是什么样的一个真面目都无法看清的智慧……”

  上尉于是将消毒用的酒精当作是酒一般地喝了下去,此时,站立身旁的小肯拉特又惊讶又害怕地注视着上尉的动作。

  “哎呀!你这是什么表情,这酒精是药用的哟,对人体不会产生坏处的。”

  警报器的声音在上尉说毕之后交互地响了起来。是救援到了!是“敌”方的救援到了。

  Ⅱ

  立典亥姆候爵的舰队逃到了球型人工行星格尔米逊要塞上时,几乎已是渍不成军。五万艘舰艇当中,能随着司令官逃到格尔米逊上的还不到三千艘,而约有五千艘的舰艇自脱离战场后,就毫无目的地不知逃窜到什么地方去了,完全遭到破坏的有一万八千艘,其余的则被俘掳或自愿投降,顾着自己一人逃走而不惜攻击自己人的立典亥姆侯爵的丑行无疑大大地削减了将官士兵们的作战意愿。

  就在吉尔菲艾斯包围了格尔米逊要塞,并进而准备进攻的同时,有一名俘虏求见。那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军官,衣服的右方袖子因尚未装上义肢而空荡荡的挂着。这人就是林查上尉。

  “我想我或许能帮助阁下您作战。”

  上尉一开口便如此说道。

  “怎么帮呢?”

  “立典亥姆侯爵为了自己一人的逃亡而杀害了很多的忠心的部下,我就是他这种行为的活证据。”

  “原来如此,当时你是在输送舰队当中。”

  “我这只手臂就是遭到我方的炮击而丧失的,请让我将这项事实传达给在要塞中的伙伴们知道吧!”

  “那是否意味着你对立典亥姆侯爵的忠诚心已经不存在了呢?”

  “忠诚心?”

  林查上尉惨笑着,声音当中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多么美丽的字眼啊!这个词在为求方便的时候被滥用了,这一次的内战,给了大家一个重新评估忠诚心的价值究竟是什么的机会,事实证明有些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要求部下的忠诚,立典亥姆侯爵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已经有几万人亲眼目睹了。”

  吉尔菲艾斯点点头,认同了上尉这一番话,确实在这世上,忠诚并不是没有条件就能够随便给予的。接受他人效忠的人当然也必须要有相等的资格才是。

  “那么就拜托你了。就利用超光速广播对格尔米逊上的将兵们招降吧!”

  “事实上……”上尉的眼中浮现着内心复杂思绪的影像。“可能不必费这番功夫,如果要塞当中有五个以上与我有相同心情的人,那么此刻立典亥姆可能早已身首异处了。”

  ※       ※       ※

  格尔米逊要塞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当中,立典亥姆不仅被自己本身的恐惧与失败感所打倒,再加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的羞耻心,以及无颜以对布朗胥百克公爵等复杂心理因素,终致消靡逃避于醉酒之中。

  在立典亥姆侯爵抵达格尔米逊大约过了半天之后,一艘自吉尔菲艾斯军的进击中脱逃的战舰,好不容易终于逃到要塞当中,舰中一名军官要求面见侯爵。

  这名军官头上包扎着被血浸湿的绷带,右肩上扛着一具尸体,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半具尸体,自腰部以下全部被切除了。

  在一片异样的沉默中,这名身材高大的军官沉着地走到卫兵的面前站住了。

  “维杰尔狙击兵大队劳弟兹中校,要求亲见立典亥姆侯爵。”

  卫兵长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您有什么事的话,我会替您转达给侯爵知道,可是这浑身血污肮脏的尸体是不是可以请您……”

  “肮脏?”

  中校的眼中露出了两道危险的凶光,在深吸一口气后,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什么叫肮脏!这可是一个为侯爵肝脑涂地的忠臣遗体啊,他为了侯爵赔上性命与敌人作战,却因司令官逃亡而丧失了宝贵的性命!”

  中校大步地往前踏进,卫兵们立即闪躲到左右两边,中校脸上的表情与右肩上所扛的尸体令人寒悚不已。

  当门打开时,可见到坐在桌子对面的立典亥姆侯爵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无礼的家伙……”

  只见桌上散置着酒瓶与酒杯,候爵的肌肤已失去了往日的弹性与光泽,呈现出灰黑的颜色,两眼充满了血丝,连斥责怒骂的声音也欠缺生气。

  “帕尔斯一等兵……这个人就是你拼死效忠的立典亥姆侯爵。去跟侯爵大人要个感谢的亲吻以作为忠诚的奖励吧!”

  中校嘶声减着,随即用力将他右肩上扛着的士兵尸体抛向他的司令官。

  立典亥姆候爵走避不及,反射动作似地张开两臂,接住了向自己飞来只剩下上半身的士兵尸体,宛如互相拥抱一般地。

  “……!”

  立典亥姆侯爵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惨叫声,连同那豪华的座椅一起滚落在地毡上,但即使跌落在地,都始终还抱着士兵的尸体。立典亥姆侯爵像突然察觉了什么,又发出了怪异的叫声,使劲推开那士兵的尸体,中校放声大笑。

  “杀死他!杀死这个无礼放肆的家伙。”

  立典亥姆侯爵大声喝斥着。

  中校却没有试图逃走,只是静静地伫立着,那布满血渍与油污的脸上竟泛起一种怪异的笑容。好几把的光束枪就在此时向他集中射过来……。

  ※       ※       ※

  这时在吉尔菲艾斯的旗舰——巴尔巴洛沙的舰桥上,所有的成员都同时将视线集中到舰上的主屏幕上。在那画面的中央,只见到格尔米逊要塞好像银灰色的球体一般地浮着,但外壁上的一部分却在发出了白色的闪光之后碎了、散了,接着又见到红与黄交错的气体缓缓却又极具压迫感地升起飘荡在空中。

  操作员将所发生的事实正确地报告出来,但在已看到屏幕影像的的情况下,令人感觉像是慢半拍了。

  “好像是在要塞司令官室的附近发生猛烈的爆炸。”

  林查上尉不知所以然地低声解说着。

  “是吗?好!”

  吉尔菲艾斯没有让这个天赐的良机跑掉,随即号令全舰队立即紧缩包围网,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派出登陆舰将装甲兵送上要塞。

  虽然也有遭遇到些许抵抗,但大部份斗志已尽失的士兵们,无视于军官的喝骂,纷纷弃械投降。一些军官也终于放弃了毫无益处的反抗,举起了双手。

  吉尔菲艾斯顺利占领了要塞。正确地说,应该是占领了要塞在大爆炸后幸免下来的其余四分之三的部分。立典亥姆候爵的尸体没有被找到,据推测可能是在杰服粒子导火或人为的爆炸事故当中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Ⅲ

  贵族联合军至此失去了一位副盟主与三成的兵力。

  “贵族联合军的战斗意志过高,但战略思考过少。”

  那位生有金银妖瞳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曾经作过这样的评论。

  其它甚至还有像“血气旺盛而低能”这种极为辛辣刻薄的批评,但到目前为止的各场战役似乎都像在一一证实罗严塔尔评论的正确性,频频为他和同僚们带来许多战功。

  但是,当他势如破竹地进逼到香陶星域与敌方大军遭遇时,罗严塔尔看到了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使得他不得不修改过去的一贯的看法。

  虽然还是一样地血气旺盛,但他察觉到敌军的组织非常地有效率而且进退有据,控制得非常巧妙,虽然敌方接连三波的攻势均被罗严塔尔击退,但敌军在攻击时所表现出来的粘着性与整齐划一的行动着实让他大吃一惊,而所受到的损失也比预料中大得多,罗严塔尔应要好好地省思一番了。

  敌军的行动之所以变得如此有效的原因,罗严塔尔立刻已明白,因为敌军的指挥官换人了。此时站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八成是梅尔卡兹一级上将。除了他以外,贵族联合军内没有一个人能如此地调兵遣将。

  这样一来,就兵力的差距上对罗严塔尔而言是不利的,他毕竟不是一个自我陶醉的幻想家,而是有理智兼且有能力地对敌方的实力作出适当的评估。

  “放弃香陶星域就此撤退吗?”

  在应当撤退的时侯有当机立断马上撒退的能力,亦是之所以能成为名将的资质之一。

  即使放弃香陶星域,对整个的战略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香陶星域并不是作战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部份。只是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而顺理成章地要拿下的一个地方而已,在这个时候,即使把这个地方让给敌人也无关紧要,罗严塔尔唯一犹豫的是这么一来可能会给敌人带来的心理上的效果。

  保住了香陶星域,对开战以来节节战败后退的贵族联合军而言是一个首度胜利的象征,无疑是给敌人打了一支强心针,敌方的士气可能因而大振,并且乘胜前进。在历史上以乘胜追击的气势去压倒敌方致密的作战而得到最终胜利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的。

  想到这里,陷入思考中的罗严塔尔,那黑与蓝的眼珠里不觉地泛起了邪恶的微笑。

  “好,就此撤退,既然缺少有必要作出绝大牺牲来死守的价值,那么是否该夺回此地之事就交由罗严克拉姆候爵来亲自决断吧。“

  有道是如果上司使部属所占领之地方失陷的话,那么上司将脸目无光,无立足之地。但如果是上司将部属所失掉的地方夺回,那么结果将显示这位上司确实具有较部属更为卓越的能力,一时的失败可能会令上司感到不悦,但如果对上司表示说“以属下的能力,无法负此大任,遂请明示用兵的真谛”,那么就长远的眼光看来,不仅满足了上司的自尊心,而且也可以改善部属给上司的印象。

  罗严塔尔如此地盘算着。既然无法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倒不如换另外一个更为委婉聪明的方法,而这已经绝不是一个刚强单纯的武人所能想出来的了。

  一旦作了决定,罗严塔尔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全面撤退,但对方是梅尔卡兹这么一个非同小可的指挥官,要在他面前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表现用兵家才能的紧要关头就在这个时刻了。

  ※       ※       ※

  七月九日,罗严塔尔在全战线发动攻势,他将兵力全部集中投注在几个重点上,所到之处,均给敌人迎头痛击。但贵族联合军并没有因此而像以住一样陷入混乱,反而整齐而从容地迎战,而且不久之后,还抓住罗严塔尔军力伸展至战线边界时的时间差予以反击。单凭这一份反应已能看出,梅尔卡兹确实是位优秀且卓越的指挥官。

  但罗严塔尔对敌人的反击并未作势再度进攻,而是将中央部队整个撤离战场,另一方面,左右两翼的部队则是巧妙地变换角度向两边伸展开来。

  在这些动作连续进行的同时,还不断地蓄意向敌人挑衅。在这个时侯,如果自上空往下俯瞰的话,可以见到罗严塔尔的舰队,全军构成一个凹字形,似乎试图将敌人诱进,然后自三个方向予以合击。

  梅尔卡兹的参谋们确实也都是这么认为,故纷纷向司令官进言,要求将己方进攻的速度减低下来,勿中敌方战术的圈套。

  梅尔卡兹在旗舰的舰桥上交抱着两臂。他心中尚存疑虑,在他的眼中看来,罗严塔尔舰队的动作极为不自然。屈指可数的用兵专家罗严塔尔是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呢?譬如表面看来是作势攻击但实则却是伺机逃跑……不过,梅尔卡兹最后还是采纳了参谋们的意见。已方军队的血气过盛一直是梅尔卡兹最忧心的地方,因此在用兵的时候,得随时以慎重为第一优先考虑因素,如果罗严塔尔的目的是逃走的话,那么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便可轻易地取得香陶星域了。如果这回的对手是莱因哈特本人,则另当别论,既然不是莱因哈特,那么这种危险的赌博游戏最好还是可免则免。

  贵族联合军追击的速度放慢了。罗严塔尔在确认之后,并未立即采取行动,而是深思熟虑地持续使凹字形的阵形柔软地动作缓缓后退。不久到达香陶星域的外缘与敌军的距离拉开之后,立即将全军编成球形阵,用最决的速度撤离。

  香陶星域就这么落入贵族联合军的手里。

  ※       ※       ※

  “罗严塔尔这家伙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难题来考我。”

  莱因哈特在获悉报告之后,苦笑地说着。他并没有感到不悦,实际上罗严塔尔未死守香陶星域的心理对他来说,就像完全掌握于手中般地容易了解。

  但比起其他只能靠战术层次来掌握事态的单纯武夫,莱因哈特仍备受像罗严塔尔这般思考与视野范围广阔的男子推崇。但对这样的男子是无法要求其具有不求回报的忠诚心的,作为其上司者,得时时展现出足以作为其上司的才能与器量,莱因哈特并不憎恶这种上下之间随时的紧张感,相反地,也唯有他有这种器量,像奥贝斯坦这种不受欢迎的人,才能在他底下做事。

  奥贝斯坦就说了以下这样的话:“梅尔卡兹一级上将在元帅您还没诞生以前,就是一个名声响亮的军人,如果这时能让他随心所欲地自由发挥,那么对我们而言会非常不利。”

  “自由发挥?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我不认为布朗胥百克公爵能有让梅尔卡兹尽情发挥的器量。”

  “诚如您所言,与其要将梅尔卡兹当成对手,不如将目标转向那些可能在他背后加以阻挠或使之困扰的无用之辈吧。”

  Ⅳ

  因香陶星域的获胜而沉浸在狂喜当中的贵族们,用尽一切所有美丽的言辞来赞美回到秃鹰之城要塞上的梅尔卡兹,但梅尔卡兹的脸上却出找不到丝毫微笑的踪影。

  “这星域并非我军战胜所获得,而是敌人主动放弃的。过度的高估自己的实力是战争的大忌。”

  梅尔卡兹无视他们空洞的赞美,独自地说着陈腐的教条,而心中也如是地想着。但他眼看着大贵族们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如果不泼点冷水,从初步开始稳固阵脚,那么到失败时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是吗,提督你是谦虚了。”

  那看来笑容满面的布朗胥百克如此说道。但在他的心中一定是在暗忖着“这男人真是无趣之至。”即使别人这样认为,梅尔卡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这样的性格究竟是利是弊,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虽然有着无数的赫赫战绩,到现在为止,却仍然无法升为元帅,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无趣的性格所致,但在阴险狡诈的宫廷权力斗争中,却也未曾遭受过陷害,这是否也是拜性格所赐呢?后来,莱因哈特派人送了一份古典式的决战书到秃鹰之城来,大约是在七月底的事,即吉尔菲艾斯刚在奇霍伊萨星域击破了立典亥备侯爵的舰队不久。

  决战书经由超光速通讯出现在贵族联合军首脑们的面前,确实充分收到了激怒这些大贵族的效果。

  莱因哈特说——无知又胆小的贵族们,如果你们还有像老鼠尾巴尖那么一点的小勇气,那么就走出要塞来堂堂正正地和我们决一死战吧!如果连这么一点小勇气都没有的话,何不抛弃你们有名无实的自尊心投降呢?不仅可保住你们的狗命,同时我们也会准许你们这些无能的白痴能够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相信你们也知道了,前些日子,你们那位尊敬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终于走上了绝路而且还死得很惨。如果你们不想也有相同命运的话,何不选择一条苟且偷生的路来走呢……?

  “混帐,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

  “金发小子!难道你忘了香陶星域的事吗!”

  年轻的贵族们愤怒得几乎发狂。全如莱因哈待所期望的一般。对于如此容易失去理性的对手而言,这种程度的挑弄已经是足够了——连梅尔卡兹亦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些年轻的贵族当中,竟然有人因而用皮鞭痛打士兵来发泄心中的怒气。据说这名青年在孩提时代,就时常用皮鞭鞭打父亲领地上的农奴来作为消遣、解闷。

  之后不久,莱因哈特军的先锋米达麦亚舰队的军舰不时地在秃鹰之城要塞的附近出没。极尽所能地挑衅戏弄,有时还故意地在要塞主炮的射程范围之外大摇大摆的行进,时而接近时而走远,走远之后又靠近过来,一切举动都故意让要塞内的人瞧见。

  深识兵法的梅尔卡兹当然严令禁止出击。在米达麦亚看似儿戏的行动中,目的不外乎只有一个,就是要引他们出战,而其中必然隐藏着恐怖的暗着。他虽然竭力地对贵族们说明这一点,但对这些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贵族们半点效果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贵族们的怒气终于无法压抑地爆发了。有一群年轻贵族无视禁止出击的命令,自个带领着本部军马走出要塞,对米达麦亚的舰队加以攻击。

  原本大模大样的米达麦亚舰队似乎卒不及防,措手不及之下不一会儿即被打得溃不成军,而身为司令官的米达麦亚更放弃了大量的军需物资,自顾着落荒而逃。至少,在那些年轻贵族们的眼中看来是如此。

  “这家伙逃得可真快啊!难怪他被称为‘疾风之狼’,原来意思就是说他逃命时跑得比谁都快!”

  “哪有什么诡计啊!不也就是如此而已!梅尔卡兹是人老没胆了!”

  年轻的贵族们于是掠夺了敌人留下的大批舰艇和军需物资,得意洋洋挺胸昂然地凯旋归来。但在要塞上等着这群夸耀胜利的年轻贵族回来的,却是一道严峻的命令。

  “总司令官明令禁止出击,你们但却违背军令,擅自出击与敌军交战,罪行重大,应按军法予以制裁。违犯军规者交出阶级章并缴械之后,立即到军法会议(军事法庭)报到候讯!”

  梅尔卡兹之所以下达如此严厉的命令,是维持军队组织秩序理所当然势在必行的。否则若因一点小胜而不予以追究,那么今后违背司令官命令的行为,都有了一个前例可循,从而造成恶劣的影响。

  但是年轻贵族们的心中却充满了愤恨与不忿。所有的人都陶醉在一时的胜利当中,自以为是不用一世的英雄。拥有少将阶级的菲尔格尔男爵,扯下了自己的阶级章,愤力地掷到地上,宛如古典悲剧中主角一般地大声喊道:“死,我并不害怕,但若不是与敌人作战而战死沙场,却是死在一个分不清是非黑白,连勇气与自尊心是什么都不懂的无能司令官之手的话,我无法忍受!不需要什么军法会议,我宁可现在当场自杀!”

  “菲尔格尔男爵说的没错!”

  年轻的贵族们异口同声一致表示赞同。

  “不只他一个人死,我们所有的人都当场自杀以维护身为帝国贵族的尊严和荣耀,传颂后世。”

  显然到了自我陶醉的极点。布朗胥百克公爵此时不但没有规劝之意,反而说道:“梅尔卡兹司令,这件事已经与战斗无关,我看就这么算了,毕竟他们是打了胜仗,这是很难得的。身为盟主的我有权利也有义务来作出一个最终的判决。”

  自从立典亥姆侯爵死去以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盟主架势越来越让梅尔卡兹等人觉得难以消受。他站起来走到情绪激昂的年轻贵族面前,如朗诵诗歌一样用极为响亮的声音作了一番演说。

  “诸位青年这一次的行动,不仅充份表现出我们帝国贵族无比的勇气,更将帝国贵族这种精神的精华昭示给千千万万的人们,可以说是给了那些狂妄自大的平民一记当头棒喝,不只是米达麦亚,就算是那个曾称侯爵或元帅的金发家伙也不足为惧。我们将会获胜。而后经由我们的胜利将会证明正义的存在。奥丁大神万岁!银河帝国万岁!”

  “奥丁大神万岁!银河帝国万岁!“

  年轻的贵族们热烈呼应着,叫喊着。梅尔卡兹见到这幅情景,再也没说过任何一个字。他由失望转变成绝望,或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       ※       ※

  “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奥贝斯坦。”莱因哈特问道。

  “是差不多了。”那装着义眼的总参谋长点了点头。

  于是所有的提督们均集合在伯伦希尔旗舰上,在接获精密的指示之后,便各自率领其所属的舰队,出发前往战区。

  Ⅴ

  “米达麦亚舰队又来袭了!”

  八月十五日,在秃鹰之城上接获了这样的情报。但与之前所不同的是,这次米达麦亚采取了用长程镭射飞弹来攻击的积极攻势。

  “败军之将,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敢再度来自取其辱。让我们来好好地教训他,让他明白不管打多少回合,他都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取胜的废物!”

  梅尔卡兹的命令及军规,早已被置之不理。年轻的贵族们纷纷奔上战舰,在接获港口管制官指示之前,早已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乘舰出击。

  米达麦亚此时真是忍不住要嘲笑一番了。

  “这些贵族的笨儿子们,如果乖乖地缩在要塞当中还可以活得长久一些,但却偏偏不见棺材不流眼泪,急着要出来送死,还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事实上,米达麦亚在年龄上是与他口中这些“贵族的笨儿子”是同辈的,但在战历与功勋上确实是有资格来骂这些年轻贵族为“贵族的笨儿子”。

  在他眼中看来,跟这些竟然无法识破他前回是故意诈败的蠢人作战非但无聊且毫无乐趣可言。他略有点失望地喃喃自言道:“他们竟然连这种最基本的战术都不懂,老实说,和他们打实在没什么意思,如果有机会跟杨威利打那就不同了,或者元帅阁下也是这么想的呢!”

  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在确认了贵族联合军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也亲自出击之后,他知道自己所背负的任务显得至关重大,连续两次,甚至三次的作势败逃也不得不忍耐。

  双方军队爆发了强烈的冲突。

  无数舰炮吐着无数的光舌。具指向性的能源光束交互地将双方舰艇予以轰炸、击碎,而后续发出的光舌又把爆发时所涌现的光芒切开。

  但是这情况并未持续太久,米达麦亚舰队似乎不堪重击,又逐渐开始后退,贵族联合军见状便倾全力跟进攻击,但对方似乎已放弃了抵抗,加快了后撤的速度,形成一副狼狈败逃的景像。

  “看吧!瞧他们那副丑态。自上次败逃之后,已经不把羞耻当一回事了,我们就送他归西,然后再把那个金发混球抓来千刀万剐吧!”

  贵族们欢声雷动,争先恐后地驱舰追击。

  但也有人对米达麦亚舰队的软弱抱着怀疑的态度,那就是在贵族联合舰队的后部一直与布朗胥百克公爵保持着等距离的法伦海特中将,他曾与莱因哈特,梅尔卡兹同在一个战场上作战,是一位熟练老成的提督,他适时地向友军提出警告:“可能有陷阱!”试图唤起一心想着要乘胜追击的己方的注意。

  在意识到陷阱的可能性之后,一些贵族们停止了昂然前进,停下来整顿阵势。

  但这时米达麦亚舰队却又回头反击,这使得贵族们气得咬牙切齿,发誓不歼灭这支讨厌的米达麦亚舰队誓不罢休,于是又促使了速度已放慢下来的贵族联合军再度前进,像这样的状况,重复了好几次。米达麦亚对于时间点的掌握真可说是出神入化。

  如此一来,贵族联合军便不知不觉地一步又一步,逐渐地被引诱到莱因哈特与奥贝斯坦所精心摆设的纵深阵当中去了。当贵族联合军的战线往前后两个方向愈拉愈长,彼此之间的通信和支援也出现困难时,米达麦亚知道时机到了,遂下令全舰队停止前进,回头全力反击。

  贵族们见其又再度回头,以为又是狼来了的把戏,并末予以重视,但此时的米达麦亚舰队却和之前判若两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与压迫力向联合军逼近,在最初的凶猛一击下,即完全粉碎了敌方的先锋集团。

  许多贵族们就在不知其究竟的情况下,连着战舰一并化为火球。躲过了第一击的各舰艇操作员因战况的急剧变化,纷纷惊慌失措,但周遭在此刻早已成了一个充满破坏的杀戮战场。遭受粒子光束炮直接攻击的战舰,顿时破片四处纷飞,又受到光束射线的照射,好像彩色镶嵌玻璃般地闪耀着。很多舰艇受到核融合爆炸所发出的能源影响而摇摇欲坠。

  “明白了吧!你们这些愚蠢的贵族,就让我来教教你们真正的战争是怎么打的,趁没死之前,用你们那比猪狗还不如的笨脑袋,能记多少就记住多少吧!”

  米达麦亚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复仇的乐趣。与年轻贵族们拙劣的表现比较起来,他的战斗指挥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

  贵族联合军的舰队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原本统一的指挥系统也全然丧失。

  面对米达麦亚应用巧妙的战术,他们只能将命运寄托在各舰独立的一对一应战上。

  当然,以这样的方式是无法对抗的,舰艇一艘接着一艘地浸浴在血祭当中。

  “撤退!撒退!没时间顾及友军了,再不撤退只有白白死在这里。“

  看出战况失利的法伦海特,此时立即开始急速后退并且发出指示,贵族们也纷纷跟随着逃脱。但在这场宇宙战斗中抛弃了己方而迳自逃走的贵族联合军,却又受到来自两方侧面的炮火的袭击。左方的坎普舰队,右方的梅克林格舰队借着庞大的火力给予痛击。贵族联合军的舰艇一艘接着一艘地被消灭了。舰队显得愈来愈单薄,舰艇的密度也愈来愈小了。

  贵族联合军继续拼命败逃,正当以为摆脱了坎普和梅克林格的猛烈攻击时,马上又有毕典菲尔特与缪拉的舰队自两侧杀了过来。在上回合战斗中狼狈逃窜幸存下来的贵族联合军舰艇不一会儿工夫,已化成金属的残骸,开始飘荡在宇宙之中。

  ※       ※       ※

  这时的莱因哈特在伯伦希尔旗舰的舰桥上,脸上洋溢着会心的微笑。

  这事实上是一种极为辛辣的战法,亦即在事先便设定敌方脱逃的路线,然后将多数的兵力埋伏在那里守株待兔。在这种情况下逃走的路线亦即为最初进击的路线,所以非常容易设定。而且如果在逃走敌人的面前加以正面拦截,在无路可走之下,那么很可能将会招致其破釜沉舟式的誓死的反抗,所以应故意留点路让敌人的先头部队过去,然后再从背后加以攻击,这样一来,不仅在地理上占着较有利的位置,而且也可以让敌人存有饶幸心理而把注意力放在逃跑而不是战斗上,对己方所造成的伤害也就少很多了。

  “不论是死是活,凡能将布朗胥百克公爵带到我面前来的人,即使是普通士兵,也一律升为提督,并且有奖金作为奖赏。各位好好地把握住机会吧!”

  莱因哈特如此地激励己方的士气。

  相对于穷追不舍,战斗意志因为欲望而加速提升的莱因哈特军,全然失去斗志一味顾着逃命的贵族联合军此时无异是相当于被狩猎的猎物。

  Ⅵ

  “为什么没尽早前来救援?我差点就要命丧黄泉了!“

  当在要塞中见到归来的梅尔卡兹时,这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所讲的第一句话。

  但梅尔卡兹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脸色不但一点也没变,甚至可以说是以一种早已预料到的表情,只是静默地低着头,不发一语。但在一侧的舒奈德少校却难耐心中的怒气,不禁愤怒地往前迈了一步,但被他的上司拉住了胳臂。

  退出到他室之后,梅尔卡兹对怒不用抑的副官,教诲似地说。

  “不需要生气,因为布朗胥百克公爵事实上是一个病人。”

  舒奈德惊讶地瞪大了眼晴。

  “病人?”

  “是精神方面的,他的身体虽然很健全,但这种精神上的病却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梅尔卡兹所说的病,指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那无意识且极易受伤的所谓自尊心。其本人或许根本毫无察觉,但由于他深信自己是一种最伟大,最光荣的存在。所以无法感谢他人,甚至无法认可与自己有不同看法的人。于是看法与他不同的人就被视为是叛逆者,忠告被当作是诽谤。因此,修特莱也好,菲尔纳也好,即使是为着他的利益而出谋献策,但仍不为他所容,而终究弃阵营他去。

  当然,像具有如此性格的人,也无法接受社会上是存在着多种的思想与多样的价值观,也不可能察觉到时代的巨变。

  “这种病情的根源已经存在多时,那就是长达五百年的贵族特权传统,五百年来所有的贵族都患有这一种病。公爵也是这传统之下的受害者,如果他在一百年前这么做的话,或者会很成功,但是现在……我就不敢说了。唉!从某方面来说,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年纪尚轻的舒奈德,并未能像上司这般宽容,或者应说是达观。自梅尔卡兹面前退下之后,他乘着电梯来到了要塞的辽望室,在半球体透明的外壁对面,无数相互重叠的恒星群正在远处闪耀着光亮。

  “或许就像司令官所说的,布朗胥百克公爵也许真是个不幸的人,但是不得不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这种人的人,岂不是更加不幸……”

  对于年轻军官这番怅然若失的疑问,群星依旧沉默。

  ※       ※       ※

  除了布朗胥百克之外,逃亡到秃城之城要塞上来的,还有来自另一个方向的人。那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侄子,代理伯父负责防卫并统治公爵的领地斯塔特行星的赛德男爵。

  威斯塔特是一个缺乏绿色与水份的干燥性行星,住有二百万人口,在边境地区算是多的了。由于地质肥沃,在为数甚少的绿洲上,进行着集约农耕与希土类元素的开采。在和平的时代,自其他行星运来了数兆吨的水,以支持开发工作。

  赛德男爵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全然无能的统治者,或许是由于年轻的缘故,在政策的实施上缺乏了必要的弹性。而且为了要能够自背后暗中提供物资援助伯父布朗胥百克公爵,对于民众的压榨便愈是变本加厉。这种行为在从前是可以行得通的。但随着莱因哈特的急剧抬头,大贵族的支配体制逐渐松动,甚至已发展到内战的情况,民众也都有所了解。于是反抗的情绪逐渐地在蕴酿。赛德男爵得知后又惊又怒,继而对之加以镇压,终究导致民众的反抗。

  在类似情况发生几次之后,最后民众终于发起大规模暴动,对赛德男爵的镇压政策加以报复。赛德男爵控制不了局面,最后只能单独一身,驾着太空梭逃亡,但由于自己身负重伤,到达秃鹰之城之后,不久即伤重死亡。

  “这些该死的贱民……胆敢用肮脏的手杀死我的侄子!”

  拥有特权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其他并不拥有特权的人的存在及人格加以全面否定。布朗胥百克公爵不但认为民众没有反抗镇压政策的权利,甚至认为没有大贵族的允可,民众是没有权利活下去的。民众当中的病人或老人等等,凡无能力侍奉贵族的,比家畜更加不如,当然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他如此地深信不疑。

  但现在这样的贱民不仅反抗大贵族,甚至还杀了他的侄子,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到了狂怒的地步,他相信自己的愤怒是绝对正确的。

  “这些忘恩负义的贱民,必须要用正义之刀来加以惩罚!”

  他作了这样的决定。

  “对威斯塔特施行核子攻击,对这些贱民不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在这个决定上,很多人包括一些贵族在内都无法表示赞同。所谓核子攻击,也就是使用热核武器,同时将导致死灰大量散布。这种攻击方式自过去几乎使地球人类濒临灭绝的“十三日战争”以来,就没有人动用过。而禁止使用这种可怕的武器,已经成了宇宙间一种共同的约定。那以深思熟虑而闻名的安森巴哈准将,试图说服失去冷静的主君。

  “你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但威斯塔特是阁下您的领地,对之施以核子攻击的话是不是合适?”

  “……”

  “而且在我军正与罗严克拉姆对峙的此刻,实在没有余力再抽调兵力。况且要将所有的住民杀死似乎于理不合,有损公爵你的威信,是不是只处罚主谋者就可以了呢?”

  “住嘴!”

  公爵大声喝骂。

  “威斯塔特是我的属地。我有权利决定将那个行星连同那些贱民们全部一起消灭。鲁道夫大帝不也是杀了几亿个暴徒之后才将帝国的基础稳固下来的吗?”

  放弃了劝说的安森巴哈自主君面前退下后,忍不住叹息着喃喃自语:“看来高登巴姆王朝也就要这么灭亡了,一个自己将自己的手脚都砍断的人,如何还能够站得起来呢?”

  但却有人将他这几句话拿去公爵面前告密,布朗胥百克公爵大为震怒,于是逮捕了安森巴哈,因为顾虑到他的功绩与声望,且又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故只是将之加以监禁并未立即处死。

  梅尔卡兹也要求面见公爵,希望能阻止对威斯塔特施行核子攻击的计划,并且要求释放安森巴哈,但公爵拒绝了他的求见。

  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复仇即将开始了。

  Ⅶ

  有一名出身自威斯塔特行星的士兵,在核子攻击计划即将实施的前一天,千方百计自秃鹰之城逃了出来,来到了莱因哈特的阵营当中。

  莱因哈特听完他的话之后,本来要立即派遣舰队到威斯塔特去阻止攻击行动,但被奥贝斯坦参谋长阻止了。

  “不如我们就满足一下那发狂的布朗肾百克公爵的兽欲,让他如愿以偿去进行那残忍的攻击行动吧!”

  冷酷无情的参谋长说道。

  “然后我们将整个情景拍摄下来公诸于世,作为是大贵族们毫无人性的罪证,如此一来,不仅全银河帝国的人民会看清楚贵族联合军的真面目,而且在他们领地内的民众以及平民出身的士兵们也必然早晚叛离。与其派人去阻止,这样顺水推舟的效果不是更好吗?”

  从不知恐怖为何物的金发青年,在这时候竟然露出了恐惧畏怯的神情,他紧紧盯着木无表情的总参谋长,一字一句地道:“难道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二百万人被杀死吗?其中又有多少是妇女儿童啊!”

  “这场内战如果长久持续下去的话,死的人或许就不只这个数字了,也许是二千万,甚至是二亿,两相比较,那一种比较合算呢?”

  “不要用人命来作这种简单的数字比喻!”莱因哈特怒道。

  但参谋长并没有因而退缩,反而继续进言道:“元帅,我只想你明白一点,身为一个霸主,不能有妇人之仁,只要有大贵族们的权力存在的一天,类似像这样的事情不管多少次都可能会陆续发生。我们要做就是尽早作个了断,即使是不择手段,因此有必要让帝国境内每一个地方的人民都知道他们的恶行,同时广为宣传,他们并没有统治宇宙的资格……”

  “那么是要装作没看到吗?”

  “为了帝国二百五十亿的人民,同时也为了早日迅速地确立元帅您的霸权。”

  “好了,不必多言……我明白了!”

  莱因哈特无力地点了点头,但在他的表情当中,却缺乏了以往那股独特的神采。在旁边的如果是吉尔菲艾斯,绝对不会作如此的进言。莱因哈特在心中如是自问着:“吉尔菲艾斯,我知道你和姐姐一定会反对我这么做的,难道这一条就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       ※       ※

  威斯塔特行星上散布着有五十多个的绿洲。在绿洲以外的地方是因日晒褪色而变成红褐色的岩山,灰黄色的沙漠与无限地延伸至地平线的白色盐湖,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

  也就是说,如果用核子飞弹对各个绿洲加以攻击的话,那么就可以将行星上全部二百万的居民杀得一个不留。

  当天,在其中的一个最大的绿洲上,有人民集会在进行着。在凭借着起义排除掉贵族的统治之后,对于以后的方向还没有确定。以后应如何是好呢?所以这一次的主要议题是,应如何确保居民以后的和平与幸福。对于长久处于贵族的统治之下,久未举行自主性讨论的人们而言,集会是一件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值得纪念的节日,所有的人都来参加了。

  “我听说罗严克拉姆元帅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一向照顾有加,不如我们就求他帮助,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当有人热心地提出这样的意见时,其他人也热切地立即表示赞同。其实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当所有的意见被归纳总结之后——

  “妈妈,那是什么东西呀!”

  有一名在母亲怀抱中的幼儿,指着划破天空中的一条线问道。接着其他的人也都看到了,有一道不详的轨迹,正斜斜地横过那灰蓝色的天空。

  那随之而起的纯白色的闪光,似乎使所有的景物都褪色了一般。

  接着看到的是火红色的半球浮上了地平线,并且加速地连续膨胀,变成了一朵高达一万公尺蘑菇状的云。

  紧接着一阵爆风涌到,速度达每秒七十公尺,温度超过八百度的热浪席卷而来,烧毁了地表面,烧毁了植物,烧毁了建筑物。也烧毁了每个人的身体。

  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头发都起火烧了起来,烧得渍烂的皮肤上布满了水泡。

  活活被烧死的婴儿,最后的哀嚎在热风中荡漾着忽然消失了。母亲呼唤着孩子的呼声,父亲忧虑着家人的叫声,不一会儿全都听不到了。

  被热风卷起旋荡在高空中的大量尘土,好像沙瀑似地流泄回到地上,埋葬了死者那被烧得不似人形的躯体。

  自萤光幕上看到这幅景象的年轻军官,脸色苍白地离开座席,忍不住蹲在位子旁,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但是任谁都没有对之加以斥责。自监视卫星上所传送回来的画面,强烈地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他们现在终于更加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物,会像人类之间恃强凌弱所表现出的残暴一样玷污宇宙的法则。

  ※       ※       ※

  “把这些影像传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贵族与我方究竟何者才是正义,连小孩子都明白了。这些贵族无异是在自取灭亡。”

  奥贝斯坦以冷静的语调解说着,但并没有引起任何立即的反应。

  “您认为如何呢?元帅阁下。”

  莱因哈特的表情极为痛苦凝重。

  “是你要我装作没看到,结果变成如此的悲剧。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或许有,但是我的智慧仅止于此而已,无法找到其他更理想的方法。如您所说,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把目前发生的事作最大程度的利用。”

  莱因哈特盯着冷漠的参谋长。冰蓝的瞳孔里浮现出嫌恶的颜色,但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对着站在跟前的这个人,或者是对自己本身。

  ※       ※       ※

  威斯塔特行星所发生的惨剧,此时正透过超光速通信呈现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各地都引发了相当大的愤怒与震撼。民心加速地自贵族所控制的旧体制中脱离,甚至连一些原本反对莱因哈特的贵族们也一致强烈地认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没有所谓的未来了。

  吉尔菲艾斯在完全平定了边境的星域之后,接下来就是与莱因哈特会合,于是舰队便朝着秃鹰之城前进。他自然也看到了传送的影像,在知道了在威斯塔特所发生的事后,对于大贵族们的愤怒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有一天,瓦列的舰队捕捉到了一艘太空梭。梭上乘着一名士兵,曾经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因被迫参与对威斯塔特行星的核子攻击,而于中途逃亡。这无疑是值得赞赏的行为,但是接着下来,在他所说的话当中,有着让人无法听过了就算的内容,吉尔菲艾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为了确认这一点,他重复地问了好几次。

  “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罗严克拉姆侯爵听说过贵族联合军要残杀威斯塔特行星上二百万居民的消息。但是他竟然置之不理,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居民被杀害,这是为了要作为政治上的宣传。”

  “会不会是侯爵没有采信那个消息的可靠性才导致如此的下场,你难道有证据可以证明侯爵是故意眼睁睁地任由威斯塔特上面的居民被屠杀的吗?”

  “证据?”

  那名士兵冷笑地说:“那影像本身的存在不就是证据吗?这么清晰的影像能够说是凑巧偶然拍到的吗?那是由大气圈的附近,以高倍率镜头近距离对地上拍摄而得的。”

  吉尔菲艾斯一语不发地要那名士兵退下,并且对知情的人下达缄口令。这真是件令人难以至信,也不想相信的事情,这难道会是事实吗?他只觉得内心中混乱一片,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就快要见到莱因哈特阁下了,到时再直接当面问他是否真有其事。但如果万一这是真的又应如何是好呢?如果是谎报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如果是事实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吉尔菲艾斯扪心自问着,但终究没有任何俐落的答案。

  一直到现在,莱因哈特的正义也就是吉尔菲艾斯的正义。难道是到了无法一致的时候了?照理说来,自己和莱因哈特之间应该是密不可分的,但是……
2008-7-5 02: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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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属于何人的胜利



       年轻的费沙独立商人波利斯。哥尼夫满脸不悦,他不但要冒着通过宇宙战场的危险载运地球教徒的朝拜团去地球,而且利润微乎其微,在还清债务,支付船员薪水,再把“贝流斯卡”号送进船坞修理之后,所剩无几的生活费连买十平方公分的字宙船外壳也不够了。

  “你好像不大高兴喔!”桌子对面的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哥尼夫连忙解释道:“没有啊!我的脸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不是在阁下面前才这样的!”

  后面这句话显然画蛇添足,说话的人后悔不已,但这句话似乎没有影响到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心情。

  “是你负责运送地球教的信徒到圣地的吧?”

  “是的。”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不过就宗教而言,我认为穷人较相信神的公正,非常矛盾呢!不正是因为神不公正,所以才有穷人的吗?”

  “言之有理!你不信神吗?”

  “根本不相信!”

  “喔。”

  “想要升天为神的人,都是历史上的大骗子,他值得让人钦佩的地方唯有其构想力和商业才干。从古代到近代,不论是哪一个国家,有钱人不都是贵族,地主和寺院的僧侣吗?”

  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兴致勃勃地望着年轻的独立商人,哥尼夫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自治领主看起来是一精悍的男子,才四十岁出头,但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当然被这种长相怪异的男人盯着,和被美女盯着的感觉大不相同。

  “这个见地相当有趣!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不是……”哥尼夫应道,心中甚是遗憾。

  “是我自己的想法就好了!其实大部份是现学现卖得来的,大概是在孩提时代吧!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鲁宾斯基没作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成长的过程中,我随着父亲从这个星球旅行到那个星球,有一次,碰到一个境遇和我相像的小孩,那时他才二岁左右,但我们却成了好朋友。和他交往了两三个月,我发现他领悟力强,心思缜密。刚才那些话便是他说的!“

  “那小孩叫什么名字?”

  “杨威利!”

  哥尼夫现在的表情十足像个成功地表演出新戏法的魔术师。

  “现在,这家伙是自由行星同盟大名鼎鼎的军人,想必日子不会太好过,身为自由人的我,不禁替他感到同情啊!”

  年轻的船长有点失望,因为身为观众的自治领主好像并不欣赏他表演的魔术,脸上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沉默良久后,鲁宾斯基语气严肃地说道:“波利斯。哥尼夫船长,自治领政府有一项重大任务要委托你!“

  “啊。”

  哥尼夫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不是因为惊讶而是用心聆听所致。帝国和同盟一致称之为“费沙的黑狐”的自治领主,在他那宽而厚实的壮硕身躯中,填满了像千层派一样的一层又一层的企图和策略——人人都这么说。哥尼夫本身完全没有否定这项传说的本钱,他也不明白身为一个普通商人的自己为何会被自治领主请来。既然不是为了要听他回忆过往,那么究竟是要派给他什么任务呢?

  ※       ※       ※

  不久,走出官厅大楼后,哥尼夫使劲的挥舞两臂,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似的。

  刚好一位老妇人带着的小狗向他吠了起来,哥尼夫对着小狗挥拳作势,仿佛那小狗就是自治领主鲁宾斯基本人,挨了老妇人一顿责骂后,他才负气似的跨步离去。

  回到船上,事务长马利涅斯克那上了年纪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因为能源公营机构给他们发出一份通知——往后不必再担心“贝流斯卡”号的一切燃料问题了!

  “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对我们这种小得像个房子的商船,政府如此特别照顾,简直是个奇迹嘛!”

  “我卖身给政府了。”

  “什么?”

  “畜牲!那只黑狐!”

  事务长慌慌张张地环顾一下四周,说话的人则毫不避讳地高声咀咒。

  “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竟把我这个善良的市民也拖下水!”

  “到底怎么了?卖身给政府,那就是说,我们成了公务员了?”

  “公务员?”

  听了行事独特的事务长的话,哥尼夫就像斗败了的公鸡,怒气顿消。

  “也算是公务员的一种吧!我们将成为情报人员被派到自由行星同盟去,任务是接近杨威利,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嗬!”

  “我们哥尼夫家……”年轻船长大声抗议道:“在二千年间,最自傲的就是家族中没出现一个罪犯或公仆,是真正自由的人民啊!自由的人!什么东西嘛!竟然要我去当见不得光的间谍!一下子两种人都感染上了!”

  “不是间谍,是情报工作人员啊,即情报员。”

  “只是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把癌症称为感冒的话,癌症就会变成感冒了吗?把狮子叫成老鼠的话,即使被咬了也就死不了吗?”

  马利涅斯克没有回答,但心里觉得他的比喻太极端了。

  “那家伙早把我在小时候和杨威利是好朋友之事调查得一清二楚,这可一点也不有趣!倒不如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杨好了!”

  “可是,不太妥当吧?”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以为情报员是那么好当的吗?为确保你没有做出一些损害国家利益的事,你的背后可能还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啊!正确的说,应是监视和制裁的眼晴!”

  “……”

  “喂,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吧。”

  马利涅斯克搅拌着咖啡,一股强烈的腌味扑鼻而来,不消问也知道一定是便宜货。他花了两倍于哥尼夫的时间,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聆听事情经过。

  “的确!不过,请恕我直言,船长,你没有必要在自治领主阁下的面前提起杨威利的名字啊,当然即使船长没有这样说,领主那边也会提出此事的,但至少这样的话就不会太被动了。”

  “我懂了!真是祸从口出啊!以后要谨言慎行一些才是!”

  哥尼夫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但尽管如此,他也无法把鲁宾斯基的命令看成理所当然,进而无条件接受它。虽然眼晴看不见,但那无形枷锁却如影随形,无时不在,在他的感受中,那伴随而来的不悦,比无钱可赚不知要痛苦多少倍!如果说像波利斯。哥尼夫这种人尚有几分存在价值的话,那便是他那独立不羁的自由身份。但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却将他那唯一值得自豪之处,轻轻地踩在脚底下,并且还将这种对当事人而言是一种侮辱的事视之为故施恩惠!拥有权力的人似乎很容易认定将市民置于其权力机构之一端是其一种特权。即使是鲁宾斯基,也无法摆脱这种错觉。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有时候应该随遇而安,不妨把这种错觉当成是真的吗?”哥尼夫露出苦涩的笑容。

  马利涅斯克若有所思似地看着年轻的船长,并提起平底壶。

  “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Ⅱ

  进入八月以后,杨威利到达巴拉特星域的外缘地带,随即展开舰队布置,伺机进攻海尼森。

  这里距离海尼森六光时,约六十五亿公里,对于在星际之间航行的宇宙舰队而言,只是咫尺之隔罢了。

  杨进入这个区域,不但具有军事上的意义,更包含了重大的政治意义。

  占领海尼森的救国军事委员会,连在巴拉特星域也无法完全发挥其支配能力,其势力范围不过是局限于海尼森一个行星的水平而已。第十一舰队的战败,导致他们彻底丧失宇宙空间的作战能力,由于这个缘故,救国军事委员会的破产,政变的失败,以及恢复同盟宪章和法律秩序都只是时间的问题。此次行动正是把以上的种种夸示在全体同盟军民的面前。

  效果惊人!当然,是由于杨的名声——他本人所谓的虚名——使这效果大幅提升的,因此,本来还在评议会政府和政变派之间摇摆不定的人,都陆陆续续举起鲜明的旗帜,投靠到杨这一边。此外,从各个行星的警备队,驻留地方的巡逻舰队、退役的官兵,到有志参加义勇军的人民,也都纷纷加入杨的行列。

  刚从一开始,义勇军的编组工作就进行得颇不顺利。因为杨不愿意把人民卷入战火,而且老实说,他也很怀疑那些未经正规训练,单纯是为了满腔爱国热枕而想参加战争的老百姓的作战能力,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参战意愿是出自于自发性的。他们甚至搬出同盟宪章中的“抵抗权”——“人民对不正当的行为有抵抗的权利”来应付这位固执的青年司令官。

  因此,杨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下令义勇军的参加资格必须有年龄限制,凡未满十八岁及超过五十六岁以上的人均不得参加,但是,许多怎么看年纪都超过八十岁的老人,却坚称自己才五十五岁;另外,有一个十六岁的志愿者看到了尤里安,以“怎么看也不像比自己大”这样的话来对负责办理此事的军官抗辨,办事官只得说:“参军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哦!”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听在耳里,为之苦笑不已。

  唯一使杨感到欣慰的是,引退还乡的前统合作战本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带头发表声明支持己方。杨在军官学校就读时,他是当时的校长,杨非常尊敬他,但同时也觉得他是个不好应付的人。有了他的公开表态支持,便不致于与他为敌,此诚可喜!其实,单是和格林希尔上将处于敌对的立场已让他难受极了。

  以前曾与救国军事委员会互通声气的一些人当中,有许多也转投入了杨的阵营。特别是“国家广场大屠杀”事件传开后,他们便开始大加挞伐政变派,抨击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耿直不阿的姆莱参谋长等人,严厉地批评他们的见风使舵和墙头草作风。

  杨却有另一番说法:“只要是人,谁都有谋求自身安全的权利。以我而言,如果责任可以更轻一点的话,我或许也会选择有利的另一边,更何况他人?”

  反观历史,动乱时代的人们无一不是如此。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了。只要具有判断状况的能力和弹性的表现,就不会遭致非难,对社会也不会造成什么反作用。反倒是那些坚持己见,一意孤行的家伙,往往容易对他人或社会造成莫大的伤害。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废除民主共和制,自封为银河帝国皇帝,屠杀了四十亿反对专制政治的人民,他那强烈的信念无人能及!现在占据海尼森的救国军事委员会一干人等,也是出自强烈的信念,把拯救天下苍生视为己任而一意孤行的吧!人类的历史上,没有所谓的“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的斗争,有的只是主观的善与主观的恶之间的争斗,正义的信念与正义的信念彼此相克罢了!甚至在单方面的侵略战争中,发动侵略的一方也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战争因而永无止境,只要人类一天还相信着有所谓的神及正义,世界也将永无宁日!谈到信念,杨只要一听到“必胜的信念”云云时,便全身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拥有必胜信念就能获得胜利的话,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因为谁都想要获得胜利!”

  杨是这样认为的,在他的观念中,信念不过是强烈的愿望而已,毫无客观的根据可言。信念愈强,视野就愈小,也无法对现实作出正确而客观的判断和分析。大致地说,信念是一个可耻的名词,只要放在字典上就够了,不是用嘴来说的。

  “这种说法的本身就是阁下你的‘信念’哩!”

  尤里安等人故意挑他的语病。

  本来打算回嘴,但少年心中已经明白杨所要说的是什么了。

  无论如何,在同盟历史上首度发动武力攻击首都——以建国之父海尼森为名的行星的人,并不是帝国的人。

  “没想到竟是这个杨威利啊!”

  杨静静地对尤里安露出笑容,他现在也只能笑了。秉持着坚持民主政治的信念,他毫不犹豫地忍泪攻击故乡,这种在外人看来是悲壮的美感和说法,杨无福消受。取代拙劣的安慰,尤里安答道:“至于攻击银河帝国首都的任务,请等到我足以担此重任时再做吧!我会尽快督促自己的!“

  “奥丁吗?那儿就交给你了!我对付海尼森就已经够了,希望能早日引退,过着向往已久的退休生活。”

  “啊!那么你是答应我可以做军人喽?”

  杨连忙否定方才说的话。尤里安一直希望能成为一名军人,率领大舰队在星际之间聘驰。不过,杨对这件事始终没有下定结论。

  从尤里安之事进而联想到的,由大舰队之间的决战所进行的霸权战争,其形式本身不也非常老旧陈腐了吗?这时,杨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一言以蔽之,必须在必要的时候确保必要的空间。一定的宇宙空间,只要在一定的时间内使用就好了!为了确保永久的空间,必须设定航路地带,战场也必须加以限制,战争自然无可避免。但是没有敌人的地方,必须在没有敌人的时间内使用,不是吗?杨暂将此战略构造命名为“宙域管制”,由此引发的舰队决战称为“宙域支配”,他想将一些更为弹性化的合理战略思想加以体系化。先寇布会挪揄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杨虽然讨厌战争,但对战略战术这种知性游戏却又非常热心。

  ※       ※       ※

  这时,海尼森统合作战大楼的地底深处有一个人正对着同志们大声疾呼。

  “事情还没有完结!我们还有‘处女神的项链’!有了这十二颗无与伦比的攻击卫星,即使杨威利有多厉害,也无法突破海尼森的重力圈!”

  格林希尔上将声嘶力竭地说道。看见在座上的同志们脸上开始微微泛着光采,他再一次加重语气地说道:“我们还没有输!”

  Ⅲ

  “我们还没有获胜!”

  萤幕上浮现着翡翠色的美丽行屋,杨望着它,内心暗暗想着。

  其实在他的思考中并没有把“处女神的项链”当成是一回事,不管她的威力有多强大,“雷神之锤”也好,“处女神的项链”也好,他从未对那些兵器、要塞之类的硬体设施有过丝毫畏惧。摧毁“处女神的项链”的手段实是多不胜数。

  另外,占领有人居住的行星也非易事,行星本身为一巨大的补给、生产基地,攻击行星的一方必须具备大量的军需物资。亚姆立札会战初期,同盟军之所以能够占领众多的有人行星,是由于帝国军欲擒故纵,运用战略性的后退技俩所致,也就是说,在通往陷阱的路上撒下诱饵,让敌人掉以轻心,乖乖落入陷阱之中。

  海尼森的情况则不然,不过,海尼森有一个弱点,这个弱点便是对于“处女神的项链”的硬体信仰。若能粉碎他们信仰的对象,抵抗的意志必然消弭于无形。

  具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攻击能力的十二个军事卫星,雷射炮,负电粒子光束炮,中子光束炮,热线炮,雷射核融合飞弹,磁力炮……各种武器装备应有尽有,利用太阳能可半永久性地补给动力,纯完全镜面装甲的十二个球体。以银色为中心,四周闪耀着动人的霓虹光彩,显得近乎高贵优雅,但实质上却是一个破坏力巨大的杀人装置。

  但是,大概要在它还未立下足以夸示的功勋之前,就会被杨威利彻底摧毁吧!令杨威利忧惧的是,不分百姓和军人,在海尼森行星上有十亿人口,对政变派来说,他们是重要的人质。

  如果政变派以杀死全部住民或使海尼森行星自爆相威胁……或者以光束枪押着比克古提督前来要求谈判……,到时杨也恐怕束手无策了。

  他并不认为格林希尔上将会这样做。可是,他会成为政变派的首谋之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超乎杨的想像范围了。

  为了应付这种局面,必须采取一些对策。要怎样做才能粉碎他们的痴心妄想,使他们放弃无益的抵抗呢?很显然的,撇开当事者的本意不谈,此次政变可以说是由银河帝国的罗严拉姆候爵莱因哈特一手策动的。

  虽然没有物证,不过目前帝国发生大规模的内战,可以以此作为条件证据吧?或者政变平息之后,也许就可找出物证了,总之,当务之急是找一个人证出来。

  杨选定了一个人。

  被传唤的巴格达胥中校,步履轻松地来到杨的办公室,待副官菲列特利加离座后,杨开口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是什么事呢?”

  巴格达胥一面回答,一面环视室内,确定尤里安不在后才放下心来。印象中那位美少年似乎很难对付,听起来虽然荒谬,但正如俗语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旦曾被他人占了先机,这种记忆便挥之不去,久久紊绕在心头了。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若有什么命令的话,即使是要我潜入海尼森也……”

  “然后,你就回到格林希尔上将的身边?”

  “不!我可没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实际上,我要你做一下证人。”

  “证人?什么证人?”

  “我要你作证,这次救国军事委员会发动的政变,是受到银河帝国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的唆使。”

  巴格达胥莫名所以的眨了眨眼睛,明白杨的话中之意后,不禁嘴巴大张。

  巴格达胥注视着年轻的司令官,那种目光看来仿佛在看着陌生人似的。

  “简直是异想天开嘛……”

  为了彻底粉碎政变的正当性而不得不做的宣传工作——巴格达胥是这样想的。因为事情的确如此。

  “这是事实,现在没有物证,不过确是事实。”杨说道。

  但惊异和疑惑的神色并没有从巴格达胥的脸上消失。当他还想再说什么时,杨放弃了说服对方的念头。

  “算了吧,你不相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感觉上颇为草率,即使不是巴格达胥,换作是其他人,就会认为杨的话可信吗?大概是认为尚待斟酌的居多。相信他的话的人,恐怕只有在政变发生以前听过杨分析的比克古、尤里安之辈吧?

  至于先寇布和菲列特利加又会如何呢?先寇布或许会浮现出招牌的挖苦微笑然后说:“说得好!不过太过直接了吧!若能委婉一些,或许能打个八十分!”

  菲列特利加或许会抗议。

  “请不要看不起我的父亲!父亲应当不致于沦为帝国的爪牙!“

  ……杨甩一甩头,似乎要甩开浮现脑中的几个面孔。

  “总之,我要的是证词!如果有必要的话,制造详细的脚本和物证也行。我知道这么做是有违公正。怎么样?愿意干吗?”

  杨的表情和声音并没有特别严峻,但巴格达胥可从他身上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

  “明白了!我是一个背叛者,我一定会尽力做好这件事!”

  巴格达胥只好当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杨了。

  巴格达胥退出之后,杨对自己略略感到厌恶。他叫来了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关于摧毁‘处女神的项链’的方法,有几个技术上的问题要讨论,麻烦你请大家到会议室集合。”

  “是!”

  想到必须要破坏这十二个威力无伦的军事卫星,其困难之处令菲列特利加也紧张得全身发颤,不知又要造成多少损失和牺牲?实在不敢想像!这时杨察觉到她的神色,微微一笑,安慰地说道:“不必担心!格林希尔上尉!我向你保证在破坏处女神的项链时,绝不让半艘战舰或一个人的生命牺牲掉!”

  杨并不是想借着这个说法来减轻心头的罪恶感……。

  ※       ※       ※

  超光速广播上巴格达胥中校的出现,使得山穷水尽的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不胜震惊与愤怒。他行刺杨威利的任务失败,使己方同志陷入绝境,这还不止,现在他又竟然作假证供,说政变是由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一手促成的,把以前的同志说成是帝国的走狗,全面否定他们正义的救国革命!

  “巴格达胥!不知羞耻的叛徒,竟还敢露脸!”

  咆哮的愤怒声中带着阴郁。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已不能再对这个叛徒采取报复了。他们不得不醒悟到,即使是“处女神的项链”,也只会使最终失败的时间延迟一点而已!现在“救国军事委员会”支配的地方仅限于海尼森行星的地表和地下的一部份而已。除此以外,其它的立体空间都落入敌人手中了。

  敌人就是那个名叫杨威利的年轻小子!就是他使政变失败的!他击破第十一舰队,剥夺了救国军事委员会唯一的宇宙空间战斗能力,使政变的效果仅止于海尼森一星而已,连那些原本犹疑不决的人也纷纷投入杨的行列。现在,国军事委员会已经完全孤立了。不过,有一件事格林希尔上将还是不吐不快。

  “也许我们对杨威利的估计是错了!他竟然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以我们是帝国爪牙来做政治宣传!他有何必要如此抵毁我们!”

  全部成员都猛力点头,格林希尔上将看看他们。接着说道:“政变是由我们本身的意思发动的,加上林奇少将自帝国返回为我们带来了漂亮的作战计划,跟罗严克拉姆侯爵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林奇少将!”

  林奇醉意浓浊的眼中泛着红光,他露出似要拂去什么的表情。

  “承蒙您过奖了!敝人甚感惶恐!那个作战计划并不是我拟定的!”

  “什么!”

  格林希尔上将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安的疑惑,犹疑了数秒,他问道:“那么是谁?谁能拟出那样的作战计划?”

  问与答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

  “是银河帝国元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

  刹时悄无声息,沉默中充满了无言的悲鸣,每个人都面无血色。

  “你说什么……”

  “杨威利果然不简单!他说得一点没错!这次的政变是罗严克拉姆侯爵——那个金发小子所策动的!那家伙为了在内战期间能顺利对付门阀贵族,便借机挑起同盟内讧,你们都被利用了。”

  “您是要使得我们在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手掌心上跳小丑舞吗?”

  质问的声音嘶哑而干裂。

  “是啊!各位,你们都跳得很不错呢!克力思齐上校是低能!而格林希尔上将您也是啊!”

  恶毒的讪笑!随着酒精的浓烈气息,无形的小精灵满室飞转,大家的心脏像被针一扎一扎的刺入似的。不知是谁发出一阵呜咽。

  “看看这个吧!这就是罗严克拉姆侯爵要我执行的作战计划!”

  小而薄的资料夹自林奇的手中飞出,桌子上响起干涸的声音。

  格林希尔上将抢着上前去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在边境星域引起不只一处的骚动,而是多处同时发生,借以分散首都的兵力,在其呈现真空状态时再占据政治及军事基地……。

  格林希尔上将一阵急促的呼吸,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将资料丢开。

  “至此为止一切都照剧本进行了。但在后段却被中断了,这是因为身为演员的各位没有相应的实力啊!”

  “林奇少将!为何你要甘愿受罗严克拉姆侯爵差遣做出这种叛国的事!是不是他开给你优厚的条件?比方说,让你做帝国军的提督……”

  “是有这么一回事……”林奇的声音不自觉的低沉下来,他自己也不想调整声音。

  “不过,并不仅只于此。我并不是听从谁,我只是想让那些对自己的正确性深信不疑的人,承受那种无可辩解的耻辱罢了!至于什么晋升,往后的人生,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一阵嘲讽的光芒,映现在林奇红红的眼中。

  “怎么样?格林希尔上将!冠冕堂皇的救国军事委员会,只不过是帝国野心家的工具罢了!你知道此事后的心情如何?”

  话说到末尾突然变成笑声,那种欠缺节奏感的怪异笑声,如硫酸一般侵蚀着大家的心。艾尔。法西尔的逃亡使他的过去蒙上阴影,九年来他没有辩解的余地,只有沉溺酒中借酒浇愁,这段期间他有满腹的辛酸和念悔却无法对人提起,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让痛楚灼烧全身,日复一日……如今终于得到尽情发泄的机会了。

  “主席!敌人开始发动攻击了!”

  担任传令的军官发出生硬的声音,冻结的气氛瞬间融解,格林希尔上将转身站直,发出恍如从恶梦中惊醒的声音。

  “十二个卫星当中,哪个先遭受攻击?”

  回答的语气中充满困惑。

  “是……十二个同时遭受攻击!”

  好一阵子视线互相交错,他们的表情与其说是惊愕,毋宁说是不知所措。

  在轨道上自由移动的十二个卫星,具备相互防御,相互支援的机能,因此,如果同时对几个卫星发动攻击,必得承担分散战力的危险,而同时攻击十二个卫星,则超出一般正常的想像之外了,杨威利到底在搞什么鬼?监视萤幕中出现了影像,捕捉到朝卫星直逼而来的物体。当辨明那些物体的类别时,室内顿时一片哗然!

  “冰……”格林希尔上将喃喃嚷道,那是巨大的、远较战舰巨大的冰块!

  Ⅳ

  三百年前,银河帝国边境。

  酷寒的亚尔提那星系(牛郎星系)第七行星上,有一个信奉共和主义的青年,从事形同奴隶的矿产开采工作。他的名字叫亚雷。海尼森。

  他有一个心愿,希望离开这个行星,到遥远星海的彼方,建设一个民主自由的新国家。可是,问题是他们没有建造太空船的材料。

  有一天,海尼森看见一个孩子在玩自己做的小船,小船是用冰做的,青年灵机一动。

  他利用亚尔提那第七行星上一种贮藏量丰沛的自然干冰制造太空船,展开了为期五十年,距离一万光年的漫长旅程。

  这便是传颂后世的自由行星同盟之父“海尼森的传说”。

  “这次作战就是学自建国之父海尼森的故事的!”

  杨的话并不夸张,了解这次作战的情势后,便能理解他这么说其实是在苦中作乐。

  巴拉特星系第六行星——西里纳盖尔是一个寒冷的行星。从上面切出了十二块冰块,每一块冰块为一立方公里,质量为十亿吨。

  再将切好的冰块运到无重力的宇宙空间,字宙空间在绝对零度——273.15度以下,冰块不会溶化。

  利用冰块做成可以航行的太空船,将冰块削成圆筒型,中心线以雷射线贯穿,然后装上冲压式气喷射引擎。

  这种引擎的前方有一巨大的网状磁场,用以吸收负离子化的星际物质。当这些星际物质从前方进入冰块的中空部份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压缩、加热,在引擎内完成核融合反应,从而产生大量能源。

  如此这艘用冰建造的无人太空船便可永无休止的向前航行,速度持续增加,当速度愈来愈接近光速时,吸收星际物质的能力也愈高,到最后会到达亚光速。

  在这里必须探讨一下最初步的相对论,其原理如下,随着速度接近光速,物质的实际质量也会随之增大。

  例如,如果太空船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速度航行,那么船的质量会增加到原来质量的二十二倍;若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航行,则增加为原来的七十倍;若是以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航行,则增加为原二二三倍!当十亿吨的冰块变成二二三倍时,其质量便达到二二三○亿吨。可以想像得到,当这种约相当于三百万栋六十层楼高大厦的冰块,以亚光速冲撞向目标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即使是强大如“处女神的项链”,也变得不堪一击了。

  只是为了避免这些冰块掉进海尼森本星,发射角度必须小心计划,稍有差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十二颗卫星上都没有人,十二艘冰船上也没有人,然是不流一滴血的战争!

  “……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先寇布轻轻举起手来。

  “十二个全部摧毁也没关系吗?”

  “为了往后打算,留下几个比较好吧!”他讥讽地问道。

  “没关系!全部破坏吧!”杨毫不犹豫地说道。杨认为,有一部份的人妄想政变会成功的原因之一,便在于这个“处女神的项链”。

  这种卑劣的想法是基于即使其它的星系和其它的行星全被敌人占领,海尼森也可以幸存下来继续抵抗,“处女神的项链”正是应这种想法而生的。但如果想深一层,一旦敌人攻到这里来,也正意味着战争己进入败北前夕了,就算海尼森能幸存,也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换言之,若能防止敌人侵犯到这里当然更好,要避免战争的话,先决条件是必须多作政治及外交上的努力。

  以军事的硬体设备来维持和平,只是思想僵化的军国主义者的幻想产物罢了,就思考的水平而言,根本无异于幼童最喜欢看的立体电视动作戏剧。而剧情总不外乎——有一天,宇宙的彼方突然出现丑恶而好战的侵略者,既无原因,也没有理由地向人类发动侵略,于是爱好和平与正义的人类不得不起而抵抗,因此,必须要有强大的兵器和装备。

  每当看见包围着美丽的海尼森行星的这十二颗卫星,杨联想到的不是项链,而是缠绕在女神咽喉上的毒蛇,令他觉得不快。

  总而言之,由于杨一向就对“处女神的项链”并不引以为意,又加上觉得有必要实施对硬体信仰的震荡疗法,使敌人放弃痴心妄想的抵抗。因此,他认为应该值此之际趁机加以彻底破坏。他在已想到的九个摧毁“处女神的项链”的方法中选择了规模最大的手法,原因就在于此。

  ※       ※       ※

  作战展开了。

  十二个巨大的冰块,瞄准十二个攻击卫星逼近。

  那是一种超乎想像的光景,随着速度上升,冰块的质量也不断增加,巨大的冰块和冰块本身的重量使它成了无坚不摧的强大武器。

  卫星的雷达、感应器等的索敌系统,捕捉到了急速接近的冰块。不过,冰块既不是能源波也不是金属体,只是氢氧化合物,本身一点危险性也没有。只是冰块的质量和速度构成了危险因素,卫星的电脑因而开始了运作。

  雷射炮瞄准了冰块,喷出超高热的能源光柱。

  冰块壁面被打出一个直径三公尺的正圆形洞穴,但即使是高输出功率的雷射炮,也不能打穿冰块。雷射线特有的彻底指向性反而成了它一大弱点,限制了扩大破坏的范围。冰块的一部份被蒸发,产生大量的水蒸气,吸收了镭射的热能源。而且在绝对零度的真空状态下,水蒸气产生不久即急速冷却,化成细碎的冰云,并随着惯性法则,继续以亚光速向前挺进。当受到飞弹攻击时,爆发的光芒更使冰块增色不少,宏大的效果奇景尽收眼底。

  杨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人人不发一语地注视着眼前的奇景,监察员则目不转晴地瞪视着质量计上变化剧烈的数字。当冰块即将接近光速时,冰块的质量也上升到最大值。

  发生冲撞了!冰块碎裂开来,卫星亦然,冰碎片在空中乱舞,在太阳光和行星光的反射下,灿烂夺目的光彩辉映四周的空间。每一块碎冰都具有二百吨的质量,但在萤幕上看来,却似一片片的飞雪在空中轻轻地飘着。最后连卫星的破片也无法区别了。

  Ⅴ

  “全部消灭……处女神的项链竟然……一个都不剩……全部消灭……”

  通讯兵在寒了心的状态下,不断重复着“全部消灭”。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一个个像盐柱般地呆立着。

  相同的话不断地在他们的耳中回荡着,忽然,响起一种重物跌落的声音。

  原来格林希尔上将倒在椅子下,同志们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无力地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一切都完了!军事革命失败!我们输了!投降吧!”

  隔了数秒,一阵反对的叫嚣响起,艾凡思上校声嘶力竭地鼓舞同志们的士气。

  “不!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人质,海尼森的十亿住民,全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上校用手拍击着桌面,极力主张道:“而且统合作战本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也被我们抓住了,可以和敌人交换条件,交涉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现在放弃还言之过早呢!”

  格林希尔上将凄然摇头。

  “放弃吧!再勉强抵抗下去,不但于事无补,也会危及社稷与人民的利益,徒然在历史上留下臭名,我们革命的目的是救国,而不是误国……已经结束了!何不当机立断就此落幕呢?”

  上校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嘴唇泛白,声音渐渐微弱。

  “那么,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投降接受审判吗?”

  “想投降的人就投降吧!我另有打算,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完成一件事。我们崇高的起义是由帝国的野心家所策动的——我不能让这种说法的证据和证人留在世上,使我们成为历史的笑柄!”

  格林希尔上将的眼睛,充满怨恨地瞪着林奇。

  “林奇少将!从以前起我便对你抱有很深的期望,那是在军官学校时代的事了,那时你比我低二年级,才华出众。九年前在艾尔。法西尔星系发生的事,我深感遗憾,因此,我一直以为这次可以恢复你的名誉,才如此维护你,没想到……”

  “这只能怪你有眼无珠!”

  由于酒精使然,少将冷冷的指出事实。格林希尔上将的脸色一沉,愤怒、绝望、挫败、憎恶,种种感觉涌上心头,几乎要从体内爆发出来。

  忽然两道闪光在室内飞驰对射,一道直入格林希尔上将的眉心,另一道擦过林奇的左耳,切开了部分的皮肤和肌肉。哀号声持续,几道光束自前后左右射向林奇,他的身体瞬间出现了几个细而灼热的洞。格林希尔倒下后不出几秒,他也倒下了。

  “你们这些傻瓜……”林奇少将浸在血泊中,他吐出最后的笑声,目光扫视着袭击他的军官们。

  “我这是挽救格林希尔上将的名誉,你们不也这么认为吗?……与其活下去接受制裁,他倒不如现在死去的好……哼!名誉!毫无意义啊!”

  血泊如泉涌出,张开的两眼翻白。艾凡思上校愤恨地在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吩咐其他人道:“把这些下流的资料烧掉!把林奇的尸体也处理掉!凡是沾污我们救国军事委员会崇高理想的一切全部都得加以销毁!”

  “杨提督的舰队已在轨道上展开,准备登陆作战了。我们怎么办?”

  “打开通讯回路!我要和提督对话!”

  不久,萤幕上出现了一位头戴军帽的年轻提督,他的背后幕僚群齐肩并立,其中站在他身侧的正是格林希尔上将的女儿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看见她,艾凡思上校的身体略晃了一下。

  “救国军事委员会代主席——同盟军上校艾凡思,有话对你们说。不必攻击了!我们知道业已失败,也会放弃无益的抵抗!一切都结束了!”

  “很好!可是……”当然,杨仍持怀疑的态度。

  “救国军事委员会的主席——格林希尔上将怎么了?为何没有看见他?”

  艾凡思上校深吸了一口气后答道:“上将已经自杀了!死得非常光荣!“

  杨威利不禁愕然,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则发出低低的尖叫,一只手按在嘴上,肩膀不住地颤栗着。

  “杨提督!我们的目的在于净化腐败透顶的民主共和政治,为了全体人类的幸福,将银河帝国的专制政治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除,这个理想若不能实现,实在令人深感遗憾!杨提督!尊驾是要助纣为虐吗?”

  “所谓的专制政治是什么呢?不是由市民选出的为政者,利用暴力及权力夺取了市民的自由,并进而想支配人民。也就说,尊驾们现在在海尼森的所作所为,便是专制的最好证明!”

  “……”

  “尊驾们是以爱国为由而行独裁之实!不是吗?”

  杨的声调缓和,但所说的一字一句却毫不容情。

  “错了!”

  “我们所追求的并不是自身的权力,掌握权力是为了一时的方便罢了,在推翻腐败的愚民政治,拯救祖国,打倒帝国之前,我们这么做只是暂时的权宜措施!”

  “一时的方便吗?……”杨挖苦的喃喃念着。“为了使自己正当化,任何借口都可以搬出来。为了贪图这一时的方便,已造成了多少惨重的牺牲呢?”

  “那么我倒要问一问,我们已经与帝国对抗了一百五十年,仍不能打倒它,恐怕今后再花个一百五十年也未必能将其打倒。既然如此,尊驾们仍然要稳稳坐在权力的宝座上,继续剥夺市民的自由,并主张一时的方便吗?”

  艾凡思上校无言以对,但是他随即转变了话题抗辨道:“现在政治的腐败,人尽皆知。要匡正这股歪风,除了把他们全都赶下台之外,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

  “政治的腐败并不是指政治家收取贿赂或以权谋私之事,那是个人的腐败而已。政治家收取贿赂,却没有人能加以批判,这才是政治的腐败。你们发布了控制言论的法规,剥夺了人民监察政府的权利,单就这一项而言,尊驾们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帝国的专制政治和同盟目前的政治状况?”

  “我们愿以生命和名誉起誓……”上校的声音显得相当执着。“我们是凭着良心和为国为民的崇高理想来行事,关于这一点,不容任何人诽谤!我们并没有违背正义之名,奈何运气和实力不足,事与愿违,仅是如此而已!”

  “艾凡思上校!”

  “革命万岁!救国军事委员会万岁!”

  通讯屏幕的画面转为灰色。

  姆莱参谋长吁了一口气。

  “到最后了,仍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

  “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正当理由啊!”

  杨怅然地答道,而后要先寇布准备登陆。

  于是,杨舰队不损一兵一卒地安然登陆海尼森。

  ※       ※       ※

  在当时的地位和立场之下,杨轻装微服的行动实在是超乎想像的,身为司令官,一个人若无其事地来往穿梭,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因此,部下们个个都很为他的安全问题担心。更何况政变派的余党躲匿在哪里,目的仍不得而知。

  姆莱少将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小心,杨净把它当成耳边风迳自去到宇宙舰队司令部,从投降的军官口中打听出比克古被监禁的地点后,立即亲自过去释放这位老提督,并把他送到医院。

  经过四个月的长期囚禁生活,老提督身体非常虚弱,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说话也相当清晰,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真是无颜见人哪!完全没能帮上你的忙!原本应该传送情报过去的!”

  “快别这么说了!我才不该哪!这么慢才赶到,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对了!这会儿最想喝一杯威士忌了!”

  “马上为您准备!“”

  “格林希尔上将怎么样了?”

  “死了。”

  “……咳,仍然又是我这老人存活下来吗?”

  格林希尔上将没有把官员和市民当做人质,对于他的这份良知,杨心中很感激。不过在释放统合作战本部代理部长时,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德森上将非但没有半句感激的话,还大摆上司的架子,似乎在怪杨的救驾来迟。

  现在摆在杨眼前的,是堆积如山的善后工作。

  首先须向全国传达政变失败及恢复宪章秩序的消息,接着还得调查损失状况、逮捕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残余份子,并完成格林希尔上将和艾凡思上校等死者的验尸报告。杨想了想,后面还有更多的事吧!不禁感到头痛起来。

  这时,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的精明干练在眼波流转中显露无遗。在得知父亲死讯之后,她对杨说道:“请给我一个小时……哦!不!两个小时!好吗?我知道自己一定要恢复心情,可是一时之间仍然无法做到,所以……”

  杨点点头。当得知洁西卡。爱德华遭杀害之时,他自己也不知难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

  杨不相信她的父亲是自杀身亡的。枪口对准眉心自杀是不可能的,一定是遭他人射杀的罢!只是,他认为此事不宜对外宣扬。

  菲列特利加正待告退时,年轻提督犹豫了一下,说道:“嗯……上尉,那个……怎么说呢?……请不要太难过了!”

  他可以在宇宙中任意纵横,指挥一百万,一千万的大军,从容自若,但是,有的时候舌头也会不听使唤。

  二个小时过后,菲列特利加回到办公室,迅速俐落地处理各项工作。杨的手边印着“处理完毕”的公文夹堆得高高的。杨心中甚是欣慰,当他还在翻阅公文时,菲列特利加已经帮他选定战胜游行的举行时间及地点了,所有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也许对她来说,这种繁忙的工作反而能使她从丧亲之痛当中得到解脱吧!

  ※       ※       ※

  正在市区负责巡逻任务的先寇布发出了联络,尤里安称之为“发现了事件的最高责任者”。杨正纳闷到底是谁时——

  “一个你不想听到的名字——最高评议会议长!”

  的确是一听到就令人不愉快的名字。

  自政变发生以来。一直下落不明的特留尼西特终于现身了。去医院照料比克古提督的尤里安,在返回杨的住处途中,经过一栋老建筑物的旁边时,一辆地上车中有人叫住了他。

  “你是……”看到车内的人,少年马上闭上了嘴。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监护人最讨厌的人正在向他微微笑着。

  “你不应该不认识我吧?我是国家的元首啊!”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语气委婉地说道。尤里安感到背脊升起一阵寒意,少年的感性有一大半是受到杨的影响。

  “你是尤里安吧!杨提督的被监护人。对你早有耳闻,果然英雄出少年,将来必成大器。”

  尤里安并没有答腔,只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以举止回应一切。竟然被他发现自己。尤里安不是惊讶,而是心生警戒。

  特留尼西特背后有四、五个男女,个个看来都脸容不善。

  “这几位是容我藏身的地球教教徒,我潜蔽在他们的地下教会里,在这段期间,一直致力于推翻残暴的军国主义者的工作。”

  致力?你都做了些什么了?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局势平静后才出来的,不是吗?——尤里安本想这样问他,但考虑到杨的立场,便不再说什么。

  “走吧!带我回官邸,让同盟全体市民都知道我平安无事了,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尤里安只得无奈地暂时充当司机,载着议长,驱驰着地上车往议长的官邸驶去,因为先寇布和其部下们要他如此做。

  “真是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明了事情经过后,杨戏称这位同盟的国家元首为“灾难”,心中只觉百般无奈,但同时也感到非常可笑。地球教的信徒们救了他,并提供他藏身之处,难道和那些号称“忧国骑士团”的人一样,地球教的教徒们也甘心为特留尼西特所用吗?还是……
2008-7-5 02: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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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黄金树倒下了



       如果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神圣的约定,那么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而言,那便是十一年前一位金黄色头发的美丽少女,在朦胧的笑容间对他说的一句话:“齐格,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哦!”

  当时十五岁的安妮罗杰这样要求时,红发少年不知有多么骄傲自豪啊!这位健康的少年,在夜里几乎从没有睡不着过的,但是这一天到了夜半,他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合不上眼,因为他心里惦着一件事-发誓要做姐弟俩身边永远的忠实骑士。

  莱因哈特拥有一头金黄色的秀发,肤色白净,是一个犹如收藏起羽翼的天使般的美少年,每当他的举止显得沉稳干练时,同年龄的少男少女们便把他视为偶像般地崇拜。可是,他天性桀傲不驯且好战,与外表长相大异其趣,因此常常不知不觉间树立了许多敌人。如果不是有人缘兼具的吉尔菲艾斯在旁护着的话,只怕他在街上连半步都走不了。

  在他们就读的小学里,有一个比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大一岁的少年,体格和腕力也卓然出众,隐然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一对一单挑要赢他的话,只有天生的打架高手吉尔菲艾斯做得到。有一天,这位少年想趁吉尔菲艾斯刚好不在时,惩罚生性高傲的莱因哈特,他想让这个英俊美貌的金发少年屈服在自己的脚下!对方出言恐吓,莱因哈特那宝石般的碧蓝瞳眸望着他,然后突然出其不意抽腿踢他的下阴,当他向前仆倒时,便抓起石子来狠狠地捶他。即使少年已丧失斗志,血流满面时,莱因哈特仍不肯善罢干休。幸好吉尔菲艾斯接获其他少年的通报后匆匆赶来,才将他拉开。

  莱因哈特毫发无损,神态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他还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对着忧心忡忡的吉尔菲艾斯老气横秋地说:“吉尔菲艾斯,你都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只是,当吉尔菲艾斯指出他衣服上沾到的血渍时,莱因哈特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锐气全失。姐姐知道的话就不妙了!安妮罗杰是不会责骂他的,她只是以充满哀伤的温柔眼神凝望着他,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眼神更令莱因哈特心痛的了。

  两人商量的结果,决定穿着衣服跳进公园的喷水池,将莱因哈特衣服上的血渍冲洗掉。跌到喷水池里比和人打架要来得妥当多了吧!其实说起来,吉尔菲艾斯是没有必要也弄得全身湿透的,但当中古时代的洗衣机器人还高声主张其存在意义时,和莱因哈特同裹一条毛巾,再一齐喝下安妮罗杰冲泡的热巧克力,这可是相当舒服惬意的经历。

  令人担心的是,那个少年为了报复莱因哈特,不知会不会把这件事报告家长,但是少年平素总喜欢以武力傲人,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吧!他并没有让父母介入这件事。只是复仇的危机依然存在,自此,吉尔菲艾斯便寸步不离莱因哈特。一旦对方成群结队来找碴,莱因哈特一个人一定应付不了。但这只是杞人忧天罢了。若只是莱因哈特就难说了,但是把齐格飞也当成敌人这种愚蠢透顶的事,在恶童当中可还没有人敢去做。

  此后不久,安妮罗杰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纳入后宫,莱因哈特进入帝国军幼年学校就读,并把吉尔菲艾斯也一起接去。昔日那段美好的时光结束了。

  后来莱因哈特野心勃勃地力争上游,同时也要求好友必须与自己同步并进。

  吉尔菲艾斯答应了,他的一生是和这对金发姐弟所共有的,这种感觉使他的生活充满意义与幸福。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紧紧跟随在莱因哈特那飘忽无定的步履左右呢?

  ※       ※       ※

  “吉尔菲艾斯!辛苦了!”

  再会的时候,莱因哈特绽放出灿烂的笑靥说道。

  指挥别动队,击溃帝国边境各地叛乱势力的吉尔菲艾斯,完美地扮演了莱因哈特的分身,圆满达成各项任务。在彻底打垮贵族联合军的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后,他吸收了归降的兵力,重新加以整编,然后再与莱因哈特率领的本队会合。

  “吉尔菲艾斯提督功绩盖世!”

  最近在莱因哈特的司令部中,这种耳语不断,除了赞赏之外,也包含了嫉妒和防卫心理。

  事实上,莱因哈特能够以全力奋战布朗胥百克公爵所率领的贵族联合军,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要归功于吉尔菲艾斯致力经管周边,并使其安定下来。此事有目共睹,莱因哈特更不遗余力到处宣传。莱因哈特知道吉尔菲艾斯所树立的巨大功绩,所做的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

  “累了吧?来来!先坐下来!要喝酒还是咖啡?要是有姐姐做的苹果蛋塔就好了!不过,身在前线是不能要求太多的。只有回去之后,才能好好享受了!”

  吉尔菲艾斯感谢他盛情的同时,更迫不及待地想确定一件事情的真伪。

  “什么事?”

  “是关于威斯塔特二百万居民遭屠杀的事件。”

  “……这件事怎么了?”

  莱因哈特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阴郁的神色,吉尔菲艾斯看到了,内心感到一阵冰凉。

  “有人说,莱因哈特阁下虽然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但为了政略上的理由。竟然置之不理,见死不救。”

  “……”

  “这是事实吗?””

  “……是的!”

  尽管心中感到很不高兴,莱因哈特还是承认了。自过去到现在,他对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吉尔菲艾斯的表情相当严肃,甚至严厉,看来并不是随便问问而已。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一直认为莱因哈特阁下所追求的霸权意义在于现在的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所没有的公正!”

  莱因哈特一言不发,他自觉理亏,也许一对一这种对等关系本身并不好。

  又回到少年时代的日子了。莱因哈特的确希望一直保持这种关系,但此时此刻,莱因哈特却希望两人之间能够变成上下关系,只要喝令一声,就可以把部下打发过去。莱因哈特之所以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他对于威斯塔特的居民惨遭杀害的事件内心深感愧疚之故。

  “门阀贵族的灭亡是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把五百年来的旧帐一一清算,势必会造成流血悲剧,可是我们绝不可以让无辜的民众成为牺牲品,新的体制必须要以被解放的民众为主体,这样国家的基础才能稳固。牺牲了这些民众,无异于自掘坟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莱因哈特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极为不悦地瞪着红发的朋友,想阻止他说下去。但吉尔菲艾斯却还有话要说。

  “莱因哈特大人!”红发的年轻人,脸容沉痛,声音中带有些微的愤怒和极力的哀求!“假设这些民众是门阀贵族那伙人,在对等的权力斗争下,大可无所不用其极而不必感到羞愧。然而把无辜的人当做牺牲品,双手沾满血腥,不管你编造何等美丽的辞句来掩饰,仍然洗不掉这个污点,莱因哈特大人!像您这样的人,何必为了一时的利益,而置己身于不仁不义之地?”

  金发的年轻人顿时脸色苍白。面对正义公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于是,在无地自容的同时,这份认知变成紊乱的思绪,进而产生强力的反弹。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红发的好友,目光有如极力反抗的小孩。

  “你说教说够了吧!”莱因哈特咆哮起来,刹那间,他意识到自身行为的可耻,他想摆脱这种感觉,但却反而不受控制的更为激昂愤怒。“首先,吉尔菲艾斯!关于这件事,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

  “……”

  “我在问你!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

  “……没有,您没有问过我。”

  “这不就得了!以后当我问你时,你再发表意见,不就没事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

  “但是,莱因哈特大人!贵族们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莱因哈特大人是应该做的事却没有做,二者之罪孰重孰轻?”

  “吉尔菲艾斯!”

  “是!”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酒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铁青的脸色,炽烈的目光,充满莱因哈特的愤怒!也深深刺痛了红发的好友,吉尔菲艾斯的眼神黯淡下来,但为了让对方幡然醒悟,他也必须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愤怒。莱因哈特既然这样问了,吉尔菲艾斯也必须有所坚持,他低声回答道:“我是您忠实的部下!罗严克拉姆侯爵!“

  这样的一问一答,让两人同时意识到彼此之间那份无形但却珍贵无比的友谊,已经悄然地划开裂痕!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莱因哈特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为你准备好房间了。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

  默然地行了一礼之后,吉尔菲艾斯退出莱因哈特的房间。

  事实上,莱因哈特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就是立即到吉尔菲艾斯那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刚才的出言不逊道歉,请求他原谅。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看见,只要两人私下谈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做,所有的芥蒂当冰释瓦解,但是,只要这样……。

  但是,即使只要这样,莱因哈特仍然不可能做到!吉尔菲艾斯也会理解我的感受罢——莱因哈特心中自忖道,这是他一种无意识的骄纵心理。

  孩提时代,也曾经和吉尔菲艾斯不知吵过多少次架,问题每每总是出在莱因哈特身上,而最后以笑容包容一切的也总是吉尔菲艾斯。

  不过,这次会如何呢?莱因哈特有点失去自信了。

  Ⅱ

  人工天体秃鹰之城要塞陷入重重包围,孤立无援。

  诚然令人难以置信。半年前,数千名贵族和将领还齐聚此地,繁华奢侈,仿佛整个银河帝国的首都移到这里一样,洋溢着无限的活力与朝气。而如今在民众揭竿反抗,士兵陆续叛离和接二连三的军事败北之下,却隐然成了贵族们的坟墓!

  “为何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贵族们不得不为之惶然不可终日!

  “今后要怎么办?盟主作何打算呢?”

  “不要再说什么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打算!”

  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威信及声望跌到谷底,在此之前没有被发现或为人忽略的种种缺点,如今都渲染开来,昭然现在世人眼前。判断错误频繁、欠缺洞察力,统率能力不足,无一不是被人群起而攻击的弱点。

  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布朗胥百克公爵,却推他为盟主,并在他的引导下发起内战的贵族们,也对自己感到鄙夷。最后,贵族们只得停止指责盟主,诅咒自己的愚昧,并在所剩无几的选择中,试图找出能使不幸降至最低的出路来。

  战死、自杀、逃亡、投降——四者之中,应该选择哪一个呢?在前二者中做抉择的人困扰最少。他们虽然勇敢但却毫无意义地朝着死亡的道路踏进。而选择生存的人,就如在汪洋大海中飘摇不定的小船,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我们投降的话,金发小子——不,罗严克拉姆侯爵会接受吗?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啊!”

  “没错!空手而去的话,铁定没有希望!最好能带个什么礼物去……”

  “礼物?”

  “最好的礼物莫过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首级!”

  他们噤声环顾四周,因为他们对自己突然产生的这种想法也感到恐惧和羞愧。

  终于,选择自杀的人开始展开行动了!——一些年事已高的贵族,还有在内战中失去儿子或亲人的伤心欲绝的家属,在他们之中,有的人放弃一切,服毒自尽。也有人效法古罗马人,一面诅咒莱因哈特,一面割手腕或咽喉结束自己的生命。

  每每有一个人自杀,活着的人的意志就更加凋零了。

  布朗胥百克公爵沉溺于酒中。一步步重蹈立典亥姆侯爵的旧路,而他或许仍不自知。只是和已经死无存尸的竞争者比较起来,他的个性比较开朗。他命令年轻的贵族们集合起来,饮酒嘻闹。借着酒精振奋神经,破口大骂那个一步登天的金发小子,扬言要将他杀死,再取其头盖骨做成酒杯!有心的人看得眉头深锁,对将来愈来愈悲观。

  目前,唯有以菲尔格尔男爵为首的年轻贵族们尚未丧失斗志。他们之中有一部分的人是异想天开的乐天派。

  “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取下金发小子的头颅,重新改写历史,弥补过去的败绩!只有作最后的一战了!此外别无它途!”

  他们主张誓死一战,并在酒席之间说服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重整残余的兵力,准备打一场起死回生的决战!

  ※       ※       ※

  当看到最初一封由奥丁送达旗舰伯伦希尔的信时,年轻的帝国元帅露出微笑。

  “喔!是玛林道夫伯爵千金写来的信吗?”

  莱因哈特脑海中浮现出希尔德那闪耀着智慧和活力的双眸。心中因吉尔菲艾斯而来的不快也暂时抛到九霄云外。卡匣放进机器后,伯爵爱女栩栩如生的立体影像开始对他说话。

  希尔德信中泰半都在描述帝都奥丁亲莱因哈特派的贵族和官僚的动态,内容与元帅府的报告书近乎吻合,不过,引起他注意的是有关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的部份。

  “宰相在囊括全部国政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游走于帝都的达官贵人之间,似乎在进行某种长远的计划!”

  希尔德的表情和声音隐含着嘲讽而又透着严肃,她是要莱因哈特留意此事。

  “老狐狸!看来是在忙着准备暗中对付我吧!”

  脑中又浮现出那目光严峻,银发如云,鼻子尖挺的七十六岁老者的身影,莱因哈特一声冷笑。他也早已做好准备对付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宰相!不过,或许还没有必要操之过急,因为他手中仍握有皇帝和国玺这两张皇牌,只要一张纸便可以合法地剥夺莱因哈特的地位。

  莱因哈特跳过第二到第六封信不看,拿起第七封,那是姐姐寄来的。

  询问了弟弟的健康状况,并表达了各种亲切的关怀和想念后,安妮罗杰最后说道:“……你一定不可以忘记,什么才是你最应该珍惜的。有时候,它或者会使你觉得厌烦,但与其在失去了之后才深深后悔,不如在它尚未失去之前,看清它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找齐格商量,听听他的意见!最后,等你们回来欢聚!期待重逢。”

  莱因哈特柔软的手指托着形貌姣好的下颚,陷进沉思之中。他再一次倒带。

  是敏感吧!他觉得姐姐那美丽而优雅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他有点担心。尽管如此,安妮罗杰说“凡事要和齐格商量”——这句话令现在的莱因哈特感到相当不满!姐姐是认为吉尔菲艾斯的判断能力比我高吧!——想到威斯塔特的屠杀事件,莱因哈特不禁为之惜然!或许的确是如此!但是,莱因哈特自认并非任性而为,而是握有充份的理由。

  威斯塔特的惨事曝光之后,民心完全背弃了布朗胥百克,内战不也因此比预期要来得提早结束吗?而且就结果来看,这事件也加速了旧体制的解体,使自己这一方成为全国人民众望所归的目标,这不是很好吗?吉尔菲艾斯太理想化了,掉进了形式主义的泥潭!除此之外,莱因哈特心中还惦记着一件事——姐姐一直没有提到“问候齐格”——这是否表示姐姐也同时去信给他了?如果是的话,姐姐会对吉尔菲艾斯说些什么呢?莱因哈特很想知道,但他现在对吉尔菲艾斯存有心病,所以忍住了没有向他开口询问。

  不过,不管自己和吉尔菲艾斯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当面对奥贝斯坦再三要求削减吉尔菲艾斯的权限时,他还是会永远保护着红发挚友的。

  “我知道即使全宇宙都与我为敌,吉尔菲艾斯也一定会站在我身边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一直也是如此。既然这样,那么,你认为有必要这样做吗?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对莱因哈特热切关心的问题,义眼的参谋长冷静地回应道:“阁下,我并没有要您肃清或放逐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意思,不过,我奉劝您应将他与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等提督置于同等的地位,视他为部属之一就好了,没有必要在组织中设立第二把交椅!否则,不管他是有能也好,无能也罢,对组织来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部下要效忠的对象只有‘第一人’,不能有‘第二人’!”

  “我知道了。好了!不用再劝我了!”

  莱因哈特沉声道,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奥贝斯坦所言虽为陈腐但却属实。为什么这个男子所说的虽然正确,但自己却无法产生共鸣呢?

  ※       ※       ※

  米达麦亚正在罗严塔尔的房间,两人玩扑克牌正是起劲。桌上放着咖啡,看来似乎已经过一番长期争战了。

  “罗严克拉姆候爵和吉尔菲艾斯提督之间,似乎有点怪怪的!”

  米达麦亚说毕,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这件事是真的吗?”

  “这阵子才听说的!”

  “这可是个危险的传闻啊!”

  “是非常危险啊!我们能有何对策吗?”

  “实在麻烦哪!若不是事实,倒有几个办法值得参考。若是事实的话,那真是太糟糕了。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这么说来,如果插手不当的话,只怕星星之火会扩大为燎原大火啊!”

  两人看看牌面,各自抽回三张牌。这次,罗严塔尔开口道:“以前我就注意到,咱们的总参谋长对罗严克拉姆侯爵公私两方面重用吉尔菲艾斯之事,似乎很不谅解。他提出的‘第二人’有害论,在理论上还是蛮有道理的……”

  “奥贝斯坦吗?”

  米达麦亚的声音中不存好感。

  “我承认他是个很有智略的人!但他老是喜欢无风兴浪,一向顺利进行的事,何必因为和理论不符,就强行去改变它呢?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看看牌面,米达麦亚紧绷的脸皮顿时放松下来。

  “我赢了!四条了!说好了,明天的酒由你请!”

  “慢着!我也有四条哪!”

  金银妖瞳的男子促狭地笑了起来。

  “三张皇后和一张鬼牌!很遗憾啊!疾风之狼!”

  张口结舌的米达麦亚把牌丢到桌上时,警报突然响起!敌人从秃鹰之城要塞来袭!

  ※       ※       ※

  促使布朗胥百克下定决心鲁莽出击的人,便是以菲尔格尔男爵为首的激进派年轻贵族。然而,贵族联合军并没有倾尽全力。因为梅尔卡兹虽然默不作声,但众将领之中有一位份量颇重的——法伦海特中将断然拒绝率兵出战。

  “我们应该善用要塞的优越条件,使战争变成长期消耗战,以静待状况的变化,现在仓促出击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加速失败的到来罢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水色的瞳眸中微微泛着愤怒与轻蔑。

  不但如此,法伦海特还将以前的不满全部渲泄出来。

  “从一开始,公爵和下官之间就是同志和盟友,而非主从关系。虽然身份有所差别,但同为银河帝国的朝臣,目的皆在对抗专横的罗严克拉姆侯爵,维护高登巴姆王朝!我们应以这个目的为前提,团结一致才是。下官以军事专家的身份,忠告各位,现在出击只会使事态演变至最坏的情况,布朗胥百克公爵,请您三思!”

  法伦海特的发言激昂鼎沸!布朗胥百克公爵气得脸色发青!以前若听到有人竟敢当着他面如此口出狂言,他绝不会善罢干休的!一发起脾气来,他常会抓起桌上的酒瓶或杯子,往随从的身上摔去。行星威斯塔特所发生的悲剧即是此种行为的延伸。

  但到了最近,他才体会到人心叛离日益加剧,这已经使他丧失了赢取全面胜利的信心。公爵压下自己的怒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要掩饰自己的胆怯似的,只丢下一句“我们不需要懦夫!”终于无视于法伦海特的反对,下令出击了。

  当梅尔卡兹和副官舒奈德走出室外,要随同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大队出击时,法伦海特从后追了上来,叫道:“梅尔卡兹司令,请等一下!”

  梅尔卡兹停下脚步。

  “梅尔卡兹司令,您明知公爵这么做是自寻死路,为何不阻止他这种愚行,还要陪他一起去送死呢?”

  梅尔卡兹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大局已定,这个时侯再怎样阻止也无济于事了,法伦海特中将,你还年轻,前途无限,死在这里太可惜了,在我们这次战败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不妨归顺罗严克拉姆侯爵,为新银河帝国效力,以他的器量,一定会原谅你的。”

  “司令官……但您自己……”

  “我老了,对战争也感到很厌倦,高登巴姆王朝灭亡了,我这种老兵也失去存在的价值,作为一个军人,现在只希望能在战场上有个了断……好了!中将,我们就在此言别,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你要保重!”

  梅尔卡兹说罢就这样转身飘然而去。法伦海特站立当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梅尔卡兹的背影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

  Ⅲ

  发动进攻的贵族联合军在一轮激烈的炮击之后,把舰首排成一列,转而为突进,表明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面对敌军此一态势,莱因哈特把配备有大火力、大口径光线炮的炮舰一字排开形成三列横队,连续发射炮火,使敌人舰队笼罩在一片枪林弹雨之中。

  贵族联合军的战斗意志并不低。每受到一次损伤就退后重组舰队然后再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虽然屡战屡败,完全处于挨打的局面,但斗志之高令人佩服。

  不久,莱因哈特对小心布署于后方的快速巡航舰队下达出击命令,对疲惫不堪的敌人发动致命的一击。

  真是绝妙的好时机,单单这么一击,对方前前后后六波的攻势便被粉碎了,贵族联合军立即陷于垂死挣扎的绝境之中。更何况这次作战的指挥官是鼎鼎大名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

  这场战斗中,莱因哈特一如既往地把最重大的任务交给他最信赖的红发好友。只不过以往总是由他口头亲述作战指示,这一次则透过奥贝斯坦下达命令,莱因哈特心里的感受可说是非常复杂。

  因为立典亥姆侯爵在奇霍伊萨星域会战中的惨死,光听到吉尔菲艾斯的名字,贵族联合军士兵们的信心就产生动摇了。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年轻而永远不败的提督的威名已经对敌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那红发小子没啥好怕的。这正是我们为立典亥姆侯爵报仇的好机会啊!”

  贵族联合军的指挥官们虽然这样大声叱责,但并没有实质的帮助。吉尔菲艾斯指挥的巡航舰队以压倒性的气势及速度击毁了联合军的战阵,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坎普,毕典菲尔特等先后加入了战场,莱因哈特军以全面的攻势来加快了获胜的速度,而就在那一瞬间,可以见到胜利就在眼前了。

  ※       ※       ※

  一则通讯传进了正在追逐着败走敌军的罗严塔尔的指挥室。那是来自敌将之一菲尔格尔男爵的挑战,出现在通讯屏幕上的男爵虽然承认己方的失败,但是他却以战舰对战舰的单打独斗方式向罗严塔尔提出挑战,其实他本来是想挑战他最痛恨的“金发小子”——莱因哈特的,但因联络不上莱因哈特的旗舰,只好找上了罗严塔尔。

  “真是蠢得可以,不要理他!和败兵残将决斗没意思,由得他在那里大呼小叫吧!”

  罗严塔尔冷漠地丢下这句话,无视于提出挑战的菲尔格尔男爵的叫嚣,继续前进。

  继罗严塔尔之后出现在菲尔格尔面前的是率领“黑色枪骑兵”的毕典菲尔特,不过,连素有猛将之称的他也不屑于理会疯子似的菲尔格尔的挑战。胜负已经见分晓了,到这个时候还跟已垂死在即的敌人单打独斗,非但愚蠢而且毫无意义,只有徒增伤亡罢了。

  ※       ※       ※

  “可以停止了!阁下!“

  看不过对着萤幕不停吼叫的菲尔格尔男爵的狂态,参谋休马哈上校劝阻道:“没有人会和你决斗的,因为那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事已至此,你应该高兴还保有着性命,现在你应该做的是想想在何处落脚以静待日后卷土重来!”

  “住口!”

  男爵一口拒绝了部属的忠告。

  “应该高兴还保有性命?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维护帝国贵族的无比的尊严,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光荣战死,流芳百世!”

  “光荣战死?流芳百世?”冷冷的笑意中有着无可奈何的苦涩。“就因为你老是说这些梦话,所以才会一败涂地的。说到底,你只是在美化自己的无能,沉浸在自我陶醉当中而已。“

  “什、什么……!”

  “我已经受够了你这些所谓的‘尊严’!如果你要的是光荣战死,那你就自己去死好了!没有理由因为你的自我陶醉而让所有部下都陪你白白送上自己的生命!”

  “你这混蛋!”

  怒吼的男爵想拔起光束枪,却笨拙地掉到地上去了。他从地上捡起,再次瞄准参谋的胸口。

  但是,从好几把枪中发射出来的光束却比他快了一步,由几个方向贯穿了男爵的身体。

  男爵的军服上开了几个洞,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三四步。睁得大大的眼中看不到跟前的部属,仿佛只是凝视着那已失去而不再回来的光荣日子。男爵倒卧在地上时,有几个人看到他的嘴唇在蠕动着,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到他说的“银河帝国万岁”。休马哈上校叹息了一声,走到在他尸身旁,把他的眼睛阖起来。射杀了上司的士兵们都集中到休马哈身边。

  “参谋大人,今后该怎么做?”

  士兵们一向都很信赖理智的参谋。

  “现在想加入罗严克拉拇候爵的阵营也已太迟了。我想暂时到费沙自治领去躲一阵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去?”

  “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可以。其他不想跟我走的人就直说无妨,想投效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想回故乡的,悉随尊便。”

  不久之后,原本属菲尔格尔男爵的战舰在新指挥官的领导下脱离了战场,拖着战后一身的疲惫和伤痕消失在宇宙的深渊中。

  ※       ※       ※

  其它的舰艇则发生了不同的事态。以冷硬表情注视着主张自爆并要全体人员自杀的舰长的下士官不发一言,即掏起了腰间的光束枪,朝着舰长的脸射过去。

  “畜牲!你要造反啦!“

  大声怒骂的副舰长欲拔枪射击却反遭射杀,倒躺在舰长身上。这时候舰内已充满了交织的火光。军官和士兵分成了两派开始互相射击。

  高级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冲突并不止发生在一二条舰艇上。平民和下级贵族出身的低级将校、下级军官、士兵拒绝在最后关头毫无选择地和贵族们走上毁灭之路。

  有的舰艇的舰长因为平时常欺凌士兵,以致于被活活丢进核融合炉中。在某条舰艇上,两个平时最不得人心的高级军官被迫互殴直至当中有一人死亡,而胜的一方则被士兵从气阀丢到太空中。而在另外一艘舰上,一个平时充当舰长的眼线,常常对舰长打小报告的士兵则被人在脖子上套了绳子拖着在舰内到处走,最后被射杀。

  五个世纪以来,郁积在人们心头的愤怒、不满、怨恨似乎在战场疯狂的气氛点燃下沸腾了。贵族联合军的很多舰艇都已变成叛乱、自相残杀,集体私刑的执行场了。许多为士兵所控制的舰艇向莱因哈特军发出了“我们愿意投降,希望能得到宽大的处置”的信号,并且停止了动力表示屈服。但是,其中也有一些舰艇上的士兵因为太热衷于复仇,以致忘记了送出投降的信号,结果被莱因哈特军的炮火击中而爆炸了!此外,还有的舰艇甚至对着败走的己方同志开火,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到了最后关头,贵族联合军历经五百年,在不公正的社会体制之下堆积而成的颓废状态便暴露无遗。整个形势显示出其怨不得人,自作自受的悲惨下场。

  ※       ※       ※

  “玛林道夫伯爵千金就曾说过:“那些平民出身的士兵对贵族军官的反感会是我们获胜的原因之一。’果然被她说中了。”

  在伯伦希尔旗舰的舰桥上,莱因哈特一边凝视着萤幕一边说道,参谋长奥贝斯坦中将应道。

  “老实说,我原先并不认为战事会在今年结束,没想到结局来得这么快。不过,这也是贼军应得的报应。”

  “贼军……”莱因哈特冷冷地喃喃说道。既然他已大获全胜,而门阀贵族也已彻底失败,那么在帝国的正式记录上,他对贵族联合军的称谓就被赋与正面的价值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审判失败者是胜利者被赋与的当然权利,而莱因哈特也准备好好地行使这个权利。

  如果败的是莱因哈特,毫无疑问地,“贼军”这个污名和不名誉的死就是他所能得到的一切。一想到此,他就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为行使这个权利而感到犹豫。

  “前方的敌人已丧失抵抗能力。你就在近日内返回奥丁,准备对付后方的敌人。”

  莱因哈特的命令虽简短,但是奥贝斯坦已能充分了解他的意思。

  “是!”

  接下来战场就会从宇宙移到宫廷,武器则由大炮变为阴谋。战况的激烈程度应该不会亚于大舰队之间的大规模会战。

  Ⅵ

  秃鹰之城要塞濒临死亡。

  外壁被炮火重创了,内部则充斥着一片混乱和无秩序的嗓音。

  “安森巴哈准将……安森巴哈在哪里?”

  贵族联合军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无力地叫着。有几个将官,士兵在他的四周走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多看这个沮丧的贵族一眼。他们都已面临最后的抉择了,谁也没空去管别人的死活。

  “安森巴哈准将……”

  “我在这里,阁下。”

  公爵回过头来,忠实的心腹就在眼前,身旁跟了几个部属。

  “哦,你们在那里呀!我在监狱里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逃了。”

  “是我的一些部属救我出来的。”

  对于自己被打进牢里一事他只字不提,准将对盟主深深一鞠躬。

  “我对于目前的情况感到很遗憾,阁下。”

  “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有讲和一途了。”

  “你是说讲和吗?”准将眨了眨眼。

  “我会提出对他相当有利的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

  “承认那小子的霸权。以我为首的贵族们会全面支持他。这应该不是个不好的条件吧?”

  “……公爵。”

  “对,对了,我让我的女儿伊丽莎白嫁给他吧!这样一来,他就是先帝的孙女的夫婿了,也就有继承皇统的正当资格了,对他来说,这样总比背着篡位者的污名来得好吧?”

  准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用的,阁下。罗严克拉姆侯爵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如果在半年之前,或许还有可议之处,然而,现在他已不需要您的支持了。他有实力又有地位,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

  准将眼中流露出对主君的怜悯表情,公爵全身战粟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是帝国贵族中无人可比的名门的主人。难道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要杀我吗?”

  “啊!您还不了解吗?阁下。就因为这样,罗严克拉姆侯爵更不可能让您活下去了!”

  公爵的血管中仿佛被某种沉重的流动物充塞着。他的皮肤也好像在一瞬间因血液循环受阻造成不规则的流动而变了色。

  准将接着毫不客气地附带说道:“而且您又是人民的公敌。”

  “什么……?”

  “威斯塔特发生的事,难道您忘了吗?”

  公爵使尽全身的力气叫道:“胡说!处死那些贱民难道就犯了人道上的罪?我只在行使一个贵族,一个支配者所具有的特权!”

  “平民们可不这么想,罗严克拉姆侯爵大概也支持他们吧!以前的银河帝国是遵照以阁下为首的贵族的理论来行事,可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宇宙的一半已经被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理论所支配了。为了让大家都清楚这一点,罗严克拉姆侯爵可能会杀了阁下,应该说他是非杀你不可!若不杀您,他的大义名份就无法成立了。”

  长长的叹息自公爵的口中流出来。

  “我明白了,我是非死不可了。可是,我不甘心帝位就这样落到那个小子的手中,他应该跟我一起下到地狱去。”

  “……”

  “安森巴哈呀,你一定要帮我阻止那个家伙篡夺帝位啊!如果你能发誓为我做到这一件事,我就可以死得瞑目了,请你帮我杀了他!”

  安森巴哈凝观着两眼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主君,然后以冷静果决的表情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千方百计杀了罗严克拉姆侯爵。不论是谁都可拿到帝位,就是他不行!”

  “好吧……”银河帝国内最大的门阀贵族用舌头舔舔他干裂的嘴唇。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恐惧的影子却怎么挥也挥不去。“尽可能……尽可能让我死得舒服一点。”

  “我很了解您的心情,用毒药好吗?事实上,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他们转移地点到公爵的豪华房间。房间虽然被逃亡的士兵弄得残破不堪,不过架上面还留着几瓶葡萄酒和白兰地。

  准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小如小指头的胶囊,这是由两种药剂混合而成的一种混合物,其中一种能阻止脑细胞吸收氧气,引起慢性脑死;另一种则有麻痹痛觉神经的效果。

  “吃了药会很快睡过去,没有丝毫痛苦。请您把它溶到酒里面然后喝下去。”

  安森巴哈从架子上拿下葡萄酒。从标签上确认了那是四一○年的极品之后,把酒倒进酒杯里,然后撕开胶囊,把里面的颗粒溶进酒里。

  布朗胥百克公爵坐进高椅背的椅子里,定定看着酒杯,突然间全身发抖,喉头发出了像被勒紧似的声音。他的目光中已失去了理智的意识。

  “安森巴哈,我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想办法救我一命!我可以无条件向他投降!我愿意献出领地和地位,只要能活下去!”

  准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部下们使了个眼色。两个牛高马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抓住了公爵的身体。以他们的体格来看,其实一个人也就足够了。

  “你们干什么?太放肆了,放手!”

  “身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家的最后一个主人,请您勇敢地自决吧!”

  安森巴哈拿起葡萄酒杯,送到一动也不能动的公爵嘴边,公爵紧紧地闭着嘴,坚持不喝下毒酒。安森巴哈用左手捏住了公爵的鼻子。不能呼吸的公爵涨红了脸,当他受不了而张开口的那一瞬间。掺了毒的葡萄酒就像一道鲜红的瀑布,深深注入这位大贵族的喉咙。

  公爵的眼中充满了惊恐。然而那也只是几秒钟的事。安森巴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时,公爵的眼皮开始下垂,全身肌肉开始松弛。当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来时,准将命令属下把公爵的尸体抬到医务室去,部下们都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公爵他已经死了啊!”

  “所以才要这么做,照我的话做!”

  准将的答复显得有些奇怪,部属们虽然百思不解却也依令行事。准将看着他们行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黄金王朝就此倒塌了,接下来的当真会是绿色森林的天下吗?”

  所谓绿色森林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这个称号是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赐给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杰的。

  ※       ※       ※

  一个老年士兵拿着小型计算机漫无目的地在通道上走着。驾驶着氢气动力车的下士官把车子靠上来吼道:“喂!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你要逃跑或是要竖白旗投降都可以。罗严克拉姆侯爵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进来啦!”

  转过身来的士兵动也不动,反而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你是什么军阶的?”

  “看阶级章不就晓得了吗!我是陆军上土,那又怎么样呢?”

  “是陆军上士啊?那么应该是2840帝国马克了。”

  “喂!老伯……”

  “好了,这是帝国银行的取款证明书。只要有这张单子,不论在哪个行星的分行都可以兑换现金。”

  陆军上士大声道:“老伯,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从今天起,整个世界都不一样啦!”

  “我只知道今天是发薪水的日子,我是负责发薪水的。”

  老人悠悠地回答。

  “不管世界怎么变,都只是上面的人在替换。我们下面的人还是得吃饭呀!要吃饭就得领薪水嘛!所以说,不管是谁支配都没有什么分别。”

  “好了,我知道了。总之,你上来吧!我载你到投降者的集合点去。”

  载着上士和老兵的车子开走了之后,一个有上校军阶的年轻贵族为了寻找重兵器而出现在通道上。他还没有完全放弃抵抗的念头。

  “这个仓库也是空的吗?”

  虽然这样喃喃说着,上校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了仓库的门,门被打开了,就在那一瞬间,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军需物资像山似地堆在室内。从食粮、医药品、衣服、毛毡、兵器到弹药,无一不齐。里面五、六个忙碌着的下级军官和士兵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当场呆住了。上校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这些如山的物资是怎么回事?”

  下级军官和士兵们被上校愤怒的表情给一时镇住了。然而,抱在怀里的东西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上校见状更如火上加油。

  “说不出来吗?好!那我帮你们说!你们这些家伙不把这些东西往前线送,都窝藏在这里,是打算以市价出售,中饱私囊,对不对?”

  士兵们没有作声,但脸上的表情就是对上校质问的辩解,对跟前这些“顽劣平民”所产生的怒气,使上校的理性完全瓦解了。

  “不知羞耻的家伙,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要整顿军规!”

  惨叫和怒吼交错响起,上校的头被盖上了毛毡,在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之后又惨遭射杀,前前后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年轻的贵族上校仍然坚信着士兵对军官的制裁是绝对无权反抗的。

  ※       ※       ※

  零星的抵抗终告结束,要塞被完全控制之后,提督当中最先踏出收服的第一步的是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他们看见通往大厅的道路两侧坐满了变成俘虏的贵族们。贵族们畏于莱因哈特军手上的武器,把受了伤而且肮脏的身体紧紧地匍匐在地上。

  米达麦亚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会看见大贵族们有这么悲惨的一天,难道这就是新时代开始的象征吗?”

  “至少,旧时代是真的结束了。”

  罗严塔尔回答。贵族们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他们两人,然而,眼中却已没有了丝毫的敌意,有的只是恐怖和不安,以及对胜利者的谄媚之色。甚至有人在眼光和他们相遇时还刻意扮出一副卑屈的笑脸。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最初是感到讶异,接着便生出了一种厌恶感。这不正是我方已经获得全面胜利的明确证据吗?

  “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今后就是我们的时代了。”

  两个年轻的提督昂然地抬起头,大步走过了失败者的行列。
2008-7-5 02: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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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别了!远去的日子



       九月九日,秃鹰之城要塞。

  在举行胜利仪式典礼的大厅入口处,卫兵提醒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不能带武器进去。红发的年轻人顺手拿下腰间的光束枪之后,突然想到要问个清楚。

  “我是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真的不能带武器进去吗?”

  “即使是吉尔菲艾斯提督也没有特例,这是元帅的命令,很对不起。”

  “我明白了。算了,没关系。”

  吉尔菲艾斯把光束枪交给了卫兵。以往在其他的提督处于需要解除武装的场合时,莱因哈特也特别允许吉尔菲艾斯携带武器。因为这个原因,其他的将官都知道吉尔菲艾斯是莱因哈特阵营的第二号人物。可是这个习惯似乎已有所改变了。

  他加入了已经先行进入室内的提督们的行列,和他们交换了注目礼。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的眼神有着微妙的光芒,看来他们也察觉到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之间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不能有特权意识——吉尔菲艾斯也这样告诫自己——但是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伤感,和莱因哈特的关系大概只能止于主君和部属而已了。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了?吉尔菲艾斯想抖落那紧紧缠着自身的寂寞思绪,下位者是不能要求和上位者有对等关系的吧?就暂时忍耐一阵子吧!即使莱因哈特一时糊涂或犯错,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晓得的。过去,这十一年间,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过去……吉尔菲艾斯发现自己心中有些不安。过去一直是这样没错,而且他也相信那是永远的。可是,或许他是太自以为是了……

  ※       ※       ※

  司仪像是夸示他的肺活量似的大喊:“银河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侯爵阁下驾临!”

  莱因哈特踏着火红色的地毡走了进来,并列于两排的军官们一齐向他敬礼。

  这个敬礼在不久之后将会变成正式的最高致敬吧?那是对拥有皇者之冠的银河系宇宙的唯一尊者所行的礼。大概再过两年或三年吧?到了那个时候,这位出生于有名无实的破落贵族家庭的金发年轻人就可以切切实实达到自己的野心了。

  和吉尔菲艾斯的视线相遇时,莱因哈特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莱因哈特听从了奥贝斯坦的进言,取消了吉尔菲艾斯自由携带武器的特权。他是一个霸者,是一个主君,而吉尔菲艾斯只不过是个部属而已,不应该让他有特别的权利和意识。以前是自己太疏忽了,没加以区分,以后也不准他直呼莱因哈特的名字,要跟其他的提督们一样称呼“罗严克拉姆候爵”或“元帅阁下”,权力只能由主君一人独享。

  战胜仪式之前是接见被俘虏的敌军高级将领,其中有一人是莱因哈特的旧识法伦海特中将。

  “法伦海特吗?好久不见了,我想是自亚斯提星域会战之后吧?”

  “是的……”

  有着水蓝色眼眸的提督并无惧意,莱因哈特也无意侮辱勇猛善战的败将。

  “参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阵营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败笔啊!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随我,做我的部下?”

  “我是银河帝国的军人,既然阁下已掌握了帝国的军权,我理当跟随你。虽然是绕了一大圈弯路,不过今后也可归回正途了。”

  莱因哈特点点头,命人解下法伦海特的手铐,让他加入军官的行列。人才也就这样不断集结到他的阵营里了。这样一来,莱因哈特也不用什么事都只依靠吉尔菲尔斯了……梅尔卡兹逃掉了,这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

  ※       ※       ※

  行列的末端发出了嘈杂声。

  原来是装在特殊玻璃棺里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遗体被送进来了。每个人都不无感慨地看着穿着军服,横躺在玻璃棺里的帝国最大贵族的遗体。

  安森巴哈准将伴着棺枢走进来。

  被视为已故布朗胥百克公爵心腹的这个男子走到大厅的入口处,面无表情地对着年轻的霸主一鞠躬,然后以缓慢的脚步伴随着玻璃棺一起走上前。

  极低沉的,也极清晰的冷笑声从两侧的行列之间传了出来。这是武人们对一个把主君的尸体当作礼物来呈送,并要求投降的卑劣男子的反感表现。

  这些笑声形成了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安森巴哈的全身,莱因哈特之所以没有制止是缘于潜藏在他性格中属于年轻人的那种不轻易宽赦的洁癖。

  来到莱因哈特面前,安森巴哈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按下按钮打开了玻璃棺的盖子。

  他或许是要胜利者实地检查失败者的遗体吧?但事实上并不是如此!目击者在那一瞬间都无法理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只见安森巴哈把手伸向主君的遗体,迅速打开了尸体的军服,变魔术一般从里面抓起了像是由圆筒和立方体结合而成的奇怪物体,那是陆战中两军短兵相接时所用的强力小型火炮——手提型加农炮!原来安森巴哈早就把尸体的内脏拿了出来,把手提型加农炮藏在里面了!身经百战的勇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目瞪口呆。不只他们,即使莱因哈特自己,虽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但这情况来得太突然了!以致于身上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使他一动也不能动。

  炮口正对着金发的年轻人。

  “罗严克拉姆侯爵,我要为我的主君布朗胥百克公爵报仇!”

  安森巴哈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随即轰然一声,手提型加农炮吐出了火舌。

  手提型加农炮的火力足以一击就摧毁小型装甲车和单座式战斗艇,莱因哈特的身体应该早就化为碎片四处飞散了。但是,这一击的准头却偏了,距离莱因哈特左边两公尺处的壁面被炸成了好几片,穿了一个大洞,在白色的烟雾中崩落了下来,冲击波强烈地扫过莱因哈特的脸颊,灼灼生痛。

  安森巴哈的口中发出了不甘的惨叫声。当所有的人都像化石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那一瞬间,只有一个人采取了行动!这个人闪电般跳向安森巴哈,及时扳过了手提型加农炮的炮口,他,就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手提型加农炮掉落到地上,发出了极不谐调的声音。年轻、机智、敏捷、体能都胜过对方的红发年轻人抓住了大胆暗杀者的一只手腕,想把他扭倒在地上。安森巴哈的脸上满是凄绝的表情,他抡动着另外那只可自由活动的手,把手背强压到吉尔菲艾斯的胸口,银灰色的光线带着鲜血从红发年轻人的背部喷出来!安森巴哈甚至准备了类似戒指的雷射光束枪!胸口被光束射穿的吉尔菲艾斯觉得那股灼烧的痛楚仿佛要炸裂他的身体似的,但是他并没有放松暗杀者的手腕。对方的戒指又闪起了光芒,光束这一次穿过了吉尔菲艾斯的颈动脉。

  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似乎响起了像是竖琴同时断了几根弦似的异样声音,鲜血从吉尔菲艾斯的脖子喷了出来,仿佛骤雨般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解除了众人约十秒钟之久的惊愕,或许就是这个声音。提督们喝骂和军靴踏着地板的响声此起彼落响起,众人齐心合力抓住了安森巴哈,把他重重按压在地上。此时又有沉闷的声音响起,安森巴哈的手腕骨被吉尔菲艾斯硬生生拗断了!虽然身上中了两个致命伤,流失了大量的血,吉尔菲艾斯却还紧紧扣着暗杀者的手腕不放。

  米达麦亚连忙用手帕压住了两膝跪在地上的吉尔菲艾斯脖子上的伤口,白色的手绢立刻被染成鲜红色。

  “医生!快叫医生来!”

  “已经……太迟了!”

  红发的年轻人不仅头发一片鲜红,全身也都浸浴在鲜艳的血色中,提督们都默不做声,脸色难看之极,根据以往的许许多多经验,他们知道已经回天乏术,再没有办法抢救了。

  安森巴哈被压倒在吉尔菲艾斯所流下的血泊中,坎普和毕典菲尔特用力压着他,他试图挣扎,但却一动也不能动。但是,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提起了干涸的笑声,这使得提督们又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有什么花样。

  “布朗胥百克公爵,请原谅我,我失败了!我这个无能的属下无法完成对您许下的承诺,要使这个金发小子下地狱可能还要几年的时间……”

  “说什么鬼话?这个混蛋!”

  坎普气得打了他一记耳光,被揍的头在地上不停地晃动,安森巴哈像毫无所觉,仍自顾着喃喃说道:“是我的力量不够,属下陪您一起去……”

  “糟了!立即阻止他!”

  察觉安森巴哈意图的罗严塔尔大叫,朝暗杀者飞扑了过去。可是在他的两手抓到之前,安森巴哈的下巴微微地动了动,已经咬碎了藏在臼齿里面的毒胶囊。罗严塔尔的手掐往了他的咽喉,想要阻止他吞下毒药,但已迟了一步,安森巴哈死意甚坚。

  安森巴哈的两眼大大地睁着,渐渐失去了焦点。

  ※       ※       ※

  莱因哈特陷入一片黑暗中,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从座椅上站起来,无比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那冰蓝色的瞳孔中,看不到手下的提督们,也看不到那个想杀他的男人。他的视野中只有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救他一命的好友。

  只为救他一命——对!吉尔菲艾斯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一直在帮他。这个红发的挚友从他们少年时代相逢的那一天起就保护着有许多敌人的他,无怨无悔地做他肝胆相照的朋友,并且包容着他的任性。朋友?不!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对他而言远超过朋友、兄弟!而他却想将这么一个人与其他的提督同等看待!如果吉尔菲艾斯身上有枪,那么,暗杀者在拿起手提型加农炮的那一瞬间就会被立即射杀,而吉尔菲艾斯也就不必用自己的血肉挡住敌人的枪口,可以不流一滴血就把事情解决了。

  是自己害了他!吉尔菲艾斯现在会倒在血泊中受着痛苦,都是自己害了他!

  “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大人……您没事吧?”

  吉尔菲艾斯眼中那个不顾礼服被血溅污,跪在自己身旁,紧握着自己的手的金发年轻人的影像逐渐模糊了。这大概就是临死前的感觉吧?五官所能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远,世界快速地变窄,变暗。想看的东西越来越看不到了,想听的东西越来越听不到了,恐惧变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此时此刻,唯一存在于他心中的恐惧或许只剩下以后再不能与安妮罗杰及莱因哈特相见了,而在他所有的生命力流失之前,他有些话是非说不可的。

  “我无法再为莱因哈特大人做事了……请您原谅……”

  “傻瓜!在说什么话啊?”

  莱因哈特原想大叫,勉强才把激动的情绪压下来,降低了声音。这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年轻人,天生就具有压倒众人的强烈气质,但此时却显得那么脆弱,看起来就像没有扶着墙壁就寸步难行的婴儿一样。

  “医生就快来了!这种伤很快就会好的!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一起到姐姐那儿报告胜利的消息。好不好?就这么说定了!”

  “莱因哈特大人……”

  吉尔菲艾斯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也沁出了鲜血,莱因哈特扶着他的头,心痛地道:“在医生来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说!”

  “您一定要将整个宇宙掌握在手中……”

  “……会的。”

  “请您代我转告安妮罗杰小姐,就说齐格已守住了过去的誓言,我太没用,辜负了她一片心意,以后再也不能随侍在她身边了……”

  “不!不要!”

  金发的年轻人颤动着惨白的嘴唇。

  “我不要转告那种事!要说的话你自己亲自去跟她说!我不会为你转告的!这样好不好?过一阵子我们一起去见姐姐,她一定也有许多话想跟你说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跟她说好了。”

  吉尔菲艾斯似乎微微地笑了笑,当微笑消失时,金发年轻人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他在瞬间的颤栗中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半个自己。

  “吉尔菲艾斯……回答我呀!吉尔菲艾斯,你为什么不说话?吉尔菲艾斯,回答我!这是命令!”

  看不过去的米达麦亚把手轻轻放在年轻的帝国元帅肩上安慰道:“元帅,不行了,他已经走了,就让他安静地去吧……”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年轻的主君眼中放射出前所未见的激烈光芒。

  “米达麦亚,你在说慌!吉尔菲艾斯绝对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的!”

  Ⅱ

  “罗严克拉姆侯爵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一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一问一答的声音都带着深深的感触。

  莱因哈特手下的提督们都集合在秃鹰之城要塞的高级军官俱乐部里,军阶最高的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主持了会议。以前这里是大贵族们极尽奢华之能事所建造而成的豪华房间,然而现在这些胜利者们全都愁容满脸,一点欣赏的兴致都没有。

  因为在战胜仪式中所发生的惨事,提督们发布了严厉的言论钳制令,禁止消息传播出去,并依照军法共同管理要塞,实施戒严。但是已经过了三天了,大家都认为那是最大的极限了,对首都奥丁那边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吉尔菲艾斯的遗体被放进密封的透明箱里,以低温保存着。但是,被悔恨吞噬着的莱因哈特却仍一直守在旁边,听不进任何人的说话,不吃也不睡,让提督们担心不已。

  “说真的,平时看元帅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军令如山,我以前根本想像不到元帅会有那么脆弱的一面。”

  “不,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死的是你或者我,元帅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对于元帅来说,绝不是一般的部属或朋友,而是特别中的特别。说起来,元帅就等于是失去了半个自己,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过失,他有这种反应也就很正常了。”

  米达麦亚这样回答缪拉的话,他洞察之正确也获得了其他提督们的认同,大家都默然地点了点头。不过,时间如此耗费下去更使他们觉得焦躁不安。

  罗严塔尔锐利地闪动着他那不同颜色的两只瞳眸,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对同僚们说。

  “必须要让罗严克拉姆侯爵再重新站起来不可,否则我们会一起朝着银河的深渊合喝灭亡的序曲!”

  “可是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让元帅再站起来呢?”

  毕典菲尔特茫然地说,坎普,梅克林格,瓦列,鲁兹诸将也都陷进愁苦的沉默中。

  在场的提督们只要举起一只手就可让数百万只战舰启动,让数百万个士兵拿起枪来战斗。但在这个时候,这些摧毁行星,征服星系,在星海中来去自如的勇者们竟然也束手无策,没能想出办法来让被悲哀和失落感占据全身的年轻人再站起来。

  “如果说要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的话,那看来就只有他能办得到了。”

  沉默了一阵子,罗严塔尔终于喃喃说道。米达麦亚歪着头问。

  “他?”

  “你应该知道的,不在这里的那个人啊!就是奥贝斯坦总参谋长!”

  提督们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那家伙提出那个什么建议,吉尔菲艾斯提督就不用白白牺牲生命了!难道到头来还得借助他的智慧吗?”

  米达麦亚的语气中并没有刻意隐藏厌恶的感觉。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他应该也知道他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地位,完全是因为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破格提携,有罗严克拉姆侯爵才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他到现在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大概是在等我们去找他吧!”

  “那不就等于有求于他吗?他若乘机要求特权的话怎么办?”

  “包括奥贝斯坦在内,我们都乘坐在一艘叫‘罗严克拉姆’的船上。要救我们自己,就得先救船才行。如果奥贝斯坦那家伙想趁此危机图谋自己的利益,那么我们也只有采取相应的报复手段了,不要忘记了,军权仍掌握在我们这些提督手里,必要时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对付他。”

  当罗严塔尔说完,众提督纷纷表示赞同,这时负责警卫的军官报告说奥贝斯坦参谋长来了。

  “来得正是时候啊!”

  米达麦亚的话中很明显的不怀好意。进入室内的奥贝斯坦用义眼扫视了众提督一眼,便毫不客气地冷冷道:“各位经过冗长的讨论好像还没有得出结论嘛!”

  提督们脸上都露出怒色。

  “这是因为我们军队里的第一和第二把交椅都不在啊!事问有谁能作得了主呢?”

  罗严塔尔回答的词锋也极为犀利,突显奥贝斯坦主张的“第二人有害论”导致吉尔菲艾斯死亡一事。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气氛紧张起来。

  梅克林格见状轻咳一声,打破僵局道:“那么,参谋长是有好的提案了?”

  “要让元帅重新振作,方法也不是没有。”

  “哦?”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去请元帅的姐姐帮忙。”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这方法我们也想过,但是这样做真的可以了吗?”

  话虽然这么说,事实上是没有人愿意担任向安妮安杰报告此事的任务,这后果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向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报告的事就由我负责好了,但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提督们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但奥贝斯坦接下来的话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我想你们立即率军赶返首都奥丁,去逮捕杀害吉尔菲艾斯提督的凶手。”

  连机敏如罗严塔尔者在这一瞬间也捉摸不透奥贝斯坦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他泛了眨他的金银妖瞳。

  “你这句话可真奇怪,凶手不是安森巴哈吗?”

  “他只是个小人物,是个执行者,我们要找出幕后真正的主谋,一个很大的大人物。”

  “什么意思?”

  奥贝斯坦向提督们说明——或许是一种骄傲的心理吧!莱因哈特心中大概也在寻找出一个大犯人,他不能忍受比兄弟还要亲的吉尔菲艾斯被只是身为布朗胥百克公爵部下的安森巴哈所杀。要死的话,吉尔菲艾斯也只能被更大的人物所杀。所以在背后操纵安森巴哈的大人物就必须存在,就算事实上并不存在,也必须造一个出来。

  “唔,可是要把谁当主谋呢?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死了,还有更适当的人选吗?”

  “目前不就有一个很好的候补者吗?”

  “谁?”

  米达麦亚满腹狐疑地问道。

  “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

  “……”

  米达麦亚仿佛挨了一记似地向后仰,其他提督们也都惊愕地把视线集中到装有义眼的总参谋长身上。他们完全明白了,奥贝斯坦想利用这个危机排除在的敌人。

  “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与你为敌实在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啊!”

  奥贝斯坦表面上尽量不去理会米达麦亚话中所隐藏的对他强烈的厌恶。

  “相信各位也知道,立典拉德公爵早晚都得除掉的,而且他的心也未必洁净如天使,可以肯定,他一定也在密锣紧鼓地策划着对付罗严克拉姆候爵的阴谋。”

  “这么说也并不是完全冤枉他了?的确,那个老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家。”

  罗严塔尔喃喃地说着,似乎想借此来说服自己。

  “尽快赶回奥丁去,以谋杀罗严克拉姆侯爵为名逮捕立典拉德公爵,夺得传国玉玺。这样一来,罗严克拉姆侯爵的独裁体制就得以确立了。”

  “可是,如果拿到玉玺的人留在奥丁自立为王呢?”

  米达麦亚语带嘲讽地对奥贝斯坦的策略提出了疑问。

  “这不用担心。就算有人有这种野心,其他同等阶级的提督也会阻止的。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甘于屈居原来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之下,我之所以一直主张不能有第二号人物,原因就在于此。”参谋长回答。

  权力的正当化不在于其获得的手段,而在于如何去行使它。

  由于有了这种认知,提督们商量之下,很快作了可怕的决定。

  玩阴谋或耍诈术是不得已的手段,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将潜伏在宫廷里面的敌人一网打尽,夺取国政的所有权力,所以奥贝斯坦的策略很值得一试。如果犹豫不前的话,只会让敌人抢得先机。

  ※       ※       ※

  提督们开始行动,秃鹰之城的警备就留下奥贝斯坦、梅克林格和鲁兹负责,其他的人则率领精锐部队第一时间赶到首都奥丁去。

  他们抱持的态度是要抢在立典拉德公爵早晚会发动的宫廷政变之前先下手为强。这个决定使得他们十万火急地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从秃鹰之城赶到奥丁去,原本二十天的行程,他们只花了十四天就抵达了。如“疾风之狼”米达麦亚就是这样下达指示的:“落后的就暂时不要管他们了!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到奥丁都无所谓。”

  从秃鹰之城出发时多达两万艘的高速巡航舰队在不断地超越时空跳跃后依次锐减,在到达奥丁所属的瓦尔哈拉星系时,只剩下三千只而已。

  缪拉以八百艘战舰控制住卫星轨道,其他的提督则冲破大气层,由于大量的舰艇在同一时间降落超过了宇宙港的管制能力,有半数的战舰只好停泊在湖面上。

  这时新无忧宫一带正值夜半时分,米达麦亚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朝着宰相府前进,罗严塔尔则负责袭击立典拉德公馆。在寝室的床上正挺着上半身看书的宰相看见破门而入的有着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时,尖着声音破口大骂。

  “你干什么!无礼的家伙!胆敢在这里撒野?”

  “我是来逮捕帝国宰相立典拉德公爵阁下您的。”

  此时横过老迈权力者心中的不是惊讶而是失败感,原想从背后捅莱因哈特一刀,将他打倒,以独占权力的老人却因为奥贝斯坦的洞察机先及提督们的闪电行动而先被制服了。

  “罪状是什么?”

  “你是暗杀罗严克拉姆侯爵莱因哈特阁下未遂事件的主谋。”

  老宰相不能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定定地盯着罗严塔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颤动着他那枯瘦的身体大声喝道:“混蛋!你有什么证据讲这些话?我是帝国宰相,位于你们之上,是辅佐皇帝陛下的重臣啊!”

  “……同时也是图谋不轨的阴谋家!根据惯例,在这个帝国要治人罪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你就伴随着这个腐朽的制度一起灭亡吧!”

  罗严塔尔冷漠地说完即命令部属。

  “把他拘禁起来!“

  平民出身的士兵们粗暴地抓住以前连靠近都不获允许的高贵老人的手腕。

  这个时候,米达麦亚所指挥的队伍闯入宰相府,目的是要夺取玉玺。

  “玉玺在哪里?”

  米达麦亚质问值夜班的年老士兵,在枪口的围绕下不停地打着寒颤的士兵虽然脸色苍白,却坚持不肯透露玉玺的所在处。

  “你是凭着什么权限这样质问我?而且这里是宰相府的玉玺室,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便进出的,请立刻出去!”

  米达麦亚阻止了闻言而起了杀意的士兵们,或许是佩服老士兵的勇气吧。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真的退出去。在他的指示下,士兵们立即散开到室内各处开始大肆搜索,机要文件被散落一地,任凭军靴践踏。

  “住手呀!你们把帝国和帝室的权威摆到哪里去了?你们该为自己身为臣民的叛离行动感到羞耻!”

  老人声嘶力竭地大叫。

  “帝室的权威吗?以前似乎是有这种东西。”

  “可是,事实证明了是有实力的才有权威!不是有权威才有实力!你看到*种情况应该就很清楚了吧!”

  这时,一个士兵发出了欢呼声,高高举起的手上有一个小箱子,盖上和四周都镶有萄萄藤蔓花样。

  “找到了!是这个。”

  老士兵发出了悲鸣,想扑向那个士兵,其他的士兵们把他打倒在地。忠于职守的老人的额头上流出了鲜血,却仍在地上挣扎着。

  这就是玉玺吗?打开箱子的米达麦亚并没有什么感慨,只是凝视着被鲜红的天鹅绒所精心包着的黄金印,握在他手中的玉玺上的双头鹫仿佛活生生地回望着他。

  低沉地笑了笑,米达麦亚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老人,命人叫医生来。

  帝都奥丁所发生的事从最初到最后都完完全全处于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们的控制之下。

  ※       ※       ※

  玛林道夫伯爵的女儿希尔德原本已经上床了,当她知道了市内的骚动后,便在身上披了一件轻袍,走到房外的阳台上。

  当她在夜风中听着军队行进时起起落落忽高忽低的声音,佣人走了过来,慌张地道:“这是哪里的军队呀,小姐?”

  “军队不会平白涌出来的,在现在这个银河帝国中,除了罗严克拉姆侯爵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人拥有这么多军队了。”

  任凭夜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希尔德自言自语地说:“旧时代结束,充满活力的新时代来临了,虽然会有些喧哗,不过,总比死气沉沉要好吧。”

  Ⅲ

  ……是在做梦吗?莱因哈特环视四周,室内微微显得昏暗,有些冷意,一片静寂。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就只有横躺在特殊玻璃箱中的吉尔菲艾斯和干燥的空气。他那个红发的朋友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呼吸都停了。

  果然是一个梦。莱因哈特放松了肩膀,拉紧军用斗蓬的领子,闭上了眼睛。

  ……安妮罗杰向皇帝告了假,邀请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到佛洛依丁山庄来,这是他们一年半以来的第一次碰面。金发少年和红发少年穿着学校的礼服,整了整彼此的衣领,飞奔离开了管理严格的寄居宿舍。

  他们进行了一趟长达六个小时的地上车旅程,因为在皇帝居住的土地上是不能做上空飞行的。他们看到了万年白雪覆盖的山峰和色彩缤纷的美丽花田。

  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暗灰色的雨笼罩住了纯白和七彩对照相映的美景,整个休假期间,三个人都躲在山庄里,然而他们却十分快乐。暖炉里放着柴火,金黄色的火焰在他们的眼睛里跳跃着,他们尽情地唱着所有会唱的歌……

  回忆突然被打断了,一个人来到他身边。

  “阁下,我是奥贝斯坦。有超光速通信从帝都奥丁传来……”

  好一会儿,莱因哈特以没有感情和生气的声音回答。

  “谁传来的?”

  “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在奥贝斯坦眼前的影像突然动了,几个小时、几天都一动不动的金发年轻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苍凉的火焰像要从两眼中喷射而出似的。

  “可恶!你这家伙,是你说的吧!你竟然自作主张把吉尔菲艾斯的事告诉我姐姐了?”

  装着义眼的参谋长毫不畏惧地接受了上司排山倒海的怒气。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刚刚用了超光速通信。”

  “你太多管闲事了!”

  “或许吧,但是,你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吧!”

  “罗嗦!”

  “您害怕见您姐姐吗?”

  “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就请您见见她。阁下,我对您仍抱有很深的期望。我很感激您没有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但是您却过份地自责,这样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办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您不能从绝望中再站起来迎接挑战,那就表示您也不过如此而已,整个宇宙就会落入别人的手中。吉尔菲艾斯提督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失望。”

  莱因哈特紧握双拳,睨视着奥贝斯但,仿佛要用视线杀死他似的。然而,他终究只是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过他身旁,进了通信室。

  安妮罗杰清晰的身影浮现在通信屏幕上,年轻的帝国元帅费了好大的劲才压抑住自己颤动的身体和鼓动不已的心跳。

  “姐姐……”只说了这一句话,莱因哈特的舌头就没办法再转动了。

  安妮罗杰凝视着弟弟,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蔚蓝的眼睛中没有泪水,有的也只能说是超越了悲伤的神情。

  “可怜的莱因哈特……”安妮罗杰喃喃说道,低沉的声音刺痛着金发年轻人的心。他完全了解姐姐话中的意思,他为了获得权力与权威而把形同半个自己的朋友当成一个部属来看待,现在,他正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付出代价,接受惩罚。

  “你现在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了,莱因哈特。”

  “……不,我还有姐姐您!是不是!姐姐,是这样吧?”

  莱因哈特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声音。

  “是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我们除了彼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她声音之微弱让莱因哈特吃了一惊!安妮罗杰似乎也注意到了弟弟表情的变化。

  “莱因哈特,我觉得很累……我要离开史瓦齐别馆,只想到一个无人骚扰的地方去,能不能在某处给我找一栋小屋呢?”

  “姐姐……”

  “而后,我们之间暂且别再见面了。”

  “姐姐!”

  “我最好不要待在你身边影响你,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我是属于过去的,而你,则是属于未来的。”

  “……”

  “如果你累了,就到我这里来吧!不过我很了解你,你是永远都不会觉得累的,而且现在还不是你休息的时候。”

  是的,莱因哈特没有缅怀过去的资格,也没有休息一下的权利。既然吉尔菲艾斯已经实践了他的誓言,那么,莱因哈特也必须完成对他的承诺。

  他一定要把宇宙掌握到手里。为了达成这个誓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罢休。一想到已失去东西的重要性,那么至少就得取得同等价值的东西回来!

  “我知道了!如果姐姐希望这样,我就照你的话做。只等我统一了宇宙之后,我再去接姐姐回来。可是在分手之前,我想请姐姐亲口告诉我一件事,一件我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事。”

  莱因哈特吞了吞口水,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姐姐是不是……深爱着吉尔菲艾斯?”

  然后,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姐姐的脸。

  安妮罗杰没有回答,可是莱因哈特从来没有看过姐姐的脸如此地透明,如此地悲伤。他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表情的。

  ……他已经知道了正确的答案。

  ※       ※       ※

  由罗严塔尔负责与秃鹰之城的联络工作并不是他毛遂自荐的,而是提督彼此推脱之下,只好以抽签来决定由谁负责,结果,金银妖瞳的青年彻彻底底地被幸运之神抛弃了。

  罗严塔尔从莱因哈特的元帅府发出了超光速通讯,莱因哈特立刻出现在通信屏幕上。看见莱因哈特那冰蓝色的瞳孔中闪着理性和锐气的光芒,罗严塔尔知道年轻的主君已恢复了自我,他的声音明确而有力。但是,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无机质的感觉。

  “详细情形我已经知道,在你们出发那天,奥贝斯坦就告诉我了。”

  “是……”

  “你们做得很好!我会重重酬谢你们的功绩。我要立刻回奥丁,派人在半路接我吧!”

  “是,那么,就派米达麦亚……”把工作推给朋友之后,罗严塔尔继续报告重要的事情。

  “立典拉德公爵的所有族人都已被逮捕监禁,等您回来之后请您做个裁夺。”

  “不用等我回去,怎样处置他们由你负责就可以了,行吗?”

  “那么,立典拉德公爵本身该怎么处置呢?”

  “帝国的宰相总不能执行死刑,劝他自裁吧!要以没有痛苦的方法。”

  “是。那么,他的族人呢?”

  “女的就放逐边境。”

  莱因哈特的声音就像冰块碎裂似的坚定、无情。

  “十岁以上的男孩一律处死。”

  连罗严塔尔听了都犹豫了一会才回话。

  “九岁以下的就算无罪吗?”

  他这样问或许是迂回地为他们求情,不必要的流血不是这个勇将所喜欢的。

  “我是在十岁的时候进军官幼年学校的,十岁以前的只能算是半个人,所以,我饶了他们。如果他们在长大之后还要来找我报仇,那我非常欢迎,没有实力者被打倒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莱因哈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虽豪迈雄壮,但和以前相比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们也一样,如果具有打倒我的自信和觉悟,随时都可以向我挑战。”

  他那端整而秀丽的唇边泛起烂灿的浅笑,罗严塔尔觉得战栗的波动穿透了他全身的神经网络,连回答“您说笑了”的声音都显得很生硬。

  莱因哈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失去了半个自己的他似乎为补偿已失去的而想另外找回一些什么。罗严塔尔没有办法判断哪些是有利的,哪些是不利的。

  通话结束之后,奥贝斯坦出现在莱因哈特的面前,他像是在观察年轻的主君似地凝视着对方。

  “阁下,再过一个小时伯伦希尔就可出港了。”

  “好,在剩下三十分钟时我会上船。”

  “阁下,关于立典拉德一族人,那样做真的恰当吗?”

  “凡是战争都是难免要流血牺牲的,至今已流了很多的血,今后应该也会如此吧!再加上几滴立典拉德一族的血会有什么分别呢?”

  “如果您这样想那就好了。”

  “你退下吧!去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奥贝斯坦不说话,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当他把头低下去的时候。义眼中放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那是一种满足的光芒。

  遣走了参谋长的莱因哈特把身体埋进长长的椅子中,视线转到展望萤幕上去,眺望着等着他去征服的星海。

  他的心中有一种饥渴——

  在永远地失去吉尔菲艾斯,姐姐又说要离开他之后。

  在灭掉黄金王朝,建立新银河帝国,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吞并费沙自治领,支配了全人类之后,这种心灵的饥渴就能获得满足吗?莱因哈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满足这种心灵上的需求,大概是永远都没有了。

  然而,莱因哈特已别无选择了。他只有藉着不断地战斗,不断地获胜,不断地征服来对抗这种心灵上的饥渴。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有敌人,越是强而有力的敌人,越能让他忘却心灵的需求。目前他虽然致力于巩固国内的根基,心神却已飘到明年将会和自由行星同盟展开的军事冲突,而在同盟中就有极为强而有力的敌人。

  杨威利……

  Ⅳ

  莱因哈特心中所描绘出来的强敌在这个时候却陷入极端矛盾的处境中。

  这个时候杨威利才刚刚收服了聂普帝斯、卡佛、巴尔梅伦多三个行星的叛乱势力,回到首都来。政府的特使来告诉他,政府将举办纪念同盟宪章和法律秩序的恢复、民主主义压过军国主义势力的大型集会,并要求他到场在大众面前和特留尼西特议长握手。

  听到这件事情之后,杨的第一个反应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为什么我要和特留尼西特那家伙握手!”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失态,杨赶紧纠正。

  “和特留尼西特议长握手是必须的。”

  当他看到特留尼西特平安地从地底下冒出来时就知道会有灾难来临,而事情也果真就被他料中了,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一连串丑陋之极的闹剧才刚刚落下那令人眼花撩乱的布幕。

  不,如果说落了幕那还好,就是没人能保证落幕之后会不会有“安宁”。

  一想到都已经发生非法武装政变了,却还不反省自己的政治态度,仍想借着煽动的技术及操纵民众来维持自己的权力的特留尼西特,杨就打从心里感到无比厌恶。对杨来说,和这种人在大众面前握手简直就等于出卖贞操。

  然而,今后随着胜利的来临,随着地位的提高,自己本身的政治利用度也随之增加,这种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多的。该怎么做才避得过这种麻烦的事呢?如果输了就好了,如果战争惨败就好了,这样一来,杨的声誉就会坠入谷底,赞赏之声就会一转而为责难声。人们会交相指责他为“杀人犯”,而他因此就可以辞去军职,抛弃社会上的地位,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有人挽留,会这样做的人也一定少之又少吧。

  这么一来,杨就可从仕官贵人的地狱中获得解脱了,避开人们的耳目,躲在社会的小角落,安静地过日子也不坏呀!在田园里的小小家中,寒冷的夜里,一边听着呼呼的风声,一边啜饮着白兰地,下雨的日子里,一边悠然看着窗外的雨丝,任思绪奔驰,一边喝着葡萄酒。这种生活多么地快意舒畅啊!

  “说着说着,竟然就变成一天到晚喝酒的日子了。”

  杨苦笑着,把这小小的奢望从脑海里逐出去。或许他可以因此而得救,但是却也有几万倍的人因此而无人救助了。因为如果他输了,会造成许多人死亡,会有许多的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亲。

  有战争就必须要获胜,那么胜利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让敌人产生许多伤亡,给敌人的社会带来损害,使敌人的家庭离散。方向虽然不同,终点却是一样。

  ——结果,两方面都不是他所能选择的。

  自从军校毕业成了军人之后,刚刚好是第十年了。杨到现在却仍然没能解开心中这一个结。这可不是初级的算数,光有明快的思路也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虽然知道思索这种问题只会让自己陷入思考的迷宫中,但他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尽管如此,不和特留尼西特握手却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并不怕拒绝之后遭对方报复,但是既然有必要显示出政府和军部团结一致的大义名份在,他就不能加以破坏。就因为他觉得军部应该依循政府及市民的意思行事,所以他才会和非法武装政变派作战的。

  ※       ※       ※

  典礼在郊外举行。

  初秋的阳光和煦温暖,让人觉得全身舒泰。阳光在树叶上罩上一层金黄色的色彩,真是个美好的日子,可是杨却一点都不快乐。

  他只有强迫自己换一个想法,自己不是要和特留尼西特握手,而是和国家元首,最高评议会议长握手。这件事情让杨觉得他得扭曲自己的感情。当然,他也知道这种理论是自欺欺人,正因为如此,他的不愉快就越加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事情是他必须要忍耐的,所以也不能说他是为出人头地而自甘受虐,虽然他成功,他有了地位,有了人人赞羡的一切,但是这种功名的金字塔越是接近顶端,立足点就越窄小,危险性也就越大。对杨而言,那些不顾危险一意往上攀爬的人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

  除此之外,坐在贵宾席的杨的心情也有些不同。去年在亚斯提星域会战后的慰灵祭时,杨还坐在一般席位上。和现在比起来,当时的处境反而舒服多了。

  特留尼西特正在演说,纯粹是二流煽动家的空乏言论。他赞扬死者,赞美大家为国牺牲,要大家为迎接打倒银河帝国的圣战而抛弃个人的自由及权利。

  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老调了。

  人会死,星星也有寿命,连宇宙这种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止转动,不可能只有国家能永存不灭。如果国家一定需要有巨大的牺牲才能存活下去的话,那么,这个国家还是马上灭亡的好,谁还会在乎它呢?当杨陷入沉思时,有人叫他。

  “杨提督……”

  回到座位上的特留尼西特的脸上堆满了讨人喜欢的微笑。这个微笑迷惑了几十亿个选民的心,有人说,支持他的人不是针对其政策或思想,而是针对他的笑容投下了贵重的一票。当然,自从获得投票权之后,杨从来就不是那群人中的一个。

  “杨提督,您一定有许多话想说,不过,今天是纪念祖国从军国主义解放出来的可喜日子,虽然政府和军部之间有许多意见不尽相同,但是,我想我们不该让敌人看见我们之间的间隙。”

  “……”

  “所以,今天我们在握有主权的市民面前应该常常保持着笑容,不要让人说我们不懂礼貌。”

  能言行一致的人实在是了不起。但是,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言论的人又该怎么形容呢?每次看到特留尼西特时,杨都不禁起了这种疑问。

  “那么,现在就由为了民主主义,为了国家独立,为了市民的自由而战的两个斗士,穿便服的代表特留尼西特先生和穿军服的代表杨先生在各位面前握手吧!各位市民,请大家热烈鼓掌!”

  典礼的司仪亚隆。德梅克高声说道。这个男人从文学界转到评论界,又转到职业政治界,一向都待在特留尼西特身边,他是一个从攻击老板的政敌到中伤批评其他人的事情中寻找出存在意义的人。

  特留尼西特站起来向群众挥手,然后把手伸向杨,杨也站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头也不回地离场而去的冲动。

  当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群众的欢呼声格外高亢,鼓掌的声音响彻云宵。杨恨不得一秒钟都别迟疑能尽快抽手,可是,当他好不容易从那没有滴血的严刑拷打中解脱出来时,他却想到了一件毫无道理的事。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低估特留尼西特这个人了?这个想法仿佛从云间穿射而过的阳光一样直透杨的心房。在这一瞬间,他受到了足以让他窒息的震憾,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种突然而来的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种事,于是他开始再次检讨过去的事情。

  特留尼西特在非法武装政变时什么事都没做,靠着地球教信徒的庇护躲在地底下。

  指挥舰队作战的是杨威利,代表市民利用言论和集会作战的则是洁西卡。爱德华,特留尼西特在解决事情上一点贡献都没有。可是现在活着接受群众们欢呼的是他,而洁西卡则被残杀而死,永远长眠在墓场里。

  在同盟军引以为耻的亚姆立札会战时他又有什么建树呢?原本自始至终都高唱着主战论的特留尼西特,却在投票表决之际反对出兵。结果,在那一次战役中,同盟军彻底败北,主战论失去了人民的信赖,地位大幅滑落。相对的,特留尼西特的声望却因而大幅提高,当时身为国防委员长的他,现在已经是最高评议会议长、自由行星同盟的元首。

  然后是这一次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

  特留尼西特随时随地总有办法让自己保持毫发无伤的最佳状态,因情势所激而中伤倒地的永远都是别人。这个人总是引来了狂风暴雨,而当暴雨真的来临时,他又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天气放晴了之后再出来。

  这个男人不就是典型的投机政客吗?不管面临什么危机,他总是什么也不做,也绝不让别人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最后获胜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杨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凉意,他从来不怕被暗杀,在人数几倍于己方的敌人面前他也从不退缩。但现在,在迎面洒落的阳光下,杨却深深地被恐惧感所攫住。

  特留尼西特又开口叫了杨一声,当然是带着经过完美地控制、毫不诚实的微笑。

  “杨提督,群众在呼叫着你呢!你不回应一下吗?”

  忽高忽低的欢呼声浪包围着杨,此起彼落,杨对着那些被他的虚像所惑人们机械性地挥了挥手。

  或许自己这次是太高估了特留尼西特,杨虽然这样想,却也只不过是一时的逃避而已,他嗅到了一股腐臭味,这种味道渗入了大气的微粒子中,勒紧了他的脖子,使他觉得呼吸困难。

  Ⅴ

  回到宿舍,杨飞奔进入盥洗室,用消毒水把手洗了又洗。他想洗掉被特留尼西特握住手时所沾染到的污物。最近,杨的心理状态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当杨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清洗时,尤里安在门口应付一个不速之客,是一个来自出版杜的男人,他是来劝说杨写自传的,男人说他们预定初版五百万本。如果杨果真是一个如他自己所愿的默默无闻的历史学者的话,恐怕出书时连这个数字的一千分之一也卖不出去吧?

  “提督不在宿舍里接见为私事来访的客人,请回去吧!”

  尤里安是照规定赶走那个男人的,可是,或许使男人知难而退的是尤里安腰际的枪而不是少年毅然坚决的态度,男人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尤里安回到客厅泡红茶,杨从盟洗室出来,他死命地往手背上吹气。因为刚刚摩擦得太厉害了,结果现在感到一阵刺痛。

  杨在红茶里加了白兰地,尤里安自己则加了牛奶进去。很微妙地,两人都没有说话,好一阵子室内只有每秒跳动着堪称古董的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几乎同时,他们喝完了一杯,当尤里安准备泡第二杯时,杨这才开口说话:“今天好危险啊!”

  少年以为是身体上有危险,顿时全身充满了惊异和紧张,凝视着监护人。

  “不,不是那样的。”杨赶忙消除少年的多虑,他一边旋转着空空的杯子,一边说道:“和特留尼西特会面时,我的心中充满了厌恶感,可是我突然想到,赋与这男人正当权力的民主主义到底是什么?一直支持着这男人的民众到底又是什么?我们这个不是自由民主的国家吗?我真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一次当风波来时,他总是躲在安全的地方,而在风波过后,他就更上一层楼,掌握了比以前更大的权力。”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我回复自我意识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以前的鲁道夫。高登巴姆和在这不久之前发动非法武装政变的那些人一定也不断地想过这个问题,结果他们确定了能拯救世人的唯有自己本身。也许这完全是似是而非的说法,不过,我觉得把鲁道夫变成一个残虐的专制君主的便是他个人对全人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当杨的谈话告一段落时,尤里安以深思的表情问道:“特留尼西特议长有那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吗?”

  “嗯,这个人嘛……”

  杨不想把自己对他的那种异样的恐惧感说出来,因为那只会增加少年的忧虑,他想暂且把这件事收藏在自己的思考回路中。他觉得特留尼西特这种人对整个社会而言就像癌细胞一样,他不断地吞食健康的细胞以使自己增殖,强大,最后甚至使宿主的肉体死亡。特留尼西特有时候煽动主战派,有时候则主张民主主义,他根本不必负任何责任,他的重点是增大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而他越是强大,社会便越衰弱,最后就被他吞食殆尽了。此外,还有掩护特留尼西特的地球教教徒……。

  “提督……?”

  当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尤里安正担心地看着眼前的监护人。

  “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杨反射性地给了一个任何人都会有的而且完全没有效果的回答,在这个时候,邻室响起了TV电话的呼叫声。

  尤里安离开去接电话,杨看着他的背影,将冷却的第二杯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在茶杯中注满了白兰地。

  当他把瓶子放回桌上的同时,尤里安跑了进来。

  “不得了了!是统合作战本部的姆莱少将来的消息……”

  “你急个什么劲儿啊?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杨一边把杯子送到嘴边,一边以哲学家似的论调说道。尤里安冒出了一句“可是”想加以反驳,但脸上的表情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换了一个说法。

  “提督,您认识梅尔卡兹一级上将吗?”

  “帝国军的名将,用兵虽然不像罗严克拉姆侯爵那么壮大,华丽,但却坚实无比,是一个老练而让人无机可乘的人,同时也颇具声望。对了,梅尔卡兹一级上将怎么了?”

  “那个帝国的名将……”尤里安提高了声音。“卡介伦少将刚才从伊谢尔伦要塞连络说他逃亡到我们这边来了!他专程从帝国逃到这里来投靠您了!现在已到了伊谢尔伦!”

  杨闻言立刻打翻了自己的哲学论调,他慌忙站了起来,结果把自己的脚用力地踹上桌子的脚,几乎把他拌得跌了一交。

  Ⅵ

  迎接梅尔卡兹到达伊谢尔伦要塞的代司令官卡介伦,一开始曾要求梅尔卡兹交出所带的武器。

  “无礼!你在说什么。”

  副官舒奈德怒气冲冲地大叫。

  “梅尔卡兹阁下并不是被俘虏来的,他是以其自由意志而逃亡到这里来的,你们应该给与客人般的礼遇才对。或者,在自由行星同盟里面根本就没有礼仪这种东西?”

  卡介伦认同了对方的说法并向对方道歉,遂以待客之道安置他们,同时,以超光速通讯联络还停留在海尼森的杨。

  杨召集了所有幕僚,直接听取卡介伦的联络的姆莱少将主张不可轻易相信对方。

  “你看到梅尔卡兹提督带了家人来了吗?”

  杨问道。

  “没有,我曾向卡介伦少将问过这一点,答案是他的家人都还留在帝国……”

  “是这样子啊?这样就没问题了。”

  “但是,把家人留在帝国就形同留下了人质。在我看来,梅尔卡兹提督理所当然是怀有其它目的前来的。”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有意欺骗我的话,就不会说出家人遗留在帝国的事,大可以找来一些假的人员扮演家人,同时负责监视他。”

  幕僚之一把视线投向杨。

  “如果情报部门想借机活动的话,这是个最好的时机,对不对?巴格达胥?”

  “嗯,我也是这样想……”曾经想暗杀杨结果失败,后来却反而投效杨的巴格达胥回答。

  “梅尔卡兹提督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和情报活动及破坏工作无缘,我觉得可以信任他。”

  “他是比你还要来得值得信任。”

  “别开这么过火的玩笑,先寇布准将。”

  “我不是开玩笑。”

  先寇布带着认真的表情说道,巴格达胥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看着立场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属,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决定接受梅尔卡兹提督,而且只要能力所及,我会彻底维护他的权利,既然被称为帝国老将的人前来投靠我,我就必须相等以报。”

  “不管如何,您一定要这样做吗?”

  姆莱稍有不悦之色。

  “我一向都是注重侠义之道的。”

  说完,杨命人打开和伊谢尔伦之间的直通超光速通信的回路。

  当画面继卡介伦之后出现了一个结实而老成的男人时,杨站了起来郑重地对他行了一个礼。

  “是梅尔卡兹提督吧?我是杨威利,很高兴能见到您。”

  梅尔卡兹以他细细的眼睛凝视着看来完全不像军人的黑发青年,如果他有儿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我将这具残破的身躯委交给阁下了,你要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但是,请您一定要从宽处置我的部下们。”

  “看来您有个好部下呢!”

  站在画面一角的舒奈德挺直了腰杆承接着杨的视线。

  “不管有什么问题,都由我杨威利担待下来,请不要担心。”

  杨威利话中之意即是表示对梅尔卡兹有十足的信任,亡命而来的提督现在知道了副官的进言是对的。

  ※       ※       ※

  当杨和梅尔卡兹第一次碰面交谈时,在海尼森的特留尼西特的宅邸里聚集了几个政客。

  涅格尔庞帝、卡布兰、波涅、德梅克、艾兰兹——每一个都是特留尼西特派的干部。

  他们的话题围绕着威胁着他们的敌人,这个敌人不是银河帝国,也不是国内的军国主义势力,而是那个叫杨威利的的年轻上将。

  以前,他们的目的是让特留尼西特获得议长的宝座,而现在,他们的目标是维持已获得的政治权力。因此,排除可能自他们手中夺取权力的异己,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以前,他们的警戒对象是反战派的代表洁西卡。爱德华,可是她已经被非法武装政变派杀害了。

  波涅把掺水的酒杯放在桌上说道:“这一次的战争毕竟是内战,所以颁一个勋章给杨提督也就可以了,可是,下一次如果他再建立功绩的话就不得不让他再升官了。”

  “三十岁就当元帅吗?”

  卡布兰歪了歪嘴。

  “然后他就可以退伍进入政界,一个不败的名将,年轻而且又是单身,他会获得大量的选票是无庸置疑的事。”

  “当选是另外一回事,问题是他的政治才能,因为战场上的名将未必就是政界的才子啊!”

  “可是为他的名声所惑而涌到他身旁的人一定不少,大家都没有什么理想,只想要权力而已。这么一来,不要说质,光是量就很可观了。”

  波涅所说的话并不是反省他们自己之后有感而发的,听的人也并不感到不可思议,对他们来说,正义就是守住自己的特权,他们的一切想法都是从这里衍生出来的。

  “在德奥里亚会战之前,他好像曾经对所有的将兵说过‘国家的兴亡和个人的自由、权利比较起来是微不足道的’,我觉得这句话真是岂有此理。”

  “这真是个危险的思想啊!”

  德梅克探出身子。

  “如果这样敷衍下去,不就演变成若要守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甚至可以消灭同盟,取代帝国了吗?他对祖国的忠诚心不能不让人感到怀疑。”

  “这些都是值得记录下来的材料,将来一定会有用的。”

  就算听到这些话的杨,表明自己没有成为政治家的打算,只想靠着养老金过活,并成为一个业余的历史学家的想法,相信这些人顶多也只是取笑,根本不会相信的。如果以他们的基准来衡量的话,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人不要权力的。

  “杨提督的才能暂时对同盟来说是必要的,因为我们有帝国这样的大敌。可是,如果不是致命的事情的话,偶尔的失败对他本人也有帮助,所以我们有必要挫一挫他的锐气。”特留尼西特的嘴角往两边吊起,装出了一个像是新月型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需要太着急,勉强是最要不得的,我们就等着看时势的变化吧!”

  在场的人都点点头,话题便转移到最近在海尼森大受欢迎的一些女明星和女歌手。

  特留尼西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的杂谈,一边想着杨威利的事情。

  这个青年曾经在他的演说会上当众人都起立致意的时候,唯独他一人坐着。在胜利的仪式中握手时,他也似乎若有所思,心也不是放在特留尼西特的身上。

  这个人有才能、年轻而精力充沛,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潜藏着危险性的物。虽说无需太紧张,但终究有一天是要面临让他跟随自己还是排除掉的选择吧!希望选择的是前者,这样一来,杨就可以和暗地里帮助自己的地球教徒并肩作战,而他也就有更强力的同志了,杨并不像他现在养在跟前的这些狗一样……。

  所以,即使耍一点小手段也是有其必要的。

  Ⅶ

  帝国历四八八年十月莱因哈特的爵位晋升至公爵,登上了银河帝国宰相的宝座,包括已经获得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的称号也尽入他手中。政治、军事两大权力完全由金发的年轻人一个人独占。

  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就从此诞生了。六岁的幼年皇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仍与以往无异,是掌握国家实际政权的傀儡。和以往唯一的不同点是,操纵傀儡的线由两根变为一根了。

  原为立典拉德公爵身旁的副宰相凯尔拉赫,因为交出了地位并谨言慎行而得以保全自己和一族人的生命。

  支持莱因哈特的人也都获得了新的地位。

  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和奥贝斯坦三人都成了一级上将,坎普、毕典菲尔特、瓦列、鲁兹、梅克林格、缪拉以及归顺的法伦海特都获得了上将之位。已故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被追封为帝国元帅,另外被赠予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以及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代理,帝国宰相顾问的称号。但不管追赠了多少世俗的名誉,莱因哈特都觉得不足以报答红发挚友于万一。可是他亲自为吉尔菲艾斯所题的墓志铭却极为简单,只有一句“我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又有谁能明白这“朋友”二字后面所包含的意义。

  安妮罗杰则移居到她以前和弟弟及吉尔菲艾斯一起共度过假期的佛洛依丁山庄。

  ※       ※       ※

  另一方面,杨威利仍是上将。如果战胜的对象是银河帝国,而又有其他现役的元帅的话,杨无疑地应该可以得到元帅之位。但是,如今的统合作战本部长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都还是上将,隶属其下的实战部队的主管在级别上没有道理凌驾于其上——政府是这样说明的。对杨而言,怎么样都无所谓。

  杨得到的是自由战士一等勋章,共和国荣誉奖章、海尼森纪念特别大勋章等好几个具有一些夸张名目的奖章。回到家的杨把原来用来装勋章的,大小刚好的小盒子拿来当肥皂盒,勋章则丢到橱柜的一角,尤里安推测他之所以没有丢掉是因为想把它们卖给某家古董店以换钱来买历史书及酒。

  而真正让杨感到高兴的是,梅尔卡兹得以以中将待遇的客座提督身份待在伊谢尔伦要塞担任司令官顾问。这两种身份都是正式的提督,不管是和面前的敌人作战,或是为己方运筹帷幄,梅尔卡兹的经验和思虑都将会是杨的一大助力。尤其是明年,或许还会跟帝国的罗严克拉姆公爵有一场大战。

  杨的部下也都得到了如山一般高的勋章和感谢状,可是,因为杨本身没有晋升,所以他们的阶级也都没变。不过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先寇布,他因为指挥陆战队在行星的解放战争中功勋卓著,得以晋升为少将。虽然政府的说词是,这是来自被解放行星住民的强烈要求,但也有人传言这是作为统合作战本部长代理人的德森上将故意只晋升一人以造成杨舰队内部不和的恶劣技俩。因为库布斯里上将即将出院回到工作岗位,而这是本部长代理人的最后一项工作。

  此外,虽然不能说已位列高级军官之职,可是,原为军人家属的尤里安也由上等兵升为中士,算是下级军官了。据说这是特留尼西特议长直接去说项的,不管如何,这就意味着尤里安已经有资格驾驶斯巴达尼恩之类的战斗艇了。

  而杨也因此被迫面对是不是要成全少年的军人志愿了。

  原属救国军事委员会的贝依上校也在这一次的叙功当中晋升为少将,担任特留尼西特的警护队长。据说,最初他也参与了那一次的非法武装政变,但他却又把计划密报给了评议会议长,帮议长顺利逃出,他就因为这个功绩而免于被罢免,不但如此,还获得了新的地位。

  在这一段期间,费沙的商人波利斯。哥尼夫以外交官的身份来到了海尼森……

  ※       ※       ※

  这里是距离银河帝国的首都奥丁数千光年之远的边境的一个行星。在行星的某个角落里,位于荒凉的山岳地带的古老石造建筑物中,正在举行一个集会。

  在听完黑衣服男人们谈话之后,同样穿着黑衣服的老人以干哑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不了解你们的不满,在这一次的争斗中,鲁宾斯基的方法不一定是最好的,这是事实。”

  “不只是这样,总大主教阁下,他这种作法让人觉得他没有诚意,我们都觉得他是忘了大义的精神而只为自己着想。两三年,再过两三年,每次都这样说!”

  蕴含着愤怒的年轻声音说道。

  “不要急,我们已经等了八百年了,再等个两三年也没什么嘛!再给鲁宾斯基一点时间吧,如果他决定抛弃母星地球的话,他就得流落到被称为死亡之地的其它次元去。”

  总大主教隔着窗子凝视着西边的地平线,闪着橘色光芒的圆盘染红了地表和天空,太阳还没有老化的迹象,仍然高唱着生命的赞歌,然而,为什么它的孩子-地球却已垂垂老矣?树木枯了,土壤的养份流失了,天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鸟儿飞翔,海里也没有鱼儿悠游了。而人类在不断的污染和破坏之后,竟还丢下如母亲般的地球,在银河的彼端疯狂地进行着愚昧的相残。

  然而,那也是不久的事了,人类的故乡即将复苏,而历史也将再度从地球上开始演绎。在这之前,人类必须先将历经八个世纪的错误历史-人类抛弃地球的历史完全销毁。

  事情不是没有进展,某些势力的权力者已纳入他们的算计中,其它的势力势必也将如此吧?总大主教在他干瘪的皮下有着无比的热切信念。

  ※       ※       ※

  宇宙历七九七年,帝国历四八八年,将人类社会一分为二的两大势力集团之间没有战火,这是个奇特的一年。两国都因为内战及战后的收拾工作大伤元气,已经没有能力像前年一样向敌国发动大规模的作战了。

  双方的内战都产生了胜利者。可是,胜利者是不是因而感到满足就是另外的另一回事了,因为在获得巨大的报偿的同时,也一定会失去贵重的东西。在获得新同伴之时,背后所增加的危险性也就越多。

  不管怎么说,一年的平稳并不是第二年无事的保证。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双方的人都隐隐觉得这一年没有经过协调的自然休战状态无异是第二年战火开启的前兆,而这就更让人感到惶惶不安。

  这一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二十一岁,杨威利三十岁。两人都正值未来多于过去的年龄。
2008-7-5 02: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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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伏篇

第一章 首度出击




       刚开始的时候,少年并不喜欢宇宙。

  当他年纪还没大到足以称为少年时,有一个冬天的夜晚,他骑到父亲的肩上仰望天际,当看到葱郁的雪岭上那片广阔而生硬阴凉的漆黑时,他害怕得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在幽深难测的黑暗里,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伸出来,把他小小的身子攫走似的,那种恐怖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如今,父亲过世了,少年心中对宇宙深处的恐惧感也消失了。现在,他内心只希望自己拥有一双翅膀,能与父亲以外的人,一同在星辰闪耀的银海中自在傲翔。

  宇宙历七九八年,帝国历四八九年的一月。

  尤里安。敏兹转眼已经十六岁了。

  自由行星同盟军伊谢尔伦要塞的驻留舰队中,由达斯提。亚典波罗少将所管辖的大小共二二○○艘的分舰队离开了军事要塞,经伊谢尔伦回廊往银河帝国领地的方向挺进,尤里安。敏兹也在其中。

  分舰队的任务是担任最前线的警戒、巡逻、以及大规模的新兵训练。

  去年,所谓的“救国军事委员会”发动政变,使自由行星同盟深受打击。为了平息政变,同盟军消耗了不少人力资源,在杨威利提督的指挥下,原为新旧兵混合编成的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虽然历经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是,内战结束后,这些有经验的人,大多冀望能进入新增设部队的核心,因而纷纷被“挖角”了。

  老兵的兵源只好由新兵递补,虽然人数仍然相同,但战斗素质理所当然的较以往差了许多,纵使他们有潜在的能力,但要激发出他们的潜能,也必须要相当的经验和时间。

  将这群菜鸟调教成能独当一面的战士,并不容易——由这个角度看来,某些负责教育新兵的人认为,有必要把眼光放远,在现阶段不适宜随便改动军事组织,不要说和银河帝国随时都会发生的军事冲突,更何况伊谢尔伦要塞地处最前线,一旦银河帝国发动军事攻击,伊谢尔伦必然首当其冲。然而,同盟政府却在这个时侯将经验丰富的老兵从这处重要的军事据点调离,并以新兵滥竽充数,真搞不懂那低能的同盟政府在玩什么把戏!

  政府此举,举国哗然,交相攻讦。但在一阵叫嚣之后,伊谢尔伦的军官们也只得赶紧处理眼前的问题,为了捉高胜利的可能性,为了确保将兵的存活率,必须提升新兵的能力,使其足以独当一面,否则至少也得具备一半的实力。因此,除了让新兵参加实际战斗外,别无它法。

  将这些速成的新兵编进伊谢尔伦驻留舰队的现役尚嫌太早了,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必须在声色俱厉的教官和老兵的指导下,接受严苛的训练。

  “混帐东西,来这里混的是吧!一群没用的菜鸟!”

  “想要死里逃生,捡回老命,就得拿出看家本领来!敌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打仗输了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正义和勇敢!这点千万切记!”

  “快速攻击不如正确攻击!要抢先发射炮弹,也要看准时机,否则自己的位置会被敌人发现!”

  “反应迟钝!重头开始,再来一遍!”

  “回去重念幼稚园吧!这种程度也能毕业啊!来这里给我有点水准好不好!”

  教官们疾言厉色,慷慨激昂,声音愈扯愈高,要是有人漏听或一时反应不过来,少不得要挨一顿臭骂。

  像尤里安这种与生俱来就具有敏锐的理解能力和反射神经者,实在少之又少。但即使如此,若没有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苛厉训练,也是无济于事,只要是新兵,成绩太差或太好都会被盯得很惨,这就是军队中特有的阶级社会,一个应予唾弃的弊端。

  被殴打的人倒是没有,但仅限于伊谢尔伦驻留舰队,其他部队就没这等好事了。担任司令官的杨,对军纪一向要求从宽,唯独两点——一、军人危害百姓;二、上司对下属使用私刑——只有触犯这两点时,他才会和别人一样予以严格处分。有时候,一旦严厉起来,不但将转战八方,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军官降职严办,甚至还将其遣回同盟首都。曾有一名反复对部属使用暴力的军官遭到了遣返的制裁,虽然有许多力挽此人才能的声浪,但杨却总是充耳不闻。

  “身为一个军人,若因殴打毫无抵抗能力的部属而受到赞赏,那么军人便是人类的耻辱了。我们不需要这种军人,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

  杨从不大声叫嚷,无论表情或声音,总是一派温和,但意志坚定,始终如一。

  当尤里安表示想当军人的时候,身兼尤里安监护人的杨威利就显得很不高兴。

  “职业有千百种,你偏偏非要做军人不可吗?”

  杨的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劝阻的意味。

  杨威利自己是军人,而且年纪轻轻就升到上将的地位,在自由行星同盟军当中,一向被视为制服组中仅次于统合作战本部长库布斯里上将和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上将的第三号大人物。

  所以尤里安若有志从军,先天上就比别人有利,但是杨从不认为军人是自己的天职,对于尤里安,他的看法亦然。但是一味地叫年轻人打消念头也行不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杨只好勉强地暂不发表任何意见。

  身为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兼要塞驻留舰队司令的杨是尤里安的监护人兼保证人,但在训练场合里,这种身份对尤里安而言,并不见得有利。相对的,有些爱惹事生非的下级军官,反而常常藉此在背后批评他或对他冷嘲热讽。

  ——人家是杨提督的养子嘛!当然天不怕地不怕喽!

  ——搞什么鬼啊!真是有损提督的英名哪!

  ——如果以为我们会因此怕他,就大错特错了!

  ——他一定是在提督跟前苦苦哀求,才能来这里的。

  利利流言令人恼怒,但尤里安只听在耳里,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别人妒火中烧。伊谢尔伦要塞和舰队的士气精神,无疑在全体同盟军当中是最高昂的,尽管如此,仍旧无法扫除其中负面的感情因素,不仅军队如此,人类的所有群体之中也常常有这种无奈的情形,不是吗?

  Ⅱ

  分舰队的旗舰(司令舰)特里古拉夫是一艘以古代斯拉夫神话的军神之名来命名的战舰,造型优雅,洗练的机能美感,与杨的休伯利安旗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特里古拉夫是最新锐的战舰,于是有人暗地窃窃私语道:“一旦它分配到伊谢尔伦要塞,杨司令官一定会把指挥座移驾到特里古拉夫舰上。”但这种猜测落空了,于是又有人说:“要不然就是杨司令官认为军用旗舰用不着造得这么美观。”

  “为什么不用特里古拉夫?我觉得特里古拉夫的风格很适合做旗舰啊!”

  参谋长姆莱问道,而杨的回答却使他无言以对,黑头发黑眼晴的青年司令官是这么说的:“特里古拉夫的确是一艘外观出众的好军舰,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做旗舰,那么美的军舰,一旦坐上去,光欣赏她的美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作事呢?”

  杨的回答有几分真实,但尤里安觉得其中有跷蹊。他想,或许杨是觉得把指挥座从坐惯了的军舰上移走实在是太麻烦了,才是真正的原因。也或许杨对那些喜欢凭空想像,搬弄是非的部下感到不胜其烦,所以才故意这么说。但话又说回来,搞不好杨所说的是真心话也不一定呢!总之,尤里安仍然难以猜透杨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此刻在特里古拉夫的舰桥上,操作员忙成一团,他们正忙着在索敌系统上,搜寻一支来历不明的舰队,数量在一千艘以上,若不是从帝国大规模亡命而来的船队,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就是银河帝国军的舰队,这份报告送达分舰队司令官亚典波罗少将手上,从少将到各舰舰长,中止训练并进入第二级备战状态的命令由上而下传达而至。就在此时,由于通讯电波的混乱和干扰,担任前哨的各军舰无不感受到敌人逼近的压力。

  警报响了,发现敌人舰队!五○分钟后接触!全体人员在战斗岗位候命!

  紧张使全体将士的精神回路处于满溢状态,就寝中的士兵倏地跳起,餐厅顿时悄无人烟。在新兵当中,由于没有老兵在场,人人都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状极狼狈,他们穿战斗服的时间是老兵的二倍,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会在走道上四处乱窜,还被杀气腾腾的老兵们撞得鼻青脸肿,骂得狗血淋头。

  “真是的,搞什么东西!我又不是在带一群童子军作战!”

  在舰内凝视着监视萤幕的亚典波罗少将,铁灰色的头发上面,戴着一顶黑色军扁帽,二十九岁的他是同盟军人最年轻的将官之一,在军官学校时,晚杨两年毕业,度量与勇气十足,堪称是一时之选的年轻才俊,只看杨将尤里安交给他,就是杨对他绝对信赖的证明。

  分舰队的主任参谋拉欧中校皱着眉头道:“新兵和实习生也要出击吗?”

  “当然喽!”

  亚典波罗大嚷一声。说到底,他们也是为了战争之故,才被分发到舰队中,反正迟早都得体验一下“第一次战斗”的滋味,对大多数甚至可说是全部的新兵而言,这场战斗未免来得太早了点。但到了这步田地,战斗已是无可避免,而欲仅以少数老兵来保护新兵,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将新兵分配到各战斗单位,以补足重要的战斗人员数量。

  “他们也得参战!没时间让他们坐着欣赏战争了,让他们出动吧!”

  亚典波罗在发号施令的同时,内心中不禁黯然神伤——这次战斗之后,有多少个新兵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伊谢尔伦要塞的宿舍呢?但在救援尚未赶到之前,也只有这样做才能使伤害减低到最小程度。年轻的指挥官心中决定了“不求战胜,只求不败”的作战方针。除此以外,实在也别无选择了。

  ※       ※       ※

  “亚典波罗少将的分舰队在回廊FR方位上与帝国军接触了,目前进入战斗状态……”

  当通讯士官传来这个报告时,同盟军上将杨威利提督并不在要塞的中央指挥室,他不是一个连勤务以外的时间也坚守工作岗位的勤劳男子,到那里去了他也懒得跟别人说,不久,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是在要塞的植物园找到了正在长凳上午睡的青年司令官。

  “司令官,请起来!”

  经这么一喊,杨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拿开,但仍不动声色,只以困盹含糊的声音应了一声:

  “什么事?”

  等听完了副官的报告,他才拿起帽子坐起身来。

  “边塞硝烟四起,北地春光无踪啊!真是麻烦,尤里安……”

  杨习惯性地叫着尤里安的名字,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与菲列特利加的视线相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手来搔了搔头上的黑发,然后站了起来,一面戴上帽子,一面帐然若失地喃喃自语着。

  “我以为这个时候在那里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才把他送出去的……。”

  “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因为他是一个才运兼备的幸运儿啊。”

  明白菲列特利加的话欠缺说服力的杨,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说出了公私混淆的话。

  “有那么多新兵,亚典波罗想必很为难,我们还是尽早赶去救援吧!”

  他那忧心忡忡的表情和声音,再怎么掩饰也看得出来。

  ※       ※       ※

  被称为伊谢尔伦回廊的细长隧道状的宇宙区域,就是帝国军出现的空域。一月二十二日,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两军,偶然在此发生冲突而引发小规模战争。就战略上来说,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这场战争可以说是典型的遭遇战,帝国军和同盟军双方都没想到会突然在此时此地遇上对方的舰队。

  体制互异的两国,势力范围相冲突,争执的地点就在国境地带,由于双方都不承认彼此为对等的外交实体,从没有正式划分国界,所以其实国境只是空名,实际上并不存在。因此,这里充满了紧张、不安和敌意,是一处无音无形,危机四伏的漩涡圈,在这里绝对看不到丝毫的和平迹象。然而,有时候仍有所谓“缓冲地带”的存在,因为无论敌我舰队,在执行日常警戒任务时一般都会尽量避免和敌军接触,说是松懈也可以,但话说回来,即使是可能性极低的情况,也应当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人类无法永远保持周密的注意力,意外的事件随时都可能发生。

  尤里安是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部队中的一员,他穿着合身的制服,一边侧耳聆听舰内的广播,一边在母舰的飞机库中待命出击。

  “敌军兵力推定:战舰二○○到二五○艘、巡航舰四○○到五○○艘、驱逐舰约一○○○艘、宇宙母舰三○到四○艘。”

  “敌人规模也不大嘛。”尤里安想。

  话虽如此,但粗略算起来将领士兵加起来也有二十万之众,他们的生命和未来,都寄放在与宇宙真空只一壁之隔的舰舱内。在敌人里面,也有人和自己一样,是头一次参加战争的吧?尤里安环视着身边的驾驶员们,老兵们个个吊儿郎当,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与新兵们青一阵白一阵的神色相比,恰成对比。也许老兵们是在虚张声势,故作轻松,但是可怜新兵们却连虚张声势的余地也没有。

  “……敏兹中土!快点登上斯巴达尼恩!”

  管制官的声音通过耳机敲打耳膜,在新兵之中,尤里安第一个被叫到。

  “是!”尤里安应了一声,连忙跑到他那刻着三一六号码的专用机上。

  首先把记录着姓名、DNA型态、血型(ABO式和MN式两种)、指纹、声音、军籍号码和军阶等资料的ID卡,插进挡风玻璃的一处,斯巴达尼恩的电脑会阅读这些资料,再自动打开挡风玻璃,让驾驶员进来。

  在操纵座里坐定后,系紧安全带,戴上头盔,电磁石会使头盔与战斗服紧密地接合起来,头盔有二道密码与电脑直接联系,传达驾驶员的脑电波,如果脑电波与电脑记忆中的驾驶员脑电波有异,头盔中会发射低输出、高压的电击,立即致人于昏迷状态。和孩提时代立体电视电影中看到的动作片不同,斯巴达尼恩绝对不会轻易被敌人夺去,而且一架斯巴达尼恩只能由一位驾驶员操作。

  截上头盔的尤里安,机灵敏捷地检查机器和机内的装备物品。

  盐的锭剂——这是在盐化钠的外层,包裹着一层粉红色的糖衣所做成的;浓缩维他命的塑胶罐;蜂王浆与小麦蛋白的混合筒等等,均是足以维持生命一周之久的营养补给品组合。

  机体发生龟裂时的瞬间凝固树脂喷剂、信号弹、手控弹射器,以及钙质注射药品。这是为预防人体在无重力状态下丧失钙后,无法藉由进食或吃药予以补充而做的准备。内容计有:即效性镇痛剂、降低体温的模拟冬眠剂、有机锗剂、以及其它的医疗药品、压缩式注射器等等,全部组合成一套。

  这一切只有在没有当场死亡的情况下,才派得上用场。同盟军在视士兵如同消耗品的作法下,口头声称这些是尊重他们生命的最大表现,还特别广为宣传,只是,这样就能够与美化为国捐躯之事并行不悖吗?

  自己的死亡,任何人都可以预知得到。尤里安曾听人这样说过,是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于是,他询问曾经无数次飞越鬼门关的杨威利,杨的答覆是:“一次也没死过的家伙,还大放厥词的谈论死亡,他的话可信吗?”

  杨这时的严厉语气当然并非针对尤里安,但尤里安仍然面红耳赤地快快离开了……。

  “管制官,起飞准备全部完成,请发号指示!”

  尤里安按照形式报告就绪,里面答覆道:“好!进入起飞舱门!”

  刹时间,十架以上的飞机脱离母舰,跃进太空中。尤里安所乘坐的斯巴达尼恩,沿着舰壁向舱门滑行,舰壁内有电流传送磁力,以牢牢吸附着斯巴达尼恩。

  到达舱门门口时,电流自动停止,壁面的磁力也消失了。

  “起飞!”

  斯巴达尼恩脱离母舰了。

  Ⅲ

  世界在尤里安的四周旋转起来。

  尤里安吓了一大跳,然而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因为从有重力状态一下子移行到无重力状态时,上下感觉失调,连自己所在方位也辨别不清,这并非多经历几次就可轻易克服的。

  呼吸与脉搏加速,血压上升,肾上腺素的分泌量也增加了,头盖骨的内部与外侧同时发胀发热,心脏和胃仿佛要从不同的方向跳出去似的,耳朵内部的三半规管嘶裂般地鸣叫着,当嘶裂声渐渐变小、变低、以至于消失后,才慢慢恢复平衡感与稳定感,前前后后约是二十秒钟的光景。

  尤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有时间来好好观察四周的环境了。

  他现在正处于战场的正中央,黑暗与光明的交替,只在一转瞬间,彼此吞噬着对方的领域,黑暗的幽广深厚封闭了光明,光明则在结束生命的那一瞬间与黑暗相抗衡。

  这时,一个景象吸引了尤里安的目光。

  方才斯巴达尼恩在母舰脱离点的位置受到炮弹攻击并且发生爆炸,迅速膨胀白色光球在扩散之后又消失了。

  尤里安心头为之一寒,在发射离舰的瞬间就已遭人狙击了。母舰的管制官算准了时间,及时让他起飞,尤里安铭感在心。

  尤里安的爱机飞翔在充满死亡与破坏的空间里,中弹的战舰,翻转着爆裂的巨大船体,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同时,防卫性地发射出大量的能源来,猛烈地撞击敌人。失去操作员的巡航舰爆炸后的残骸以及残留其上的能源向四周散落,微弱的白光自尤里安的机旁泅泳而过。一道道的光束照亮黑暗,飞弹的电光划破宇宙,舰艇爆炸的光芒化成生命短促的恒星,照耀四方。所到之处,皆是无声的闪电交错横掠。

  假使声音能够存在于眼前的世界,那么满溢邪恶的能源所发出的惊人咆哮,势将震破人们的耳膜,而狂妄之气亦将使全部人员变成永远的俘虏。

  突然,一架帝国军的单座式战斗艇——王尔古雷猛然跃入视野,尤里安心脏噗咚噗咚跳个不停,仿佛要蹦出来了。他定了定神想重新看清来机,但它只留下视觉余像,便倏地迅捷移动而去。其动作之精锐、剽悍,决非泛泛之辈,飞行员必定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强者。尤里安可以想像出他瞠视着菜鸟般的敌人时,眼中所散发出的腾腾杀气和胜利的绝对自信。尤里安一面暗忖着,两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因为过度激烈的操作,斯巴达尼恩发出了抗议的震动。加速压的强烈变动,不断刺激尤里安的呕吐中枢,而在此同时,尤里安看见了以极近距离掠过机身的高能火箭弹。

  也许是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吧,炮弹自身边呼啸而过,尤里安居然能够避开远比自己经验老道的敌人所发射的第一枚炮弹。少年感觉到战斗服的里面,全身的皮肤都绷得紧紧的。他无暇放松心情,眼前他必须密切注视萤幕上显现的敌人状况,同时必须读取左右两边小侦测器上显示的复数资料,以提高效率至最大限度,削减敌人的战斗力量。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不然!斯巴达尼恩的设计师及操作手册的著作者,简直是要求舰艇的操纵者必须具备昆虫一样的复眼!所有斯巴达尼恩的驾驶员,还有王尔古雷上的帝国士兵,都必须接受这个过份的要求才能生存下去。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无理的要求,但也只得默默去做。

  重新发动必杀攻击的敌人,带着更为锐利的杀气,再次向尤里安挑衅。光束如白热化的利牙向这方攻击过来,但是仍然没有打中!是尤里安躲过了呢?还是他没有瞄准好呢?……

  无论如何,必须尽可能避免战机做直线性的移动。直线的移动,再有多大的可能极限也无法避开敌人的攻击。在宇宙空间的物体形状,或动物或静物,圆和球都是基本形状。

  回旋——上升——下降。假设虚空中有一个看不见的球面,把速度提高至最大的可能极限,沿着球面移动。不一定要按照计算的数值移动,因为那样反而可以逃过敌人的预测结果。当双方的机体擦肩而过,在最近的距离交错的那一瞬间,尤里安按下中子光束的发射按钮。

  “打中了!是真的吗?真的啊!”

  无色彩和有色彩的光爆炸成一幅盈满视觉的画面。爆炸的机体破片,自光球的中心喷射开去,化成霓彩,把宇宙的一隅装点成万花筒般的瑰丽世界。

  此刻,尤里安。敏兹埋葬了生涯中的第一个敌人!而且这个敌人曾身经百战,无庸置疑,许多同盟的战友都丧命于此人手中,因此,许多我方的人都难以相信他丧命于尤里安手中。这个初尝战绩的黄口孺子,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一股难以抑遏的兴奋自体内涌出来,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像要灼烧起来似的雀跃着,但在这一股骄傲的热流里,却有一块无法熔化的沉重巨石,冷却了尤里安沸腾至顶点的热度。

  那个被他打败的敌人浮现脑海——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有妻子吗?或者是在等待着恋人?……一架王尔古雷载着一个士兵的一生,而这个士兵的一生却牵连着无数的旁支,向社会的各个角落延伸而去。

  这并不是无谓的感伤,一个人的一生毫无理由地被切断了,何其悲哀!尤里安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在自己有生之年里,一定要将此事铭记在心!

  ※       ※       ※

  帝国军各舰,开始有人在纳闷了。以现况而言,他们正处于优势,原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是一股奇怪的感觉却不禁油然而生。敌人的战力并不均匀,虽然有人说伊谢尔伦的驻留舰队是同盟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但现在所见斯巴达尼恩上的敌兵,却有很多可说是以近乎自杀式的拙劣方式战斗着。原因何在呢?

  帝国军指挥官艾思德尔夫少将是坎普上将旗下首屈一指的用兵专家,在此时他并不急于作全面的攻击,而是采取稳打稳扎的做法,步步为营,谨慎应战,以确保优势,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也是慑于杨威利的威名使然。通常这种稳健的做法应当会颇受赞扬的,但这次的结果却被指责为优柔寡断。

  ※       ※       ※

  伊谢尔伦要塞的会议室里,干部们齐聚一堂。虽有人指称“爱开会的杨提督”,但又不能取消会议,否则大概又会被批评成独断专行或独裁作风了吧!站在杨的立场,他是认为听听部属的意见也不错,总比自己闷着头想要好。这次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赞成尽速增派援军,唯一的问题在于援军的规模,待每个人发表过意见后,杨威利征询司令官顾问梅尔卡兹的看法。

  “客座提督的看法如何?”

  此时最感紧张的大概是那些既不是发问者也不是回答者的其他座上的干部吧。

  在去年以前,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仍是帝国军的一级上将,领的是银河帝国的俸禄。当贵族联合军被帝国的权臣——年轻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打败时,在副官舒奈德少校的力劝之下,他才放弃自杀的念头,到伊谢尔伦要塞投奔同盟军,成为杨威利的顾问。

  “依敝人的看法,既要增援的话,就必须派出最大限度的兵力,并且迅速行动,给敌人一个意外的打击,然后再收容友军,全速撤退。”

  当梅尔卡兹提到“敌人”二字时,他那略显老态的脸上,浮现一抹凄苦的神色。即使是在莱因哈特麾下,提到“帝国军”这三字时,仍会令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怅。

  “客座提督的看法,我也赞成。在眼前,如果分批投入兵力,反而减少扳回一城的机会,而且还有可能助长战火扩大。全体舰队要快速行动,在敌人援军未到之前全力一击之后撤退,现在马上进行出发准备。”

  干部们向司令官敬礼回应,就算他们对杨其它方面的表现有所不满,但对杨的用兵能力却绝对信服,一般士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看大家的反应,杨对梅尔卡兹说:“我想请梅尔卡兹提督一同搭乘旗舰出击,可以吗?”

  梅尔卡兹在投奔同盟军后位列中将,阶级在他之上的杨,原本不必如此谦卑的问他,但杨视他如贵宾,所以对他这般客气。

  说来荒谬,即使梅尔卡兹提出的建议有多愚昧,杨也打算全盘接受的。当梅尔卡兹亡命投诚时,杨自愿做他的保证人,因为梅尔卡兹虽是敌国的人,但杨却很尊敬他。而且,为了使他对同盟军有归属感,杨觉得多少牺牲一点也是值得的。

  另外则是因为杨对自己信心十足,战略状况再恶劣,他都有把握能在当时的条件下,争取到最大限度的成功战果。不过,过去的成绩未必是未来成功的保证,对于这点,杨或许太过自信了也未可知。

  梅尔卡兹的提案与杨的想法不谋而合,由这点杨再度看出梅尔卡兹是位沉稳扎实的正统派用兵家,他心中感到欣慰,但同时又觉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方才还在想梅尔卡兹会不会提出荒谬的意见来哩——这种想法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事前辈而言,实在是太无礼了。

  另一方面,杨也顾虑到梅尔卡兹的心情,他不想让梅尔卡兹处于与帝国军之间直接战斗的立场上。但是,如果杨亲自率领舰队出击,让梅尔卡兹留守的话,有人一定会担心司令官不在的期间会发生危险。杨觉得自己又在瞎操心了,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照顾部属必须公正无私,不能有所偏颇。梅尔卡兹也很清楚杨与自己的立场关系,这位亡命的一级上将简短地答道:“遵命!”

  Ⅳ

  尤里安仍身处激战的漩涡中。

  敌我识别侦察系统侦测到一不明物体的振动,尤里安反射性地将座机往左下方急速移动。一瞬之间,方才尤里安所在的位置被一道银剑般的光束穿过。在能源耗尽消失之前,尤里安便找出了光束的发射位置,锁定目标,连续发射出二道光束,被击中的王尔古雷机体像圆球般地轰炸四散开来。随着主萤幕的入光量调整系统变化,脉冲波打着节拍,不断扩大的爆炸光团宛然是画家笔下的作品。

  “击坠第二架了!”

  头盔底下,尤里安不住地喃喃念着,连自己也无法相信这就是所谓的“战果”。不但打败敌人,还同时体验了战斗的开始与结束的新兵,人数实在不多。这是幸运使然?不——不只是幸运而已,尤里安的技术较敌人更胜一筹才是原因所在吧。

  头盔下,尤里安那双暗褐色眼瞳锐利地闪耀着自信的光采。心想,自己是否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呢?初次迎敌就打下两架敌机,这下子可要杨提督好好夸赞一番了。

  当另外一个敌人在尤里安面前出现时,他知觉到自己已沉着下来,不论何种情况下,都能妥善对付了。

  机翼呈X型的王尔古雷,中央部位闪光灿耀如画,但当它还只是极小的光点时,尤里安就已经“跳到”左方去了。电磁炮弹以数公分之差,与斯巴达尼恩擦身而过,向无垠远处的超低温空间射去,尤里安按下中子光束炮的按钮,但王尔古雷也自空中一蹬移了开来,光束只穿越过绵延不尽的黑暗。

  尤里安为之目瞪口呆,一击不中的遗憾之意,想必敌人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吧。少年按下按钮,第二次射击,正准备一决胜负的时候,几个敌人的战斗艇却突然飞掠而过,整个视界的光影交错奔窜,尤里安把敌人追丢了。

  战况顿时一片混乱。

  看到这些莽撞的闯入者,少年一时怒气冲天。若再多个二、三分钟的话,自己应该可以再次刷新战果的,他的对手运气真不错——尤里安想到这里,突然间有当头棒喝的感觉。

  他心中甚是羞愧,觉得自己竟如此自大狂妄!在第一次的战斗就打下了二架敌机,使他有种“我是个身经百战的勇者”的错觉,别开玩笑了,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被教官和老兵骂得狗血淋头呢!若说有什么实际的战争经验,他还谈不上,只不过是个沉溺于想像中的生手罢了,不是吗?

  尤里安曾在杨威利的身边,亲历其景见识过大舰队的会战情形。那时无论判断、观察、下决定的人都是杨,尽管自己有多热心,多真诚,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旁观者无事一身轻,但当事人却得负起对自己人乃至对敌人的战斗责任。

  尤里安这一点的认知应该是跟杨学来的,而不是出于本身的想法。杨教晓了他待人处事应有的态度,并要他谨记在心。但才有一点小小的成绩,他还是自傲起来了,尤里安对自己感到泄气。另外,有的人虽然可以对一○○万部属和一○○万敌人负起责任,但面对自我的时候,却连对自己的责任都无法承担起来。自己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填补这段差距呢?而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沉思的当儿,尤里安使劲地操纵忠实的爱机,一面闪避敌人的炮火,一面躲开我方的机体,来来去去地在虚空中留下饱和的轨迹,发射了数十发的炮弹,但不知是守护天使睡着了?还是真正的实力也不过尔尔?……竟连一发也打不中。

  这时,操纵盘上的红色灯光忽隐忽亮地闪了起来,那是回航的信号,因为斯巴达尼恩本体和中子光束炮的能源,都已所剩无几了。十分钟后。尤里安到达母舰。“摇篮曲”是母舰与搭载机之间特殊感应系统的怩称,整备兵看见他回航,赶紧向管制官报告。

  “敏兹中士回来了!”

  “知道了!补给能源期间,准许他休息,一切行动照规定来做……”

  休息时间是三十分钟,在这段期间内,既要洗澡,吃饭,还要准备好下次战斗用的装备。

  用几乎可以把皮肤烫得通红的热水和冷水交互淋浴,尤里安那充满活力生气的皮肤更加光采焕发了。穿上衣服走到餐厅用餐,菜色很多,有富含蛋白质的牛奶、乳汁烤鸟肉、汤面、混合蔬菜等等。但是全身的紧张仿佛都集中在胃里似的,一点食欲也没有。尤里安只喝了点牛奶,起身正待要走时,一个在餐桌对面,手里只端着牛奶的士兵向他叫嚷了起来。

  “这样就没错啦!小伙子,不要吃比较好哦!撞击腹部的时候,胃里有食物的话,会得腹膜炎的!小心点哪!”

  “啊,是吗?我会注意的。”

  尤里安只这么回应了一下。在宇宙空间的战斗中,这种注意有什么用呢?以尤里安刚打落的两个敌人为例,肉体大部分都在那一瞬间被打得四散纷飞了!在撞击腹部得腹膜炎之前,早就由于内外的气压差导致内脏喷出,血液在血管内沸腾,把心脏和脑部的细胞煮熟了,并自耳、鼻孔喷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生存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生与死之间,为求能多靠近“生还”,一分一毫地付出代价与努力是士兵的义务和权利所在。这个士兵提醒尤里安的话可能就是出于这种想法吧!

  步出餐厅时约莫已过了二十五分钟,刚好见到有五、六个士兵坐上往飞行甲板方向的电动车正要开动,尤里安过去纵身跳上,在飞驰三分钟后的目的地腾身跳下。

  再次出击的准备已就绪了,尤里安一面快步走向爱机,一面戴上手套。整备兵们又叫了起来。

  “小伙子!加油!不要死掉了!”

  “谢谢!”

  尤里安回应着,感觉有点怪怪的。

  在被叫做“小伙子”的年龄时,可真是一点也不想死的呢!

  第二次启动战斗艇顺手多了——这是指与第一次相比较而言。

  而且,在离开母舰重力控制系统保护的刹那间,那种上下失调的感觉,也可以在十秒钟内恢复过来了。

  黑暗的花园里,爆炸光和光束射线所形成的花朵,不断的绽放过来。这就是人类嗜杀成性与破坏的最好证明。然后,这种不值一文的“嗜杀成性的残渣”,化成毫无秩序的能源波涛,汹涌奔来,拨弄着小小的斯巴达尼恩的机体。

  虽然很想知道整体的战况,但现在整个战场淹没在电磁波和干扰电波的无形波涛里,通讯机能等于瘫痪了。各种信号变得有点可笑,而在通讯容许的范围内,又要如何才能保持舰队的有组织性呢?如果战场是在地上的话,要联络己方同伴,还可以用传令兵传令,有时甚至连军用犬或传信鸽也派得上用场,然而此刻战场上的状况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二○○○年前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尤里安并不认为我方占了优势。尽管亚典波罗少将是位出色能干的指挥官,但这次的战役,部下却不完全照少将的意思行动!不!应该说是“动弹不得”。

  除了像尤里安这种少数的例子外,其他的新兵们对敌人而言,无异是血腥横流的狂宴上绝佳的供品!尤里实现在只希望母舰阿姆塔特能够平安无事,“阿姆塔特”一词的意思就是“不死”,尤里安祈求母舰能像名字一般安然无恙!

  正当思考的瞬间,尤里安突然吃了一惊!发现在自己与爱机眼前,赫然耸立着一面巨墙!他连想都来不及想地连忙把爱机往上攀升,否则,一旦撞上那面铜墙铁壁必死无疑!

  原来是巡航舰!与战舰相比虽小得多,但与斯巴达尼恩一比的话,真可说是一座城寨了,它是结合金属,树脂和结晶纤维的几何学合成品,是以杀人为目的的工业技术产儿,是可以用手触摸的海市蜃楼。它的火力强大的足以把同盟军的巡航舰变成一团火球!

  尤里安知道现在绝不能轻举妄动,一旦被巡航舰的主炮击中,连觉得痛楚的时间也没有,便自这个世上消失了。这或许是最理想的死亡方式之一,但尤里安不愿如此。他与巡航舰保持同步,在相距约三公尺的距离上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只接触到由巡航舰所发射的能源中和磁场。

  设置于外壁的一个炮塔,突然急速回旋,但炮口并没有固定下来,难道尤里安被敌人的侦测系统发现了吗?尤里安赶紧潜进巡航舰的内侧死角,巡航舰本身在与同等的敌人厮杀期间,实在不可能调头过来对付一架微不足道的小敌机。而且,只要侦测系统不是凭着肉眼追踪,实在很难判断小巧滑溜的小敌机到底是附着在自己身上或者是逃之夭夭了。

  尤里安摒息以待,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只有心脏的鼓动相伴,期盼敌人判断错误的结果是令人乐观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巨大的敌舰背上,几个小小的银灰色中子飞弹浮上眼前,那充满恶意的飞弹头正朝向同盟军的驱逐舰。

  尤里安摒住了呼吸,发射刚过,飞弹由内自外冲破磁场的那一瞬间,尤里安像个无形的隐身者一跃而出,同时朝尚未完全关闭的舰体飞弹发射孔内射出中子光束。然后,急速上升。背后,光块炸裂开来,能源的汹涌波涛把斯巴达尼恩撑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Ⅴ

  “巡航舰连巴赫损毁!”

  传讯兵的报告态度总是让帝国军的指挥官感到不安。无论是心平气和的冷静也好,充满歇斯底里的危机感也好,每种不同的状况都容易使得指挥官的神经回路因负荷过重而乱成一团,他很想向传讯兵大嚷“那是怎么一回事?”身为军队的指挥官,不能将判断与决定权托付他人,其孤独感并不是一般没有任何责任包袱的人所能想像的。

  这时,尤里安的战绩变成帝国军这边的损失了,当传讯兵向上级报告损毁消息后,所换回的“下场”却是“尽是垃圾消息”的蛮横斥责和一顿毒打!他也可以说是尤里安战绩之下的受害者吧。

  ※       ※       ※

  不仅帝国军如此,同盟军的亚典波罗少将也正烦躁着。他具备作为一个指挥官所应有的卓越特质,但指挥一个“童子军兵团”的困难,他希望有人能代为效劳。

  对他而言,帝国军艾思德尔夫少将过份慎重的态度,反而是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但同时却也使“我方的致命弱点何时会暴露出来呢?”的疑惧缓慢地爬升了。长期处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的亚典波罗,在看到萤幕上悠然晃过的一艘我方舰艇时,不禁感到讶异,他满脸疑惑地问起副官。

  “那艘是尤里西斯吧?”

  “是的,是战舰尤里西斯。”

  听在耳里,少将朝气蓬勃的脸上绽放笑容了,即使在激战的最高潮时,还没有消失的幽默感仍有刺激作用。

  在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当中,尤里西斯是屈指可数的“斗士舰”,正如它名字所代表的一位古希腊英雄一样,参加战斗的次数与树立的功勋,无人可比。但是一听到它的名字,人人都会想笑,因为没有人不知道尤里西斯是一艘“厕所被打坏的战舰”。虽然这已经并非事实,但人总喜欢把点点滴滴的事实,经过自己的虚构包装,然后转成不着边际的想像,而不管这种虚构是否会对当事人或物造成困扰……。

  “有尤里西斯在这儿,运气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各位,不成体统又有何妨?只要活着就行了!”

  舰桥内扬起一阵笑声,却又在转瞬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祥沉稳的气氛。对尤里西斯的全体人员而言虽然有点儿没面子,但这个名字可以消除官兵们的紧张情绪,使身心顺畅活泼,功效匪浅。

  ※       ※       ※

  从战斗开始,九个小时过去了。在这期间,尤里安已自母舰四度出击。第三度出击时,一架敌机也没打落。己方的斯巴达尼恩越来越多地成为王尔古雷炮火下的亡魂,双方生存机数的差额逐渐拉开。

  二架王尔古雷同时发动攻击,不逃不行!尤里安一开始便放弃无谓的攻击,奋力逃命。而这两架王尔古雷虽为争取猎物各展本领,却欠缺相互配合的默契,若不是这样,尤里安早就一命呜呼了!不久,他幸运地甩开这二架王尔古雷的追击,千辛万苦地逃回母舰怀抱后,尤里安瘫在操纵席上,久久不能言语。

  第四次的出击,正确地说,应是从中弹的母舰中“逃离”,“阿姆塔特”和它的名字“不死”之意相反,成了核子融合飞弹的炮灰,自中央部份折裂为二后,爆炸四散开来。从巨大的火球中跳脱至虚空的尤里安捉住了一瞬即逝的机会,将出现于眼前的一架王尔古雷打得粉碎。因为背对着火球,敌人的索敌能力明显下降。虽然得到了胜利的果实,但是由于在母舰的补给不够完全,现在能源已经快用尽了。尤里安暗褐色的眼眸绝望地望着能源指标,摒息凝视,露出神经质的苦笑。

  ※       ※       ※

  突然,伊谢尔伦要塞的方位出现了无数的光点,并急速地扩大成一片光壁。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战舰特里古拉夫的舰桥上,通讯士官跳着大叫起来。此情此景,他那有点夸张的反应,反而是一种义务了,事实上鼓舞了同伴的士气。

  效果果然不赖!同盟军各舰内欢声雷动,无数的黑色扁帽在空中挥舞。为了通知我方战友,同时让敌人知道,电波在同盟军的通讯回路上窜流不息。

  另外一边的帝国军,则遭受了无比的冲击。各舰的监测员面无血色地望着侦测器,叫苦连天的报告使指挥官们呆若木鸡。

  “有一万艘以上?那么取胜无望了!”

  他们喃喃自语,脑海中同时闪过“撤退”的念头,衡量有利或不利的理性和能屈能伸的弹性并未失去。虽然帝国的援军也快来了,但规模没有敌人的大,而且自己被打败之后,援军也将成为被敌人逐个击破的牺牲品。考虑过后,艾思德尔夫自己先做榜样,开始撤退。

  ※       ※       ※

  “敌人丧失斗志撤退中,是否要追击呢?”

  战舰休伯利安的舰桥上,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请示司令官。

  “可以了,让他们逃走吧!”

  杨回答着。帝国军自行退却,挽救我军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追杀无斗志的少数敌人,就战略上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对一个军事指挥家也没什么快感可言。当初动用大规模的兵力,有一半以上的原因就是要吓阻敌人的。

  “那么,是否可以开始回收我方被破坏的舰艇,进行抢救修复工作,让全体舰队回航呢?长官。”

  “当然,啊,对了,为了日后防御的需要,在这里加装几个监视卫星和电波转发卫星比较好。”

  “是!马上去安排!”

  梅尔卡兹以赞赏的眼光望着行事俐落的菲列特利加,在他漫长的军历所看到的人当中,像菲列特利加这样才干出众的副官并不多。

  “还有,尤里安。敏兹中士……”

  菲列特利加又来报告,在她的视线里,杨的身体似乎显得僵硬起来。

  “……平安生还了!”菲列特利加眼神柔和地望着肩头如释重负的杨,继续说道:“他的战果是击坠三架王尔古雷,并完全摧毁一艘巡航舰,报告完毕。”

  “摧毁巡航舰?在第一次战斗中……”

  说话的人并不是杨,而是自称要来见识新兵训练成果的要塞防御指挥官华尔特。冯。先寇布少将,他是尤里安的射击和肉搏战技老师。菲列特利加点头示意时,他高兴的拍掌叫好。

  “这家伙真让人大吃一惊,真是天才啊!我第一次打仗也没这样光荣的记录哪!将来不知会如何进展,可令人惊惧了……”

  “什么啊,他只不过是把一生的好运集中在这一次使用罢了。一战得志并不见得是好事,真正的才干要看现在开始的表现才是。”

  身兼尤里安的监护人并站在严格的指导者和教育者的立场上,杨本想开口说这一段话,但看了看菲列特利加和先寇布的表情。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不必再对尤里安做不合理的要求了吧。”

  就这样,尤里安。敏兹经历了他人生里的第一次战斗,并平安地生还了。
2008-7-5 0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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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振翅待飞的秃鹰



       宇宙历七九八年,帝国历四八九年一月在伊谢尔伦回廊所发生的战争,就规模而言并不大,只能算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国境纷争罢了。

  同盟军的负责人——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官杨威利上将,为避免扩大战端,迅速地将舰队调回要塞。

  帝国军方面,负责在边境警备任务的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将向帝国军的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面陈战败之罪,但莱因哈特只简短地回覆:“要百战百胜是不可能的,把已经打了败仗的战争再一一搬出来谢罪,也无济于事。”

  身为银河帝国宰相的莱因哈特,必须投注相当的时间与精力于整顿内政及巩固自身的权力。因此,以国家命运为赌注的大型会战姑且不提,对于这场局限于一隅,而且既无战略价值,又无外交意义的小规模战争是胜是败,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将近二十二岁的莱因哈特,近来在他那与生俱来的俊美脸庞上,又加添了忧愁的阴霾和支配者的威严。士兵们对他是如同军神一般地既崇拜又敬畏,原因之一在于他的生活态度。

  自从姐姐安妮罗杰离去后,莱因哈特便迁离史瓦齐别馆,移居到军官宿舍,这里虽然是高级军官专用的宿舍,但以堂堂支配着二五○亿人民和数以千计恒星世界的权力者而言,实在是太寒酸了点。书斋、卧房、浴室、客厅、餐厅、厨房和侍卫用的房间都一应俱全。在庭院的一角,另设有警卫兵专用的宿舍。

  虽然如此,周围仍有人不免要替莱因哈特叫屈:“贵为帝国宰相之尊,这样太简朴了吧!虽然未必要豪华奢侈,但起码也应该显示出权威感来呀!”

  对于这些反应,莱因哈特只是冷冷地一笑置之。

  在物质欲望方面,莱因哈特与杨威利是如出一辙的。他所追求的是人世间的权力与光荣,这两者都是无形的。当然权力会保障物质方面的满足,也就是说,只有莱因哈特愿意,他随时都可以住在大理石宫殿,坐拥佳丽三千,还有数之不尽的黄金与宝石。不过,如此一来,又与鲁道夫大帝所演出的丑恶连续剧有何区别呢?鲁道夫是一个强横霸道的男人,似乎不将到手的巨大权力化作有形的物质绝不甘休似的。他独占了所有代表至高权力的事物,诸如壮丽无比的新无忧宫、广阔的庄园和猎园、难以计数的侍从和婢女、绘画、雕刻、贵重金属、宝石、专属的乐园、近卫军、出巡用的豪华游艇、肖像画家、酿酒厂……等等,应有尽有。贪婪的贵族们终日围拢在他四周,恭恭敬敬地领取他大方赠予的礼物。

  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可以说是善识时务者,但在历史上,对于压榨全体人类的专制君主而言,与其说他们是奴隶,不如说是家畜要来得恰当。他们没向鲁道夫摇尾巴,只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尾巴可摇罢了!

  鲁道夫还不时将后宫的美女下赐朝臣,她们通常都是集庄园、爵位、珠光宝气于一身。因此,朝臣们当然是求之不得,并且以此为皇帝陛下的恩宠象征而向其他贵族示威。

  以目前来说,这种腐蚀精神的生活方式与莱因哈特无缘。即使有人非常讨厌他,但也绝对不会批评他是一个没有创造性与进取心的为政者。

  “体制上要博取民众的信赖和支持只有二点:公平的裁判和公平的税制,仅此二者。”

  由这项发言显示出,莱因哈特不但是军事的天才,同时更具备政治上的才能,这不仅是他个人的雄心壮志,也是民众所深深寄予厚望的。

  莱因哈特大力推动刑法及民法的公平和税制的改革,同时将贵族所拥有的广大庄园免费赐给农民,并且解放庄园的农奴。许多追随布朗胥百克公爵而灭殁的贵族的宅邸,也都悉数改建成医院等福利设施,开放给平民使用。贵族们珍藏的名画、雕刻、陶瓷器、贵重金属等名贵物品,也都转往公立美术馆公开让人民欣赏。

  “……美丽的庄园惨遭贱民们的践踏,在厚重的绒毯上留下泥靴的痕迹,让肮脏的野孩子们,在高贵如天盖般的床上,留下口水的污渍。如今,曾经如斯伟大的国家,竟落入不知美感和高贵为何物的半人半兽手中!但愿,这种种丑陋和凄惨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一个被剥夺特权与财富的贵族,笔尖充满愤怒和憎恶地在日记上这样写着。但这位贵族却从未想过,以往他之所以能过着如此优雅的生活,完全是那些“贱民们”的辛勤劳动和牺牲所换取得来的,而这是一种极不公平的社会体制下的产物。正因为他们只知索取,不懂得反省,所以才会自掘坟墓,走上穷途末路。

  只要大家都一致认为怀念过去奢靡生活的人就是敌人,长此以往,莱因哈特就不必再担心了。因为,这些人顶多只能发动反社会的阴谋和恐怖活动,而除了贵族偏激派之外,他们无法得到任何的支持和援助。

  现在民众都站在莱因哈特这一边,充满敌意和复仇心态的平民们,严厉地监视着旧贵族们。曾经驾驭他们的支配者,如今都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

  不仅财政和法律体系,莱因哈特更大刀阔斧,大力改革行政组织。一向恶名昭彰的内务省社会秩序维护局,是支配民众,压制思想的政策实行机关,莱因哈特为其长达近五个世纪的历史划上休止符,局长海德里希。朗古被安排在奥贝斯坦的监视之下。除激进派的共和主义者和恐怖主义者之外,所有的思想犯和政治犯一律释放。一度勒令禁止发行的数份报纸和杂志,也都得到再次出刊的许可。

  以贵族为对象的特殊金融机关被废止了,进而针对被解放的农奴成立了“农民基金”,以极低的利息贷款给农民以作务农之需。“解放者莱因哈特”、“改革者莱因哈特”……,民众们崇仰诵赞的声浪不绝于耳。

  ※       ※       ※

  “罗严克拉姆公爵不只擅于战争,对取得民心也很有一套呢!”

  贵族开明派的重要人物——帮助莱因哈特实施改革的卡尔。布拉格,向同志欧根。李希特小声说道。

  “是啊!或许他是很懂得如何讨好民心。不过,旧体制的贵族们可是连讨好人心都不会哟!他们只会一味地压榨人民而已,两者相较之下,现在真是进步而且文明多了呢。”

  “但是,若不是以民众的自主性为出发点来取得社会进步的话,那么进步之名可就不值一文了。”

  “进步就是进步啊!”

  对于布拉格的教条主义论调,李希特显得有点不以为然。

  “比方说,上位者即使是仗着强权推动社会进步,但一旦民众的权利获得扩张,那么想要挽回也来不及了。当前,我们的首要工作是,拥护罗严克拉姆公爵,推动改革计划,不是吗?”

  布拉格颔首表示赞同,但他的表情除了满足和同意之外,还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Ⅱ

  位居银河帝国军科学技术总监的安东。希尔曼。冯。胥夫特技术上将,是一位拥有工业博士与哲学博士双重学位的五十六岁男子。头上虽然童山濯濯,但暗红色的眉毛和髭鬓却粗厚浓密,鼻头红通通的,像个营养充足的胖婴儿,全身光采焕发。乍看之下,颇像是啤酒屋的老板。

  不过,他的眼光却比啤酒屋的老板高明多了。尽管这位枝术上将,并不具备作为一个军事科学家所应具有的研究开发能力,但他却具有赶走上司、超越同僚和排挤部下的斗争才能,也因而稳稳地保住了今天的地位。据说,他的野心不在于舰队指挥官或作战参谋的宝座,而是想跃升为历史上第一位以一介军事科学家出身的“帝国元帅”!

  当胥夫特走访元帅府的大厦时,莱因哈特刚好完成上午例行的工作,正在用午餐。得知来访者的名字后,他的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六年来科学技术总监部在这位领导人的管理之下,除了指向性杰服燃烧粒子外,其它可说毫无建树,对于这个以邪恶的政治手腕巩固了地位与特权的“科学匠”,莱因哈特反感至极。

  莱因哈特曾不只一次想换掉胥夫特,并刷新科学技术总监部的阵容,但是在这六年当中,足以与胥夫特匹敌的竞争者都被从中央政府流放了,而总监部的主要职位也都被胥夫特派系的人所独占了。把胥夫特更换掉,再来整理下面的旁支,当然是可以,可是,在目前的组织运作方面,势必会产止不少阻力。更何况胥夫特自始便没有向大贵族那一方面靠拢,对莱因哈特也表示了支持的立场。

  莱因哈特虽然有意要裁掉胥夫特,但一时之间还找不到适当的理由。他一方面暗中查访可以取代胥夫特的人才,一方面也按兵不动,暂先观察胥夫特是否犯下大错或做出假公济私的丑闻来。再说,莱因哈特也不能全心挂念着撤换胥夫特一事,因为帝国目前的状况,极须借重莱因哈特在国家建设方面的才华与能力。

  这一天下午,他将与内政相关的数名高级官员会面,就旧贵族统领的土地权益、关系着征税与司法警察的行星层面的权限规定、以及中央官厅的组织重编等数个繁杂的问题听取说明。这些均是身为帝国宰相份内的职务,所以午餐用毕之后,他必须离开元帅府,往宰相府去。其实,莱因哈特只要吩咐一声,就可以叫众将官来元帅府报到会合,但是这位年轻的元帅不知是有洁癖呢?抑或是顽固呢?总是拒绝这种乐得轻松的事情。

  “叫他进来吧,但只有十五分钟。”

  莱因哈特做了一个反常的决定,同时通知让那些高级官员在宰相府等候他。看来,为了赢得莱因哈特的赏识,胥夫特必须在十五分钟内施展浑身解数、发挥他的辨才才行。

  ※       ※       ※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在伊谢尔伦要塞前面设置一个与之对抗的我军要塞,是吗?”

  “是的,阁下!”

  科学技术总监用力地点点头,一副等着接受赞赏的样子,但从帝国宰相年轻俊秀的脸上只看到了不悦和失望的神色。莱因哈特的表情好像在说,虽然只是十五分钟,也是在浪费时间。

  “构想本身是不错,但要成功的话,必须具备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呢?”

  “条件就是在我军建造要塞期间,同盟军的众喽罗必须一语不发地静静观看,绝对不可妨碍工程的进行。”

  科学技术总监以沉默来回报莱因哈特,看起来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

  “哦……总监,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建议,只不过实际执行起来就很难说了。你回去研究一下,该改进的地方就改进,再提出其它的建议吧。”

  莱因哈特举止优雅地站了起来。胥夫特面对着这位位高权重,满脸不耐烦之色的年轻人,神经紧绷着,深怕一有疏失便会招来一顿责骂。

  “请稍待一下!那个条件根本就不需要,因为,我的想法是……”科学技术总监发挥精湛的演枝,提高声音说道:“只要把已建造好的要塞移到伊谢尔伦回廊就可以了。”

  莱因哈特的视线自正面投射在胥夫特那张自信满满的脸上,苍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散发出兴趣勃发的光采。他再次坐回沙发上。

  “你就详细说出来吧。”

  科学枝术总监红光满布的脸上,又添加了一抹胜利的神采。莱因哈特虽然不欣赏他谄媚的嘴脸,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他怎么说。

  Ⅲ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批评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将是一个“嫉妒成性的人”,即便是往后,也不会有人这样说他,他是一个豪气干云、光明正大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统率能力和勇气,都非泛泛之辈。

  但是坎普的自尊心和竞争意识都很强烈,去年和贵族联合军之间的内战——以把贵族联合起来的利普休达特盟约为名统称为利普休达特战役当中,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功勋彪炳,他们都同时晋升为一级上将,唯独坎普仍停留在上将阶段,即使他心中没有任何不满,但难免也有所遗憾。更何况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又比他们都还年长。

  后来,新的一年方过不久,在伊谢尔伦回廊的国境纷争中,他辖下的舰队又传败绩!坎普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因此,他一直盼望能再有个机会扳回颜面和声名——这个机会就是战争。但是为了挽回一己的自尊心而再度引发战争,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现在,他除了担任部属的训练和国境的防卫工作之外,就只能意气消沉地过着日子了。

  这一天,莱因哈特下达一道命令,命他立刻回师帝都奥丁,到元帅府报到。

  在副官鲁比兹的陪同下,到元帅府报到的坎普,受到流肯中尉的热烈欢迎。流肯曾是坎普的部属,去年以来,就直属于元帅府,是一个年方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在他的引导下,坎普走进莱因哈特的办公室。除了一头金发、冰蓝眼眸、年轻又俊美的元帅之外,他还看到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胥夫特技术上将。

  “你来得真早啊,坎普。奥贝斯坦和缪拉马上就来,先等一下。”

  坎普遵照莱因哈特的话坐了下来,心中同时感到无比的讶异。因为他记得年轻的元帅一向讨厌俗不可耐的技术上将——胥夫特。

  不久,巴尔。冯。奥贝斯坦一级上将与奈特哈尔。缪拉上将相继赶到。

  奥贝斯坦身兼代理帝国统帅本部总长与宇宙舰队参谋总长二职,所以他出席此次重要会议,并不足为奇。他可以说是后方作战集团的代表人物,倒是担任实际作战指挥官团体代表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二人,反而没有出席。

  在拥有上将军阶的提督当中,缪拉的席次在坎普和毕典菲尔特之下,年纪也较小。由于他具有非凡的作战执行能力,又建立了不少功绩,所以年纪轻轻就受封提督之称号。不过,在同侪之中,他的声名还不够稳固。

  “大致都到齐了吧。那么胥夫特技术上将,请跟大家谈谈你的提议吧。”

  向莱因哈特点头示意之后,胥夫特站了起来,他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鸡冠直竖、向人夸示胜利的矮公鸡。看他一付精神昂扬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自信,而是太过自信。

  他打了一个手势,透过操作室的操作,空间中浮现出立体影像,是一个银光四射的球体——乍看之下,只是个不怎么样的东西,但是,凡是帝国和同盟的军人,无一不知它是什么。

  “这是什么,您知道吗?坎普提督。”

  听起来不像军人的腔调,反而像是老师的口吻。胥夫特用这种口吻询问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两人的年龄差距达二十年之久。

  “伊谢尔伦要塞。”

  坎普彬彬有礼地答道。他之所以特意压抑声调,是顾虑到莱因哈特就在身旁,缪拉也毕恭毕敬地端坐一边。胥夫特满意地点了点头,挺起胸膛说道:“对人类社会而言,我银河帝国是唯一的政体,但却有一班罪大恶极的叛徒,在长达一世纪半的时间中,不断制造流血和破坏事件!这群匪类就是僭称自由行星同盟的那些家伙,竟还不自量力地自封国号,究其实只不过是一群激烈派暴徒的后代子孙,偏离了远古帝国臣民所遗留下的正道,兀自演出夜郎自大的荒唐闹剧罢了!”

  这个一向不懂得尊重学问的俗人,究竟想说什么呢?——坎普在心底暗暗地咒骂着。聆听的四个人,表情与态度各异,但对这番了无新意的演说,都毫不动容。胥夫特接着说:

  “为了追求宇宙恒久的和平与人类社会的统一,我们必须消灭自称自由行星同盟的一干叛徒。有鉴于此,在敌人进攻时予以反击还不够,我方也应该主动发起攻击,压制敌人的根据地。但是敌人的根据地太远了,从首都出发的话,补给线与通讯线鞭长莫及,更何况双方之间,只有一条隧道状的伊谢尔伦回廊可供来往。迎击的一方可以集中战力,比较有利;攻击的一方则适得其反,在战术上很明显地受到限制。”

  “以前,帝国军之所以能长驱直入敌人的势力范围,是利用伊谢尔伦要塞做为桥头堡,进而成为补给据点。但是,现在伊谢尔伦要塞落入敌人手中,帝国军无法通过回廊,直捣敌人的根据地。而当前,由于亚姆立札会战的惨败和去年内战的打击,同盟军元气大伤,一时之间还站不起来,只要攻陷了伊谢尔伦要塞,帝国军就有可能一举征服整个同盟领土。还有,就人材资源的角度来看,驻守伊谢尔伦要塞的是同盟军的第一智将——杨威利,只要在攻陷伊谢尔伦的同时,将他捕杀,就能给同盟军一记致命性的打击。”

  “但是,单就硬体方面来看,伊谢尔伦要塞的确坚不可摧。直径六十公里的人工球体表面,一层结合着耐光束镜面处理的超硬度钢、结晶纤维与超硬度陶瓷所形成的四重复合装甲护膜包裹其上,就连巨型战舰的高性能主炮,也无法伤它一根寒毛。这并不是理论而已,事实证明了一切,同盟军曾数度强攻其外侧,但伊谢尔伦要塞仍屹立如山、不动分毫!”

  “既然一般的舰队无法攻占伊谢尔伦要塞,那要怎么办才好呢?唯一的方法就是集结与伊谢尔伦要塞旗鼓相当的火力和装甲,与之一决雌雄!也就是说,以要塞对要塞。把一个足以与之相抗衡的要塞移到伊谢尔伦前,锁定目标,发动攻击!”

  胥夫特技术上将突然住嘴不语,环视着在座的四个人,已经知道谈话内容的莱因哈特,仍然面不改色;奥贝斯坦的内心即使大吃一惊,也不会在表情或动作上显露端倪;但另外两人就不同了,坎普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强而有力的手指不住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而缪拉则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连连摇头。

  胥夫特再度打开话匣子。

  “在银河帝国境内,堪与伊谢尔伦相抗衡的要塞,当推去年内战中贵族联合军的根据地——‘秃鹰之城’,这座要塞曾一度被放弃,但只要修复好之后,装上空间瓦普跳跃与一般航行用的引擎,就可以一万光年的航速直捣伊谢尔伦,进行要塞与要塞之间的决战。以现在瓦普跳跃引擎的运作力而言,仍无法使偌大的要塞航行起来,必须把十二个引擎排成轮状,同时发动才行。技术上是没有问题了,其它就要看指挥官的统率能力与作战执行能力如何了……。”

  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愈来愈自我膨胀的胥夫特,坐回椅子上。莱因哈特接着站了起来说道:“这就是请众卿来此的目的!”

  苍冰色的瞳眸锐气迫人地扫现在座的提督,坎普和缪拉挺直了背脊。

  “我任命坎普为司令官,缪拉为副司令官,按照科学技术总监的计划,进攻伊谢尔伦!”

  ※       ※       ※

  新的作战行动中,由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将担任司令官,奈特哈尔。缪拉上将担任副司令官的人事命令,在军队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在一般的看法上,规模如此庞大且独立的作战行动,其指挥理当由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执掌才是。

  当然,他们两人对一切都没有公开发言过,但在彼此之间,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反正是按照奥贝斯坦总参谋长的意思决定的。”

  米达麦亚之所以如此断定,与其说是推理,毋宁说是偏见,不过他的想法也已八九不离十了。

  当莱因哈特问到作战指挥官的人选时,奥贝斯坦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询问了属下参谋团的其中一员——菲尔纳上校的意见。菲尔纳的回答是:“如果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两位提督再次建立功勋的话,就只能用帝国元帅的地位来酬谢他们了。一旦他们获封帝国元帅,阶级就与罗严克拉姆公爵一样。就人事上的秩序而言,这样做不太合适!倒不如从上将当中选择一适当人选,作战成功的话,就将其升格为一级上将,如此一来,还能制肘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避免他们因位高权重而锋芒太露。而如果失败了,由于不是本军的王牌大将,损害也比较小。”

  他这番意见与奥贝斯坦的想法不谋而合,为了维持人事秩序,巩固最高位者的权威,绝对不能培养出第二号人物来。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世的时候,奥贝斯坦深为顾虑的原因也在于此。

  吉尔菲艾斯为了保护莱因哈特而身亡,身后受封荣誉不计其数。对于死去的人,赠予再多的荣誉也无所谓,但对于活着的人可就不同了。

  吉尔菲艾斯亡故之后,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并没有取代他的地位。冻结第二号人物的空缺。制造众多的第三号人物,分散他们的权限,只有这样才能巩固莱因哈特的独栽体制。

  值此期间,如果奥贝斯坦想将第二把交椅握在自己手中,免不了会被旁人指谪为自私自利,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甚至连一向讨厌他的米达麦亚也认为奥贝斯坦目前并没有篡夺地位的野心。他所希冀的乃另有其事。

  “就选坎普吧!他一心想洗雪先前战败的耻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奥贝斯坦提出了自上将级的提督当中挑出人选的建议,莱因哈特遂据此下了决定。而副司令官的地位必须在坎普之下,于是年龄和经验都较浅的缪拉就被选上了。

  ※       ※       ※

  这时,在莱因哈特精神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从前那种无比热烈的激情,被一张看不见的膜隔绝起来。他把自己带到远远的地方,漠然地眺望着这一切,这该叫做冷却了的热情呢?抑或是空洞虚无呢?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的脚是为了飞翔在高高的天际而生的,但他却可以感觉到飘扬的能力似乎已明显地下降了。

  他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他却不敢正视它。

  “我是一个坚强的人,无需他人的帮助或理解。”

  莱因哈特这么认为。

  从前,他根本不用花费心思去想这种事。而现在,有时候蓦然回首一看,想确定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就在身后半步之处跟着的身影,但一定神,一切都化为乌有了。啊!只有在共同拥有时,梦才有其价值啊!所以他更必须实现非专属于他自己的梦想。

  把宇宙掌握在手里!

  影子消失了,一方羽翼折断了,还有利牙。一旦利牙也掉了,也就意味着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生命意义消失了。无论何时会毁坏,现在只有磨砺以待。

  “吉尔菲艾斯,我不明白,我们曾说过要永远并肩作战的,但是,为何,为何你却又要离我而去?……”

  Ⅳ

  去年,忠诚心、胆识与能力均无人能比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去世之后,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就被喻为“帝国双璧”。

  两人都是用兵高手,智勇双全,只要情势所需,不论中央突破及背面展开,全面直进攻势或据点专守防卫,他们都能依照实际情况通权达变,发挥最高水准的用兵技术。米达麦亚作战行动快如闪电;罗严塔尔攻守俱佳,相当冷静又具持久力,两人的才能都是举世难寻;而在状况判断的准确度、当机立断的果决性、弹性的应变能力和准备的周密程度等方面,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恰好三十岁,有一头蜂蜜色的头发和活力充沛的灰色眼睛。体格短小精悍,全身肌肉结实均整,像位体操选手,给人一种俊秀灵敏的感觉。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三十一岁,头发是接近黑色的深棕色,具有贵公子般的美貌与修长的身材,但他给人印象最强烈的地方是黑色右眼和蓝色左眼的组合——金银妖瞳。

  他们两人的声名和战绩不相上下,但彼此并没有自拥派系互相对抗。不但如此,在战场上还多次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平均分享宏伟的战功;离开战场后,两人互为好友、情谊深厚。地位相同、气质互异的两人,能够保持这样的关系,周遭有人甚感讶异,有人视为理所当然。

  ※       ※       ※

  米达麦亚出身平民,家族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准算是中等程度。父亲是造园技师,以贵族和富裕的平民为服务对象,从事诚实信用的生意。

  “在这样自上而下结构完整的人世之中,平民的生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父亲这样训诲儿子。为人父亲者,认为儿子做技术师也好,工匠也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就好了。结果儿子是成为工匠了,并且跨进了名人的领域。只是他所专擅的技术,既不是建造庭院,也不是手工艺术,而是充满风浪波折的“战争”……。

  米达麦亚在十六岁那年进入预备军官学校,罗严塔尔比他高一个学年,但在学期间,两人都没有相识相知的机会。预官学校里面,高年级的学生可以集体对低年级的学生施予各种干涉和压力,然而罗严塔尔对这种集团活动却毫无兴趣。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在他成为二年级学生那年的夏天,米达麦亚得悉家中将多了一位成员而由寄住宿舍赶回家中,那是母亲远房亲戚家的女孩,父亲在战场罹难后,被带回家里来。

  这名十二岁的少女,名叫艾芳瑟琳。乳白色的头发、深紫色的瞳眸和蔷薇红的双颊,虽然谈不上是国色天香的稀世美女,但举止轻巧灵活,只是很少展露笑容,当她睬着莲步跑开时,妨若飞燕在春天的蓝空里轻轻转身翻飞一样,予人轻快明朗的印象。

  “蜜海儿,蜜海儿,蜜海儿……起床喽!天气多么清爽明亮啊……”

  她的歌声听起来也那么轻快动人!

  “真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啊!渥佛根。”

  被母亲这样一说,军官学校的学生装作若无其事地含糊答应着,但自此以后,只要有休假,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来,因此双亲很快就看穿他的心意。

  不久,米达麦亚自预备军官学校毕业,官任少尉,在双亲和艾芳瑟琳的目送下,奔赴战场。对于这位俊秀聪敏又勇敢的年轻人而言,做为军人是一项无可取代的天职。在短短的时日之间,他树立了大大小小的功勋,阶级也不断提升。但凡事果敢、速战速决的他,却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严重烦恼,结果在决定向深紫色眼眸的少女求婚之前,足足花了七年的时间。

  那一天,他放假来到镇上,好像怕给人看见似的,首先环视了四周一下,突然不知何故地快跑穿过人群,生平头一次走进花店。看到这位身着军眼、一头闯进来的青年,花店的女主人差点失了神,因为脸色怪异的军人慌慌张张飞奔而至,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花!花!我要花!只要是花,什么花都可以!哦!不!不!我要那种非常漂亮、女孩子最喜欢的那种花!”

  女主人知道不是强制搜查,也不是镇压行动后,心情渐宽,这才回过神来建议他买黄色的蔷薇花,米达麦亚把花店里一半的黄色蔷薇都买了下来。之后,他走进一家糖果店,买了巧克力和含有莱姆酒成份的海绵蛋糕。当他经过珠宝店门前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买戒指呢?不管了,先走再说吧,因为钱包已经快空了,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捧着花束和蛋糕礼盒,米达麦亚回到家中。在庭院整理着草坪的少女,当她抬起头来,深紫色的瞳眸中,映现出青年军官俊挺的身姿,她吃惊地站了起来。

  “渥佛根——先生?”

  “艾芳,请接受我的诚意。”

  “是送给我的吗?谢谢!”

  少年的紧张心情,与在战场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花般的笑靥,使米达麦亚感到一阵晕眩。

  “艾芳瑟琳……”

  “是,渥佛根先生……”

  为了这次求爱的壮举,曾多次演练台词,但当他看到少女深紫色的双眼时,那曾充满罗曼蒂克的文学修辞,都飞到一○○光年以外的对岸去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在做什么?加油呀!怎么这么胆小呢!”

  在远处看见这番情景,米达麦亚的父亲瞠目结舌。他对儿子在战场的情况并不了解,但七年以来,对他求婚之前所表现的优柔寡断,一向感到很不耐烦。造园技师手里握着园艺用的剪刀,静静地观看着。只见儿子一面比手划脚,一面吞吞吐吐的说话,少女低着头,凝神聆听着。突然出乎意料之外,造园技师的儿子抱起少女,鼓足全身的勇气,笨手笨脚地与少女接吻了。

  看来是成功了!——父亲满意地嘟囔着。

  这时,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认识到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对自己来说是贵重得太多了,他怀内的人儿使他全身涨满了真实感。

  简朴的婚礼终于举行了,渥佛根。米达麦亚二十四岁,艾芳瑟琳十九岁。六年之后,他们还没有小孩,但这对他们的幸福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

  ※       ※       ※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不像故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样,心中有座圣殿住着倾慕的女神。也不像好友渥佛根。米达麦亚一样,与一位惹人怜爱的少女认真地谈一次恋爱。

  自少年时代开始,就有不少女性非常关心他。他那深沉的黑色眼眸和锐利生辉的蓝色眼眸所组成的金银妖瞳,令人感到有种神秘莫测的吸引力。从年轻的小姐到中年的贵妇人,无人不对他倾倒三分。

  这位智勇兼备的年轻人被称为银河帝国屈指可数的名将。身为军人,他一向对敌人绝不宽容,对女性也是出名的冷漠无情。对于那些单方面的追求者,和对方有过关系之后,他就会将对方抛弃。

  从军官学校毕业后的几年间,他与渥佛根。米达麦亚成为知己,在战场上多次并肩作战。出身与性格迥异的两人,彼此产生难以言喻的好感,情谊日益深厚。米达麦亚得艾芳瑟琳为爱侣,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罗严塔尔仍是单身一人,在旁人眼中,来者不拒地乱搞男女关系。

  “不要作孽太深啊!”

  实在看不过去的米达麦亚,不只一次两次地告诫他,罗严塔尔点点头,但并没有接纳忠告,还是依然故我。但是米达麦亚在得知罗严塔尔内心的曲折之后,也不再说他什么了。

  那是帝国历四八四年,两人参加行星卡普兰卡战役。在酷寒、高重力、水银性气体的恶劣环境下,敌我双方展开凄惨的地上作战,当时仍是中校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在前线所在无法确定的混战中陷入苦战。在能源弹匣消耗殆尽之前,他们以粒子光束枪连连射击。能源耗尽后便反手握住枪身,打得同盟军士兵在零下30℃的泥泞里尸横遍野。战斧划破寒气,喷出的血浆在瞬间凝结,无色彩的酷寒世界绽满了火红的花朵。

  “喂!还活着吗?”

  “总算还活着!你干掉几个了?”

  “大概有十来个吧……”

  战斧不见了,沾满血的枪身也弯曲变形不能再用,敌人又团团包围过来,他们早已觉悟必死无疑了。在勇猛苛烈的战斗下,他们给予敌人非比寻常的重大损失,因此,是不可能被允许投降的。米达麦亚默默在心中向妻子告别。然而在此时,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帝国军的大气圈内战斗机急速下降,以极低周波飞弹击中了同盟军部队的正中央。凌空飞舞的冰块和土沙,完全遮住了微弱的太阳光,扰乱了雷达。包围的一角崩塌了,在混乱与黑暗中,两人才终于得以逃脱出来。

  当夜,在基地的酒吧中,两人举杯祝贺死里逃生,在洗澡水里放洗洁精可以洗净身体上的血渍,而要清洗精神上的血渍,只有酒精才能办到。他们随意地适量喝酒,但罗严塔尔突然坐直身子,正色看着好朋友。颜色不同的双眼,带着醉意和异样的感觉。

  “米达麦亚,好好听着,你虽然已经结婚了,但要记住,女人这种生物是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想到艾芳瑟琳的笑容,米达麦亚极力地否认着,而金银妖瞳的友人则激烈的摇着头。

  “不,我母亲就是个好例子,说给你听好了,我的父亲是空有其名的下级贵族,母亲则是从伯爵世家下嫁过来的……”

  罗严塔尔的父亲在大学毕业之后,成为财务省的官吏,但他早早便对闭锁性和阶级观念强的官界死心,转而投资镍及白金的矿山开采。五年之后,他成功了,虽谈不上有巨亿的财富,但累积的资产也足够后代子孙享用了。

  他到了四十岁仍独身一人,在将囤积的资产转买可靠的债券和不动产,让生活完全安定下来以后,才开始考虑娶个老婆成家。他打算娶个资产相当、门当户对的姑娘,这时,一位朋友替马尔巴哈伯爵家的三女蕾欧娜拉来说媒了。

  在银河帝国,名门贵族不论在政治或经济上都受到妥善的保护,但即便如此,仍避免不了家道中落的情形。马尔巴哈家接连两代的主人都放荡成性,只会悉数变卖广大的庄园和宅邸以供挥霍,连高登巴姆帝窒赐予的高利率债券也都卖掉了。

  看到蕾欧娜拉在立体照片上的美貌,连一向善于精打细算的罗严塔尔的父亲,也一时呆若木鸡。他一肩挑起马尔巴哈伯爵的债务,迎娶年龄相差二十岁的美丽新娘回到新居。

  这个婚姻给夫妻双方都带来莫大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磨擦愈多,丈夫为自己的身份和年龄感到自卑,因此尽量以物质来掩饰这方面的缺憾,甚至对妻子背着他和情人们的幽会的事也故作不知。渐渐地,致命性的错误造成了,物质真正助长的不是信心,而是欲求不满,妻子陆陆续续向丈夫央求买回高价商品,但一旦买给了她,她却又失去了兴趣。

  罗严塔尔的母亲有时很像标准的封闭上流社会的女人,宁愿相信占卜与命运,也不相信科学。自己和丈夫都是蓝色的眼睛,所以当她产下金银妖瞳的婴儿时,脑海里所涌现的不是遗传上的正确机率,而是黑色眼睛的情夫。

  她相信神所降临的报应,因而被恐惧所攫住了。在丈夫财力的保护下,她穷奢极侈,并常与其他男子厮混在一起。她空有美貌,却欠缺生活的能力,若将她与她所暗中资助,成日耽于嬉戏的青年,一同放逐到社会上,会有什么下场呢?毫无疑问,不仅在物质上再也得不到安定,最后情夫也将弃她而去。

  “……所以,我的眼睛甫一睁开,在见到亲生父亲之前,亲生母亲的手,就想要挖出我的右眼!”

  罗严塔尔略显生硬的微笑在唇角绽开,米达麦亚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好友。

  罗严塔尔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年轻优雅的女性自床上坐起,纤细的脸上,肌肉紧绷着,目中泛着火光,把婴儿抱到胸前,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婴儿的右眼直刺过去。门打开了,给女主人送热牛奶过来的女仆,见状发出尖锐的哀号,地毯上牛奶洒了一地,杯子打碎了。许多人立刻飞奔而至,刀子自白晰的手中掉到床下,婴儿凄绝的哭声,划破了凝结的空气……。

  他应该把这些景象忘掉的,然而金银妖瞳的青年,只要是双手所能触及的实体,都会炽烈地灼烧他的视网膜和内心。这些记忆使他对所有的女性都失去信心,并在他的精神意识里根深蒂固。

  米达麦亚首度了解好友贪欢好色背后真正的心结所在。他没有说什么,喝了一口啤酒,眼睛看着别人,内心在同情朋友与为妻子这方的女性辩护之间挣扎。

  这时,基于理性、教养和其它因素,应该对自己的立场做一抉择。米达麦亚是幸福的,但此时他却反而为此感到不安。

  “嗯……罗严塔尔,我的看法是……”

  一回过头来,米达麦亚立刻就闭口不语,只见金银妖瞳的青年军官已趴伏在柜台上,任恁睡眠之神轻轻地爱抚着全身。

  第二天,一夜宿醉的两人,在军官餐厅碰面,两人看起来都没什么食欲,米达麦亚正拿起叉子要插向蕃茄和腊肉时,一脸不悦的朋友开口说话了。

  “昨天晚上借酒装疯,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不要放在心里。”

  “你在说什么事啊?我完全不记得了。”

  “……哦,这样最好。”

  罗严塔尔一副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在笑米达麦亚那不高明的谎话呢?还是嘲笑自己借酒装疯,表白了轻蔑女性的原因之愚蠢呢?——他自己也分不清了。总之,自那天以来,两人绝口不提这个话题了。

  他们就是这种好朋友。

  Ⅴ

  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担任莱因哈特副官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成为独立部队的指挥官之后,曾有几位军官接替了那个位置,不过没有一个人能坐得长久,因为再也没有人与莱因哈特有共同的心思。而他们也有所顾忌,由于在精神上与莱因哈特欠缺相同的步调,他们的关系往往仅止于单方面的接收或传达命令。

  吉尔菲艾斯健在的时候,莱因哈特想要一位参谋,奥贝斯坦就是这样来的。现在他需要一位忠实而能干的副官,这位副官只要能及于吉尔菲艾斯的万分之一就好了。

  一日,修特莱前来拜访莱因哈特。

  修特莱曾是贵族联合军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他因惹怒旧主君而被罢黜。原因在于他不愿意看到出现大规模的内战,使帝国上下卷入战祸之中,而提出了暗杀莱因哈特以打开新局面的大胆腹案。当他落入莱因哈特手里时,态度磊落,具有堂堂男子的气概,使得莱因哈特反而对他产生好感,还了他自由之身。

  莱因哈特对人的行为美丑相当敏感,即使是对敌人,也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去年九月,比兄弟还亲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去逝之时,所带给他的冲击与悲哀,几乎使他的人格崩溃瓦解。然而,尽管如此,对于杀害吉尔菲艾斯的安森巴哈,莱因哈特竟然一点也不憎恶他。这固然是由于莱因哈特自责太深,无有以之;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从安森巴哈不顾自己生死、誓为主君复仇的行为中,莱因哈特感受到一种美的存在。

  而对于布朗胥百克,莱因哈特则是轻蔑与愤怒交加。不论是安森巴哈或是修特莱,他都未能善用这些有能的人材,而在极尽虚荣和骄傲的最后悲惨地死去,实是一个令人唾弃的男子。

  “这男人罪该万死!根本就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莱因哈特在心底暗忖着,对于这件事情,他丝毫没有感到良心的苛责。

  修特莱前来拜访,是碍于亲族的苦苦哀求。这位亲族曾有恩于他,由于这人是贵族,因此,他的财产势必会毫不留情地被全部没收,届时,全家将走投无路。为此,他央求修特莱去向莱因哈特求情,不敢说全部财产,但只要留下一部分就可以了。已经誓言绝不再过问世事的修恃莱,只好强忍着羞辱,在旧敌的面前跪了下来。

  莱因哈特明了他的来意后,微笑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为难他的。”

  “非常感谢您。”

  “不过,有个条件。”莱因哈特的笑容消失了。“做我的部下,成为统帅本部的一员。”

  “……”

  “对于卿的胆识和智谋,我都极之欣赏。你闲赋在野也将近一年了,现在又适逢岁月更新,对于旧主所付出的忠诚,也正好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低头不语的修特莱,不久抬起头来。眉宇之间,神色坚决。

  “阁下大量宽容,敞人无以为报。不肖之身承蒙您如此厚爱,敝人愿将满腔忠诚敬献给您。”

  修特莱受封少将,担任莱因哈特的首席副官。另外,迪奥多尔。流肯中尉升任次席副官,与新任少将的修特莱成为搭档。吉尔菲艾斯的位子不能由单单一人接占的说法,自此确立了。不论是阶级或年龄,流肯副官都可算是修特莱副官的副官。

  大家都知道修特莱是莱因哈特的旧敌,因此,当莱因哈特决定任命他接掌副官要职时,人人无不骇然。

  “这个决定太大胆了!”

  一向大胆不落人后的米达麦亚,也不禁为之咋舌。

  奥贝斯坦总参谋长会反对吧——有人这样认为,但还是没有猜对,奥贝斯坦接受了上级这项大胆的人事命令。因为他知道修特莱是个有才能的人,而且,正因为他以前曾效忠于布朗胥百克,所以如今他投诚于莱因哈特,其政治价值是颇堪玩味的;将来当修特莱获得非必要的势力时,他就会削减这种价值吧?

  ※       ※       ※

  奥贝斯坦没有家庭,在官舍有随从,在自宅有六十岁的执事夫妇为他照料身边的琐事。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位“同居者”。“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达尔马辛犬,一看就知道是条老狗。前年春天,“利普休达特战役”战情尚未白热化之前,有一天在外用餐完毕,折返莱因哈特元帅府大楼的奥贝斯坦,踏上阶梯,正要走进大门时,卫兵举枪致礼,但脸上却有着奇怪的表情。他回头一看,发现有一只又瘦又肮的老狗,正亲呢地紧随着他。是想讨人喜爱吧,有气无力的尾巴慢慢地摇摆着。

  “怎么有这只狗呢?”

  以冷酷无情出了名的总参谋长,漫不经心地问道。卫兵看到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投射过来,表情紧张狼狈至极。

  “报告!嗯……不是阁下的爱犬吗?……”

  “哦?他看起来像我的狗吗?”

  “不、不是吗?”

  “是吗?看起来像我的狗吗?”

  一股莫名的感动冲上心头,奥贝斯坦点了点头。于是从那天开始,这只无名的老狗,正式成为银河帝国军总参谋长家族的一员了。

  这只老狗虽是被捡回来的流浪狗,了无特殊之处,但却只吃煮熟的鸟肉。因此,连一向毫无恻隐之心的帝国军一级上将,也会在半夜亲自到肉店去买鸟肉回来喂它。——在勤务结束的回家途中,看到这番光景的奈特哈尔。缪拉,在提督俱乐部中向大家大肆宣传。

  当时,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虽然想说什么,但后来还是沉默不语。

  “哼!我们的参谋长阁下,不讨人喜欢,倒是受到狗的欢迎,大概是狗与狗之间比较合得来吧。”

  大发谬论的是“黑色枪骑兵”舰队的司令官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

  毕典菲尔特是一员名誉卓著的猛将,有人给他这样的评价:“如果战斗限定在二个小时之内进行,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只怕也要略逊一筹。”

  但是,这个评语也说明他用兵欠缺韧性。他擅长一鼓作气,全面攻击,若最初一击没有成功,接着便后继无力了。不过能挡住他第一击的敌人,在世上倒还不多……。

  “毕典菲尔特的确很强。如果要我和他在战场上对垒,战斗之初他占优势,但战斗结束时,站着的会是我。”

  罗严塔尔曾如此自信地告诉过米达麦亚,当然,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俩而已。能让金银妖瞳的提督有败北之觉悟的敌人,在这宇宙中只要一只手掌上的手指头就数得完了。

  ※       ※       ※

  在莱因哈特大刀阔斧的改革中,是没有圣域存在的。极尽奢华浪费的宫廷,也必须纳入改革之列。

  皇帝居住的“新无忧宫”,并没有拆毁,不过半数以上的广大庭院和壮丽的建筑物都关闭了,许多侍从和婢女也都随之被遣散,留下来的多半是垂垂老矣的人。众言盛传“罗严克拉姆公爵很讨厌华丽的宫廷”,而莱因哈特实则有所顾虑。高龄的侍从和婢女,在宫廷内度过了数十个寒暑,现在大部份的人都已无法适应外面社会的生活,而年轻的一辈,体力好,适应力强,甚至连劳力的工作也可以做,生活上较不成问题。

  莱因哈特在冷酷野心家的面具之下,还有这样温和仁厚的一面,对他这个特点向来心照不宣的,只有亡故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不会自己说出来去求得别人的理解,一向顽固的他,也不要求别人理解他对皇帝的恶意。事实上,他对皇帝一向厌恶有加……

  不仅银河帝国本身,全宇宙的人都在摒息等待,想要看看这位年轻的权臣——罗严克拉姆公爵,何时会废掉幼帝,自己加冕为王?

  宇宙历三一○年,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废除民主共和制,建立银河帝国以来,经过了五个世纪,与其说他是皇帝,不如说是高登巴姆家族的族长。一个家族、一支血统,将国家据为私有财产,独占最高权力。五百年过去了,独占成为正统的体制,神圣不可侵犯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实。

  然而,谁说篡夺一定比世袭坏呢?那不过是权益既得者为一己支配理论圆场的说词罢了!为打破权力独占的状态,假使除了篡夺或武力作反,别无它法的话,以改革为志者当然只有选择篡夺或武力作反的唯一途径了。

  有一天,奥贝斯坦走访莱因哈特的新居,有意无意地问起他对于年幼皇帝的处理态度。

  “我不会杀皇帝。”

  莱因哈特手中拿着水晶杯,杯中鲜红欲滴的液体轻轻摇起来,与苍冰色的眼眸相互辉映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让他活着才有利用价值吧。你不如此认为吗?奥贝斯坦。”

  “的确。目前,这样较为妥当。”

  “啊,目前……”

  莱因哈特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热热的感觉顺着液体流入胸腔深处。液体灼烧着胸膛内部,却仍然无法填满内心的空虚。
2008-7-5 02: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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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根细弦



       伊谢尔伦要塞的中央发令室,是一间长宽各八十公尺,高约十六公尺的大房间。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就是警卫的休息室,打开更里面的一扇门,迎面的墙壁是一大片萤幕。这面主萤幕长八。五公尺,宽十五公尺。右侧有十二面的辅助萤幕,左侧则设有十六面战术情报监视器。在主萤幕前面,有三排二十四个席次的操作席。操作席后面的地上有一个立体投影机,在投影机之后就是司令官座席。通常杨威利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喝茶。

  从司令官座席透过热线,可以与首都海尼森的统合作战本部或行动中的驻留舰队直接通话。司令官座席的左右和后方,共有二十个椅子,由要塞的首脑部坐阵。一般说来,杨的左边是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右边是参谋长姆莱少将,坐在他背后的则是要塞防卫指挥官先寇布少将。其它还有客座提督梅尔卡兹、舰队副司令官费雪及要塞事务监督卡介伦的座席。不过,卡介伦大部份时间都在要塞事务管理部的办公室,而费雪则大多在出入港管制室。

  室内的联络、指示、命令、洽谈公事,全都由耳机通话。墙壁上设有一个监视摄影机,将影像送至其它的监视管制室。万一中央发令室被敌人占据了,其它的监视管制室便成为新的战斗指挥中心。

  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伊谢尔伦的种种时,尤里安。敏兹脑海里便会浮现起杨威利坐在司令官座席上的情景——杨的举止不甚文雅,常常把两脚伸到桌子上,要不就是不在椅子上而在桌面上盘腿而坐,因此,有一部份奉严谨的形式为军人第一信条的人,对他的评语并不是很好。他原本就不是像规格品一样在同一标准下制造出来的男人,硬要对他做刻板严谨的要求是太勉强了……。

  尤里安在这里还没有得到固定的位置,而是坐在萤幕对面呈阶梯状倾斜的地上,当杨叫他时,他就像弹簧似的站直起来,然后跑到杨的眼前。他在中央指令室中得到一席之地是在晋升军官之后的事了。

  以嗅觉方面来说,记忆中有些许的电子臭味,还有人手一杯咖啡的袅袅香味。杨嗜喝红茶,在发令室是属于少数派,因此,红茶的茶香经常敌不过咖啡的香味。虽然杨有点讨厌咖啡的味道,但这毕竟是小事一桩,其它大大小小的各种问题,才够他烦的。

  尤里安自首次出击归来第一次去见杨时,杨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来迎接他的,并在沉默良久过后说道:“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

  这番话对军人而言,可说矛盾已极。听在耳里,连尤里安和站立一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都得费好大的劲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尤里安回到官舍后,打开家用电脑,开始了一般性的日常作业。正当考虑晚餐的菜单时,视讯电话响了起来,菲列特利加在画面上出现。

  “好像又变成生活战争中的战士哦,尤里安。”

  “还有赖长官的指导,有什么事吗?”

  少年有点拘谨,如果有人说他对年长的女性情有独钟,他一定会大为光火。

  “有重要的事要传达。你从明天开始正式晋升为上士了。明天中午到上级的办公室报到,领取任职令,可以吗?”

  “晋升?是我吗?”

  “当然喽。你建立了不少功勋啊!才第一次上阵就表现得那么出色。”

  “谢谢!不过,杨提督的意思如何呢?”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眼眸里,一种讶异的神色轻轻闪过。

  “他当然很高兴啦!只是嘴里不说而已……”

  她只能这样回答了。通话完毕之后,少年稍稍犹豫了一下。

  杨并不希望尤里安成为军人,但是尤里安却志在从军,因此杨也不能执意强迫少年遵从自己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杨又希望让尤里安跟在自己身边。对于这件事,“同盟军的最高智将”也显得言行不一、欠缺一致性。

  杨在选择自己的职业时,完全没有理想根据。他只是想找一所可以免费读历史的学校,就进入军官学校的战史研究系就读,但该系却在中途废止,他只好转读战略研究系,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入军队了。

  和他相较之下,尤里安以军人为职志大致上纯属个人意愿,这或许是因为尤里安对自己、对职业都较诚实的缘故吧。杨应该没有理由再多说什么才是。不过,尤里安仍然希望自己所选择的前途,能得到杨的祝福。

  尤里安的父亲虽是军人,但在他死后若不是尤里安被托付给杨抚养的话,或许尤里安也未必会以军人为职志。其中的利弊得失暂且不提,但可以肯定,杨的人格影响尤里安甚巨,如果对杨说起少年的从军志向,杨也只能露出一脸的无奈。

  想到杨的表情,尤里安不禁兀自笑了起来,他相信总有一天杨会谅解的。

  ※       ※       ※

  这年,杨威利三十一岁了。

  “并不是我自己要变成三十一岁的。”他如此的极力主张。

  “您还年轻嘛!”尤里安安慰他道。

  事实上,杨仍显得年轻而朝气勃发,看起来活像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军官学校的前辈亚列克斯。卡介伦曾对他说:“和我这做丈夫的不同,你没有家庭之累,所以看起来比较年轻。”

  “有这种丈夫的卡介伦夫人才辛苦呢!也只有圣女才有这种耐性了。碰到这种蛮横粗暴的丈夫,一般的女性只怕一年也忍受不了吧!”杨却持相反的论调。

  尤里安听了不禁暗暗窃笑。其实卡介伦的家庭充满了温馨与幸福。杨与卡介伦则是“斗嘴朋友”,不明究理的人一定会觉得他们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吵架?

  以军人而言,杨的射击表现平平,腕力和反射神经的水准只能算差强人意,以战斗员而言,可说毫无价值。卡介伦甚至毒辣地批评他:“那家伙自颈部以下全部是多余的!”

  而卡介伦本身虽然精通桌上作业,堪称是优秀的军官幕僚,但作为一个战斗员时,他的能力也谈不上是一流的。

  卡介伦的任务是利用软、硬体双管齐下,来管理偌大的伊谢尔伦要塞。设施、装备、通讯、生产、流通——为使要塞全体能协同一致地积极运作,各种不可或缺的机能,全仰赖他的指导。

  “卡介伦少将打一个喷嚏,整个伊谢尔伦都会感冒。”

  士兵们的玩笑中隐含着百分之百的真实性。事实上,在卡介伦有一次因急性胃炎而告假一个礼拜期间,伊谢尔伦的事务部门就乱了阵脚,只能按照前例外理事情。

  “无能!”“没有效率!”“官僚主义!”士兵们群起攻讦,事务部门被骂得体无完肤。

  由于杨在文字方面的能力很强、在数字方面很弱,因此卡介伦和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两人对他而言,都是世界上再重要不过的帮手。

  把日常琐碎的工作交给他们,杨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大军作战方案的推演上,只有在做战争相关方面的工作时,他才感到精神奕奕。撇开杨的思想不谈,他的资质是属于乱世和非常时期倾向的;若他生在和平的年代里,很可能只是一名不见经传、终此一生默默无闻的青年而已——充其量也只是一位少数人知道的二流历史学家罢了——然而,在如今的乱世之中,他却成为星际间国家级的重要人物,原因无它,时代造就了他的才能。

  在人类的所有能力当中,军事才能是属于非常奇特的种类。在不同的时代或环境下,它对社会而言毫无存在价值。在和平的时代里,也有人怀才不遇、抱憾而终;他们不像学者或艺术家,在身后还有作品可以遗芳后世;也没有人会再谈论他们。“结果”就是一切,而杨已经充分地造就好这个“结果”了。

  Ⅱ

  是夜,杨和尤里安一同造访亚列克斯。卡介伦的官舍。以前他们时常碰面,自从搬到伊谢尔伦要塞之后,他们就改成每个月聚会一两次。那时卡介伦夫人便会煮一桌家庭料理款待他们,用餐时,宾主经常一面欢饮白兰地酒,一面不亦乐乎地下立体西洋棋。

  这一天晚上,他们特地庆祝了尤里安。敏兹上士的首次上阵、首次建立功勋和晋升,虽然是一次简单的聚餐,但却显得十分温馨。

  当两位客人到达时,卡介伦家八岁大的长女莎洛特。菲利丝跑出来迎接。

  “请进,尤里安哥哥。”

  “晚安,莎洛特。”

  少年郑重地向小淑女还礼。

  “请进,杨叔叔。”

  “……晚安,莎洛特。”

  手里抱着五岁次女的卡介伦,看到杨无可奈何慢吞吞地还礼,故意露出嫌恶的笑容。

  “怎样?好像满脸不情愿哦!”

  “我的心灵受伤了,我还是单身汉,应该叫我哥哥才对嘛。”

  在私下的场合里,杨总喜欢用晚辈的口吻对卡介伦说话。

  “太奢求了吧!三十几岁了还是单身汉,你不认为这是一种难以接受的反社会行为吗?”

  “有很多终身独身者,对社会也很有贡献啊。”

  “我还知道更多有家室、对社会贡献良多的人呢。”

  尤里安看出胜负了。不论在下立体西洋棋时或施展唇枪舌剑的挖苦战时,年长六岁的卡介伦都比杨强一点点,不过,杨之所以没有再反击,是因为他的注意力被饭菜的香味吸引过去了。

  进餐的气氛非常愉悦。卡介伦夫人的拿手菜——奶油焖鱼和白菜、苣菜肉蛋卷等都相当美味可口,但令尤里安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被劝酒。在这以前,他和莎洛特一样,都是喝苹果汽水的。

  喝了酒以后,尤里安就马上变得面红耳赤起来,在座的大人们都觉有趣……。

  ※       ※       ※

  饭后,如往常一般,宾主移阵,开始在立体西洋棋上厮杀起来,各一胜一败之后,卡介伦正了正神色道:“我想讲句真心话,杨。”

  杨心情愉快地点点头,并将视线送到卡介伦的身后。只见尤里安正把图画纸摊开在地板上,教小女孩们画画。他想,尤里安自己本身就是一副画了。身披战袍、挺立沙场也好,置身平和的家里也好,他那副样子仿佛已经注定要被画在名画里了。这或者就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吧。

  同样具有这种气质的人,到目前为止,透过间接的关系,杨知道还有一个——银河帝国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

  “……杨,身为组织核心,你未免也太不关心自己的保身之道了。在这种时候,那并不是优点,而是缺点哪。”

  杨微微移动视线,看着脸色严肃的军官学校的学长。

  “要知道,你并不是荒野中遗世独立的人,身上背负着许多人的责任,为了大家,也为了你保护自己,要稍微留心一下,好吗?”

  “话是不错,只是太忙了啊。若是要考虑这件事的话……”

  “若是?”

  “那可就连睡午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杨半开玩笑地说道,卡介伦则不为所动。他把白兰地酒倒进杨和自己的杯中,换了个姿势盘腿而坐。

  “不是没有时间吧?根本就是讨厌去想。明明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却连考虑一下都不要,对不对?”

  “我不是那么清高的人,只是觉得很麻烦啊。就是这么回事而已。”

  卡介伦手里握着玻璃杯,叹了一口气。

  “我会告诉你这些话,是因为担心我们所‘敬爱’的国家元首——特留尼西特。”

  “特留尼西特怎么了?”

  “这家伙虽然没有理想,也不懂治理国家,倒是满腹矛戟森然、图谋不轨。他笑的时候还好,事实上最近我还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怕哩。”

  不消说,杨笑不出来了。他回想起去年秋天,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自己和特留尼西特漠然握手之时,那种莫名的恐惧感。

  “他是一个只会卖弄辩才、专擅讨好选民的二流政客,我可以感觉到这下子他又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了。最令人担忧的是,这家伙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暗地里捣鬼!跟这种人在一起,无异是与魔鬼在打交道。”

  卡介伦心中惶惶难安,其中原因之一是由于特留尼西特在军部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军部的龙头老大——统合作战本部长库布斯里上将,曾遭暗杀未遂而长期住院,后又被政变份子拘禁,之后才恢复现职。在这段期间,给了特留尼西特派系的份子一个乘虚而入、扩大势力的机会,当他知道军部的中枢已被以德森为代表的特留尼西特派系所控制后,也只能消极的对抗,两者之间的摩擦日深,嫌隙也日益扩大。

  “甚至连老当益壮的比克古司令官,在幕僚人事和舰队调动上也倍受干预,积了一肚子气。长此下去的话,军部上层重心迟早会变成特留尼西特一门的旁支了。”

  “到时我就递辞呈啊。”

  “你倒说得轻松。你引退的话,也许可以好好享受梦想已久的退休生活,但你有没有设身处地为下面那些官兵和市民想想看?一旦德森之流的鼠辈当上要塞司令官,整个伊谢尔伦岂不是要变成神学校宿舍了?搞不好那天他一声令下,调动全体官兵在整个要塞来个大扫除呢。”

  玩笑也好,认真的推测也好,两人都笑不出来了。

  “所以啊,保护自己的事儿多准备点总没错,自己要多留神了。尤里安已曾经一度失去亲人,不管你这个监护人表现出来的成绩有多恶劣,再让他失去一切的话,实在太可怜了啊。”

  “我真的是一个成绩差劲的监护人吗?”

  “你自认为好吗?”

  “四年前,‘是谁’故意把尤里安硬塞给这个成绩差劲的监护人的?”

  “……再喝一杯白兰地吧!”

  “干杯。”

  不知喝了几杯白兰地了,主人和客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尤里安。两个小女孩都睡着了,卡介伦夫人和尤里安将她们抱起,走向卧室。

  “和监护人不一样,真是一个有教养的好孩子啊。”

  “他和监护人不一样之处在于监护人交了个坏朋友,而他没有朋友。”

  “怎么说呢?”

  “在他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朋友——斗嘴朋友、作弊朋友、队友、情敌等等。而尤里安的周围都是大人,难怪他会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这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记得在同盟首都——海尼森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然而,他却被调教得如此正直。”

  “就是说啊!”

  杨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接下去,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话——就是因为监护人太好了,所以他才能避免跟大人们学坏。即使不是卡介伦,大家也都明白他说这句话的目的,不外乎是想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小子曾有一次——就这么一次,说了话不算数。隔壁的人家有事来托他代为照料他们家里养的夜莺一天。要他定时给夜莺喂食,不料这小子却跑去参加飞行球的练习比赛,把夜莺给饿死了。”

  “是吗?那么结果怎么样?”

  “身为监护人的我只好义正词严地罚他不准吃晚饭了。”

  “真是的,阁下也蛮可怜的嘛。”卡介伦一脸同情之色。

  “为什么我也可怜?”

  “喝令尤里安不准吃晚饭,你一定也不会让自己吃饱了撑着,总之,一定也和他一样少吃了一顿饭。”

  “咳,……第二天早上,食欲大增倒是真的。”

  “哦!哦!可不是嘛!”

  杨轻啜一口白兰地,想试着扭转劣势。

  “我知道自己还谈不上是个完美的监护人,可是,我也有话要说,我是独身,又在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虽然想让他有完整的双亲,但……”

  “小孩子不一定要在双亲的同时呵护下长大啊!有时候单亲反而可以成为反面教材,让孩子培养出独立自主的精神。你懂吗?提督阁下。”

  “又被你重重地损了一次了!”

  “怎么样?不想让我损你,就赶快结婚,组一个完整的家庭吧!”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杨差点噎着了。

  “战争不是还没结束吗?”

  “话是不错,不过,人类最大的义务何在呢?不光是人类,所有的生物亦然,世代相传以延续种族,得靠新生命的诞生不可,不是吗?”

  “所以人类最大的罪恶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军人却把杀人当成职业。”

  “这种想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不过,一个犯了罪的人若有五个孩子,其中一个信奉人道主义,也许这一个便会挺身为父亲赎罪,以承继父亲未完成的职志……”

  “继承职志的未必一定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杨说着话,视线投向尤里安,继而转向军官学校的学长。“……谈到职志这件事……”

  他想到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       ※       ※

  趁杨上洗手间时,卡介伦把尤里安叫来,并在杨先前所坐的椅子坐了下来。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你是杨的第一号忠臣,所以我才跟你说。你监护人非常了解昨天已发生的种种,也善于预告明天将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却不知道今天聚会之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我想我明白了。”

  “举个极端的例子来讲,假设我们在今天的食物里下毒,而他竟没有察觉,那么,即使他再能洞悉咋日和明日之事,也是无济于事。这一点你也明白吧。”

  尤里安没有答腔,暗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深沉的思虑。

  “……您的意思是要我担任‘试毒’的任务吧。”

  卡介伦点了点头,尤里安露出慧黠的微笑。

  “您挑了一个优秀的人选哦,卡介伦少将。”

  “我想我看人是不会看走眼的。”

  “只有是为了杨提督,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做,但您的意思……杨提督的处境真的有危险吗?”

  尤里安压低嗓门。

  “目前还好,因为有帝国大敌存在的一天,就不能一天没有杨。但是,情势转变急遽无常,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很担心,杨应该也明白这层道理。但是这家伙却……”

  “学长啊!可别把这个纯真的少年给洗脑了哟。”

  杨刚好走回这边,苦笑着扬声说道。他正想叫尤里安准备打道回府,看到卡介伦表情,就耸了耸肩。

  “哎!不要担心了,好吗?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想过。要我做特留尼西特的玩具,还早得很呢!况且,我还打算年老时能安度余年呢。”

  Ⅲ

  PHEZZAN——费沙。

  这里是一个奇妙的国家。正确说来,它算不上是个国家。而是在银河帝国皇帝的宗主权下,被承认具有内政自治与自由贸易的地方行政单位。同时,它的名字也予人“活泼的经济活动、集积的财富、繁荣、成功的机会、享乐、才能的发挥”等印象与感觉。可以说是加尔各答、巴斯兰、可尔多夫、长安、萨马尔多、君士坦丁堡、陆别克、热内亚、上海、纽约、马赛港、波罗塞尔比纳……等人类历史上“冒险家与野心家的天堂”的再版。

  这个行星原本是个不毛之地,许多成功的传说和更多失败的故事,在这里流传着。而费沙则是这些传说的涡心地带。凡是有众多人类居住的宇宙区域,其所汇聚的人、物资、金钱和资讯,均大大提升了它的附加价值,并进而流传出令人响往的传说故事。

  谣传也是资讯交流相当重要的一环。以许多独立商人群聚云集而闻名的“朵拉库尔”酒家,据说除了大型的酒吧之外,还有难以计数的“谈话室”和“磁卡室”,在设有防止窃听系统和隔音墙的室内,各种重要资讯正川流不息地互相交流。

  这些资讯大部份都是空穴来风的谣传或是无关紧要的笑话而已,很容易便为人所遗忘;但其中也有重如泰山,贵比黄金的情报。现在商人们热衷的话题之一,是发生在约半个世纪前的一段小插曲,主角是一个名叫巴兰泰。卡夫的男子。

  卡夫是一个中坚阶层商船船主的儿子,继承父亲的遗产不久之后,便因短视的投机买卖失去所有的财产。后在好友的帮助下,买了一艘小型的矿石运输船,准备东山再起;不料,船因磁爆失事,连做他保证人的好友也受到波及而破产。走投无路的卡夫最后想到自己有投保,他打算自杀,将获得的保险金偿还他向友人所借贷的部份款项。有一天晚上,他独自到“朵拉库尔”喝酒,他想,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喝酒了。就在这时,他断断续续听到邻桌交谈的内容。

  “……因此,侯爵拥立皇帝的弟弟……然而,军务尚书却……”

  “……他变得自暴自弃……走投无路……军队……虽然没有获胜,但……换句话说,他垂死的挣扎只不过是一只被引向屠宰场的猪……”

  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子,不过卡夫已无意听下去。他把酒钱放到桌上后跑出“朵拉库尔”。

  过了一个礼拜,银河帝国爆发内乱,据报赶到市场搜购物质的商人们,得悉数种重要的战略物质,都已被一个叫做卡夫的无名小卒所扣押了。卡夫根据上次在酒店中听到片断的谈话内容,研究其中人物的特征,并推断出他们的姓名和领地,进而寻找领地所缺乏的矿物。因为他知道一旦内乱爆发,这些矿物将出现短缺现象,于是他强行向人借了周转资金,开始囤积矿产。内乱虽然不到一个月就平息了,但在这段期间中,这些物资都是不可或缺的。卡夫赢得了这场赌注,从通往死刑台的阶梯上摇身而变为王座上睥睨群伦的富商。他获得了十二倍于商船利益的暴利,并将半数分予有恩于他的好友。

  后来,卡夫展示了象征解除以前厄运的系列商业活动,三度获得了年度“辛巴达奖”。当他五十岁猝逝之后,留下了六个儿子和万贯家财。在今天,卡夫财阀已涓滴不剩了,原因无它,只因他的六个儿子光会继承遗产,乃父的才气和魄力却完全没有遗传在他们身上。巴兰泰。卡夫奇迹般的成功故事虽然只出现在他那一代,但却已成为鲜活的历史事实,不断怂恿费沙商人们的梦想与野心。

  “今天的你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但明天你将是卡夫二世!”

  这句话是费沙最大的商科大学所揭示的标语,文词虽不怎么洗练,但却是年轻学生们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补充说明一下,这所大学是卡夫毕生的忠实好友——奥希根斯所捐助设立的。就某种意义来说,奥希根斯对费沙的贡献更甚于卡夫;卡夫的巨富犹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了,而奥希根斯所设立的大学,却成立至今,许多个体商人、经济学者、经济官僚辈出,成为费沙唯一的人才资源供应站。

  ※       ※       ※

  有一天,“朵拉库尔”的酒吧中,一群自商务考察回来的商人,围拢着一张桌子,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话题是情势日新月异的帝国社会。

  “失去特权的贵族,急欲将不动产、金银珠宝、有价证券等脱手,有人看准了这点,狠狠地向他们杀价买进,他们也曾想到要申诉,但心里又害怕,只好忍气吞声。”

  “一旦体制改变,旧体制下贪得无厌的特权阶级,往往成为复仇的对象,这是历史的铁律。”“祖先所作的孽,就由子孙血债血还,唉!也蛮可怜的!不过……”

  “可怜的是五世纪以来,那些被贵族们剥削压榨的民众。往后的五个世纪里,贵族们生活再痛苦,我也不会同情他们!”

  “这种说法太不近人情了吧。托这些贵族的福,我们也尝了不少甜头啊。”

  “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是凭良心,凭真本事来攒取我应得的一份的,而且也做好了万一失败的心理准备。但那些家伙(贵族)既不动脑筋,也不肯花一分力气,就想坐拥金山银矿。岂能为人们所见容!”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我认识一个自治领主府的仆人,他还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传闻。”

  “哦?什么传闻?”

  “在自治领主的府上,最近常有一个奇怪的僧侣来回走动。”

  “僧侣?听起来和黑狐的形象不太符合嘛。”

  “搞不好倒还很合称哦。那个僧侣好像是穿着附有帽兜的黑色长袍。”

  ※       ※       ※

  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所执掌的自治领主府内,职员们一面望着会客室,一面交头接耳,吱吱喳喳地低声交谈着。

  公私两头奔忙的自治领主,平常总喜欢把“身体要是有两个就好了,要不然一天有五十个小时也好”挂在嘴边。但这几天,他却好像被什么迷了心窍似的,常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僧人私下密谈,部属们个个都摸不着头脑。在费沙人当中,既知道自治领与地球之间的关系、又身居政治中枢部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全身包裹在漆黑长袍之中的僧人兀自站着。过了一会儿,秘书出来带他到自治领主那儿去。比他先来拜访鲁宾斯基、却在他之后始得进见的访客们,无不面有愠色地目送黑衣人渐渐远离的身影。

  地球的总大主教为了监视鲁宾斯基,特别派了一名主教——德古斯比来到费沙,也就是这位黑衣人的名字。

  德古斯比走进房间,拉下帽兜。帽沿下露出来的脸庞,出人意外的年轻。似乎还不到三十岁,身体细瘦、脸色惨白,显示出他严格而规律的禁欲生活,以及营养不良的饮食习惯。黑色的长发像从来没修剪过似的,蓝色的眼睛像热带雨林地带的太阳般闪闪发亮,让人感到不太舒服,并流露出理性与信念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主教猊下,请上座。”

  “猊下”是对高僧的敬称,鲁宾斯基大声说道,全身上下显得谦恭有礼。不过,这只是洗练的演技罢了,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自然表现。德古斯比的态度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不拘礼节来得恰当,他在预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昨天,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吗?”

  招呼也不打一声,他就冷冷地盘问起来。

  “是真的。除了经济活动以外,我们在其它各方面对于帝国的配合与帮助,占了较大的比重。而且并不是一时激进的改变。”

  “这么说,帝国和同盟之间的均势已经瓦解了。我们该如何应变呢?”

  “我们可以等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统一整个银河之后,将他杀死,再将其遗产据为己有,您的意下如何呢?”

  听到自治领主所说的话,主教的脸上先是露出讶异的表情,继而释疑般地恢复正色。

  “……想法不错。不过,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呢?那个金发小子有那么轻易上钩吗?况且像奥贝斯坦那样老奸巨滑的人,也不吃这一套吧。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简单。”

  “主教猊下对整个情势的了解真是精辟入理啊!”鲁宾斯基果然善于应对。“不过,罗严克拉姆公爵也好,奥贝斯坦也好,他们的计谋算策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必定有机可乘。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制造机会啊。”

  要是罗严克拉姆是全能的话,那么去年秋天,自己就不会遭人暗算,心腹吉尔菲艾斯也不会丧命了。

  “权力和机能愈集中愈座大,但其核心是一样的,可以运用四两拔千斤的方法控制小部份,支配大全体。以即将诞生的新王朝为目标,杀死罗严克拉姆公爵——不!杀死莱因哈特皇帝,控制神经回路的中枢部位之后,就等于直接控制整个宇宙了……”

  “可是自由行星同盟的权力核心,也在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内。你们费沙利用经济实力掌握了其经济命脉,而其元首特留尼西特也在我方教徒保护下,由政变中脱险,可说欠了我们一个人情。支持银河帝国固然是好,不过,不要让同盟这边的棋子平白牺牲了。套句你们的话说就是‘不要做无谓的投资’,对不对?”

  主教的分析简洁犀利,暂且不提精神上的平衡,但至少不是言之无物。

  “不,不!不是这样的!主教猊下。同盟现在的权力核心等于是使同盟本身自内部开始腐化的腐蚀剂。内部强固却因外敌攻击而灭亡的国家,可以说没有;内部的腐败,只会助长来自外部的威胁。而且,最重要的是,一个国家绝对不会由下往上腐化,而只会由上往下腐化,这种情形无一例外。对此,我们费沙也是无能为力的。”

  主教以冷冷的目光睥睨着说得口沫横飞的鲁宾斯基。

  “费沙虽名之为自治领区,其实也是一个国家。可以像同盟一样,由上而下开始腐化。”

  “这点的确相当严重……这是为政者的责任,我会铭记在心的。对了,先别提这些生硬的话题吧。”

  自治领主本想邀主教留下用餐,主教却冷漠地谢绝了主人的好意,自个走了出去。之后进来了一个青年,看来似乎才刚从大学毕业,眼光呆滞,容貌端正,给人一种刻板的感觉。身体略嫌消瘦,中等高度,谈不上是个大个子。

  他是鲁宾斯基于去年秋天任用的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前任副官博尔德克被调派至银河帝国的首都奥丁担任外交官,从事某种工作。

  “主教不太好应付吧?阁下。”

  “的确啊。这个狂热的教条主义者,比冬眠乍醒的熊还难缠……不知道他活着有什么乐趣?”

  自认是个享乐主义者的自治领主,对一付清教徒模样的年轻主教嗤之以鼻。

  “大约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吧,基督教利用宗教力量将最高权力者彻底洗脑,成功地攻占了古罗马帝国。后来,基督教更以无比毒辣的手段,弹压其它宗教,使之相继灭绝。结果,整个罗马帝国甚至连文明也被控制了,这种高效率的侵略行动,可说空前绝后。虽然我们想再次仿效,但却固执于当初的计划是要使帝国与同盟相互倾轧,一起灭亡……”

  “费沙的黑狐”不禁动了动眉毛。因为修正原来计划是有原因的,由于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这位集战争,统治能力于一身的天才出现,促使帝国内部走向激烈的改革路线。想当然耳——衰老的高登巴姆王朝必定走上灭亡。但是,在燃烧其尸体灰烬的同时,年轻而强盛的罗严克拉姆王朝诞生了。

  要同时推翻同盟和这个新王朝,并没有那么容易。一旦将其推翻,接踵而至的将是宇宙全面性的政治混乱与治安败坏。要收拾残局,必须运用强大的军事力量,并花上一段很长的时间。最后费沙的权益将被许多小国的政治及军事势力蚕食鲸吞,结局令人担忧。要怎样才能解决这个难题呢?

  所谓“势力分割”并不是在宇宙空间中简单划几条国境界线就行了,它可以分作好几个层面-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政治的支配权、军事的支配权,以及伴随而来的“权威”,全由皇帝一人独揽,而费沙虽只是作为他的臣属,但是经济的支配权却在费沙的手里。空间的分割没有实质意义,可以藉着经济层面和社会机能的分割支配,使新帝国与费沙在往后的日子里和平共存、相辅相成、一起发展,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就让颓废、闭塞的自由行星同盟,成为掩埋在新时代土壤下的肥料吧。

  不过,鲁宾斯基并没有把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年轻的地球教主教。地球教的目的并不仅止于宗教的支配权,而是达到政教合一的神权政治,使地球变成全体人类的神殿,朝拜者络绎不绝。就让这种盛况出现也无妨——因为这颗位于银河系边境,摇摇欲坠的行星,其实就是人类的发祥地。可是如果将它当作神权政治的枢纽,再次成为支配全体人类的中心地,诚然令人反感。那等于地球的总大主教取代了“神圣不可侵犯的鲁道夫大帝”而登场,在此一双重意义下,历史又倒流回去了。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形并实现鲁宾斯基的个人野心,对地球教只得阳奉阴违,等到帝国与费沙双重支配体制确立的时机成熟时,再借助帝国的武力,镇压地球教,进而剿灭它!不消说,保持全面警戒与提高注意力是必要的,上一代的自治领主才稍稍显露出想脱离地球桎梏的心迹,便被以死裁决了。绝对不可以重蹈覆辙,只有先发制人,取得全面的胜利,才能解除地球的符咒!

  Ⅳ

  曾是帝国高等事务官的瑞姆夏德,现在局促于费沙本星的一隅,过着亡命生活。由于他在旧体制时代,曾居高官要职,因此一旦回国,只有等待新体制的裁判来决定命运。如果他能痛改前非,向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立誓效忠的话,或许可望赦免。但是,向一个“金发的暴发户小子”卑躬屈膝,却不能为其自身的尊严及名门传统所见容。内战结束后,他离开驻费沙事务官公邸,搬到距首都有半日行程的伊斯麦尔地区定居下来。

  前方有水色湛蓝的人造海,背后有玛瑙般的山岩环绕,两者之间有一片平地延展开来,杉林和草地混杂其间,其中由花岗岩与硬质玻璃所建造的别墅静静地耸立着。

  失去公职、生活孤独寂寥的伯爵,出来迎接久未谋面的客人,请他到接待室坐了下来。来访的客人是费沙自治领主的年轻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

  他首先对莱因哈特所推行的新体制批评了几句,之后才进入正题。

  “虽然有些失礼,但是,瑞姆夏德阁下,您现在的处境相当艰难啊。”

  “……这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伯爵浅色的眼眸里,掩藏不了苦涩的神色。委托费沙的信托公司运用资产,生活上虽然不虞匮乏,但却无法消除精神上的空虚。对新体制的痛恨与憎恶、对旧体制的依恋、对故乡的怀念——这些虽然是负面的热情,但这份热情却是不容置疑的。瑞姆夏德如玻璃般的双眼,荡漾着渴望复辟的波澜。

  比伯爵年轻二十岁以上的鲁伯特。盖塞林格,以其冷静讥讽的目光,观察着伯爵的反应。不久,他彬彬有礼地开口道:“老实说,我前来拜访,是以自治领主非正式使者的身份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计划,相信阁下会有兴趣,请闻其详……”

  ※       ※       ※

  十五分钟之后,伯爵满脸都是惊愕掺杂着疑惑的表情,转向盖塞林格。

  “好个大胆的方案啊!虽然很诱人,不过,其实并不是您个人的意思,而是自治领主的意思吧!”

  “我不过是自治领主阁下的手下而已。”

  年轻的副官能言善道,表现出谦让的美德,但在说这句话的瞬间,两眼却闪过一道精悍的锐光。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理解啊。哦,不!就我个人而言是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这对费沙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配合金发小子的新体制,对你们今后的经济活动不是更有助益吗?”

  盖塞林格微微笑着,要解开前外交官心中的疑窦倒没什么困难。

  “罗严克拉姆公爵在帝国所推动的改革政策,层面涵盖政治、社会、经济等,极富急进及独断色彩。到最后,可以预见,我们费沙在帝国内的数项权益都将被侵吞。变革固然好,但反方向的变革就不好了,这就是费沙的立场,非常单纯明快吧!”

  “……”

  “当然,这个计划成功的话,就可以从罪该万死的篡夺者手中,拯救高登巴姆王朝,届时,费沙理当能取得相当的报酬。而救国英雄的美名当然非您莫属了!如何?考虑一下对双方都皆大欢喜的计划?”

  “计划……”瑞姆夏德轻轻开启双唇。“想不到国家兴亡也成了您们费沙人关心的话题了。如果我们帝国能恢复活力与霸气的话,另一个五百年黄金时代即将来临……”

  盖塞林格若无其事地面向墙上挂着的蜡笔画,忍住了暴笑的冲动。聪明的人明白什么是困难,愚苯的人却连不可能也不知道。瑞姆夏德应该不是那么无能的男子,但是,要从自幼被灌输的“帝国永恒不灭”的思想中挣脱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只要一日活着,这个幻想便一日存在于寄居费沙的亡命者身上、也存在于残留在帝国的旧贵族身上。如此一来,费沙政府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操控旧体制的人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       ※       ※

  年轻的副官并没有浪费时间。步出瑞姆夏德的宅邸后,他搭便车直抵一个名叫汉斯的男子的家门里。汉斯是自由行星同盟派遣至费沙就任的外交官,负责处理同盟和费沙之间各种交涉事宜。除此之外,他还必须组织谍报网,负责搜集费沙和帝国方面的情报,密切观察它们的动静,随时向同盟政府报告。对同盟的国家战略来讲,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只不过一个人的地位、责任和能力,往往未必是一致的。

  近几年中,大家都认为同盟外交官的素质是一落千丈了。每逢大选之后政权交替之际,就会出现高官阶层论功行赏的人事调度,那些欠缺政治能力和外交手腕的财阀或候选人,为了镀上“名士”的美名。莫不觊觎这些份外的职务与地位。汉斯不过是某一名门企业创业者的儿子,据说,他之所以拥有这个地位,是由于同盟现政府嫌他没有能力、不孚众望,但又不想失去他所代表的企业在大选中给予的支持,所以才委婉地把他“流放”到这里来。

  汉斯迎进了盖塞林格副官。在他那满脸横肉、粗短的眉字间,掩藏不住困惑的神色。费沙向同盟购买的国债,偿还期已届满。盖塞林格便是前来责问此事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总额达五○○○亿帝纳左右。应当马上偿还……”

  “一时之间实在……那个……”

  “是吗?很抱歉,超越了贵国的财政能力了,我们自治领有权行使正当的权利,以前之所以一直没有深加追究,完全是居于对贵国的友情和信赖来考虑的。”

  “敝国政府感激不尽。”

  “不过,这仅限于贵国是一个安定的民主国家的条件之下。”

  鲁伯特。盖塞林格的声音和表情,使外交官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要说的是,我国的政治情况使费沙感到不安。这样解释可以吗?”

  “你认为我还有其它的意思吗?”

  尖锐的反问突如其来,外交官心虚地静默下来。盖塞林格的表情缓和下来,装出嫌卑的口吻说道:“我们费沙真心期望自由行星同盟永远都是安定的民主国家。”

  “当然!当然!”

  “像去年发生‘救国军事委员会政变’那样的动乱,实在让人伤脑筋。如果政变成功的话,我们费沙所投入的巨额资本,都将在国家社会主义的名义之下被悉数没收了。为了维持费沙在同盟境内的利益,我们必须保护企业活动与私有财产,但贵国却发生那种颠覆政府的革命,使我们的利益没有保障,让我们觉得相当为难。”

  “副官阁下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乌合之众的政变阴谋已告失败了,我国今日仍然保守着自由与民主的传统啊。”

  “关于这点,杨威利提督的功劳可大了!”

  言下之意是暗示,不是你们的功劳。不过,汉斯并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

  “是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名将!”

  “不错。以他的实力,同盟军众提督当中无人足以与其并驾齐驱。”

  “的确……”

  “只是,一个如此声名显赫、又手握军事实权的人,他会满足目前的政权到什么时候呢?您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外交官阁下……”

  外交官努力地思量着年轻副官话中之意,过一会儿,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

  “难……难道……副官阁下是在说……”

  鲁伯特。盖塞林格露出邪恶奸险的笑容向他示意着。

  “外交官阁下的洞察力果真巨细无遗。”

  他装模作样地赞叹着,其实心里暗暗地臭骂对方反应的迟钝。当然,他不会老实到把这种感受表现出来,此时还要用训练记性笨拙的恶犬的耐性,慢慢诱导对方。

  “……但是……但,去年政变的时候,杨站在政府的一边,出兵镇压军国主义者暴乱,怎么可能背叛政府……”

  “去年是去年,现在是现在。您想想看,只要有杨在,就能在短短时间内把政变平息下来。一旦杨别具野心,拥兵自重,发动兵变,有谁可以制得了他呢?伊谢尔伦要塞也好,‘女神的项链’也好,在他跟前毫无份量,不是吗?”

  “可是……”

  外文官本想辩驳,但终究没有发出声来。他拿出手巾擦擦脸上的汗珠,一种混杂着恐怖的疑惑感,在他的胃里翻转着。盖塞林格的目的何在可见一斑。现在,只要再添油加醋一番,就可使外交官的迷惑变成坚定的抉择了。

  “这种有诽谤之嫌的推测,事实上是有根据可寻的……”

  “怎么说呢?”

  双颊僵硬,身体挺直,现在外交官已变成盖塞林格手中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偶,任凭摆布了。

  “以‘女神的项链’为例,十二个攻击卫星在行星海尼森的静止轨道运行,这些已全为杨提督破坏殆尽了。你想想看,有必要把十二个全部破坏掉吗?”

  “……如此说来……”

  “很明显杨提督是为了去除日后攻击海尼森的障碍,所以早早将它们撒除掉,表面上对同盟政府示好,其实则不然,我想你们还是去听听杨提督的解释才好。”

  ※       ※       ※

  盖塞林格一口气放出了这些恶意的攻击。辞别汉斯的宅邸之后,便到自治领主那儿报告事情的经过。这时,他的神色有点黯然。

  “怎么了,你好像有什么事不满?”

  “成功固然是好,但那么简单就听任摆布,实在是无趣之极。我倒是想试试那种擦出火花来的交涉场面。”

  “大奢求了吧。听你的语气,好像是说想跟更难应付的对手打交道,是吧?你要明白,今天的交涉会如此轻松,并不是因为你的外交能力特别优秀之故。”

  “我知道其中也是因为外交官的立场太弱了……于公于私都有……”

  鲁伯特。盖塞林格发出低沉的笑声。因为他遵照自治领主的吩咐,赠送了金钱与美女给世俗欲望强烈的外交官。收实他国的政府官员,并不违反费沙人的道德定律,有的东西的确是金钱所无法买到的,而可以用金钱买到的东西,其价值也必须与价钱相符,并且可以善加利用。

  “对了,阁下。有件小事禀告,是有关一个叫波利斯。哥尼夫的人……”

  “我记得这个人,他怎么了?”

  “他被派去长驻在自由行星同盟的外交官事务所,常常传来抱怨,满腹牢骚。这个人欠缺听令行事的协调性和勤勉精神,您有什么更好的安排吗?”

  “嗯……”

  “以个体商人而言,算是个才干独具的人,但现在他的身份却是公务员,等于是授命游牧民族耕地种田,不是吗?”

  “没有因才任用的缘故吧。”

  “若有拂逆,尚请见谅。您对这件事一定已深思熟虑过了吧?……”

  鲁宾斯基啜了一口酒。

  “没关系。暂时来说,波利斯。哥尼夫或许只是一个被流放在外的人。只是,虽然现在看来没什么意义。但今后也许会是大有用途的一步棋,存款也好,债券也罢,总是越长时间获利也相对较高吧?”

  “没错……”

  “动植物被埋藏在地层深处之后,要变成可用的石油,也是经过数亿年的时间。相较之下,人类再怎么大器‘晚成’,顶多半个世纪就可看出结果了,不用着急。”

  “半个世纪吗?”

  年轻副官嘴里喃喃念着,声音中包含着奇妙的气馁之感。

  明白了才能的差别,盖塞林格恍悟似的以略有不同的目光再次望向自治领主。

  “虽然如此,但棋盘里的棋子有一定的移动方向,而人却没有。要让别人照着自己的意思来行事,实在比登天还困难哩……”

  “这就是重点所在了。没错,人类的心理和行为的确比棋局中的棋子还复杂。若想使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那么,想法本身愈单纯愈好。”

  “怎么说呢?”

  “把对方逼进某种状况,剥夺其行动自由,减少放在他面前的选择答案。例如,同盟军的杨威利……”

  杨的立场目前非常微妙,同盟的权力阶层对杨可说爱恨交加,他们深恐杨威利会利用个人的声望,转入政界,合法地夺取他们的权力。除此之外,更令他们担心的是,杨会仗恃其所拥有的强大武力作为后盾,确立非合法的支配权。再加上鲁宾斯基吩咐盖塞林格煽风点火,更加深了他们这一层的疑虑。在这两种可能性之下,铲除执掌军事实权的杨似乎是势在必行的。不过,对同盟而言,杨的军事才能可说是无可取代的;一旦失去了杨,帝国军一旦大举入侵,处于绝对弱势之下的同盟军将不战自败,迅速瓦解。

  说来可笑,对杨而言,银河帝国的独裁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反而成了他的救星了。一旦莱因哈特亡故,同盟的权力阶层必定欣喜若狂,搞不好还会把投有利用价值的杨杀掉了。也许也不一定要杀掉他,只要捏造政治或私生活方面的丑闻,让他名声大跌,再剥夺其公民权就可以了。

  一流的权力者,懂得有效地善用权力来做事;二流的权力者,则只是千方百计想着如何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藉机坐大。而目前同盟的权力阶层,很明显的只能算是二流以下的权力者……。

  “杨威利现在站在一根细细的弦上,弦的一端是自由行星同盟,另一端是银河帝国,只要保持平衡,杨就平安无事。但是……”

  “我们费沙需要切断这根弦吗?”

  “不切断也可以。但是我们可以把这根弦再削细一点,如此一来,杨便渐渐失去转寰的余地,再过两、三年,杨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其一,被本国的权力阶层肃清;其二,打倒现在的权力阶层,由自己掌政。”

  “在这之前也有可能是败亡在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手上啊……”副官执拗地提出质疑。

  “我可不会让罗严克拉姆顺心如意到那种地步。”

  鲁宾斯基的语气一派淡然,但其中却暗藏玄机。副官看穿他想搪塞的意图。

  “不过,杨威利也有可能在战场上打败罗严克拉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副官……”自治领主的声音略有不同。“我好像说得太多了,而你也问得太多了吧。除了纸上谈兵之外,我们也该做点实事了。在我们的计划中,除了以瑞姆夏德暂居盟主之位外,能够担任实行部队的指挥官尚未有适当人选,首先要完成这一点。”

  “……对不起!我会在最近几天物色人选,并向您报告。”

  副官走出房间后,鲁宾斯基壮硕的身体深深埋进椅子里。

  这项计划实现之后,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之下的新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之间,应该会产生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引发全面的战争吧!在两国出现见识不凡的政治家之前,在两大势力能达成和平共处之前,有必要好好布置一番。

  费沙的自治领主,肥厚的下巴附近,泛着野兽般的诡笑。

  有件事非注意不可……自由行星同盟的敌人事实上不是银河帝国而是高登巴姆王朝,也就是说,当罗严克拉姆新体制与同盟政府同时意识到高登巴姆王朝才是他们真正共同的敌人时。两者就有可能和平共存了。这个事实是不可不注意的。两大势力的斗争,目前仍须持续下去。但不是永远。顶多再三年或四年左右,然后战火熄灭之时,所有有人类居住的行星以及与其连接的空间,到底是由什么样的人在统治呢?缺乏想像力的人大概永远都料想不到……
2008-7-5 0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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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逝去的一切



       费沙自治领主的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到位于首都北方九○○公里的亚西尼波伊亚溪谷探访雷欧波特。休马哈,是在二月底的的事。当地是属于以商业立国的费沙国内仍末被利用的广大可耕地。近年由才由移民者的集团农场开始进行开拓。

  雷欧波特。休马哈,在去年还是身居帝国军上校的地位,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隶属贵族联合军,担任贵族最强硬派的领袖菲尔格尔男爵的参谋。但是男爵完全无视于休马哈的进言及忠告,最后还气愤得想射杀参谋,却遭到对参谋远比对主君更为信赖的士兵们集体反抗,男爵反而被杀害了。而后,休马哈带领部下们亡命到了费沙,在新的土地上,开始了挥别过去的生活。年方三十三岁,在将来的军旅生涯上受到期许的他,却对战争和阴谋感到厌倦,在心境上转而追求宁静而充足的生活。

  为此,在捣毁了船上的所有武器之后,休马哈把将自己一行人搭载到费沙的战舰,卖给了费沙的商人,将所得平均分配给部下们,让他们各奔前程,但是部下们并不想解散。败战之后,舍弃祖国亡命异地的的他们,并没有在狡猾而不能大意的费沙这个竞争社会生存下去的自信。费沙人那激烈的唯利是图行为,在帝国中被夸大的传述着,对朴素而不明世情的士兵们来说,既然本身所拥有的才智不足以作为依赖,那么唯一能信赖的也就只有休马哈的思虑和责任感了。而休马哈也无法对将他从狂乱的菲尔格尔男爵的枪口解救出来的士兵弃之不顾。

  士兵们将分配金的运用完全委交给休马哈。知性丰富的原参谋,对于以费沙人为对手的商业活动,也没有必胜的自信。所以他所选的是纯朴但实在的农场经营。即使身为商业国民的费沙人,没有了粮食也是活不下去的,而对美味而新鲜的食物,也有比那些较差的食物愿意付出较多代价的度量。对于仅为享受生活的商人们,将优质农作物的供应作为交易的手段,他们就得以在费沙生活下去罢。

  休马哈有效地使用变卖战舰的所得,在亚西尼波伊亚溪谷买了土地,再安置了简单但设备完善的移动式住宅,并取得种子和苗木。亡命者们开始漫长拓荒的战争。鲁伯特。盖塞林格-这位意外的访问者,休马哈似乎也只把他看成令人困惑的不速之客。当费沙自治领主的副官说:“是有关你的祖国的重大之事”时——

  “请不要再把我牵扯进去好吗?”

  如此回答的休马哈,口气上虽是礼仪端正,但却隐藏不住那忌讳的声调。

  “银河帝国及高登巴姆王朝会如何,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现在忙着重建自己和伙伴们的新生活,对于过去之事,已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你要舍弃过去倒也无妨,但可别把你的未来也一起葬送了。休马哈上校,你不该是在泥土和肥料中终其一生的人,难道你不想改变历史吗?”

  “不必多说,请回吧。”

  “我想请你镇定下来听听我的话吧。”

  副官对站起身来欲下逐客令的原上校加以制止。

  “你们是可以在农场培植出作物吧?亚西尼波伊亚虽一直被弃置没有受到充份利用,倒是有成为丰沃土地的可能。但是可悲啊!作物若不能在市场上出售,就没有意义了,聪明的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吧?”

  使盖塞林格内心有所感铭的是,休马哈脸上的筋肉一丝也未被其所动。费沙的年轻副官充分了解到他是个敏锐和苍劲兼备的男子。但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游戏,休马哈被迫只拿兵卒的棋子,去和持有全部棋子的对手对奕。

  “……这就是所谓费沙的作风吗?”

  休马哈的声音中带着轻微的愤怒声响,并非是朝着对手,而是针对只能说些没有实效和讽刺的话的自己的那份无力感。盖塞林格毫不讳言地承认了自己的胜利。

  “没错,这就是费沙的作风。若有必要,就使用权术。你可以对其轻蔑,但是我认为,世上很少有像败者对胜者的轻蔑这般无奈的事物了。”

  “在得胜之时,都是会这么想吧?”

  休马哈淡淡地说道,抚然地注视着比他年少十岁的副官。

  “那么,就具体的说说你要我怎么做吧。是要我去暗杀罗严克拉姆公爵吗?”

  “费沙并不喜欢流血,因为和平才是通往繁荣的唯一途径。”

  盖塞林格展颜一笑。

  很明显的,休马哈并不相信这句话,但对年轻的副官而言,重点并非是要对方相信,而是要对方顺从。他又重覆了一遍前些日子对瑞姆夏德伯爵所说的话,并确认对方的表情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惊愕而为之满足。

  ※       ※       ※

  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也在费沙本星,为身为亡命者的不幸境遇而满腹牢骚。他虽才只有二十六岁,但却经历了远比活过四倍岁月的曾祖父要来得巨大的人生转变。曾祖父是在酒宴、狩猎和渔色中终其生涯,但这个曾孙却在这些方面还未有什么特别的经验时,就被卷入将帝国一分为二的大乱中,财产一一地失去了。光是可以保住一命,已经可说是非常幸运的了。

  总算还保住生命,脱离战场而寄身于费沙的亚佛瑞特,被迫变卖了他引以为豪的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恩赐的蓝星钻袖扣,而获得暂时的生活费后,就开始著作起“利普休达特战役史”。以前在银河帝国贵族们的艺术沙龙里,他的诗辞及短篇小说,是颇受好评的。

  开头的部份甫一完成,亚佛瑞特就得意扬扬地拿着原稿到出版社去,但却被郑重地回绝了。

  “伯爵阁下的大作,文笔虽然优美流畅……”编辑对着愤然不平的亚佛瑞特说道。“……但是观点太过于主观、和事实相差甚远。以作为一本记实来说,其价值令人质疑……不要只照自己的热情和浪漫思想来用唯美手法去描写,应当更收敛笔调、冷静而客观地叙述才是……”

  年轻的伯爵从编辑手中抢回原稿,收拾了被踩碎的自尊心回到临时居所去。要入睡时,大量酒精是必要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的心情也转变了。自己不应是个记录者而该是个行动者,与其把过去之事写在纸上,倒不如现在就起来行动,以自己的手把心中所想的构筑起来,这样才是不枉此生吧?

  费沙自治领主的副官来探访了正有此想法的他。比亚佛瑞特更年轻的副官,礼貌周到地说了:“伯爵阁下,您有把忠诚和热情奉献给祖国的想法吗?如果有的话,请您参加以瑞姆夏德伯爵为盟主的计划……。”

  听到此事的亚佛瑞特先是惊讶继而欣喜,立即宣誓表示愿意加入此计划。以计划实行负责人的身份,介绍给休马哈上校认识,但两人早有数面之缘,亚佛瑞特是已故菲尔格尔男爵的朋友,这是上校早已知道的事。

  也许会因而有所隔阂吧?——休马哈己有此心理准备,但亚佛瑞特对于不过是上校的人并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菲尔格尔男爵被部下杀害的事。

  “你和我在过去好像是战友吧,今后将成为同志,请指教。”

  他以毫不拘泥也毫无芥蒂的表情要和休马哈握手。一边回应着,休马哈感到那股安全和不安的气泡正交互的浮上到潜意识的水面上。

  气质不差、也富有行动的勇气,但看来这个亚佛瑞特却有不能区别现实和幻想的倾向。当寻思于计划的可能性时,休马哈并没有乐天的心情。

  这个计划真的会成功吗?——休马哈不由得如此自问。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不是只会扩大战火,而在通往和平的道路上筑起障碍吗?但是不幸的是他虽然十分清楚这一点,却身属于不得不参加这个计划的立场。

  就这样,鲁伯特。盖塞林格一一地汇集了计划所需要的人材。有着充分的时间和资金,他确信计划会成功。当此计划付诸实行时,全人类社会也会为之惊倒吧。他兴致勃勃地期待着比他年轻一岁的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的反应。

  而到了那个时候,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也就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了……。

  Ⅱ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以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的身份辅佐着莱因哈特。她在政治、外交、战略上的丰富才华和独到见识,对莱因哈特而言是贵重的,但——“这不只是才能的问题。”

  这种说法是不分文官、武官,成为莱因哈特的部下们观察结果的最大公约数。二十二岁的莱因哈特和二十一岁的希尔德都拥有稀世的美貌,也有人比喻说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就犹如古代罗马神话中的阿波罗神和雅典娜女神。但这比喻并非是能公然称道的。因为在帝国中,所谓的神话是指古代日耳曼神话。

  若把希尔德以伯爵千金的称呼来想像比较,实在欠缺那种典型的公主形象。把朴实的金发剪成短发,飒爽的走姿,富有着活力和跃动性,甚至是给人一种少年的印象。父亲玛林道夫伯爵弗兰兹,一直对于不拘束于贵族的因袭中成长,而拥有超越了年龄及身份所应有的思考力的女儿,而感到光荣和骄傲,不会为自己未生下儿子而感到丝毫遗憾。就因为有希尔德,才能在“利普休达特战役”的激流漩涡中正确地预见未来,把伯爵家导向安泰之途。

  希尔德没有兄弟,但是有一个表弟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男爵。银色的头发,端整但血色不佳的脸,骨骼和肌肉都很脆弱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超乎正常的纤细,给人软弱的印象。实际上,他是个大半日子都得在床上渡过的病人,因此也没有参加“利普休达特盟约”,结果就避免了灭亡之路。

  他从一出生,就被诊断为患了先天性新陈代谢异常的怪病。因为天生体内的酵素就不足,所以无法分解吸收胺基酸及糖分,而产生了发育障碍。这种病如果以治疗用的特殊牛奶饮用数年的话,是可以完全治愈的,但是那种牛奶是非常稀少昂贵。

  若依鲁道夫大帝所极力主张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那么有先天障碍的孩子,是没有存活价值的。因此,生产治疗用的牛奶去救护虚弱者是不被考虑的。但在实际问题上,贵族家庭里也会诞下肉体上存有先天障碍的婴儿,为了因应其需要,也就出现了秘密生产出来的治疗用牛奶,以超乎平民购买能力的价格来出售。对银河帝国的支配阶级而言,平民的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经由劳动和租税负担来供养支配阶级而已。勤勉的劳动者当然给予赞赏,但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只会给他人带来负担的虚弱者或残障者则没有生存的权利-这是鲁道夫大帝以来的帝国理论。

  海因里希完全因为出生在特殊的名门贵族家庭,才得以延续他那应当死去的生命。身处在这种特殊的状况,是就此随遇而安、不加批判地得过且过?还是以此做为思考上的提材、生出要改变现实的决心?这就看各人的资质和周遭环境的影响了。像生来就需要义眼的巴尔。冯。奥贝斯坦就在思索过后,不遗余力地进行把他所认为是罪恶的体制打倒的行动,但海因里希并没有那股付诸行动的体力。他在幼儿时就被说是“只有三岁的生命”、五岁的时候被说是“再活两年就很不错了”、十二岁的时候被说是“大概活不过十五岁”,这样的身体,从年长三岁的表姐希尔德的眼中看来,只会刺激起她的保护意识。她无微不至地从各方面来照顾着表弟。

  另一方面,在海因里希的眼中,美丽而充满活力和聪慧的希尔德,不只是年长的表姐,甚而是接近崇拜的憧憬对象。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双亲,他的伯父,也就是希尔德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弗兰兹作为他的监护人而继承了家业,海因里希的智商尚且不论,因为欠缺年龄、经验和健康的一切,因此家族的产业也列入玛林道夫伯爵的管理之下,如果伯爵有横夺邱梅尔家全部财产的企图亦非难事。但是,像玛林道夫伯爵这般正直的人物,在帝国贵族中算是少之又少了。

  在这种环境下,海因里希会有英雄崇拜的倾向,该说是理所当然的罢。他憧憬着在多方面立下业绩的人们——身为艺术家、建筑师及科学家的雷欧那多。达文西,身为政治改革者、军事家及诗人的曹操,身为革命家、军人、数学家及技术者的拉萨尔。尼可拉斯。卡诺,身为帝王而兼为天文学家及诗人的屠格略。贝克。

  希尔德请求身为莱因哈特部下的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上将,请求他和海因里希见个面。梅克林格对梅因里希而言,在某一方面算是个理想人物。

  满不情愿地成为军人这一点,他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杨威利是相似的。但是与在身家调查书上的兴趣栏内写上“午睡”的杨不同,梅克林格生就丰富的艺术才华。在散文诗歌和水彩画油画各方面,均获得过帝国艺术学院的分类年度奖,在钢琴演奏上也被评论家赞赏为“大胆和纤细的完全融合”。而以身为军人来看,在亚姆立札会战和利普休达特战役中也发挥了扎实的力量,有许多辉煌的功勋。在用兵方面而言,他是以广大的视野遍视战局全体,因应必要的状况来投入必要的兵力的战略家类型,在大舰队的指挥方面相当成就卓著,若作为参谋亦有难得的才干。

  受希尔德之托的“艺术家提督”,带着一幅自画的水彩画,到海因里希的居馆拜访,和希尔德及海因里希畅谈了一个小时。兴奋的海因里希轻微的发烧,不得不传唤了医师来而结束了畅谈。送提督到门口的希尔德,在致谢的同时,做了一个质询,原因是在刚进到海因里希的病房时,提督露出了很轻微的意外表情,她想知道其中原因。

  “喔,还是表露出来了?”

  三十五岁,在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当中比较年长的梅克林格,在精心修整的胡子下,有着稳重的笑容。

  “没什么,我也认识两三个像他这样的病人。身体不能自由行动的人,大多会在身边饲养个宠物,像小鸟或猫什么的。邱梅尔男爵的房间却见不到这一类的动物,因此,我才想:咦!这个人讨厌动物吗?只是如此而已。”

  的确,海因里希并没有放置赏玩用的小动物。因为自己不能自由活动,就以看着小动物来取乐或羡慕,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行为,梅因里希大概是无此需要吧,但真的是如此简单吗?

  梅克林格的疑问,使希尔德也回想起以前自己所感受到的同样问题,但不到几小时后她就忘却此事了。

  无论是希尔德或梅克林格,都具有非凡的知性和感性。但他们虽然感到了疑惑,所育成的却也只是微小的幼芽。身任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的伯爵千金和身为诗人及画家的帝国军提督,再度想起此刻这段小小的会话,是在很久以后的将来了。而那时将伴随着悲痛之事出现在希尔德等人的面前……。

  ※       ※       ※

  对于胥夫特技术上将提出的,由坎普和缪拉担任实行负责人的秃鹰之城要塞移动计划,希尔德并非完全赞成。说得更明白一点,则是抱持反对的态度。她认为,现在宇宙所需要的是莱因哈特在身为建设者上的才能,而非征服者方面的能力,希尔德并非绝对的和平论者。像已故布朗胥百克公爵为代表的旧贵族联合军那种敌对集团就应当以武力来打倒推翻,别无它途。而阻碍改革、统一之敌亦是存在的,所以武力不可或缺。但是反过来说,武力并非万能。有了政治和经济的充实才会有武力存在的意义,如让这些都衰退,而只让武力突出的话,就不可能有永远持续的胜利了。极端地说,武力是弥补政治和外交上的不足和失败的最后手段,就在于不发动时才有其价值。

  希尔德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在这个时期非得发动对同盟领土的攻击不可?她只认为这一次出兵很明显的欠缺着必然性。

  秃鹰之城要塞的移动计划,在坎普提督充满自信的指挥下,密锣紧鼓地进行着。要塞本身的修护、周围十二个瓦普(空间跳跃)引擎的安装都已顺利完成,预定在三月中旬实施第一次的瓦普试验。现在一共动员了六*四○○○名的工兵在从事此项作业,但坎普又要求增加二五○○○名人员,莱因哈特也应其所需。

  “‘瓦普’这东西可真是意外地麻烦啊。”

  有一天在午餐桌上,莱因哈特对希尔德如此说着。

  “如果质量太小,则得不到‘瓦普’所必要的动力,质量太大又会超出引擎的出力界限。即使是使用复杂精密的引擎,若不能使它们完全连动,也一样会遭致失败,秃鹰之城也将会永远地消失于亚空间,还原为原子了。胥夫特虽充满自信,但这计划的困难之处不在提案,而在实行。他现在可还不是摆派头的时候。”

  “坎普提督做得很好呢。”

  “但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功……”

  “我希望能够成功。若是失败的话,就会平白失去一位有能力的提督了。”

  “就这样死的话,坎普也就不外如是而已。就算他活了下来,也担当不起大任。”

  此时,莱因哈特的声音有着超乎冷硬的苛薄,在空气中回响着。

  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世的话会说些什么呢?——希尔德把想说的这句话保留在内心中,她知道能对莱因哈特说这句话的人,在世上只剩下一人了。那是一位住在佛洛依丁山庄的女性,有着和弟弟相同的灿烂金发,和宛如秋日的温煦微笑,同时拥有格里华德女伯爵的称号。

  莱因哈特那将醇酒送至口中的动作,充满了无造作的优美自然。看着他,希尔德想起了这位年轻人潜在的一种危险性。

  莱因哈特体内栖息着一匹长有羽翼的悍马,他就骑着它向前疾驰。而控制着那条缰绳的,并非莱因哈特自己,而是在于死去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吧?这个想法绑住了希尔德,久久不散。

  Ⅲ

  “关于要移动要塞,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要解决的一点,只有质量和引擎出力上的关系而已了。”

  胥夫特技术上将虽充满自信地下此断言,但并未减少众人不安的疑虑。

  秃鹰之城要塞的质量,约达四○兆吨。这样巨大的质量在进行空间进入及空间移出之时,会给通过的空间多大的影响呢?时空震的发生不会成为致命伤害吗?要使十二个瓦普引擎“完全”同步,在实际上有可能吗?如果发生十分之一秒的动作误差的话,在要塞内部一百万人以上的将兵,是会四散还原为原子呢?还是成为亚空间内永远的流浪者呢?

  重复了数次小规模的实验,在要塞的跳跃进入点及跳跃脱出点的预定宙域附近配置了调查船。在实施一件计划时,莱因哈特要求着“尽人类所能的完美”,而坎普和缪拉也都是优秀的执行者,他们竭尽所能地促使计划走向成功。当然,那并不足以做为可以带来完美结果的保证。

  另一方面,莱因哈特也精励地执行身为帝国宰相的职务。除了星期天外,他每日的课题是:前半天在元帅府,后半天在宰相府进行他的工作,因此延迟到下午一点的午餐,成了中间的分界线。一起用餐的对象,大多由希尔德担任,莱因哈特享受着和这位美丽女子的交谈。但他似乎对希尔德的知性比对她的美貌还来得有兴趣。

  有一天,话题谈到了去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之事,希尔德说了:“布朗胥百克公爵虽有着比宰相阁下更强大的兵力,但却失败了,这是因为他欠缺三样东西。”

  “我很想听听是哪三样东西。”

  “那我就说了。他内心欠缺冷静,眼光欠缺洞察力,耳朵则欠缺听取部下意见的雅量。”

  “的确如此。”

  “反过来说,宰相阁下则完全具备这三个条件。因此才能面对大敌却取得最后的胜利。”

  注意到希尔德使用了过去式,莱因哈特那苍冰色的眼光略为增强。他把如薄纸般的白瓷咖啡杯放到桌上,从正面凝视着美貌的秘书官。

  “伯爵千金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让您做出这种眼神可真使人畏惧呢。”

  “你不可能会畏惧我的……”

  莱因哈特苦笑了,一瞬间化为少年的表情。希尔德接着说道:“国家、组织、团体——怎么称呼都好,要团结人类的集团,有一样绝对必要的事物。”

  “哦,是什么?”

  “是‘敌人’。”

  莱因哈特微微一笑。

  “这倒可是真理。伯爵千金的见识依然是如此明锐。那么,对我和部下们而言,必要的敌人是谁呢?”

  希尔德说出了莱因哈特所预期的答案。

  “当然是高登巴姆王朝。”

  眼睛直视着年轻帝国宰相的脸庞,她继续说着:“皇帝虽才只有七岁,他的年龄、才能、器量在此时,都还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但他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统继承人,是继承鲁道夫大帝血统的人,毫无疑问会成为团结与纠合旧势力的象征,这在以后将是独一无二的问题点所在。”

  “正是如此。”

  莱因哈特点了点头。

  七岁的皇帝艾尔威。由谢夫的资质还在未知数中。现在除了脾气火爆之外,只是个极平凡的小孩,看不出有什么英明的潜质。和七岁当时的莱因哈特比较起来,无论在容貌方面或内在天赋方面来比较,都相形见拙。但是先天并不代表一切,也有人说过“大器晚成”这句话,所以今后会如何地成长,是很难预测的。

  莱因哈特并没有给皇帝物质上的欠缺。和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比起来,宫廷费用和侍从数目的确是大副削减了,但仍然有数十个大人在侍候着他。专门的教师、专门的厨师、专门的照料人、专门的护士、专门溜狗的人。在饮食和衣服以及玩具上,都拥有着平民的孩子们无法想像的奢侈。他要什么都给他,不管做错什么也没人叱责他。或者说,这恐怕也是摘除将来可能成大器的幼芽的最好方法。就算是具有英明素质的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会归诸于平庸吧!

  “别担心,伯爵千金。”似乎知道希尔德内心的想法,莱因哈特沉稳地说道。“我也不愿成为杀害幼儿的凶手。我不会杀皇帝,因为就如你所说的,我是需要敌人,而以我本身来说,是希望自己比敌人宽大,而尽可能正正当当的行事……”

  “您的确是了不起的。”

  希尔德由衷地说道。她对高登巴姆王朝完全不抱持同情,出生于贵族家庭的自己,为何会有着像共和主义者一般的思想呢?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她不想让莱因哈特去杀害幼儿,因为篡夺并不可耻,反而可以证明自己有凌驾权威的实力而值得自傲。但是,杀害幼儿——不管基于何种缘由,都逃不过成为后世非难的目标……。

  Ⅳ

  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上将在进行秃鹰之城要塞的瓦普实验之前,特别回到帝国首都奥丁,向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报告经过情形。

  “你认为会成功吗?”

  对于莱因哈特的问话,坎普回答的口气相当坚定:“一定会成功的。”

  莱因哈特用他那双冷峻的眼睛盯着这位勇猛的部下,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建议坎普回去和家人团聚一晚之后再动身。

  坎普马上取消原定计划,回到官舍去过夜,他的家中还有妻子和两个儿子。回到家里,他一面向家人表示感谢元帅这次给他机会,使他得以和家人共享天伦,一面对两个儿子说:“爸爸这次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坏人。你们俩个是男孩子,要在家里保护妈妈,做个好儿子喔!”

  其实,事情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他只是不想让儿子知道那么多罢了。坎普认为孩子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就会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复杂和丑陋的一面。或许他们并不希望父母只告诉他们单纯及光明的一面,不过,当他们有一天也为人父母的时候,必能体会出这种心境的。

  “快啊,你们不向父亲说几句辞别的话吗?”

  母亲在一旁催促着。于是,他那八岁的大儿子古斯达夫。伊沙克马上抱住父亲魁梧壮硕的身躯,双手紧紧地抓牢说:“爸爸,您就要出远门了,希望你早日回来!”

  五岁的卡尔。佛朗兹接着也抱住哥哥的臂膀,牢牢地和两人抱在一起说:“爸爸,您要保重,回来时别忘了带礼物喔!”

  哥哥马上转头在弟弟粟色的头上用力地一掌拍下,大声骂他说:“真是傻瓜!爸爸是去办公事,哪有时间买什么礼物!”

  坎普微笑说:“礼物等下次再买吧。我看这次就这样吧,等我回来,我带你们去外祖母家看看好久不见的外祖母,好不好?”

  “亲爱的,这是你说的,可不能黄牛喔!”

  “怎么会黄牛?如果我这次打了胜仗,一定会有好几天的休假,而且还会加官进爵,到时候也可以多带点东西回你娘家啦。”

  “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那么,请你这次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当然,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坎普吻了吻妻子,两手轻轻地抱着两个儿子,开心地笑了。

  “我从参战到现在,有哪一次没有活着回来的?”他向妻子开玩笑地说道。

  ※       ※       ※

  对于这次的出兵表示反对的人,除了希尔德之外,还有帝国军的双璧——渥佛根。米达麦亚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两人。起初,当他们获知此次出兵并未由他们执掌总指挥时,都觉得有些意外和失望,不过,当他们知道此计划是由科学技术总监胥夫特提出时,不禁为之呆然。因为这次的出兵,完全是出于他个人的动机。

  有一天,他们两人在一个高级军官俱乐部中,一面喝咖啡,一面玩扑克牌,玩着玩着,就忍不住批评了起来。

  “怎么可以因为在战术上有新的理论产生,就主张要出兵呢!真是本末倒置!向主君进言出无名之师,真是身为人臣的一大耻辱。”

  个性刚直的米达麦亚强烈地评击着。“无名之师”是对无道德、无法理依据的战争所做的最为严厉的批判了。

  不过,当坎普被正式任命为远征军总司令官,开始行动后,米达麦亚就立刻闭口不再批评了。原因有二,第一、此时已不适合再批评下去了;第二、为了避免让人觉得自己有嫉妒坎普功勋的嫌疑。他只对罗严塔尔说:“虽然自由行星同盟不可不灭,但是这次的出兵却是毫无益处和意义的,徒然出兵,耀武扬威,对于国家而言,没有好处。”

  米达麦亚有个外号,叫做“疾风之狼”,是一员勇将,但这并不表示他嗜战成性。他本身是绝对反对毫无人性、残忍的战争的,也不喜欢随便向别人夸耀武力。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如果仍然在世的话,他一定会劝谏罗严克拉姆公爵的。”米达麦亚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这个大公无私的,使得任何人都对他有所好感的红发年轻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给了在世的人很大的冲击。虽然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人们对于他的死所产生的悲哀和冲击会越来越小,但是,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在自己的心目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连自己都如此了,罗严克拉姆公爵本人又会有多深的悲痛呢?想到这些,米达麦亚不禁对他起了深切的同情。

  米达麦亚和同事兼好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两人,跟莱因哈特第一次见面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莱因哈特才十八岁,却已官拜准将。米达麦亚那时是二十六岁,罗严塔尔是二十七岁,两人都是上校。当天他们除了见到莱因哈特外,还见到与莱因哈特如影随行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当时他还只是一名少校而已。

  莱因哈特那时还未受封“罗严克拉姆”这个姓氏及爵位,用的仍然是“缪杰尔”这个旧姓。他见到莱因哈特时,是在莱因哈特于凡佛利特星域会战中俘虏同盟军将官凯旋归来后的事。当时这位年轻准将给他的震撼着实不小,因为莱因哈特俊美的令人难以置信,好像长着白色双翼的天使一般。不过,他那一双苍冰色的眸子,更让人觉得严肃、聪明、如刀锋一样锐利。

  “贵族们都称呼他为‘金发的小子’,罗严塔尔,你有什么看法?”

  “有一句老话——‘虎儿易被人视为猫’,不可以小看他。”

  “那么你认为他是猫还是虎呢?”

  罗严塔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敌人可没有因为他是皇帝宠妃的弟弟,就得故意败给他的道理。”

  米达麦亚点头称是,表示相当赞成朋友的看法。当时众人对于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这个少年的评价并不高。原因之一是在于他的姐姐安妮罗杰是皇帝的宠妃,而认定他一定会仗势横行。而他那出众的美貌,也正好成了隐藏其本质的面纱。一般人在见过这个少年之后,他们心中一定会认为像他这样貌美的人,一定没有什么才华可言,也一定不怎么贤明。另外,一些嫉妒心强的贵族不能接受莱因哈特的功绩是用本身实力建立出来的,他们宁可相信是因为姐姐的余荫才使他得到名实不符的地位。

  由于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从一开始,即对莱因哈特这个人有了正确的认识和评价,所以在这个“金发小子”日后履建奇功、加官晋爵后,他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对于常常跟在莱因哈特一步之后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他们是在好一些日子之后才了解他真正的价值。吉尔菲艾斯是个鹤立鸡群的高大红发少年,虽然不像莱因哈特那样俊美,但在人群之中却也相当瞩目。罗严塔尔说:“他是一个忠臣。”这意味着他认为这个人是以忠诚之心见长的普通人。罗严塔尔对他的这句评语比贵族们的评价还算公正得多了,贵族们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只会冷嘲热讽地说:“姐姐是恒星的话,弟弟可比喻为行星,现在连卫星也有了!”吉尔菲艾斯并不会强烈地表现自己的言行,他只会跟在莱因哈特的身边,默默地分担他的工作,不但帮助他,而且还支持他。在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时,他在独立作战中的表现杰出,很多人才逐渐开始了解并且赞赏他的才能……。

  也许这次强烈反对出兵的人不只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而已。就算撇开战略等问题,单就战术而论,像胥夫特所提的这个方案,其实根本毫无新意,只不过是古老的大炮巨舰主义旧瓶新装而已,不值得一试。

  “试问杀一头大象难?还是杀一万只老鼠较难?当然是后者较难。胥夫特那家伙连这种团结力量大的集体战的意义都不懂,还能成什么大事?”

  金银妖瞳的青年提督轻蔑地这么说。

  “或许这次会成功也说不定,即使将来会出现如你所说的演变。”

  “嗯……”

  罗严塔尔不太愉快似地拨了拨他黑棕色的头发。米达麦亚一口喝下了咖啡。

  “姑且不提那个俗气的胥夫特,我很担心罗严克拉姆公爵,自从吉尔菲艾斯死后,他似乎改变了很多,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失去自己所不应失去的东西,人当然会有点变。”

  米达麦亚听了罗严塔尔的话不住点头,他想到自己在万一失去艾芳瑟琳时的情形,不禁感到不吉祥和不愉快起来,他急忙将这些不快的想法自脑中赶走。他是一个刚毅的青年,不管是过去和未来,也不管是处于战场或其它场合,他都是一位有勇气、有判断力,及值得赞赏的人。不过,他也是一个不爱考虑凶噩的人。

  金银妖瞳的青年看着朋友的侧验,眼神中谈不上好意但也没有讽刺。他对于米达麦亚这位朋友在好友、军人这两种身份上都有着相当高的评价。不过,对于他这种倾向某一位特定女性的心思,是不会理解的。不,或许是他没有办法理解,也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去了解。

  Ⅴ

  秃鹰之城要塞举行瓦普试验的当天,以技术部门为中心,要塞里的官兵共有一二四○○名,坎普和缪拉两位提督当然也在其中。但科学技术总监胥夫特技术上将也待在里面,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有人说,当初胥夫特本想待在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身旁,坐收此次试验的成果,但年轻俊美的元帅却严词厉色地对他说:“你应该待在秃鹰之城要塞的发令室才是啊,那里更需要你!”胥夫特只得悻悻然地奉命前去。听到传闻的人大多相信这个说法,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以胥夫特的人格而言,大家可以想像他一定是想以贵宾的身份坐在安全的地方,袖手远远地观看试验进行。其实,万一试验失败了的话,胥夫特坐在莱因哈特身旁的位置,可就一点都不安全了吧。

  莱因哈特率领着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奥贝斯坦等最高干部,以及瓦列、鲁兹、梅克林格、克斯拉、法伦海特,还有卡尔。罗伯特。舒坦梅兹、菲尔姆特。连内肯普、亚伦斯特。冯,艾齐纳哈等提督,坐在中央指令室中,观看着巨大的萤幕。实验成功的话,可以从画面上看到秃鹰之城要塞,届时,无数的金、银粒子将布满深蓝的天空,银灰色的球体跃然出现,这将会是一出戏剧性展开的壮观景像吧!

  “但是,终究得要先成功才行。”

  罗严塔尔对米达麦亚如此耳语道,声音显得有点漠不关心。和这些冷眼旁观的同僚不同,坎普因参与其中而显得热心过人。

  威纳。艾特林根、罗夫。欧特。布劳契、迪特利。曹肯等三人,原在吉尔菲艾斯麾下,吉尔菲艾斯死后,转为直属于莱因哈特旗下的提督,三个人的军阶都是中将。

  另外,霍斯特。锦兹少将属米达麦亚麾下,汉斯。爱德华。贝根格伦少将属罗严塔尔麾下,自成体系。这几位提督与其他的中将和少将级的提督们,一同在后方观看着萤幕。

  元帅府的中央发令室里,帝国军的精英齐聚一堂。只要他们动动手指,数以万计的舰队将同时升空。这时,罗严塔尔突发奇想,只有在此投下一枚光子炸弹,未来的宇宙历史就会重新改写,不!也不用全员皆死,只要一个人——美貌无双,才智兼备的金发年轻人消逝的话,宇宙的命运就会完全改变了。这种幻想令罗严塔尔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且在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回想起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当罗严塔尔将当时的帝国宰相立典拉德擒拿到案时,莱因哈特曾对他说:“如果你们有自信可以打倒我,任何时候我都接受挑战!”——自信!黑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略略转动了一下,罗严塔尔凝视着年轻的主君。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发出喟叹,视线再度转向萤幕。

  “三、二、一……”耳边响起了读秒倒数的声音。

  啊!——提督们的感叹此起彼落,数分之一秒后,画面上一阵杂讯,萤幕上的风景突然全然改观了。现在,星海的画面深处延伸成广遽的光板,装着十二个环状引擎的银灰色球体出现了!

  “成功了!”

  到处欢声雷动,大家兴奋雀跃地注视着画面。

  于是,瓦普试验成功了,在瓦尔哈拉星系外缘出现的秃鹰之城要塞,还有其内部达一六○○○艘船舰的舰队及二百万名官兵,正式决定要迈向攻占伊谢尔伦的征途上了。

  ※       ※       ※

  时值帝国历四八九年三月十七日。

  “我们到秃鹰之城去看看。”

  帝国宰相罗严克拉姆公爵突然说道。第二天,他便在首席秘书官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和首席副官修特莱的陪同下,乘着旗舰伯伦希尔出发前往。经过了半天的航行,到达了秃鹰之城,舰长尼梅拉中校以近乎艺术的娴熟手法,使伯伦希尔顺利靠港。

  莱因哈特再次祝贺前来相迎的两位提督——坎普和缪拉,并向欢呼的官兵挥手答礼后,便走向要塞的大厅。

  前年,在这个大厅里,莱因哈特曾举行庆祝利普休达特战役的胜利酒会,同时,这里也是使忠心耿耿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丧生的伤心之地。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莱因哈特说着推门而入,消失了身影。

  从厚重的门缝中,可以看见被手持式加农炮击中而尚未修复的壁面。祟尚实际的坎普认为,内部装饰根本没有修复的必要。当然这是正确的做法,不过倒没想到会有现在这种状况。

  莱因哈特只有在面对死去故友的时候,才会敞开心扉吧?希尔德心中一阵刺痛。真是如此的话,不是太寂寞了吗?那么莱因哈特又为何要推翻旧帝国,支配全宇宙呢?

  希尔德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像莱因哈特这样的年轻人,生命应该过得更多彩多姿才对。她要怎样做,才能让他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呢?

  如同把活着的人拒于门外一般,现在,他的心扉也同样深锁着。

  ※       ※       ※

  在门的那一边,莱因哈特坐在数个月来布置如昔的阶梯上,他苍冰色的眼眸里,仿佛又看到了半年前的情景。那时,躺在血泊中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曾说:“莱因哈特阁下,请一定要将宇宙掌握在您的手中……请您代我转告安妮罗杰小姐,就说齐格己守住了过去的誓言……。”

  你守住了誓言,所以我也会对你信守诺言。我会不择手段,统一整个宇宙,然后再去迎接姐姐回来。可是,我觉得好冷啊!吉尔菲艾斯!这个世界上失去你和姐姐,也就失去了温暖和光明。如果时间能再回到十二年前,如果,可以重新再来一次,我的世界大概就能多得到一点温暖的滋润吧……”

  莱因哈特把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捧在掌心,项链的垂饰和链条都是纯银打造的,他用手指头轻轻一押,盖子打开了,其中是一幅安妮罗杰、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三人的合照和一络仿若红玉般的红色头发,金发的年轻人,身体一动不动,凝视着那络红发,好久好久……。

  ※       ※       ※

  ……费沙行星自治领主府的一个房间里,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向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报告几件事情。起先报告帝国的秃鹰之城要塞成功地完成瓦普实验,随后便谈到自由行星同盟的动向。

  “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好像已经决定召回杨威利回同盟首都接受审查会了。”

  “哦!审查会?不是军法会议吗?”

  “如果是军法会议,就必须发出正式的通告。被告可以申请辩护人,也必须要留下正式的记录,但是,审查会并没有法律根据,根本就是随意编出来的。这种在狐疑和猜忌之下所产生的精神层面的私刑,也许比正式的军事法庭还有效哩。”

  “果然是目前同盟权力者的作风。口口声声说什么民主,其实根本就无视于法律规章的存在,他们的作法不但消极,而且危险。权力者本身目无法纪,社会规范也随之摇摇欲坠,这算是末期症状了。”

  “这是他们自该解决的问题,我们没有担心的必要吧?”

  鲁伯特。盖塞林格口吻颇为尖酸地说道:“没有能力却继承先辈遗产的人,就必须承受相对的考验,承受不了时,就只有灭亡一途了,高登巴姆王朝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了他的这番话,自治领主鲁宾斯基默不作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2008-7-5 02: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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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审查会



       自由行星同盟政府传召杨威利还都的命令到达伊谢尔伦要塞是三月九日的事。

  透过超光速通讯热线,接获自国防委员会直接传来的命令时,杨凝视着记录该项命令要旨的光板,足足有五分钟之久。当注意到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忧心忡忡的目光时,杨露出笑容说道:“命令下来了,我必须到海尼森报到。”

  “为什么呢?”

  “他们要我出席审查会,就我印象所及,似乎记不得有‘审查会’这个名堂,上尉,你知道吗?”

  菲列特利加姣好的眉毛微微皱着。

  “军法会议是有,至于审查会……在同盟宪章和同盟基本法中并没有规定。”

  “那就是超出法律明文规定的喽。”

  “也就是他们任意捏造的,根本没有法律根据啊。”

  记忆力顶尖的菲列特利加以熟谙同盟宪章和同盟基本法而闻名。

  “这样说来,国防委员长要我回首都报到,根本是于法无据嘛。看来,非得到那虚浮、道德沦落的城市走一趟不可了。”

  虽然出生于海尼森,但听到这个地名时,杨却不禁觉得它已沦为特留尼西特一派运策阴谋及搜刮利权的渊薮,而且已迹近无可救药了。

  目前,能够委以伊谢尔伦要塞防守重任的人只有一个,杨传唤卡介伦。

  得悉事情始末之后,卡介伦也皱起了眉头,就差没有说出“不要去”三个字而已。

  “凡事小心呀!不要落人口实。”

  “嗯,我知道。防守工作就劳烦你了。”

  要塞防御指挥官先寇布少将似乎也很不放心司令官的首都之行。

  “不带着警卫队吗?我可以担任指挥……”

  “没有必要这样劳师动众吧。又不是要去敌人的阵地,给我推荐一个信得过的人选吧。”

  “智勇双全的我如何?”

  “防御指挥官离开前线不好吧。你就留下帮忙卡介伦。这次我也不带尤里安,人数愈少愈好。”

  杨没有选择休伯利安当座舰,他选择了巡航舰——瑞达Ⅱ号,甚至连一同出发,在伊谢尔伦回廊沿途一路护航的十艘驱逐舰也在他的命令下,只护送至出口地点。

  拥有强大武力的军人,必须避免威慑政府之嫌,站在杨的立场,他不得不如此小心谨慎。

  先寇布所推荐的护卫是一名叫路易。马逊的黑人准尉。富有光泽的褐色皮肤、宽厚结实的巨大身躯、与杨的腿一样粗的臂膀、又圆又和蔼的深褐色眼睛、坚毅的下巴——整体看来,宛如一头心地善良的公牛。但可以想像他一旦发怒起来,那种爆炸性的力量会激发起旋天转地的能源风暴。

  “对付首都那班老弱残兵,他只要一只手就可收拾掉一个小队。”

  “那就是比你强喽?”

  “若是我的话,能干掉一个中队。”

  说了这句招牌式武断自大的话,先寇布露出恶作剧似的表情。

  “对了,你会带格林希尔上尉一道去吧?”

  “不带着副官怎么行?”

  “的确。不过,带上尉不带尤里安,小伙子可会嫉妒哟。”

  ※       ※       ※

  和杨道别后,先寇布来到射击训练场,看看尤里安的练习情形,他随后问道:“我知道格林希尔上尉一向非常关心杨提督,但不知提督这边怎么样?”

  “嗯……”尤里安露出微笑。“不管怎么样,他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也不会乱说话而落人口实,我也不便妄下断言啊!”

  “不过你倒是早已经看穿了嘛。你那呆呆的监护人就不必说了,上尉虽然头脑聪明,气质好,人又单纯善良,但只要是私人的事就会变得钝感了起来。”

  “只要是别人的事情,你都蛮清楚的嘛。”

  “……喂,什么意思?”

  “哦,我得赶快去准备晚餐了。先寇布少将,抱歉喽。今晚要给提督做一份英国式腌肉耶。”

  尤里安敬礼后速速离去。

  “这个年轻人做事倒挺认真的,只是把难得的才能耗在做菜上,实在太浪费了啊。”

  望着少年的背影,先寇布兀自唠唠叨叨地数落个不停。

  不能跟随杨去首都,尤里安确实觉得很遗憾。他也曾对卡介伦提过,希望能跟在杨的身边。但是,早在少年说出心中希望之前,杨便明白表示:“让你轻松两个月,不必做家事。”他说这句话的动机和先寇布方才的数落,动机是不是一样,尤里安就不得而知了。杨一直认为,尤里安缺少同龄的朋友,或许他这样做是为了替尤里安制造机会吧。

  不管怎样,此次的海尼森之行,尤里安大概帮不上杨的忙了。这点恰巧与菲列特利加不同,没有她的话,杨处理事务的能力将大为降低。

  不过,至少在出发之前自己还有点作用,尤里安心里想道,他可以帮杨准备行李和其它东西。在尤里安忙着收拾的当时,自觉到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忙反而会给尤里安添麻烦,而在旁默默观察的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尤里安,你身高多少了?”

  “嗯……一百七十三公分……”

  “唔,明年还会长高吧。第一次看到你时,还不到我的肩膀高呢。”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少年却感到一股暖流流过心头。

  Ⅱ

  从伊谢尔伦到首都的时间距离,视航路的状况而定,约需三至四个星期。利用这段意外得来的空闲时间,杨准备着手进行历史论及国家论的著述工作,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完成一部完整的作品是太赶了点,但要拟妥草稿应是不成问题的。瑞达Ⅱ号巡航舰一离开伊谢尔伦回廊后,杨就马上躲回自己的房间。

  “……巩固国防之途有二。拥有比敌国更为强大的军备,此为其一;其二,利用各种和平的手段,与敌国相安无事。前者较为单纯,而后者则因权力者不同,方法巧妙亦各有不同。但扩充军备与发展经济互为反比的关系,则是近代社会形成以来的不变法则。己国增强军备,敌国势必亦然,陈陈相因之下,各国偏重于军事扩充,造成经济及社会极度畸型发展,国家因而崩坏。由此观之,‘国防’也正意味着国家的灭亡,这是历史上普遍存在的讽刺现象……。”

  杨抬起头来,视线离开文字处理机,手掌拍打着脖子,经过数十秒的推敲,他接着撰述:“……一般咸认,自古以来,许多国家都因外敌入侵而灭亡。但值得注意的是,有更多的国家却是因对侵略的反击、财富分配不均、权力机构腐败、国民对控制言论思想的不满等种种内部因素而导致灭亡。坐视社会上不公正现象严重恶化,一味穷兵黩武,对内镇压百姓,对外发动征战。滥用武力的结果,是将国家送上灭绝之路。历史上前车之鉴俯拾皆是。近代国家成立以来,不法的侵略行为,往往并非造成被侵略的一方兵败覆没,反而发动侵略的一方最终必自食其果。站在道义的立场上,即使有十二分胜算,也不应任意侵略他国……”

  似乎有点教条化了。杨仍一脸严肃的思索着,两手交叉胸前,接着又写道:“……具体而言,生在现代的我们,到底要怎样做才好呢?就各个层面的实质效益来考量的话,第一种方法与第二种方法孰优孰劣,其结果不言而喻——我国必须与银河帝国的新体制共生并存。有一点必须要清楚,门阀贵族支配下的银河帝国旧体制,不仅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大敌,同时也是银河帝国的被支配阶级——平民——的公敌。因此,打倒门阀贵族后在现阶段稳然确立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新体制,广获平民支持。急速强大的罗严克拉姆新体制及其施政内容,也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独裁体制形成强烈的对比。高登巴姆体制高举民主的大旗而成立,却形成了最反民主的专制政权;罗严克拉姆体制以不民主的手段成立,却交出了漂亮的民主施政成绩。这虽不能算是‘一切操之于民众’的政治,但就目前而言,却可说是‘以民众为依归的政治’。若能认清这一点,则与罗严克拉姆新体制的共存关系,非但可能,甚且必然……反之,我们应该拒绝和避免与象征恶劣的君主专制、日益凋零的高登巴姆余党同流合污。一旦同盟被视为与残酷压榨民众的旧体制相互挂钩、狼狈为奸,敌人将不只是帝国的新体制,连帝国辖下的二五○亿人民也将与我们为敌……”

  杨舒展两臂,发出一声长叹。他凝视着自己创作的文章,表情略为不悦。他并非认为所下的结论不对,只是,如果现在能够有一些证据稍稍印证自己的论点就好了。关于这点,似乎有点性急和言之过早,也许有人会因此批评他与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根本没有两样吧。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

  多么响亮的名字啊!杨甚至觉得这个拥有金黄色头发、苍冰色眼眸、雪白肌肤的俊美少年,是近乎半人半神的结合体,他比自己年轻九岁,但不论是才能或处世方法,却具有无可抗拒的魅力。现在,莱因哈特在帝国断然施行的内政改革,实无异于一种实验——其个人的存在将在一个世界中扩大至无远弗届。或许,有一天他会君临天下成为皇帝吧。但并非依靠血统,而是实力!到时,或许会产生非贵族的帝政-以平民为依归的帝政——史上称之为“自由帝政”的特异政治体制,而且说不定其规模将扩及全宇宙。

  但这样一来的话,银河帝国也将在新皇——莱因哈特的统驭下,蜕变成国民国家了。而且当国民错将皇帝的野心当作自己的理想时,狂热的国民军也很有可能将攻击的矛头指向自由行星同盟。

  杨猛然感到室温骤然降低。当然,他的预感并不是百发百中的,但勉强加以区分的话,坏的预感似乎总是比好的预感准确多了。亚斯提星域会战亦然、亚姆立札会战亦然、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政变亦然。内心但愿事情不会这样-但实际上事态却反而朝着坏的方向发展,这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杨有时不禁暗忖——若自己是生在帝国,不就轻松快意多了!他可以效忠莱因哈特,击破大贵族联合军,并全力协助莱因哈特推行一连串的改革运动。只是事与愿违,现实中,他生在同盟,而且还得为特留尼西特这种人卖命作战。

  ……结果,杨并没有好好的完成“著述”的工作,每一天都在读书、午睡和立体西洋棋中渡过了。

  ※       ※       ※

  三个星期之后,巡航舰瑞达Ⅱ号到达首都海尼森所在巴拉特星系的外缘地带。放下心头大石的船员三三两两往娱乐室聚集,海尼森的民间播放电台拥有数以百计的频道,可以不受限制地收看任何一台,而不论是军舰或民间船只,总有体育新闻派及戏剧音乐派之分,两派之间也总是互不相让,因此争争吵吵自然在所难免。

  杨的私人房间有专用的立体电视,算是个小小的特权。他第一个选择的频道,恰巧碰上特留尼西特派的政客——德梅克正在大放厥词:“……所以,我们应该维护历史和传统,不惜付出一时的代价和个人渺小的生命。那些一味主张小我权利,罔顾对国家应尽义务的人,只能算是卑鄙无耻之徒!”

  在权力者的眼中,他人的生命轻如鸿毛,贱如粪土,他们所高唱的“渺小的生命”,实是发自他们内心的肺腑之言啊,只是不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而已!至于所谓的“一时的代价”,事实上已奉献了好几个世纪了,但无论在哪个朝代,无偿奉献的人尽皆市井小民,权力者则眉开眼笑的坐收并瓜分送到口袋里的既得利益。

  杨的心情愈加沉重,他转换频道,权力者傲慢的嘴脸消失了,画面上取而代之的是穿复古风格服装的少年,看来似乎是小孩看的动作剧,其他出场的人物都称这位少年为“王子”。

  王储流浪记——也就是“流浪的王子”,这类的主题是文学发源的源头之一,在各种民族的神话及建国传说中,都流传着这种故事。该主题衍生出的通俗故事,古今中外不计其数,滋润了许多作家的创作生命,也广受百姓的喜爱。

  剧情是描述在某个宇宙王国中,主掌国家大权的邪恶宰相夺取王位,年幼的王子在正义之士的帮助下,矢志复兴正统王室。这个剧集触动了杨的联想。

  “格林希尔上尉,这个节目的赞助厂商,是哪一家企业?”他转问菲列特利加。

  “好像是费沙提供资助的一家合成食品公司吧。至于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如此,我以为又是银河帝国的旧体制复辟派在搞政治宣传哩。”

  “不会吧。”

  菲列特利加正待要笑出来,但看到杨的表情出奇严肃,马上收起笑容正色道:“莫非其中大有文章?”

  算是对杨表示尊重吧。换作是卡介伦或先寇布,早就不客气地大笑出来了。

  听到“费沙”一名也是使杨陷进沉思的原因。这个地名不时浮现在杨的脑际,费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它会挟其财富干出什么勾当?其目的是在统一银河系呢?抑或是要造成银河系的分裂与对立?

  透过经济需求达成政治统一的先例,历史上层出不穷。

  成吉思汗统御的蒙古帝国之所以能缔建出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统一国家,原因之一在于往来丝路的交易商人们从中支持。沿着丝路而下,一个个绿洲形同个别独立的小国家,整体治安难以维护;又加上每个绿洲国家往往恣意征收交易税和通行税,这些无一不对商人们构成威胁。

  他们曾对花刺子模帝国寄予厚望,但那位无能而贪得无厌的皇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因此,对宗教信仰具有包容性、拥有强大军力、又深明东西交易重要性的成吉思汗,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支持的不二人选。

  商人们提供资金、情报、武器及其制造技术、粮食、翻译、征税的资讯等给成吉思汗,协助其征服活动,除了纯军事行动之外,蒙古帝国的诞生实应归功于交易商人们。在这些交易商人中,维吾尔人的功劳值得特别一提,他们操纵了蒙古帝国的财政和经济,事实上,整个帝国的商业运作大权可说掌握在他们手中。由是故,有人评断——表面是蒙古帝国,实为维吾尔帝国。

  难道费沙的目的在于成为“维吾尔人第二”——统一宇宙的“新银河帝国”背后实际的操纵者?他们希望人类社会的政治得以再度统一,同时也正大力朝此目标迈进?

  这种说法似乎比相反的情况更具说服力,而且似乎也更合理。

  不过,人类及人类群体往往并非仅在合理范围内才采取行动。

  虽然没有任何理论根据,但杨却隐约感到,费沙的动向笼罩着一层不合常理和矛盾的阴影。去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策动同盟政变一事,被杨完全料中。那是因为莱因哈特的行径完全合情合理,杨只要抽丝剥茧,循序渐进,便不难看出莱因哈特思考的理路。

  然而,费沙的动态却常常令人匪夷所思。尽管费沙再高明,杨仍然认为应该是有迹可寻的,但费沙行动的背后却包藏着未知的因素,而其中玄妙并非能够依循常理来加以推敲的。至于这背后的“因素”到底是什么?目前仍是未知之数……

  ※       ※       ※

  “真惨呢。”

  瑞达Ⅱ号的舰长杰诺中校对沉思中的杨说道。他从海尼森的民间转播中得知一件灾难新闻,运送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机体和驾驶员的运输舰,由于新人操作不当,导致舰内气压急转直下成真空状态,造成十多位的驾驶员死亡。

  “你知道培养出一位单座式战斗艇驾驶员要花多少钱吗?一个人相当于三百万啊!”

  “是笔大数目呢!”

  杨心中盘算,自己一整年的薪水也不过相当于这笔钱的二十分之一而已,他在军官学校时,也曾接受飞行驾驶的训练,在模拟空战中,他被击坠的记录总共有三十次,而击坠敌机的记录只有二、三次,寥寥可数。教官每每总是摇头大叹: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不该来的人来入学。教官说的一点也没错,不容杨有反驳的余地。

  “是啊,是一笔庞大的开销。不过,驾驶员可以说是资金和技术的累积体,是贵重的资源啊。就这样凭白无故地失去了,岂不可惜?我说哪,如果还想打胜仗的话,后方的管理得加强才行……”

  杰诺中校一个劲地咬牙切齿。

  他有权利发怒和叹息——杨这么认为。因为大概在这之前,事情本身就已有歪常理了。以杀人和破坏为目的,将巨额资金、知识和技术投注在一个人身上,这种作为和想法,原本就非正常。杨本身在军官学校也接受过这些训练,不过,他并不是优等生。

  说到国家,或许它只是人类为了使自身的狂妄正当化所捏造的推托之辞罢了。一旦国家成为至高无上的主体,不论多么丑恶、多么卑劣、多么残暴的行为,都将轻易地为人们接受。所有侵略、屠杀、生化战、人体实验的罪孽,都可以一句“这都是为了国家”来解释一切,甚至有时还因而大受赞赏。批判这种行径的人反而被扣上“叛国”的罪名,挞伐谴责的声浪也从四方交逼而至。

  对国家心存幻想的人,想必也相信国家是由比自己更优秀、更有智慧、更有道德的伟大人物所指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执掌国家权力核心的人物,与一般市民相较之下,思考更幼稚、判断力更差、道德水准更低落的例子比比皆是。

  他们比一般市民真正“优秀”的地方在于追求权力的热情,若将这股热情投注于正面的方向。它便成为推动政治及社会改革、创造新时代秩序和繁荣的原动力——不过,这种好的例子能否达到全体例子的十分之一就不得而知了。看看历史上的每一个王朝,几乎无一不是第一代创建、随后十几代坐享其成而告终的。

  不论是王朝或国家,都是非常强韧坚实的生命体,只要在某一个时代出现一个伟大人物,就能够使它延续好几个世纪的寿命。现在的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的腐败颓势己难挽回。但如果一百年前曼夫瑞二世的改革得以实现,或许,这个王朝的生命还能维持几个世纪吧……。

  至于自由行星同盟,则不能与帝国一视同仁。因为,将国家的前途寄望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可能出现的伟大人物身上,实有违民主政治的原则。民主共和制便是植基于排除英雄及伟人作用的根本上,由普通市民来掌握国家和自己的前途,但是要到何时理想才能战胜现实呢?

  ※       ※       ※

  巡航舰——瑞达Ⅱ号悄悄地登陆海尼森的军用宇宙港,这是因为国防委员长命令他们必须秘密抵达之故。杨本打算联络统合作战本部长库布斯里或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但这样做不但违反命令,也会招致军部与政府发生冲突。再者,根本也没有机会和他们取得联系,因为奉国防委员长直接命令前来迎接的官员,早已在此等候,杨一着陆之后,马上便被他们接走了。

  菲列特利加和马逊正想提出抗议,却被荷枪实弹的士兵阻止,杨的身影消失在宇宙港的出口。莫非政府方面已经采取高压手段?事出突然,杨和菲列特利加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行驶约莫二十分钟后,在一处军事设施前,他们让杨下了地上车,一个壮年军官前来相迎。

  “我是贝依准将。担任最高评议会议长特留尼西特阁下的警卫室队长,这次奉命担任杨提督的贴身侍卫,愿效绵薄之力,尚祈接纳。”

  “哦,辛苦了。”

  杨装傻应道,名为护卫,实为监视,这个连小学生都知道。贝依随后为杨介绍下榻处的接待人员。他是一位目无表情的下级军官,身形剽悍,眼晴淡蓝。

  杨显得无精打采,为了召开审查会,连接待他的人员,也都经过精挑细选,所有美貌、可亲、可怜等的软弱因素,都被一一剔除。看来他们相当重视极端机能,而且毫无疑问的,这种机能的目的是在恫吓及阻止逃亡。

  不过,在杨的眼中,这些人尽是百无一用的家伙罢了。至此,杨对审查会已了无好感,心中也有所警惕。事实上,他也只能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不是吗?

  杨从宿舍的窗户往外望,只见狭窄的中庭对面,是一片单调乏味的蓝灰色建筑物。在这里不但不能欣赏风景,更谈不上与外界接触。用钢筋水泥建造的坚固中庭,约有一个分队的士兵无所事事地站立其间,他们的肩上都荷着负电粒子光束来福枪,相当于实战装备。用手指敲敲窗户玻璃,可以发现那是厚约六公分的特殊硬质玻璃,其坚固的程度即使是被一只正值壮年期的灰色大熊冲撞,也只会有轻微的裂缝而已。

  室内的摆设虽然高级,但却毫无个性。床、办公桌、沙发、餐桌……,所有家具都欠缺生活感。杨也懒得去理会有没有加装窃听器或监视摄影机了。如果有的话,一定也被巧妙地藏了起来,徒费精力去查看也是枉然。

  “这算是软禁罢。”

  接下来该怎么办?杨平躺在床上想着。床的弹簧垫虽然舒适,但却无法使人心情开朗。在这寂静无人的房间里,拷问、洗脑和谋杀的阴影一一跃然在杨的眼前,不消说,导演这一切的人正是特留尼西特。

  说起来相当矛盾,杨会穿着同盟军的军服上战场作战,是因为他认为比起悲天悯人的英明皇帝所统御的专制政治来说,凡人集体营运的民主政治是比较好的,即使它陈义过高、不切实际、甚至一再尝试失败。然而,如今在本是民主主义堡垒的海尼森行星上,杨却被关进了腐化的中世纪权力者的牢笼中。

  不能着急——杨这样对自己说道。值此之际,不论最高评议会对杨的敌意有多深,他们应尚不至于要不顾一切加害于他,否则只会造成亲痛仇快的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心头大患,最高兴的莫过于银河帝国了。

  当特留尼西特或最高评议会决意加害于杨时,其原因大概有如下四点:

  1.同盟军出现能力在杨之上且又效忠权力者的名将时。

  2.当杨成为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之间永久和平的障碍时。

  3.当他们认为杨反叛同盟、倒戈帝国时。

  4.最高评议会本身背叛同盟、倒向帝国时。

  关于第1点,姑且不论忠诚度和服从度,目前同盟军之中,论能力无人可与杨并驾齐驱。自由行星同盟和银河帝国仍处于半永久性的战争状态,在这个时候杀害杨无异是自杀行为。毫无疑问,就如同人类会自杀一般,国家也会自杀,只是目前似乎尚未到达那种地步。

  关于第2点,显然有点荒谬。若是帝国与同盟之间能够维持永久和平,抑或相安无事,杨大可满心欢喜地退役归隐去过响往已久的退休生活。但事实与认知之间本来就有出入,因此,也很难避免权力者会在误解或扭曲事实的认知下采取行动。

  关于第3点,杨本身并无此意。不过,和第2点相同的是,也许政府会搬出春秋大义的道理或莫须有的罪名,借以行使逾越法规的手段。

  关于第4点,杨正待进一步思考时,内线影像电话响了起来,贝依准将的脸占满了画面。

  “阁下,一小时之后审查会即将开始,请您准备一下。”

  Ⅲ

  房间大得有些浪费,天花板高耸在上。照明有意弄得昏昏暗暗的,气氛阴沉,干冷的感觉浸透皮肤。

  进入室内,就让人有种物理上的压迫感,所有的陈设都是黑乎乎的,充份显露出其象征意义。审查官的座席高高在上,由三个方向包围着受审者的座位。

  倘若杨是一个崇尚权力与权威的男子,在踏进室内的那一刻,从肉体到精神大概都要因而萎缩了吧。但是,杨只感到这个房间充满了恶意恫吓的矫饰感,这种虚张声势的作风使杨厌恶到了极点,了无畏惧之意。

  审查官的位子上,坐了九个人。由杨的角度看去,正面和左右两边各坐三人,眼睛习惯了室内的光线后,坐在正面位置中央直盯着他看的中年男子,表情清晰可见。他是特留尼西特政权中官居国防委员长的尼古拉庞提,身高与杨不相上下,但肌肉却厚实多了。这名男子竟然是审查会的首席审查官,如此劳师动众,是表示政府相当重视这次审查会吧。当然他只是代言人而已,真正的发言者是没有出席在这里的同盟元首。

  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当中,都要面对特留尼西特的这伙党羽,杨这才觉得郁闷烦躁、不耐已极。菲列特利加和马逊准尉都被带开,杨只有孤军作战了。相比之下,军法会议可就公正多了,被告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还可以选择三名辩护律师。但这次,杨必须自己为自己辩护,自求多福。

  尼古拉庞提自报姓名后,坐在他两侧的几名男子也相继自我介绍。

  “我是亚林克。马尔奇诺。伯杰斯。迪。爱伦提斯。艾。奥里贝拉,现任国立中央自治大学校长。”

  杨行礼表示敬意,这名男子似乎是副首席审查官吧,光凭他记得住自己那冗长的名字,就颇值得尊敬了。

  其他七位审查官也相继自报姓名,其中的五人为特留尼西特派的政治家和官僚,对杨来说,他们充其量是不值一提之辈;但当看到唯一穿着军人制服的后方勤务本部长——洛克维尔上将那张面无表情的鹅蛋脸时,杨却无法再“一笑置之”了。这表示特留尼西特派系的势力已在军部内部扩展开来。

  倒是非特留尼西特派的政治家——荷旺。路易,对审查会似乎充满好奇而非忠诚,表情及印象与洛克维尔大异其趣。或许特留尼西特为了做表面工夫,才选上他为审查官之一的吧,在这矛戟森然的面具剧场上,他所扮演的大概是填充门面的角色罢了。是不能期望过高的……。

  每个人自我介绍过后,尼古拉庞提开口说道:“杨提督,请坐吧。……不可以跷腿!背再打直一点!你现在是受审者,不要忘记这点!”

  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到这句话,杨尽量装出一付恭敬模样。既已淌了这淌浑水,还是静观其变较好。

  “那么,审查会现在开始……”

  主席郑重宣告,但是杨依旧无动于衷,他只祈盼着落幕时刻的到来。

  审查会最初的两个小时都耗费在确认杨过去身家背景的问答上,从出生年月日,双亲的姓名,父亲的职业到进入军官学校就读,之间的经历均逐一加以调查作注,这些资料比杨对自己的认识还详细。

  最令杨感到反感的是,他们竟把他在军官学校时代的成绩表也投影在壁面的萤幕上,战史八十九分、战略概论九十四分、战术分析演习九十二分……这些科目还好,另外射击实技五十八分、战斗艇实技五十九分、机关工学演习五十九分等等,则令杨有点尴尬。因为其中只要有一个科目的成绩在五十五分以下,就要留级了。

  假设杨当时因留级而被迫退学的话,杨本身及自由行星同盟的未来又将会如何演变发展呢?或许伊谢尔伦要塞仍将是帝国军手中难攻不破的堡垒,那么也就逃过了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同盟军惨败的命运。而救国军事委员会的政变,也有可能在“女神的项链”守护下,赢得局部成功,进而与拥政府派相对抗形成长期的内战状态。在此情形下,罗严克拉姆公爵势将利用同盟内战之际,乘虚大举入侵同盟,实现其称霸宇宙的野心。

  就杨个人而言,就不会被派到艾尔。法西尔星域,也不会在逃离艾尔。法西尔之时,碰上了当时正值少女时期的菲列特利加,后来也不会和卡介伦成为知己,更不可能透过他与尤里安相逢,先寇布也不会成为杨的部属了。或许他会被征调至前线作战阵亡,也或许他会为了躲避兵役而过着亡命生涯。

  时间不可逆转,在历史的长河里,一个人的存在渺小如沧海一栗,在通往未来的无数条路上,只能选择其一,向现实妥协,与现实产生互动,形成无数的小宇宙,命运弄人之玄妙实教人惊叹不已!

  “……而,你现在是同盟军最年轻的上将,担任前线的最高指挥官,这不能不说是令人嫉妒的好运啊!”

  这几句话字字刺激着杨的神经,使他由幻想的天地跌进现实中来。审查官的措词语气听起来非常刺耳,要是杨的境遇如此令人艳羡,他倒宁愿和别人交换。敌舰发射的能源光束势如汹涌的波涛铺天盖地而来,随时置人于万劫不复;为了更有效率地执行杀人和破坏任务,他必须不眠不休地不断下达命令;这些暂且不提,他还必须从四千光年外的地方,特意赶到首都,老大不痛快地接受审查官的盘问。他倒不致于会说:“请同情我吧。”但以他这种身份和处境,绝对谈不上是令人羡慕的对象。若是不知情的士兵及其家属们会有这种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但这群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绞尽脑汁去打击锋芒外露的人以维持自己权力的人,有何资格说这种话!

  “……不过,无论是谁,不管他的身份有多高、功劳有多大,都不容逾越我民主共和制国家的规范肆意行动,为了澄清这点。才召开今天的审查会,那么,第一个问题是关于……”

  开始了!——杨心里想道。

  “去年,镇压救国军事委员会政变之时,你将防卫首都、从国库中斥巨资建造而成的十二个‘女神的项链’全数破坏,是吧?”

  “是。”

  “你认为这是战术上不得不采取的手段,但是,你不觉得这样做过于鲁莽粗率了吗?除了尽数破坏国家的贵重财产外,难道别无它法了吗?”

  “我答覆您的问题。正因为没有其它办法,才出此下策。如果您认为这个判断是错误的,那么,请提出您心目中认为可行的替代方案,恭候赐教。”

  “我们不是军事专家,战术方面的问题是你们的责任。不过,我认为只要破坏其中二、三个攻击卫星,就可进入大气圈了,这不也是一个好方法吗?”

  “用这个方法的话,我军官兵势将受到残存卫星的攻击,凭白牺牲。”

  这是事实,因此杨也不需要刻意扯声辨白。

  “如果阁下认为无人的卫星比官兵的生命更珍贵,那么,我承认判断错误……”

  对于自己的这番说词,杨感到赚恶,但不这样说的话,是不能打动对方的。

  “那么,下面这个战法如何?——政变派被困在海尼森上,我们不见得一定要与其短兵相接,可以围而不攻,采取时间消耗战削弱他们的抗战意志,使他们不攻自破,岂不更好?”

  “这个方法我也考虑过了,但是,有两个因素使我不得不放弃。”

  “你说说看。”

  “第一,深究政变派的心理可以看出,他们为了突破困境,很可能会不择手段,将首都的政要当作人质,万一他们把枪顶在诸位的头上,前来胁迫交涉,届时,我们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了。”

  “……”

  “第二点更为危险。当时,帝国内部的动乱已渐平息,我方若包围海尼森,好整以暇地等待政变派自取灭亡,那么,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那个战争天才,很有可能会挟其胜利余威,大举发兵攻来。那时,伊谢尔伦除了老百姓外,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警备兵和管制员而已,后果有多严重,相信各位也可以想像得到。”

  杨喘了口气,很想喝一口水。

  “基于以上两点,我必须速战速决,在最短时间内解放海尼森,让政变派在心理上产生败北感。如果大家觉得这样做应该受到责难的话,我只有甘之如饴。不过,若不能提出比这更稳当的代替方案来,我本人暂且不谈,只怕那些在战场上奋战抗敌、冲锋陷阵的军官士兵,会不能见容吧。”

  这种带有恫吓意味的说话技巧,对杨来说,只能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卖弄口舌罢了。似乎奏效了!审查官们交相耳语,还不时对杨投以忌恨的目光,看来似已再无辩驳余地了。唯一例外的是荷旺,他转头打个哈欠,似乎不胜其烦。

  过了一会儿,尼古拉庞提猛地干咳一声,说道:“那么,这件事暂且不提,我们来谈下一个问题。在德奥里亚星域与第十一舰队交战前夕,你曾对全体官兵说过,‘国家的兴亡与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相比,根本不值一文’,听过这番话的人证多得是,错不了吧!”

  Ⅳ

  “虽然说法不是一模一样,但我的确曾经说过相似的话。”

  杨回答道。既有人证,否认也没有用。杨也并不认为自己所说的是错的,虽然他不是每次都对,但是,那时所说的一切确是千真万确的。

  国家是由人组成的。没有国家,人照样能生活,但没有人,国家则只是一个空泛名词而已。人和国家,哪个是本?哪个是末?哪个更加重要?不是很清楚了吗?国家灭亡了,只要再建造就可以了,曾经一度灭亡却又复兴的国家,历史上比比皆是。当然,有更多的国家一旦灭亡,就再无中兴之望,但那是因为该国在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结束了,腐败了,老朽了,而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国家的灭亡总是一场悲剧,流血在所难免。甚至,为了将不值得守护的国家自无可避免的灭亡中拯救出来,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而当这些牺牲的报酬率等于零时,便变成了极端深刻荒谬的闹剧了。只有当国家的存在和个人的自由和权利没有严重抵触时,国家的存在才有其意义。反之,失去存在价值的国家嫉恨值得生存的人们,往往将他们一同带往地狱。拿那些最高权力者来说,无数的死者高喊着他们的名字仆倒在战场上,而将此情此景抛诸脑后、投身敌国普升贵族,过着优渥生活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历史上国家的最高负责人战死前线的例子,古今有几人?

  个人的自由与权利——杨曾对官兵们这样说过,似乎应该再加上“生命”吧?杨以前会这样说,今后也同样会这样说,不过,他并没有大声表达出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有许多事比在战场上指挥杀人和破坏还要有意义啊!

  “你不觉得这一番话极没见识吗?”

  声音更是刺耳!军官学校时代,学生犯错了,会遭教官白眼,这时候情形亦然,审查官像捉住了对方把柄似的紧接着说道,声音就像舔舌狩猎的猫叫。

  “哦?怎么说?”

  看到杨一副毫无愧色的样子,国防委员长更为光火,声音充满险恶的批评道:“你身为负责守护国家任务的军人,而且,年纪轻轻就受封提督称号,旗下大军之众,堪与大都市人口匹敌。以你这样的身份,竟胆敢藐视国家,甚至轻忽自身的责任,大发厥词,导致官兵士气低落,这种行径不是没有见识,是什么?”

  无论如何,你必须忍耐眼前的虚伪和无聊!——杨的理性这样告诉他,但那声音却愈来愈微弱。

  “我有话要说,委员长阁下。”

  尽管心里很不情愿,杨还是极力压抑着声调:“我认为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可说是见识独到。国家并不是由细胞分裂而形成个人,国家是结合一群具有主体意识的个人所构成的,在此前提下,何者为主?何者为从?在民主社会中是不辩自明的道理啊。”

  “不辩自明的道理?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认为对人类而言,国家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

  “是吗?没有国家,人仍可活下去;但没有了人,国家也就不存在了。”

  “……这句话可真令人惊讶!你很像是极端激进派的无政府主义者嘛!”

  “不,我是素食主义者。不过,一看到美味可口的肉类佳肴就会立刻破戒。”

  “杨提督!你是在侮辱本次的审查会吗?”

  声音愈发充满了险恶。

  “怎么会呢?我没有这个意思。”

  事实上,杨正是这个意思,但却没有老实承认的必要。接着杨既没抗辩,也没有道歉,就这样沉默不语。国防委员长也无从深究,只是紧抿着肥厚的双唇,觑视着杨。

  “我们休息一下子吧,怎么样?”

  说话的人是方才在自我介绍之后便不发一言的荷旺。路易。

  “杨提督一定累了吧。我也快无聊——哦,不,我也觉得很疲倦了。能够休息一下子的话,真是感激不尽。”

  他的提议解救了不少人。

  ※       ※       ※

  休息了九十分钟后,再度展开审查。尼古拉庞提开始发动另一波攻击。

  “你任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为副官,是吧?”

  “是的。这又怎么了?”

  “她是去年发动政变,阴谋颠覆国家的格林希尔上将的独生女,你知道吧?”

  杨略微扬起双眉。

  “哦?我们这个自由和民主的国家,是和古代的专制国家一样的采取父罪子偿的做法吗?”

  “我可没这么说。”

  “那您能做个解释吗?”

  “我的意思是,为避免无谓的误会,在人事安排上应当要慎重才是。”

  “您所谓‘无谓的误会’指的是什么?能不能具体说明一下?”

  国防委员长默不作声,也可能是无法回答,杨接着说道。

  “如果是有充分证据的重大嫌疑也就算了,但至于所谓的‘无谓的误会’,本身暖昧不清,下官认为,根本没预先设防的必要。依据法律,副官的人事安排受到军部司令官任用权的保障,若是将最有能力、最值得信赖的副官任意解除职务,将有碍于军事机能的全面发挥,并会使人认为这是故意造成军部损失的人事安排,这种解释可以吗?”

  杨的理论具有攻击性,先发制人,逼得对方先机尽失。尼古拉庞提有两三次欲开口反驳,但苦于竭尽枯肠不得反论要领,只好望着身旁的自治大学校长,向他求救。

  这个叫做亚林克又或是奥里贝拉的男子,根本不像学者,浑身充满官僚的气息。事实上,国立中央自治大学就是为培育政府官僚而成立的,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奥贝里拉一定都在忙碌着追求秀才的美名,连指尖都满溢着自信和优越感。

  “杨提督,你再用这种说法的话,我们就很难再继续审查下去了。要知道,我们和你并非敌人,应该拿出良知和理性来,加深彼此的认知才是啊。”

  听到奥里贝拉言之无物的论调,使杨大倒胃口。违逆上级也好,觉得困惑也罢,比较起来,尼古拉庞提还算较有人情味一些。

  “看到你方才的言行举止,似乎对本次的审查会有某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你完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为了指责你才叫你来的,而是站在你的立场替你着想,为了使你了解这一点,才召开今次的审查会,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合作,当然,我们也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你。”

  “那么,我一个请求。”

  “什么事?”

  “如果有标准答案的范本,请给我看看好吗?我想先了解一下各位心目中期待的答案是什么。”

  刹时间,室内一片悄然,不久,怒气腾腾,满室哗然!

  “警告受审者!不可侮辱本审查会,严禁有损本审查会权威和品格的言行出现!”

  国防委员长的大叫声变成无可理喻的咆哮之前,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刹时凝滞了下来。杨心中暗忖,如果这出闹剧还有权威品格的话,一定要好好端详端详。杨保持沉默没有说出来,并不表示他畏惧、退缩或在反省。国防委员长的太阳穴浮现肥厚的血管,气呼呼地喘着气。自治大学校长奥里贝拉不知在他耳旁说些什么。杨不高兴的瞪着他们。

  ※       ※       ※

  审查会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但解放了的杨还是处于被软禁的状态。离开审查会后杨被送上地上车被带往宿舍。

  见到了负责招待的下士之后,杨便以用餐为由,要求外出。

  “阁下,这里已准备好餐点了,您不必特意跑到外面去吃。”

  “我想到外面吃饭,最起码不是在这种刹风景的地方。”

  “您想跨出这扇门到外面去的话,必须先得到贝依准将的许可。”

  “我不想特别去要求他。”

  “不想要也得要!”

  “那么,可以带我去贝依准将那儿吗?”

  “准将到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办公室接洽公务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很难说。只有这件事吗?”

  “啊,就这件事而已。”

  下士敬礼出去后,杨凝望着窗外有好一阵子,他知道室内有窃听器,要叫也得压低声音。

  “就这样被困住了吗?”

  杨把军用扁帽丢到床上,然后又无意识地拿起帽子,弹弹灰尘,戴回头上。他两手交抱胸前,在室内踱来踱去。

  不干!这次发誓不干了!——自去年攻占伊谢尔伦要塞以来,杨就不断有这种念头了,但是他愈是抗拒,地位反而愈高。而加重他的责任,扩大他的权限的,不正是政府那些权力者吗?

  暂时自审查会解脱出来,杨觉得心情变得愉快了一点,因为今天他在战术运用上大获全胜,彻底粉碎了纷纭众说,同时使得那些厚颜无耻的审查官们满脸挂彩。

  不过,此番战术胜利并不代表战略胜利,若那班达官贵人们放弃召开审查会的话可真是谢天谢地;不过,他们偏执己见,继续审查的可能性更大。今天的忍耐已到达极限,明天以后更不敢想像,届时也只有辞职不干了。

  杨坐到办公桌前,开始构思辞呈的内容。

  ※       ※       ※

  这时,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并没有袖手旁观。她走进女性军官宿舍的一个房间之后,便开始打影像电话到十四个地方,花了三个小时查出贝依准将的去向。步出特留尼西特办公室的那一瞬间,贝依迎面撞见了与马逊一道前来的菲列特利加。

  “我是杨提督的副官,我要求和上司见面。提督现在在哪里?”

  “这是国家的最高机密。我不能允许你们会面,也不能告诉你杨提督所在的地方。”

  这种答案无法使菲列特利加信服。

  “我懂了。审查会是意味着非公开的精神拷问喽。”

  “格林希尔上尉!讲话请小心一点!”

  “如果不是像我所说的那样,请公开审查会,让辩护人能一起出席,并允许与受审者会面。”

  “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不能答应的理由何在?”

  “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对方的态度盛气凌人,菲列特利加并没有因而退怯。

  “那么,一部份政要暗中把国家的英雄——杨威利提督召回首都,施以非法无度的精神私刑一事,让新闻媒界知道也没有关系喽?”

  准将神色窘迫:“你、你敢!你试试看!我会动用国家机密保护法,让你接受军法制裁!”

  “我还不到接受军法制裁的程度,国家机密保护法中,并没有审查会这个名堂,所以即使公开内情,也不构成犯罪。你们若是无视杨提督的人权,硬要继续召开审查会,我也会不计后果,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

  “哼!有其父必有其女!”

  准将口中冒出这句恶毒的话。

  马逊先是一呆,接着一股愤怒涌上心头。菲列特利加却丝毫不动声色,不过,她那淡茶色的双眸燃起了熊熊烈焰,毫不相让地逼视着贝依准将。贝依丢下这句卑鄙的话后转身而去,她并没制止他。

  去年,当知道父亲是政变首谋时,菲列特利加心里便已有觉悟,副官一职是保不住了。但是,那时杨却宽宏大量地对着她说:“你不在的话,我会很为难……”

  这一句话支撑着菲列特利加直到现在,也将是往后支持她的一大精神支柱吧。她转头面向那位同行的巨汉。

  “马逊准尉!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也只有用最后的手段了。我们去见比克古提督,听听他的意见吧。”

  ※       ※       ※

  揉掉几十张信纸之后,杨终于写好辞呈了。他觉得无颜面对尤里安、菲列特利加和卡介伦等人,但以后也不必再与特留尼西特一干人纠缠了。即使没有自己,只要有伊谢尔伦要塞,帝国军也无法轻易超越雷池一步吧!——心里这样想着,好不容易才让思绪平静下来。

  疲倦已极钻进被窝的杨,当然不知远在数千光年外的黑暗虚空中,有一个叫秃鹰之城的要塞正在航行。天神也好,恶魔也罢,毕竟杨并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
2008-7-5 0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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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没有武器的战争



       由希斯帕尼欧拉战舰、哥多华巡航舰等共十六艘船舰组成的队伍,发现“那件事”是在四月十日。这支队伍由J。吉布森上校指挥,离开伊谢尔伦要塞,在回廊内执行警戒任务。

  “即使发现敌人,也不要轻启战端,先暂时撤退,向要塞报告此事再说。”

  代理司令官的卡介伦少将,对全体驻留舰队下达这道严格命令,在司令官杨威利不在期间,他必须极力避免引发无谓的战争。

  哥多华巡航舰的监控员,一面灌进几口咖啡。一面盯着计量仪器。眼前大致尚称平和,只是很无聊就是了,除了喝咖啡,实在无以排遣寂寥。不过,不久之后,胃也难逃咖啡的刺激作用了……。突然间,监控员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盯着监视器,把杯子丢向操作台的角落。

  “前方空间发生扭曲!”监控员报告。“有不明物体在做空间跃出!距离三○○光秒,质量……”

  监控员的视线定在质量计上,声音哽咽在喉中,隔了数秒之久,才勉强挤出话来:“质量……非常大……”

  “报告再详细点!”

  舰长咆哮起来。监控员大咳了两三声,才把堵在喉头的惊愕吐出来。

  “质量约四十兆吨!不可能是战舰!”

  这次换作舰长陷入沉默了。他用力抖了抖身子,立刻下达命令:“全速退后!不然会被卷进时空震!”

  舰队的指挥官吉布森上校也同时命令全体舰队急速后退。十六艘船舰发动最高速限,远离骤生异变的宇宙空域。巨大的时空震动波紧逼在后,空间歪曲、摇动,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他们的心脏。咖啡杯从操作台的一端掉落,洒了一地。但他们并没有因而疏忽了搜索敌人的任务,视线仍紧紧地凝聚在萤幕上。忽然,眼中闪过惊怖的光芒,无声的悲鸣接着响起……。

  ※       ※       ※

  伊谢尔伦要塞的中央指挥室一阵慌乱。通讯兵们的双手、眼睛和声带。不得片刻休息,以卡介伦少将为首的干部们监督着眼前的状况。

  “可能又会与敌人交战,负责警戒的同志……”

  “这个时候敌人也真够勤快!他们连超量勤务的补贴金都要赚呢!”

  当然,此时不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是,心中的不安却使他们无法遵守规定。不久,通讯士官向代理司令官传达自吉布森上校处传来的报告。

  “形状为球体,或类似球体,成份为合金及陶瓷复合材料,质量……”

  “质量是多少?”

  “质量约略估计有四十兆吨以上!”

  “兆?”

  卡介伦向来沉着冷静,但一听到这个数值,心中也不免为之忐忑不安了好一阵子,通讯士官接着报告:“由质量和形状判断,直径有四十至四十五公里,有可能是人工天体!”

  “……那么,这样说来,那是类似伊谢尔伦的要塞喽?”

  卡介伦喃喃自语道,要塞防御指挥官先寇布少将以半开玩笑似的口吻接口道:“搞不好是帝国想用这种惊喜的形式派遣过来的友好亲善使节团哩!”

  “一月份的遭遇战,算是事先的预告吗?”

  卡介伦的语调颇为苦涩。正如同盟军过去攻略伊谢尔伦要塞的经验一般,帝国军在上次的遭遇战吃过一次亏之后,就变得机灵多了——从目前的状况而得出的这个推论应该没有错吧?

  “也就是说,帝国军这次把舰队连同根据地,整个的移过来了?”

  “真是够努力哪。”

  先寇布夸赞着,语气淡然,耿介正直的姆莱少将瞪视着防御指挥官的侧脸,目光略显露偏见。

  “你也未免太小看它了!事情本身只怕并不简单,从要塞可以跳跃这件事看来,可以知道帝国军已经开发出新技术了!”

  “还谈不上什么新技术啦!只是规模加大罢了!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充其量也只算是补缺口之类的技俩而已!”

  先寇布高唱着说了等于没说的异调。

  “不过,令人大出意外的是,敌人这次的兵力相当庞大,这是首先可以确定的一点。”

  卡介伦趁隙一针见血地指出。

  “再加上杨司令官又不在,负责留守的我们,只得硬着头皮上阵了!”

  卡介伦话一出口,偌大的中央指挥室,立刻布满紧张的气氛,人人面面相觑。伊谢尔伦要塞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他们以往对此一向深信不疑,但现在这份信心却开始动摇了。伊谢尔伦固然经得起所有的炮击,可是,那是对方是以舰炮来攻击的时候,若是以近乎伊谢尔伦要塞主炮的火力袭来,则等级上又自不同了。

  “以伊谢尔伦要塞的主炮,来攻击伊谢尔伦要塞的防御墙,何者会赢?”

  这虽是士兵们平时随口开的玩笑,但事态发展却愈来愈接近事实了。结合超硬度钢、结晶纤维和超级陶瓷的四度复合装甲,是全宇宙最坚牢的护壁,不过,在这次的战争中,这句话恐怕即将成为过去式了。

  “要塞炮和要塞炮交相射击……?”

  卡介伦感到背脊一阵冰凉。

  想像到前所未见的巨大能源与能源爆发冲突的情景,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据说,亲眼目睹过伊谢尔伦要塞主炮齐射的人,爆炸的残光将永久灼烧在眼中。

  “那种烟火一定很壮观吧!”

  先寇布喃喃说道。这句话在此时显得有失其一贯的豁达,而且也不具有任何幽默感。这种想法对于身处前线的军人而言,并非一句玩笑就能带过的。

  “事态紧急,必须请杨提督立刻从首都赶回!”

  冲口而出,派特里契夫准将自觉说错了话,顿时一脸懊丧,因为这么说可能冒犯了代理司令官的卡介伦,表现出对他能力的不信任。然而,卡介伦非但毫不介怀,反而极力表示赞同,他深自明白,自己只足以担任平时的留守司令官。

  但是,超光速通讯一到达海尼森,即使杨立即动身,也不能在一时三刻之内赶到,距离伊谢尔伦要塞仍相当遥远。

  “初步估计,我们必须抵挡敌人攻击至少四周才能等到杨提督归来,而且抵挡时间只会延长,不会缩短!”

  “好一幅快乐的未来蓝图啊!”

  派特里契夫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没有话里表现的那样轻松。司令官——这位非比寻常的司令官——人人称作“魔术师杨”、“奇迹的杨”的不败名将,在他不在的情况下,伊谢尔伦要塞即将面临史无前例的可怕挑战!颤悚挑动着每一个人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皮肤寒毛直竖,冷汗浃背而流。

  伊谢尔伦要塞及其驻留舰队的官兵,共计达二百万人,其中许多老兵如今已由新兵接替,尽管如此,它仍毫无疑问是同盟军最坚强的部队,而促使其坚强的因素,不外在于对司令官屡战不败的绝对信赖。

  姆莱少将压低声音说:“要是伊谢尔伦失守,你猜会怎样?罗严克拉姆公爵将率领帝国大军,经由回廊直取同盟领土!届时,同盟将——”

  完蛋了!——此时说这句话已属多余。

  如果同盟军仍保持着在亚姆立札会战之前的实力,事情也不至于会如此严重。过去,伊谢尔伦要塞还在帝国军手中之时,同盟军也曾数度与穿过回廊发动侵略的帝国军交战,双方互有胜负。只是,目前局势已与两年前截然不同了。以回廊这一方的兵力而言,现在除了第一舰队,其余尽皆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部队和欠缺长距离机动能力的以各恒星系为单位的警备队、火力及装甲不佳的巡防队,以及尚在编列之中的后备部队。

  如今同盟的军事安全,可说完全维系于伊谢尔伦要塞及其驻留舰队,就因为前方有此屏障,后方才得以有充裕的时间来编列部队并训练新兵,使元气能逐步恢复过来。

  可是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政府却妄顾大局临时召回前线司令官,开起无足轻重的审查会来!

  在距离前线相当遥远的首都海尼森,只顾自身安全、只图丰衣足食的特留尼西特一伙,竟又任意妄为地传召杨回去接受秘密审判,一想起这班政客的嘴脸,卡介伦便怒火中烧!

  和去年政变时及政变之前相比,情况丝毫没变,前线官兵为了保护这些官僚的权力和特权,必须舍命奔战沙场!卡介伦不禁怀疑,战争的意义究竟何在?

  眼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战争可以将杨从海尼森的审查会上解放出来。如果非战不可的话,杨也宁可在偌大的宇宙空间战场上,与敌军一较用兵之长短。而卡介伦的任务只是在杨归还之前,维持伊谢尔伦的现况罢了。

  为防止最恶劣的状况发生,卡介伦已预先拟妥数项对策和措施。战略战术电脑的情报可以随时消除,机密文件也准备完全烧毁,另外,也为超过三百万的人民安排好撤离回后方的准备了。处理这些问题的灵敏度及正确度正是卡介伦的特长所在。

  于是,超光速通讯自伊谢尔伦要塞飞速传至后方!

  “四月十日,帝国军大举入侵伊谢尔伦回廊——另挟带移动式的巨大要塞!情势危急!请求支援!”

  Ⅱ

  同在四月十日这天,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弥漫着没有武器的战争火花。杨威利在审查会上与对手周旋,他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则似乎已与特留尼西特全体政权处于敌对状态中了。

  他们并没有每天审问杨。以审查会首席——国防委员长尼古拉庞提为首的各个成员,均有其它职务在身,无法全心处理有关杨的事情,因此,审查会就这样时开时不开,拖拖拉拉不知何日方了。杨还颇经得起考验,换作没耐性的人大概早已崩溃了,或许审查会的目的并非在于审问杨以获致某种结论,而是在于重复审问的动作罢了。

  杨心想,他们到底打算如何收尾善后呢?假设审问的目的是查明“杨威利的存在对同盟有害抑或无害”,在此前提下,若结论是“无害”,他们自会放杨一马;若结论是“有害”,杨势必会遭受某种处分,但碍于帝国军事威胁的存在,目前仍不能没有杨。照这样看来,根本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审查会又不能遥遥无尽期地开下去,想到这里,杨不免有些不悦和无聊,同时又感到自己心眼有点坏。反正他们迟早总要放了自己,比较令人感兴趣的是对方将如何收拾这出可笑的闹剧。

  杨把辞呈放在衣服口袋里以便必要时随时都可以取出来丢给国防委员长。审查会第一天的晚上写好之后,他准备在第二天递出,不料第二天审查会没有召开,杨好似被拨了一盆冷水,锐气大减,自此,辞呈便一直放在口袋里了。后来并非没有机会递出,杨也知道随时都可以当场提出辞呈,但觉得这样做未免太平谈无奇了,不如等到更戏剧化的场面出现时再提出来吧!

  审查会一日不结束,杨便一日不得松懈,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整天被软禁在宿舍里,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事都不能做。从窗户向外望,只能看到中庭,连立体电视也没有。他想找一本书来看,虽明知可能会徒劳无功,但还是试着要求他们,结果不出所料——被拒绝了。那么,只好继续历史论的著述工作了。不过,上次为了写一份辞呈,用掉几十张纸,所以虽然有笔,但却没有纸了。躺在床上,一想到自己被审查会成员一个接一个审向的情景,刹时又觉得厌烦透顶。

  三餐的餐点都非常丰盛,不过却和房间的陈设一样,单调乏味毫无个性可言,不能享受随性变化的乐趣。尤其早餐,连日以来菜色完全相同,黑面包、奶油、原味乳酪、咖啡、蔬菜果汁、薰肉蛋、马铃薯,还有洋葱、青椒和莴苣沙拉。这些食物堪称人间美味,营养也充足,只是对杨而言,缺少了一份诚意和独创性。尤其在饭后只能喝咖啡,最让杨受不了了。

  这时,要是尤里安在的话,一定会为他冲泡一杯芳香四溢的锡兰红茶,在做蛋的料理时,也会稍作变化,有时做菜肉蛋卷,有时做炒蛋,即使是前晚吃剩的残肴,他也能烹调成奶汁炒菜饭或什锦粥,在杨眼中,他的手艺堪称天下一品。

  与其成为一个军人,从事对文明、人道毫无助益的贱业,毋宁正式学习烹饪技巧,取得证书,对文化、社会或许更有意义一些,不是吗?这样一来,杨就可以用退休金为尤里安开一家餐馆了……。不过,烹饪这一行肯定无法吸引一心想成为宇宙舰队指挥官的少年吧!

  ※       ※       ※

  杨就这样在海尼森虚度时光、百无聊赖。但是他的处境和菲列特利加的辛劳一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就像字面形容的一样,菲列特利加正不眠不休的陷入苦战之中。

  自上次遭贝依准将刻薄责骂之后,菲列特利加便在马逊的陪同下,登门造访宇宙舰队司令部。可是负责接待受理的军官一派官僚作风,在规则、权限与机构间玩把戏,故意刁难菲列特利加两人,徒然耗费她的时间。还好最后有一个名叫艾德蒙。梅塞史密斯的年轻少校,走出司令部门口正要回家时看见她,就给了她一些方便。

  菲列特利加的父亲——德怀特。格林希尔在军官学校担任副总长时,梅塞史密斯是他的学生,当时,德怀特还差点想将菲列特利加许配给他。菲列特利加向他致意问候,梅塞史密斯露出愉悦的笑容应道:“有什么困难吗?无论什么事,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尽力帮忙!好久不见了,你一点也没变哪!菲列特利加!”

  菲列特利加向他道谢并说明来意后,少校马上把她领进宇宙舰队司令部。当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上将办公室的门一打开,她便将梅塞史密斯的事全抛到脑后了。

  “上尉!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七十二岁的老提督劈头问道。菲列特利加没有猜错,位居制服组第二号人物的他,果然不知道杨已奉令被召还首都。这次的审查会到底公不公正,已是不言自明的事实了。

  菲列特利加扼要陈述事情始末后,比克古耸动着白色的双眉,沉默了良久,他并不是吃惊,而是厌恶。

  “我曾犹豫了好久,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禀告阁下。若您能伸出援手,替杨提督解围,那我真是感激不尽!不过,假使事态恶化,搞不好会造成军部与政府之间的对立……”

  “这是最令人担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担心也没有用啊!”

  老提督的话使人莫名所以。语气不像平素胸壑豁达的比克古,反而黯然得近乎郁闷。

  “我的意思是说,军部内部已是壁垒分明,部份人自成一系,局势已无可挽回了!上尉。”

  “您是说……军部内部已分裂为两派了!”菲列特利加睁大了眼睛,吃惊不已。

  “两派!哼!就是两派!——如果压倒性的多数派愿意与少数派并列共存的话!当然,我是少数派的一员。想要干什么也诸多限制啊!”

  菲列特利加心头一寒,她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进一步追问道:“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地步?”

  面对她的质疑,老提督不知为了什么,似乎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如同菲列特利加不得不进一步追问一样,最后比克古也不得不解释:“说来话长,去年救国军事委员会政变是问题症结所在,经过那场政变之后,军部声望一落千丈,发言权微乎其微。这是那班政客藉以延伸势力,渗透进军部的最好机会!他们我行我素地操控军部的人事调动,安排自己的手下到各重要位置任职,以巩固自身的权益。去年政变之时,库布斯里本部长和我虽没有参与其事,但在政变前不能及早预防,政变发生时也无力阻止,因此,提出抗议也只徒然遭人冷笑!”

  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吧?——菲列特利加心想。话说去年政变以及政变派的代表,父亲德怀特。格林希尔,在在无不成为她未来发展的阻碍。她当然不可能怨恨亲生父亲,然而,这件事情日积月累下来,虽说心中没有怨恨,但也渐渐感到厌烦。

  “因此,库布斯里上将和我现在有如大海中孤立无依的石头,那班政客传令杨提督回首都,其根本动机仍不得而知,但他们一定认为,不管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反对,即使有也能很快摆平!”

  “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我不晓得会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那儿的话!没什么麻烦啊!只是觉得他们很令人厌恶而已!好了,我们别在这里嘀嘀咕咕罗嗦不停了。事实上,这个房间搞不好有装窃听器哩!可能性高达九成以上哦!”

  马逊准尉一听,巨大的黑色身躯好似腾空长高了十公分高。老提督咳嗽似的笑了出来,迎视菲列特利加的目光后,止住了笑,解释道:“我明知故说的原因有二,一来现在再自圆其说也没有用了,二来窃听记录依法不能当作证据;相反的,我们可以控告他们窃听的行为侵犯人权,当然,如果政府还把同盟宪章放在眼里的话……”

  “政府不能公然破坏民主的原则,一旦有任何状况发生,我们可以依法动用武力!”

  “听到上尉这番话,真是令人欣慰啊!料想政府方面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不过,重点仍在于杨提督本身,现在既已明白事情原委,我会尽所能协助你的。”

  “不会给您惹麻烦吗?”

  老提督这次爽朗地笑了开来。

  “你特意过来这里,现在就别再挂意这件事了!我很欣赏那个年轻人,哦!不可以在当事者面前夸他,否则他会神气起来哩!”

  “真是太感谢您了!您实在过奖了,我也非常欣赏比克古阁下呢!”

  “我一定要说给内子听听!对了!有一件事……”老提督脸容一整。“刚才你来的时候,没有被人跟踪吧?”

  菲列特利加为之一惊,她望向马逊准尉。自己心里一直想着杨的事情,一时大意竟没有注意这点。壮硕的黑人挺起腰背,以浑厚的声音应道:“确实的证据倒是没有,不过,有一辆地上车,行踪有点可疑。它在我们后面跟了一阵子,就在中途换班了。”

  “果然是贝依这群鼠辈干的好事!”

  比克古大声嚷道,或许他是故意透过窃听器让贝依本人听到。好个豪迈的老人家啊!

  “上尉!这就是民主主义大本营的现状啊!雨虽然还没下,但已乌云遮天了!情势似乎将加速恶化下去,要想挽回并非易事啊!”

  “是的,我可以体会得到。”

  “很好。”

  老人沉重的声音中,包含了一份温馨:“我们可以说是好伙伴啊!虽然在年龄上差了老大一截。”

  Ⅲ

  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菲列特利加决定走访比克古上将,这步棋下得很成功。比克古已应允愿助一臂之力。以其地位和声望,即使“压倒性的多数派”也不能无视于他的存在。若他们没有把老提督放在眼里的话,一定早就解除他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职务了。

  停泊在军用宇宙港一隅的瑞达Ⅱ号,没有再被监视。禁足舰内的官兵们莫名所以地恢复了自由之身,开始协助菲列特利加的救援行动。

  菲列特利加接受比克古的好意,暂住在他家里。若是住在一般宿舍里,不仅会被窃听或监视,甚至有可能蒙受物理方面的伤害。比克古的家有专属的警卫守护,至少他们还不至于无法无天到侵扰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的家吧!比克古夫人也亲切地欢迎菲列特利加的到来。

  “以后要常常来哦!啊,不可以这样讲。我们要早日让杨提督脱身出来才是!对了!不要拘束,把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了!”

  “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快别这样说了!格林希尔小姐!家里有年轻人,显得有朝气多了!而且,我们家老头子啊,只要有个人跟他一块骂骂政府,他就很高兴了!该感谢的人是我们才对呀!”

  夫人温和慈样的笑容,使菲列特利加心羡神往。夫妻俩同甘共苦四十余年,彼此相知相惜的默契,在这番话里显露无遗。

  即使如此,这个国家已渐渐地不配再冠上“自由”这个头衔了。不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菲列特利加不由得感到这个国家和社会正急速地失去理性和宽容。

  她以比克古的家为根据地四处奔走,在这段期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       ※       ※

  一个以“爱德华委员会”为名的民间团体成立了。这个组织由反战派的人士集结而成,志在纪念于去年“国家广场屠杀事件”中牺牲的洁西卡。爱德华女士。委员会提出一个关于征兵不公的问题。

  在政经界的重要人物中,其子女已届征兵适龄期者共二四六○○○人。以这二四六○○○人为对象所做的调查,结果令人震惊!入伍者比率不满百分之十五!被送到前线的,比率更在百分之一以下!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就像那班支配阶层所说的,为实现正义,这场长期硬战非打不可,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他们不让自己的儿子加入战场?又为何利用种种特权,无所不用其极地大肆征兵?令人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场战争真的值得我们牺牲生命去打吗?”

  爱德华委员会提出这个问题,特留尼西特政权却完全置之不理。政府发言人兼情报通讯委员长伯尼只说了一句话——“没有必要回答”,这使得爱德华委员会的成员勃然大怒,而令他们感到悚然的是,竟然没有一家报纸敢披露这项消息。

  电子报刊、立体电视等,在与政治权力无关的犯罪、丑闻和关税等各种要胁下,无一不冷漠坐视爱德华委员会的活动。

  上诉不得要领,爱德华委员会的成员只好走上街头,向一般市民公开事情真相。正当五千位会员要展开示威活动时,防暴警察队立刻出动加以阻止。为避开警方阻挡的路线,他们被迫改绕小巷子,不料,激进主战派团体——忧国骑士团却人人手握特殊陶瓷制的棍棒,躲在其中伺机伏击。包括小女孩在内的爱德华委员会成员,每一个人都在忧国骑士团员的棍棒挥舞下相继倒地。这时,防暴警察则远远地袖手旁观,等到忧国骑士团员逃逸无踪后,才赶过去将手铐铐在躺在血泊中的爱德华委员会会员手上,罪名是动乱罪。警察发表声明,指称是会员们起内哄,引发流血事件,泰半的报社照单全收加以报导,忧国骑士团的名字也始终没有出现报端,整个事件就此划上句号……

  比克古的好友——政治家姜。列贝罗沉痛地讲述这件事时,菲列特利加起初并不完全相信,虽然在杨和自己身上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她对民主主义的体制和媒体,仍有一份根深蒂固的信赖。

  然而,这份信赖随着时日的流转,已在菲列特利加的心中开始产生动摇。原因之一是即使在比克古公开的帮助和列贝罗暗中的协助下,她的行动仍然毫无进展,列贝罗从荷旺。路易口中得知审查会召开所在的大楼,那是同盟军后方勤务本部的用地,比克古亲往交涉,对方仍以国家机密为由,拒绝比克古入内。透过关系者要求面会也遭回绝。从比克古家中出来到回家之前,总是有人紧紧尾随在后,好不容易逮到跟踪者,问他话,他却惴惴不安,不知在害怕什么,不愿作证回答任何问题。

  第二次成功地逮到贝依准将时,贝依依旧顾左右而言它,菲列特利加看不惯他的嚣张态度,以向传媒曝光此事做为要胁,孰料,贝依的反应和前次大不相同。

  “随你的便!不过,任何一家新闻媒体都不会替你报导的!他们只会坐视不理,要不就是以冷笑回报你!”

  菲列特利加膛目瞪视着贝依,贝依神色略显后悔和狼狈,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菲列特利加感到心中一片冰凉。如此看来,“爱德华委员会事件”是真有其事了,这意味着特留尼西特政权已完全控制了新闻媒界,一旦政治权力与新闻媒体相互挂勾,民主主义将丧失批判及自省的能力,甚而招致死亡病毒的侵害!难道,这个国家的局势已经演变至这种田地了?-政府机关、军部和新闻媒体,被纳入同一个人的操控下!

  她在第二天终于想通这件事。走出房间,马逊准尉一看见她,便慌慌张张地连忙收起正在看的电子报纸,当然,他的举动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菲列特利加一问,马逊只得一脸为难地拿出报纸。

  新闻中刊登了有关菲列特利加的报道——大意是说她的父亲德怀特。格林希尔是“去年政变的首谋者”,尽管如此,她仍然保有军籍云云,以充满恶意的笔调批判她,甚至还指称她与上司——杨是情侣关系,而发表这篇文章的人,其姓名、来路均不详。报道的出处、意图,可说昭然若揭。

  “满纸胡言乱语,无耻下流的谎言!”

  马逊愤怒不已,菲列特利加则起发怒的力气都没了。这种卑鄙低劣的说词反而使她的怒气由外放转而内敛。其中一个原因是,到目的为止仍找不到能帮助杨脱离审查会的方法,只能日日夜夜在焦躁和抑郁的煎熬中渡过。

  ※       ※       ※

  但是,奇迹出现了!是日,比克古发出紧急联络,豪迈勇敢的老提督,似乎不再像近日那般沉静了。

  “大新闻哪!上尉!伊谢尔伦要塞受到敌人攻击,帝国军发动侵略了!”

  菲列特利加倒抽一口冷气,还来不及从震惊中恢复冷静,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失声嚷道:“杨提督可以从审查会解放出来了!”

  “没错!帝国军这时成了救世主了!真是一大讽刺啊!”

  讽刺也好,什么都好,菲列特利加生平头一遭对帝国军心存感激。

  Ⅳ

  这一日的审查会,一开始即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大抵上,杨都能平心静气地忍受。但中央自治大学校长奥里贝拉像得了学术狂热似的,开始对杨阐述起战争的存在意义。言论中尽是认为否定战争是充满伪善和感伤的空谈。

  “提督!你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又那么年轻,但你对战争的本质似乎并不了解!”

  杨默不作答,他的反应对奥里贝拉滔滔不绝的说教毫无杀伤力。

  “你知道吗?战争是文明的产物,更是消除国际及国内矛盾最聪明的手段!”

  有谁会赞同你这种说法呢?——一想到问了也是白问,杨根本懒得去反驳。但对奥里贝拉而言,杨沉默的态度倒像是很好的解释。他更为得意地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

  “人类是一种很容易堕落的生物,尤其在缺乏紧张气氛的和平和自由时期,最容易使人类堕落,所以危机是必要的,战争产生活力与规律,唯有战争可以促使文明进步,锻练人类,提升人类精神和肉体的层次。”

  “您的意见真是高明啊!”杨应和的语气了无诚意。“不曾在战争中失去生命和血肉至亲的人,或许会相信你这套鬼话!”

  一旦心里觉得不痛快,杨就会耍耍嘴皮,对这些政府高级官员极尽挪揄之能事;若没有表现的机会,为了省却麻烦,杨便闭嘴静观变化。不过,这次杨却全身充满了斗志,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在某些状况下,忍耐和沉默不见得是美德。在不该忍耐的时候忍耐,应该讲话的时候缄默,只会徒然助长敌人威风,敌人更将得寸进尺,并认定自己的一套可以横扫千军,所向无敌。如同过份溺爱幼儿,一任权力者骄纵无度,最后势将不得善终。

  “更何况是那些利用战争牺牲别人、图谋一己利益的人,对他们而言,这种说法当然具有吸引力喽!而对那些心中不敬爱祖国,却满口国家民族大义,藉以蒙蔽他人的家伙来说,更是如此!”

  听了杨这番讥刺嘲弄兼而有之的话,奥里贝拉开始怒气冲冠。

  “你!你竟敢诬蔑我们对祖国的爱是假的?”

  “各位,若你们真像你们嘴上所说的那样关心祖国的安危,并愿为祖国献身的话,那么,在你下命令叫他人做这做那时,何不自己率先身体力行呢?”

  对审查官的怒气视若无睹,杨语气间从容不迫。

  “比方说,主战派的政治家、官僚、文化学者、财经要人等可以组成‘爱国连队’,为人民做个好榜样,一旦帝国军队来侵时,就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如何?甚至,若能把居所从安全的首都移到最前线的伊谢尔伦要塞,岂不更好?住的地方还多得很呢!”

  促使对方一时无法提出有效的反论,再一次的沉默中,双方的对峙更明显,敌意已到了剑拨弩张的地步,杨也心知肚明,但他毫无畏色的进逼道:“人类各种行为中,最为卑劣无耻的是什么?——权力的拥有者和谄媚权贵的人藏身于安全的地方,歌咏战争的伟大,用爱国心和牺牲精神等名目,强制将与自己无关的人送往战场,这种行径最为无耻!为使宇宙恢复和平,在我们继续与帝国打这谓的战争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铲除国内这种低劣无耻的寄生虫呢?”

  这时,连空气也变苍白了吧!审查会诸官作梦也想不到,年轻的黑发提督嘴巴竟然这样毒辣。只有荷旺。路易一脸意外地注视着杨。

  “你所谓的寄生虫是指我们吗?”

  尼古拉庞提强作镇静,但声音却高低起伏不定。

  “我说的还有别的吗?”

  杨不留余地地应道。尼古拉庞提暴跳如雷,样子犹如鼓胀起来的青蛙,手握着议事槌猛敲桌面。

  “你无故侮辱本席!莽撞无礼至极!我们认为必须重新审核你的品性!审查会只得再度延长会期!”

  “我有异议——”

  杨的声音被不断敲打的槌声所淹没。

  “受审者禁止发言!”

  “根据何在?”

  “根据审查委员会主席的权力——哦!不!我不认为有说明的必要!请遵守秩序!”

  杨双手插腰,斗志高昂,在表情和态度间表露无遗。他决定不顾一切豁出去了,而现在正是时候!

  “你不如下令退场好了!说明白点,我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没有付薪水也就算了,忍耐也应该有个限度的……”

  国防委员长手中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个不停,打断了杨的话。

  “喂喂!是我。什么事?”

  尼古拉庞提瞪着杨,充满嫌恶的声音向话筒传去,但对方的一句话令他错愕不及。他紧绷的脸青筋暴露,几度叫嚷试图证实事情真假,不消多久,他放下听筒,满脸狼狈地向在座的人尖声叫道:“暂时休息一下!各位审查官到隔壁房间集合!杨提督暂留原地!”

  杨心里明白,事情闹大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落荒离座的审查官们,是发生政变吗?不过,特留尼西特议长死掉更好!——心存这种念头的杨,似乎已称不上是位绅士了。

  ※       ※       ※

  以尼古拉庞提为中心,每张脸都面无血色。敌军大举入侵伊谢尔伦回廊!——这个消息像一把无形的巨锤,重重地敲击着审查官们。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应该是无庸置疑的了吧!”

  荷吐。路易是其中唯一保持镇静的。

  “立刻中止审查会,让杨返回伊谢尔伦要塞,为同盟击退帝国军——不!为我们击退才对!”

  “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朝令夕改,徒惹笑柄?我们现在才开始审问他啊!”

  “难道要贯彻初衷,继续审查下去?直到帝国军杀至这个行星?”

  “……”

  “已经别无选择了!”

  “不过,我们决定了也没用!必须请示特留尼西特议长!”

  荷旺。路易以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脸上尚存犹疑的尼古拉庞提。

  “那就这样做吧!只要五分钟就可以了!”

  ※       ※       ※

  杨数了将近五千只羊,审查官们才回到会场来。杨感觉到气氛和数分钟前迥然不同了,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内心忐忑不定。这时,国防委员长对他说道:“提督!有紧急状况!伊谢尔伦要塞遭帝国军全面攻击,据报,敌人挟带着移动式的巨大要塞,大举向伊谢尔伦挺进!事态紧急,必须立即派军赶往救援!”

  “……你的意思是要我赶回去?”

  十秒钟的沉默过后,在温和的表情和声音中,杨确定了这个消息。尼古拉庞提看起来有点泄气,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当然啊!你是伊谢尔伦要塞及驻留舰队的司令官,你的义务和责任就是阻止敌人侵略啊!”

  “不过,如今我是远离前线的待审之身,态度又恶劣不堪,本当革职才是。审查会一事究竟又该如何了断呢?”

  “审查会必须停止,杨提督!我以国防委员长,也就是你上司的身份,命令你即刻赶回伊谢尔伦,指挥防卫与反击任务!懂了吗?”

  声音听起来斩钉截铁,不容对方有异议。然而,语音的余颤却显露出说话者内心的极度不安。在法律制度上,尼古拉庞提固然是杨的上司,但假使杨故意违背命令,至使伊谢尔伦沦陷,那么在法律根据上,他作为杨的上司的实质权力,也将化为泡影了!

  尼古拉庞提终能察觉,以自身为首的这一伙人无异于在火药库旁边玩火!有了国家的安全才有他们的权力,有了下面的服从才有他们的支配。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确实地掌握根植于宇宙法则的实力。

  “我知道了。我会回伊谢尔伦的。”

  杨的话让尼古拉庞提如释重负般地深吁一口气。

  “那里有我的部属和朋友,您能保证我的行动自由吧?”

  “当然!你自由了!”

  “那么!我先告退了!”

  杨站起身来,一位审查官这时对他开口说话,那是当初自我介绍时坐在尾端的男子,名字在当时便已忘记,言语间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

  “杨提督,有把握击退敌人吗?你是无人不知的‘奇迹的杨’啊!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

  “我尽力而为。”

  杨淡然应道。为了搏取这些官僚的欢心而自吹自擂、妄下豪语,这种事杨做不出来。他的语气变得如此委婉,原因之一在于他只想尽快脱身,不想再节外生枝,除此之外,应该如何对付入侵的帝国军,此时的他也没有明确的构想。

  坦白说来,事态会演变至此地步,审查会应该负起完全责任。不过,杨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帝国军趁虚而入了,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呢?无论如何,人类的想像能力毕竟有限啊!

  要塞对要塞,在要塞中加装推进装置航行,这是大炮巨舰主义的一种变相。就本质上看来,还谈不上是冲击性的新战法。不过,其突如其来和空前的规模却对同盟的权力阶层造成莫大的心理震撼,并促使他们提早结束这场闹剧,释放了杨。

  足以破坏两国间军事形势的划时代技术,其中一种便是一万光年以上的超长距离跳跃技术已经发展出来了——杨心里思量着,一旦这种技术发展成功,帝国军便有可能跳过伊谢尔伦回廊,运送大批舰队和补给物资进入同盟的核心。要是有那么一天,首都海尼森的上空突然战舰群出,势同炽云盖日,届时,不但市民们呆若木鸡,权力阶层也只有在俗称“城下之盟”——山穷水尽的全面包围——的憾恨中,束手就范了!

  那时该怎么办呢?——杨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已超乎杨的处理能力,届时谁能承担责任?只怕连薪水都拿不到了罢?杨的退休金情结使他不得不如此忖度了一番。

  杨扶正军用扁帽,装模作样地拍拍衣服上的尘埃,大步走向门口。

  “对了!我差点忘掉一件重要的事。”

  杨耸立门前,模样上恭敬有礼,实则毫无诚意地向全座的人说道:“你们特别选在帝国军入侵的时候召小官自伊谢尔伦不远千里而来,关于这件事,谁该负起责任,市民们一定希望有人出来做个交代!当然,我是指万一伊谢尔伦没有陷落的话……那么,我告辞了!”

  回过身,杨强压住几日来不满的情绪,走出房间。听了这番话,审查官们脸上的血液流量可能又将产生变化吧?杨很想留下来仔细端详一番,但这样一来,又得在这个不愉快的地方多待几分钟,杨可不愿意这么做。

  九位审查官凝然望着门开了又合上,有的人一脸挫败感,有的人神色不安,有的人则怒气冲冲。其中一人低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以为是什么东西!”

  褪去伪装,小吏本性显露无遗。

  “他啊!一点也不像是救国的英雄!”荷旺故作尖酸地应和道。

  “可是,如果没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我们可能已经被迫投降帝国,而且被关在政治犯监狱里了,当然也不会有空在这里玩审判游戏了!他是我们的恩人哪!我们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这些日子以来,还这样折磨他!”

  “但是他对上级鲁莽无礼、态度恶劣,难道就不过份?”

  “上级?政治家有那么伟大吗?我们对社会生产并没有多少贡献,我们的责任只是将市民缴纳的税金,公正而有效率地加以重新分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然后领一份薪水,如此而已。严格说来,我们不过是社会结构的寄生虫罢了,拜宣传之赐,使人产生错觉,误以为咱们有多伟大。不过,在现在大谈这种论调的同时……”

  荷旺的目光益发显得不以为然。

  “战火的距离又拉近许多了吧!在这里穷担心又能怎样?就像杨提督所说的,敌人已迫在眉睫,我们却偏偏老远从前线召他回来,这个责任,谁担待得起?看来,要准备辞呈的是我们,不是杨提督吧!”

  十几道视线集中在尼古拉庞提身上,国防委员长肥厚的脸颊危颤颤地晃动着。召杨返回首都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听命行事罢了,虽然对这件事他并非全然消极。环绕在侧的男子们,已在心中为他的头衔加上一个“前”字。

  Ⅴ

  杨步出室外,明亮的阳光静静地洒满一身,他用力伸展双手,将阴湿的空气自肺中排出。

  “杨提督!”

  微微发颤的声音穿透他的耳膜,直入内心深处,他转身探寻声音的主人。

  “格林希尔上尉……”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窈窕动人的身影俏立在阳光下,她的身旁站着比克古上将和马逊准尉。

  几个人终于团聚在一起了,杨心里想着,毕竟,他并不是无处可去啊!

  “给您惹麻烦了!”

  杨诚挚地向比克古低头行礼,老提督轻轻地摆摆手。

  “要道谢就去跟格林希尔上尉说吧!我只不过才帮了点忙而已!”

  杨再次转身向她,一如往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谢谢你!上尉!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我的谢意!”

  菲列特利加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微微笑道:“我只是做一个副官该做的事啊!阁下,没想到竟然能帮得上忙,我真的好高兴……”

  老提督的下颚稍稍动了一下,似乎在喃喃嗫嚅着:“两个拙于表达感情的人!”

  但是,没有人听到他在念些什么。他接着对他们这样说道:“对啦!回去伊谢尔伦可不能空着手啊!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大伙先去吃个午餐吧!但愿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伊谢尔伦还挺得住!”

  这个提议蛮周到的。

  ※       ※       ※

  在“白鹿亭”餐厅,姜。列贝罗等候一行人的到来。身为在野政治家,他总是尽量避免进入军事设施。杨对他的帮助言谢过后,列贝罗也表达了祝贺之意,接着,列贝罗神情肃然地说道:“国民对政治已逐渐失去信心了,值此时期,所幸还有一位兼具实力与声望的高级将领使人民心存希望,这个人就是你,杨提督。但是,对民主共和政体而言,这种现象相当危险!可以说是培育独裁政治萌芽的温床啊!”

  “您的意思是说,我是温室中的花喽!列贝罗阁下!”

  杨开玩笑地应道,列贝罗却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接着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杨提督!在未来的历史中,很难保证你不会成为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第二啊!”

  “……等等!”

  杨连忙打断他的话,虽然他经常被人家曲解本意,但这次可能是其中层次最高的。

  “列贝罗阁下!我可不想成为独裁者,如果想的话,去年政变爆发之际,机会多的是哩!”

  “我也这样认为。不过……”

  列贝罗语重心长地说到一半,抑郁的视线凝望着黑发的年轻提督。

  “人都是会变的!五百年前,鲁道夫大帝是不是一开始就有野心想做皇帝?我很怀疑!在掌握权力之前,他或许有一点独善其身的观念,也可能只是一个热衷于理想和信念的改革者。但在取得权力之后,一切都变了,先是全面性的肯定自我,继而过度膨胀,无止境的放纵于自我神化的迷梦中!”

  “您的意思是说,我若掌权也会变质?”

  “我不知道。只是担心有那么一天,你会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重蹈鲁道夫的覆辙——我祈祷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杨沉默不语了,他想问列贝罗,该向谁祈祷呢?不过,答案可能不会令人满意吧!列贝罗一向被评为良心派政治家,他对杨说了这番忧心忡忡的话,使杨心情恶劣到极点。列贝罗饭都没吃便先行离去了,此时,杨内心不免兴起归去来兮的感叹,菲列特利加和比克古也心有戚戚焉。当然,他们对列贝罗仍然心存感激,只是像他如此悲观的男子,似乎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

  享用了以烤鹿肉为主菜的大餐后,杨意犹未尽,还把附送的水果冰淇淋吃个精光,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正待离去。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意外的人物出现了!原来是先前在审查会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尼古拉庞提。

  “杨提督!你身为公众人物,站在维护国家名誉的立场上,请你在对外发言时,不要提及有关这次审查会之事,尽量避免丑化国家的形象。”

  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不住纳闷——人类竟能这般厚颜无耻吗?杨闷声不响穿上外套,站到他面前答道:“照您这么说,表示您也承认这次针对我而召开的审查会,实在有损国家机构的形象喽?”

  这个反击令尼古拉庞提招架不住,“算了吧!”他心灰意冷地暗忖道。为了美化特留尼西特的形象,他不得不忍辱前来,要求杨对审查会的事三缄其口。

  “我只是尽一个公务人员应尽的义务罢了,不过,相对的,身为公务人员,我确信在尽义务的同时,也可以要求对等的权利。”

  “……确信与否是委员长您的自由,我不想再提审查会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好好想想如何打赢这场战争!”

  甫说毕,杨转身走出餐厅,方才吃下的大餐仿佛已开始在胃里发酵了。海尼森行星的自然是如此美丽,但当人类占据其地表之后,一切便为之改观了。净想着他们的事又有何用?还不如研究如何赢得战争胜利要来得实际些。

  “若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本人还好,我可不想输给他的部下呢……”

  察觉到自己竟有此想法,杨不禁一阵苦笑。他想,这不是自信,而是长进吧!

  “无论如何,咱们同盟政府老喜欢掣手掣脚,又老是不自量力地打硬仗,真是伤透脑筋啊!比克古司令!”

  杨认为这种说法已算客气了,自攻占伊谢尔伦要塞以来,杨经常是在战略运用多方受限之下勉强作战的。杨很希望政府能让他在战场上放手一搏,这虽然与他厌恶战争的个性相矛盾,但的确是他内心的一大愿望。

  “没错!不过,不管那些家伙打算怎样,这次是非战不可了!”

  “您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伊谢尔伦总是我的家啊!”

  杨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感性,因为他自认自己是不属于生活在陆地的人。

  虽然他生于首都海尼森,但五岁时,母亲便去世了,六岁开始随着父亲杨泰隆住在来往于恒星间的商船上。十六岁时父亲亡故之后,才搬进军官学校宿舍。在这十年间,他从未在陆地上连续居住达一个月以上,这也是亚列克斯,卡介伦笑称“杨的双脚从不着地”的原因所在,当时尤里安也在场。他此时只觉得世上所有他所关心的人,都已齐聚在伊谢尔伦要塞了。

  “上尉,咱们回家吧!”

  他对美丽的副官说道。
2008-7-5 02: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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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要塞对要塞



       “四月是最残酷的一个月”——古代有位诗人曾这样咏唱。对伊谢尔伦要塞的官兵们而言,宇宙历七九八年四月,可说是多灾多难的一个月。不但司令官不在,还面临大敌压境,陷入孤立无援的苦战当中。

  “那时大家都人心惶惶,只因为杨提督不在……”

  尤里安在事后如此向菲列特利加说道。

  “不过,相反的,在杨提督回来之前,自己要先稳住阵脚才有用啊!就是因为人人心存此念,伊谢尔伦才有救。嗯……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司令官不在,大家并不恨敌人乘虚而入,但政府在此时传令杨提督回后方,却令绝大多数的人大为震怒!”

  士兵们可以痛快淋漓地臭骂政府,高级军官却不能公然这么做。杨不在期间,由要塞事务总监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代理司令官一职,其他尚有要塞防御指挥官先寇布少将、参谋长姆莱少将、驻留舰队副司令官费雪少将,驻留分舰队的亚典波罗少将和阮邦修少将、以及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由这些人组成指挥小组。由于位列同一阶级者较多,因此,必须采取集团指导的形式,担任司令官代理人的卡介伦,也只是同级者当中“比较高级的一个”而已。

  也就是说,在伊谢尔伦要塞的关系图中,司令官杨上将身居最高峰位置,其他高级军官则在外围形成第二波高山。坐二望一的人选目前仍然没有,银河帝国军的总参谋长奥贝斯坦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说“组织尚称健全”吧!

  但眼前有一个微妙的问题,即现任司令官顾问的“客座提督”梅尔卡兹的角色定位。在银河帝国时,他官拜一级上将,“利普休达特战役”失败亡命至同盟后,只受到中将待遇,连降二个阶级。现在的同盟军没有现役的元帅,也不设一级上将,连统合作战本部长库布斯里也只是上将而已,因此,不可能授予亡命者和其相同的阶级。

  但是,身为中将,他的阶级却也在卡介伦等人之上,杨不在的时候,他若以自己的阶级身份,要求相对的权限,势必会造成组织大乱。然而,梅尔卡兹对于自身的立场——“新来的客将及亡命者”——划分的很清楚,行事审慎,节制有度,他人未征询意见时,自己也绝不多说一句。

  梅尔卡兹的副官贝伦哈特。冯。舒奈德,在这方面则略显不足。他就是当初力劝梅尔卡兹亡命同盟的青年军官,在帝国时,官拜少校,现为上尉待遇,由于上司被降了二个阶级,他也要求自己应该被降二级,成为中尉,但杨威利却以一句“这个阶级怎么样?”来回应他。杨本认为,没有必要连舒奈德也降级,可是,杨眼中这位洁身自爱到近乎有点“洁癖”和顽固的舒奈德,却坚持与上司同进退,杨不得已只得妥协降他一级。

  而舒奈德劝梅尔卡兹亡命同盟的用意,并非为图安稳生活,身为军人,他想做点有意义的工作,过得更积极一些。与此相对的,姆莱少将则认为杨司令官过于礼遇亡命的客将,而且在杨的部下中与他持相同意见者,也大有人在。因此,杨不在的期间,伊谢尔伦要塞的集团指导机制能否顺利运作,令许多人担心不已。

  ※       ※       ※

  “四周!只要熬过四周,杨就回来了!”

  卡介伦强调,他只能这样给自己打气,同时也以此鼓舞官兵的士气。他在行政处理方面的盛名和实绩,人人有目共睹,信赖有加。但当危机迫在眉睫时,他在执行实战指挥官一职的能力上,则又另当别论了。

  现在,卡介伦再次强调一点:“不可以让敌人得知杨不在的消息!”

  敌人若知道杨不在,必定军心大振,加强攻势。更糟的是,敌军还可能使出杀手锏,半路拦截将杨俘虏。

  “我们的基本方针是,在杨返回之前,守住伊谢尔伦。在战术上,以防御为主,随时作好准备应付敌军的攻势。”

  会议室中,卡介伦如此说道。同僚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虽然不满这种有失创新性和积极性的做法,但除此以外也的确别无选择,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全力做好防御工作固然好,但未免过于消极了吧!而且反过来还会招致敌军的怀疑。”年轻的亚典波罗说道。

  先寇布应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样做也可能会使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虚实,误以为是‘魔术师杨’在故施什么策略呀!”

  “若敌人不这么想呢?”

  “那么,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伊谢尔伦要塞,只好再度落入帝国的手中喽!”

  亚典波罗正欲再辩,这时,通讯官发出报告,帝国军的要塞传出通讯电波。刹时之间,卡介伦眉头深锁,他下令把电波接入来,所有幕僚人员均移至中央指挥室。

  一个辅助萤幕接收到电波,一位身穿帝国军提督制服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上。男子身形壮硕挺拔,为一中年军官,予人气概威武的印象。

  “叛军!哦……各位同盟军!本官乃银河帝国秃鹰之城先遣军总司令官坎普上将,战火即将点燃,我要奉劝各位一句,聪明的话,尽快投降!不过,我想你们大概不会这么做!那么,各位只有在战火中自求多福了!”

  “作风古板,但称得上是堂堂男子汉!”

  尤里安的身旁,先寇布如此评价道。

  卡尔。古斯达夫。坎普像花岗岩般的风格,令尤里安大为折服。这位身经百战的勇将,武功彪炳,全身散发着刚阳气势。尤里安心想,杨若站在他身旁,充其量也只像个初出茅庐的副官而已。当然,他并没有丝毫轻视杨的意思。

  后来,有人问尤里安对于他的监护人杨威利有何看法时,尤里安答道:“……嗯……表面看来并没有那么伟大,在众多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军人当中,他一点也不显眼;但是,只要他一离开人群的话,大家就会立刻发现的。他就是这种人……”

  ※       ※       ※

  秃鹰之城上。

  “伊谢尔伦没有回音!”

  通讯官来报,坎普点点头。“有点可惜啊!很想面对面一睹杨威利这个男子的风采,不过,身为军人就该有军人的作风,也许应该以实力和他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吧!”

  伊谢尔伦要塞没有回音,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帝国军知悉杨不在,帝国军也一时无从得知此事。

  “要塞主炮填充能源!”

  坎普声音发自丹田,下达命令。

  秃鹰之城要塞的主炮——“秃鹰之喙”是X射线光束炮,光束波长一百埃,输出达七四○兆瓦,只要被击中一炮,再大的战舰也将化为乌有。能量显示盘由白转黄,再由黄转橙时,炮术军官报告“能源装填完毕”后,坎普雄浑有力的声音下令道:“发射!”

  下达命令的同时,数只手指按在数个按钮上。

  十二道白热光束由秃鹰之城射向伊谢尔伦要塞,看起来如具有质感的固体,在短短二秒内,征服六十万公里的距离,刺在同盟军要塞的壁面上。

  能源中和磁场欲振乏力,经过镜面处理的超硬度钢、结晶纤维及超级陶瓷所组成的四重复合装甲,勉强抵抗数秒之后,终告失败。光束刺穿要塞外壁直达内部,周边的空间在瞬间燃烧起来。

  ※       ※       ※

  爆炸发生。

  震动伴随着轰隆巨响摇撼整个伊谢尔伦要塞,中央指挥室的要员们全部站起身来,其中也有人失足摔倒在地。紧急状态的警铃声大作!

  “RU77区破损!”

  通讯员的声音也显得那样凄厉!

  “调查损毁状况!救出伤患!快!”

  卡介伦站着下达指示。

  “77区里没有生命反应!共有四千名士兵困在炮塔和兵器库中!全部罹难!……”

  通讯员举手拭去额头冒出的汗水。

  “现在不可能修复外壁!破损区域必须放弃!”

  “不可以放弃!封闭RU77区!下令全体战斗人员穿上宇宙服,还有,非战斗人员不得进入接近外壁的区域!情况危急,立刻行动!”

  先寇布快步走向卡介伦。

  “代理司令官!可以用要塞炮反击了吧?”

  “反击?”

  “不反击不行了!再这样下去,等敌人发动第二次攻击,我们只有坐以待毙了!”

  “但是,看看现在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胆识过人的卡介伦也脸色铁青。

  “双方用要塞炮交互射击,最后只有同归于尽哪!”

  “是的!两边要塞主炮彼此攻击,只有同归于尽一途!但我们就是要让敌人领教同归于尽的可怕,才能够逼使敌人停止发射主炮啊!一旦双方都无计可施,战况陷于僵持,我们才得以争取时间!现在绝不能让敌军发现我们的弱点!”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

  卡介伦随即吩咐炮术军官:“雷神之锤!装填能源!”

  紧张的情绪仿佛以光速传遍中央指挥室中的每一个人的神经。“雷神之锤”是伊谢尔伦要塞的主炮,输出达九二四兆瓦,凌驾在秃鹰之城的“秃鹰之喙”之上。这座要塞在帝国军手中之时,同盟军前后共有六次大举来袭,每一次都折损了大量的官兵和舰艇,帝国军也每每发下豪语:“伊谢尔伦回廊是用叛军士兵的尸体铺成的!”

  “能源装填完毕!瞄准点固定!”

  卡介伦吞吞口水,举起一只手。“发射!”

  这次,巨大的光柱由伊谢尔伦要塞射向秃鹰之城,像纸一般刺破能源中和磁场和复合装甲,引起内部爆炸。白色小小的光泡迅速涌现,伊谢尔伦要塞的人可以从萤幕上看到这幅景象。这些光泡足以抵过数十艘战舰同时爆炸所引起的能源浪涛,也意味着在这一瞬间,秃鹰之城也损失了数以千计的生命!

  Ⅱ

  这场惨烈的主炮发射战,是要塞与要塞对战的第一幕。双方都造成重大的伤亡损失,心理上的冲击更为严重。这时,帝国军方面也已开始畏惧使用主炮的杀伤力了,这方攻击,那方还击,最后只有同归于尽!他们的目在于获胜,因此,必须寻求同归于尽以外的办法。

  “接着敌人会采取什么策略呢?”

  卡介伦一脸疲惫地望着同僚们,姆莱少将答道:“其中一个办法是,出动舰队,以舰队战一决胜负,但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贸然出动大规模舰队,只会徒然成为伊谢尔伦主炮的炮灰!”

  “还有呢?”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由于爆炸的原因,周边空域充满电磁波和干扰电波,而通讯和索敌都必须很大仰赖光学原理,趁此空隙,他们很可能会用行动较为灵活的小型舰艇将步兵部队送到要塞附近,从外壁潜入进行破坏活动,这是我的想法!”

  “嗯……防御指挥官的看法?”

  被指名询问的先寇布,指尖弹着空咖啡杯。

  “参谋长的确高见!不过,我要补充一点,我们不能一味静待敌军出来,必须同时采取同样的策略!”

  “……梅尔卡兹提督的看法呢?”

  卡介伦一说,舒奈德上尉眼中闪过比梅尔卡兹本人更为得意的神采。梅尔卡兹还未答话,此时,紧急联络的铃声响起,卡介伦拿起听筒,说了两三句话后,望向防御指挥官。

  “第二十四炮塔传来紧急报告,炮塔附近的要塞外壁上,敌军步兵部队开始降落,落点位于死角,无法攻击!我方也必须动员步兵部队,先寇布少将!偏劳你了!”

  “敌人的攻击行动竟然如此迅速!”

  先寇布叹口气,传唤凯斯帕。林兹上校,在先寇布晋升将军之后,他便成为威名远播的“蔷薇骑土”连队指挥官。褪色麦穗般的头发,碧蓝的眼睛,是一个身体高大的青年。

  “准备肉搏战!状况危急!由我直接指挥!”

  在命令的同时,先寇布已大步走出去。

  “喂!防御指挥官不需要亲自参加肉搏战啊!待在指挥室!”

  卡介伦大嚷,先寇布头也不回。

  “我去做点热身运动,马上就回来!”

  ※       ※       ※

  和行星的重力圈比起来虽然微不足道,但伊谢尔伦也有重力圈,范围自外壁至上空十公里处。在要塞回转的惯性作用下,外壁上宛然是一环有重力的世界,同时也是一个接近绝对零度的真空世界。在这里开辟战场,环境相当特殊。

  这里现在已成为两军步兵部队激烈冲突的战场,入侵的帝国军是第八四九工兵大队和第九七装甲掷弹兵连队,前者在要塞外壁装设小型雷射氢弹的同时,后者担任掩护。

  伊谢尔伦要塞外壁的表面积达一一三○○平方公里,设有许多索敌系统、炮台、枪座及舱口,彼此互相监视,然而并非全无死角,入侵者便利用死角进行渗透。

  帝国军的士兵陆陆续续降落外壁,为数超过一○○○人时,同盟军开始迎击。

  雷射步枪闪光四射,两个帝国军士兵应声倒下。由先寇布直接指挥的同盟军,向措手不及的帝国军袭击过来,他们从舱口跃出,利用炮台的阴影掩藏身形迅快移动,用雷射枪进行扫射。帝国军状极狼狈,但仍还以颜色。在某种情况下,雷射枪未必是有效的武器,装甲服若经过镜面处理,即使中枪,光束只会反射弹开,因此,原始的十八毫米口径至二十四毫米口径无后座力式自动步枪,此时倒出乎意外地成为强力武器,子弹追循着直线虹光,在眩花士兵们视线的同时一一夺去他们的生命。彼此距离愈近,原始的肉搏战愈为激烈,高密度碳素结晶制的战斧、长而大的超硬陶瓷制战斗刀,凶狠地吸吮敌人的鲜血。

  战场上的杀人技巧是一种洗练的艺术——只有极少数人能使人产生这种感觉,但华尔特。冯。先寇布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可以单手使用全长八十五公分的战斧,现在则两手握着斧柄纵横挥舞,向前杀出一条血路。单以威力或速度来看的话,在他之上的敌军比比皆是,但同时拥有二者,将二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招招痛击敌军致命之处的攻击效率,则无人能出其右。先寇布在混战的乱流中移动,施展出雄浑臂力和高超技术,挥动战斧,在电光火石之际,劈向突袭而来的敌兵,在敌人来不及设防的喉头和关节处,准确挥下毫不留情的利斧。

  帝国军第九十七装甲掷弹兵连队陷入险恶与绝望的苦战之中,如果他们的对手不是“蔷薇骑士”连队的话,现在或许还有还击的余地,但他们只为“同样的人数下,蔷薇骑士无人能敌”一说,徒然留下见证。

  帝国军死伤惨重,处于被半包围状态,当他们节节败退,最后局促于外壁一隅时,在送他们前来的登陆舰掩护下,数只单座式战斗艇王尔古雷一跃而出,紧急低飞,在同盟军的上空俯冲袭至。

  王尔古雷发射的光束不可能穿过要塞外壁,但要贯穿同盟军士兵的装甲服则绰绰有余。在这一刻,对人飞弹扫射而下,眩目的闪光如汹涌的漩涡,袭卷各处,被撕裂的人体在宇宙中飞散。王尔古雷一面大肆杀戮,一面伺机提高速度,正欲脱逃时,同盟军的对空炮塔突然发出无声的咆哮,被光子弹击中的王尔古雷一个踉跄,失去控制,撞向外壁爆炸开来。

  一片混乱中,先寇布命令部下发射信号弹,信号弹发出白色的的光芒,“蔷薇骑士”连队开始陆续自舱口撤回要塞内部。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肉搏战斗渐渐接近尾声;帝国军一方亦然,暂时停下战斗行动,救回生还者,然后撤退,但无情的对空炮火依然弹如雨下,死伤更形惨烈!

  先寇布卸下装甲服淋浴一番,冲洗掉身上的汗水后,回到中央指挥室。

  “三两下就把他们打回去了!我方才说的办法怎样?把我方步兵也设法送到他们那边去试试看……”

  “不行!不可以那样做!”姆莱参谋长嚷道。

  “为什么?参谋长!”

  “阁下刚才俘虏了几个敌人的士兵,如果相反的情况发生,该怎么办呢?要是我军士兵被捕,在拷问逼供下,抖出杨提督不在的消息的话……”

  “的确啊,是有这个危险!”

  先寇布点点头,不经意地露出锐利的目光。在刚才的激战中,我方捉拿了俘虏,敌方呢?在宇宙战斗中,战死者和俘虏有时毫无差别,尸骨无存是常有的事。因此,不管是战死或被俘,都只能暂时算在失踪者之列。

  卡介伦歪着头。

  “我方的人没有被俘虏吧?先寇布少将!”

  “但愿没有啊!不过,要是……”

  “怎样?”

  “从现在开始该怎么做呢?我们总不能命令士兵不准投降、死战到底啊!战场上,一两人被俘是常有的,不可能避免。”

  “那怎么办?”

  “既然纸包不住火,不如干脆我们主动把这个秘密向外泄露,这样做可能反倒不失为上策,故布疑阵,看看敌人的反应如何?”

  “不!再仔细研究一下敌军的情势吧!我们贸然耍这种小花招,万一弄巧成拙,捅出纰漏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卡介伦举棋审慎自有其道理,先寇布明白他的用意,看看萤幕上的敌军要塞,肩头微微一耸。

  “话是这么说,敌人的第一波攻击是胜负立见的大招术,第二波攻击是小招术,第三波攻击又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没有人作答,大家打从一开始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先寇布环视室内,走近他的射击和肉搏战技学生,拍拍他的肩膀。

  “尤里安!现在该好好去睡一觉喽!因为,到时候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

  ※       ※       ※

  秃鹰之城要塞的中央指挥室里,萤幕上映现着相距六十万公里的伊谢尔伦要塞,总司令官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与副司令官奈特哈尔。缪拉一面注视着那个银色的球体,一面交谈着。

  “工兵队失败了吗?哎!有什么办法?如果事情像预期中那么顺利,我们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对方毕竟是杨威利啊!连罗严克拉姆公爵也对他另眼相看呢!”

  “杨威利,那个人可是个逃跑高手呢!前年,亚姆立札会战正待开始时,就被他狡猾地溜掉了,那家伙分明赢了,却又逃走,真是个奇男子!”

  “奇男子?……他究竟在运用何种奇略呢?实在难以判断哪!”

  “不能再等了!先下手为强,那件事的准备完成了吗?缪拉!”

  “完成了!要开始了吗?”

  坎普点头示意,霸气满满的视线投射在伊谢尔伦要塞的影像上,刚毅的下颚,绽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Ⅲ

  紧张与不安加速了每个人的心跳,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过。工兵队任务失败之后,帝国军长达八十个小时没有攻击行动,使人感觉犹如饱餐过后的猛狮,正在秘密潜伏伺机而噬当中。

  “敌军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在打什么主意呢?”

  焦虑的声音随处可闻,不过,伊谢尔伦指挥部的方针即在拖延时间,敌人的攻击行动停顿下来,对他们来说可说正中下怀。

  “杨提督一分一秒地接近伊谢尔伦,我们也一分一秒地接近胜利了!”

  派特里契夫准将对士兵们说道,这段话的前半段,大家咸表赞同,至于后半段,却未必得到全面的支持。因为在杨提督赶来救援之前,伊谢尔伦要塞或许早已沦陷了。身处前线的士兵心理大多喜好乐观而非悲观,成功地将敌人击退逐离外壁,这个事实才是使士气得到提振的主要原因。

  这时,事情突然发生了!没有任何先兆,就像一闪而过的影片镜头,沉静的局面一转而变得动荡起来。监控员确认自己的知觉正常后,秃鹰之城发射的光棒早已刺穿虚空。

  “能源波急速接近!”

  还没说完,外壁某处已被X射线光束炸裂,要塞动摇起来,内部连续发生数起小爆炸。声响如巨雷轰顶,中央指挥室内,人人心跳急剧加速。

  “第七十九炮塔损毁!无人生还!”

  “LB29区破损,死伤众多!”

  通讯员的叫声近乎悲鸣般此起彼落。

  “放弃第七十九炮塔!立刻救出LB29区的受伤人员。”

  通话一度中断。

  “雷神之锤!准备发射!”

  卡介伦下达命令,事实与内心不住地交战。他以为帝国军已放弃了主炮战,没想到自己太乐观了!此时,若有人批评他那极端被动的指挥方针是错误的,他也只能甘之如饴了……。

  数秒后,伊谢尔伦要塞的主炮,开始向秃鹰之城喷吐报复的烈焰。白热能源的獠牙咬裂了秃鹰之城要塞的外壁,五光十色的火焰在空中张牙舞爪,又过数秒后,另一波报复的光束又袭卷而到,摇动、爆炸,按着轰声巨响,造成大量的损失……。

  “他们已下定决心要同归于尽……?”

  忽而看看萤幕,忽而看看侦测器,派特里契夫呼吸急促地说道。卡介伦咬着嘴唇,默不作答,精神回路的一部份已经搅乱了,一股奇怪的失调感自体内涌现,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突然,天花板发生弯曲。三半规管全速运转,及时避免了卡介伦和先寇布等人跌落在地。随着乱流的咆哮,两三个侦测器的画面变暗,通讯员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

  “壁面被炸开!是炸弹爆破!不是光束攻击,初步研判是雷射氢弹!”

  “敌军舰队逼近要塞后部!”

  “什么?怎么会这样?”

  卡介伦大惑不解地嚷道,但不消片刻,他便理解一切了,是声东击西!实力相当的要塞主炮彼此轰击,目的在于分散敌人注意力,掩护舰队的出动和工兵队的活动,亦即掩护作战。为什么当初没想到这点呢?他厌恨地咀咒着自己的粗心大意。

  ※       ※       ※

  另一方面,以旗舰伦贝克为首的舰队聚集在伊谢尔伦要塞的后方,舰桥上,缪拉嘴角浮现出会心的微笑。

  雷射氢弹已将伊谢尔伦要塞外壁的一部份炸成一个巨大的破洞,直径长达二公里,形成一锯齿状边缘的黑色深渊,状似一只巨大食肉兽充满血渍的口腔。

  奈特哈尔。缪拉下令出动二千架王尔古雷,他们掌握了伊谢尔伦重力圈内的制空权后,运载五万名装甲掷弹兵的登陆舰立刻出动,并在洞口四周放下他们。装甲掷弹兵由此侵入要塞,与外部的攻击行动内外呼应,目标指向要塞内各主要发令室和管制室,即使无法占领,至少也要破坏要塞内的通讯设施和运输系统。

  “这样一来,伊谢尔伦要塞和回廊就是我们的了!”

  ※       ※       ※

  警报器和信号器竞相争鸣,声声刺耳,尤里安走在传动带上,向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的专用港快速前进。他刚才被邀至卡介伦家中,与三位女士共进午餐,卡介伦不能离开中央指挥室,又担心家人的情况,因而私下托尤里安前去。对于这种程度的公私混淆,尤里安尚能接受。因为,若要认真计较的话,卡介伦大可以把家人迁至首都,或搬到要塞内最安全的地方。午饭吃到一半,听到紧急警报声,尤里安抓起军用扁帽,飞也似的离开卡介伦家。

  “尤里安哥哥!小心哦!”

  莎洛特。菲莉丝的余音缭绕耳际。

  “多可爱啊!如果能有妹妹的话,就要像她那样!”尤里安心想。

  有一次,杨故意逗尤里安:“十年后,你二十六岁,莎洛特十八岁,是不是很配啊?”

  尤里安也不甘示弱:“杨提督现年三十一岁,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二十四岁,更配耶!”

  杨一听,只得露出苦笑,赶快把话题岔开。尤里安常想,要到什么时候,提督才肯说出心里的话呢?他也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现在是二十六岁就好了……。

  “小子!现在要出动吗?”

  轻松自在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此时的状况,可以清楚感到四周危机四伏的压力,因此,那声音听起来特别让人安心。尤里安止步,转头望见年轻的击坠王奥利比。波布兰少校的身姿。他也可说是尤里安的斯巴达尼恩空战技术的老师。

  虽然先寇布及波布兰的私生活经常遭人非议,杨仍然坚持派任这两位超一流的老师来指导尤里安。但是,他们两人在伊谢尔伦韵事频传,风流之名不径而走,或许唯独这一点杨似乎不希望见到尤里安也有样学样吧!

  “少校!慢走啊!”

  尤里安说道,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可能中午的时候,又跟某一个情人共渡一段甜蜜时光了吧?留意到少年的表情,击坠王大声笑了起来,手凑到鼻头,嗅嗅香水的芬芳。

  “小子!这就是人生的——嗯!不!是生命的芳香啊!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尤里安还来不及对他的话发表感想,两人已来到港口区域。在机库乘上斯巴达尼恩,自空气闭锁舱进入跑道区域,全身裹着密气服的整备兵向他们挥挥手,除了驾驶者本人,他们也希望所有机里的人都能平安归还。

  自高速航行中的母舰起飞时,可以利用惯性原理,但从伊谢尔伦要塞起飞,则必须先滑行一段。跑道宽幅五十公尺,长二千公尺,舱门高十七点五公尺,接近跑道的末端,可以看见前面远方出口的光点。斯巴达尼恩的驾驶员们都称它为“死神的白眼”。

  “三一六号机!进入跑道!配合信号起飞!”

  管制室的声音自耳机中传来。

  “一到外面要特别小心!”

  这是管制室对新兵的一番好意。

  “去吧!”

  数十秒后,尤里安的爱机自“死神的白眼”跃向虚空之中。

  ※       ※       ※

  “威士忌、伏特加、莱姆、苹果杰克、雪利、可涅克,各中队集合!”

  波布兰在操纵席上传唤部下。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要保护国家,就不可以想别的事,要想就想那个为你痴迷的美丽姑娘!祈祷自己能活着回来看那位美丽女郎的笑容,只要想着她,遭好妒的神嫉恨也无所谓,反正还有善良的恶魔保护我们!懂了吗?”

  “懂了!”

  全体部下齐声应和。圆圆的头盔下,年轻的击坠王展颜一笑。

  “好!跟我来!”

  ※       ※       ※

  应不应该出动舰队?卡介伦犹豫未决。但费雪、亚典波罗、阮已纷纷来报“出动准备完成!”困坐要塞,束手旁观战况,是宇宙军舰乘员最痛苦的一件事。

  一旦形成混战,帝国军也不愿因发射要塞主炮,而危及己方的舰队。因此,显而易见的,舰队决战的可行性极高。但问题是,卡介伦现在仍无法准确抓住出击的最佳时机。

  “九点半方位!出现敌军战舰!”

  “第二十九炮塔!迎击!”

  报告和命令夹杂交错,充塞着官兵们的听觉。隔着一层墙壁,仍然令人难以置信外面是一个寂静的世界,虽然室内保持着十六点五℃的适温,但不可思议的是,人人依然汗如雨下,浃背湿透。

  先寇布少将几乎每隔一分或一秒,便发出迎击指示。他向值班的勤务兵招招手,要塞防御指挥官对紧张过度的士兵说:“给我冲一杯咖啡!放半匙砂糖,不要加奶,冲淡一点!”

  年方十几岁的勤务兵听得一楞一楞,先寇布悠然而笑。

  “搞不好这是生命中最后一杯咖啡哩!拜托你用心泡哦!”

  勤务兵自中央指挥室飞奔而出,卡介伦体力透支,疲倦得面无光泽,但还有开玩笑的力气:“还记得交代咖啡的口味,可见你还不要紧嘛!”

  “对啊!凡是女人和咖啡的事,死到临头也绝不妥协!”

  两人相视抿嘴一笑,这时一个声音扬起。

  “代理司令官!”

  卡介伦循声望去,原来是客座提督梅尔卡兹。亡命的客将,垂老的脸上浮现沉静的决意,先寇布兴致冲冲地望着这位帝国军的老将。

  “请暂时将舰队的指挥权交给我,我想我可以使情况好转一些。”

  卡介伦没有马上作答,他知道这件事早晚都会来的。

  “……就交给您了,请您奋战。”

  Ⅳ

  浅黑色皮肤,黑黝而粗的头发,中等身高但体格魁梧,双颊及嘴上蓄着浓密的胡子,脸形有棱有角——这就是杨的旗舰休伯利安的舰长亚塞道拉。沙其安中校的轮廓图。他在指挥舰队的能力方面,仍属未知数,但在领导一艘舰艇的才华方面,不论统率力或应变能力,均属无懈可击。在多次艰危的战斗中,杨之所以能够专心指挥全体舰队,是因为杨很放心将旗舰的行动交予沙其安全权负责。

  在迎接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提督及舒奈德上尉登上自己的舰艇时,这个精悍的军舰强人,两眼目光炯炯瞪着他们,以毫不客气但又不失礼数的口吻放言道:“这艘战舰,除了杨提督,其他人我一概不以司令官之礼欢迎他!不过,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请下命令吧!”

  他的态度率直,梅尔卡兹并未感到不悦,并不是特别针对自己,事实上他对所有的高级军官都是这样直来直往的。

  代理司令官卡介伦少将秉持的基本方针,是采取严密守势以待杨威利赶来救援,但这样做真的正确吗?他自己也不禁开始怀疑,而且,这个方针对战术运用有否助益,责任也在自己身上。眼前当务之急须先清除企图进入要塞的帝国军。关于请梅尔卡兹提督率领舰队出击一事?请大家提出意见吧……。

  “我支持梅尔卡兹提督。”费雪少将说。

  “我支持杨提督,而杨提督信赖梅尔卡兹提督,所以支持梅尔卡兹提督吧。”亚典波罗少将提议。

  “支持梅尔卡兹提督是必要的。”阮少将也说。

  由于梅尔卡兹态度谦冲自持,因而普遍博得大家的好感。

  ※       ※       ※

  值此之际,数量占优的帝国军王尔古雷部队虽然保持战况优势,但要完全取得制空权则尚言之过早。同盟军伊谢尔伦要塞的斯巴达尼恩部队,出乎意料的顽强!尤其击坠王奥利比。波布兰麾下的六个中队,战法玄妙出奇,堪称变化万千的恶魔!

  波布兰对自己的空战天份,向来信心十足——而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天份无人能及,所以,在他彻底的训练灌输下,部下们个个深谙三机一体的集体战法。

  例加,以一架战机为饵,引敌军的王尔古雷上当,其余二机再从背后同时夹攻,所谓三机一体的集体战便是使用这类的战法。在执着于骑士精神的王尔古雷驾驶员眼中,这种战法无异于“卑鄙无耻!”尽管如此,战果却相当辉煌,而且,波布兰自己更常单枪匹马过关斩将,杀敌无数,可谓所向披靡。

  ※       ※       ※

  话虽如此,就全体战况而言,帝国军仍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当中,因此,缪拉迫不及待地回到秃鹰之城,报告这个消息。坎普一听,兴奋地说:“很快这个回廊可以改名了!就改叫秃鹰之城回廊吧!或者,取名为坎普——缪拉回廊,也是不错哩!”

  缪拉双眉微微扬了扬,眼中露出惊异的神色,印象中的坎普即使在开玩笑时,也不轻言大话,他一向是一位懂得分寸、值得尊敬的武将。但是,现在年轻的副司令官眼中所看到的坎普,不但精神昂扬,而且一反常态,轻浮且欠缺自制。即使换作是故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也绝不容许部下如此招摇个人的名声……。

  回到旗舰后,缪拉稍微变更作战计划,他一直在等王尔古雷部队取得要塞重力圈内的全面控制权,但没想到如此反而担搁更多时间,因此,他打算在同盟军舰队出动攻击之前,用无人操纵的六艘驱逐舰大胆突破冲入,封锁要塞主要港口的出入口,如此在战术上应能创下佳绩。缪拉并非此时此地才想到这招,其实这个方案在他心中早已酝酿许久,不过,他考虑到若在攻陷伊谢尔伦之后,己方人员也将有一段时间不能使用遭破坏的港口设施。因此,他决定在作战期间,非到必要尽可能不使用此战术。

  然而,当缪拉将六艘驱逐舰排列完毕后,伊谢尔伦要塞的主炮,骤然吐出火舌!落点并不正确,因此,只有几艘巡航舰和驱逐舰受到膨胀的能源波及,遭致破坏。但是,缪拉也因而被迫暂时解散密集队形,然后伺机在主炮射程的死角空域,再次集结起来。孰料,在这个微不足道的时间空隙,赫然发现同盟军的舰艇自主要港口的出入口,一跃齐出。

  缪拉在千钧一发之际功败垂成!假使同盟军慢一步出动,缪拉就可以成功的封锁伊谢尔伦要塞的主要港口,而同盟军舰队也将被关在港口中,动弹不得,有如瓮中之鳖。此外,伊谢尔伦要塞也将丧失一半以上的功能,仅余对空炮台,存在价值大为降低。

  年轻的缪拉顿足捶胸,憾恨不已。不过,他回过头一想,这次不成功,只是稍稍拖延了大获全胜之时的到来罢了,对我军的优势地位根本毫无影响。

  他现在有充裕的时间迎击眼前的同盟军舰队,但是,为了战斗而出击的同盟军舰队——而且极有可能是驰名天下的杨舰队——似乎有意避开缪拉的锐锋,循着要塞的球体表面,开始快速移动。缪拉推测其行动曲线后,并不傻傻地紧追敌后,他打算反向而行,由正面予敌人的先锋部队迎头痛击。然而,这正是一个设计巧妙的陷阱,缪拉的舰队现在正好位于伊谢尔伦要塞完整无损的对空炮塔群前,形成拱形阵列。

  缪拉一发现不妙,连忙下令后退!不,正待下令时,同盟军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和秩序,逆向袭至,成功地截断了缪拉舰队的退路。

  帝国军陷入伊谢尔伦要塞的对空炮火和梅尔卡兹所指挥的驻留舰队,两方面的包夹围攻中。在此之前,碍于天时、地利和特殊情况,一直不得出战的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其所蓄积的满腔战斗意志和复仇心,随着光束和飞弹,发泄似的轰击帝国军。死亡与破坏交织成能源巨网,进退维谷的帝国军,毫无反击能力,灼热的巨网无处不在,一旦触及,便立即引起爆炸喷出熊熊焰火,被击碎撕裂的舰体化为火球,宛如装饰在网上的夜明珠,光可鉴人!

  ※       ※       ※

  秃鹰之城也看得到这幅光景,但这时若向同盟军发射主炮,缪拉所率领的帝国军也将与之同葬火海,化为乌有。有鉴于此,秃鹰之城的炮手们个个只得束手无策。

  “缪拉在搞什么!该果断的时候犹豫不决,演变成这种局面!”

  坎普勃然大怒地咆哮着。但一味发脾气也没用,在此时他也必须做一个决定——该不该派出麾下待命的八○○○艘舰队,前往救援缪拉?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艾恩德尔夫、派特利肯!立刻出击,把缪拉这浑球救回来!”

  坎普粗野的言词,令两个部下大吃一惊。不过,若不赶快遵照命令采取行动,司令官对缪拉的怒气将转到他们身上。两个提督遂自司令官跟前,速速退下,各自指挥分舰队,从要塞的主要港口出发。在电梯里的时候,两人窃窃私语道:“司令官可紧张得很哩!因为成功的话,前所未有的大功将非他莫属,但失败的话,被降级不说,搞不好还会被调充闲职呢!到时候,他和米达麦亚、罗严塔尔两位提督的地位差距,就有如天壤之别了……。”

  ※       ※       ※

  虽然帝国军舰队受到集中火力攻击,伤亡惨重,但却能幸免于全面崩溃,其中关键在于奈特哈尔。缪拉奋不顾身的指挥和统率。他疾驰旗舰,来回移动于战场全域,拯救陷于苦战中的部下,整顿涉临溃散的舰列,并将防御能力较差的舰艇移至阵形内侧,巩固周边的防守,一心等待救兵的赶到。

  当他得知艾恩德尔夫和派特利肯已赶来救援时,便集中最后的攻击力量于一点上,突破包围网。

  梅尔卡兹也算准了撤退的时机,避免无益地与敌军再次冲突,同盟军舰队井然有序地返回要塞,目的已充份达到了。

  尤里安也归来了,在这次战斗中,他击落三架王尔古雷,证明他在第一次上阵时所建立的功绩,并非侥幸得来。

  Ⅴ

  从四月十四日到十五日为止,帝国军的攻击成功率达九成以上,但结局却急转直下,功败垂成。事态大出卡尔。古斯达夫。坎普的意料之外,他把满腔愤怒发泄在无能——他这样认为——的副将身上。

  “你确实骁勇善战,但是,也不过如此罢了!成果竟然一无所获!”

  听到坎普这番严厉的责备,缪拉自觉羞惭,也一再反省。但对“以后到后方去好了!”这句话却大不以为然。连莱因哈特也有所评价的这位二十多岁便得到上将地位的男子,并非是个毫无自信和自尊心的人物。

  压抑着不满,他率领麾下的舰队,依令移到后方布防。他并不是气量狭小的人,但这时却不免开始怀疑,坎普是否有独占战功的居心。与此同时,有一位军医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一个俘虏说出一件奇妙的事!”

  “什么事?”

  “他说,杨威利司令官根本不在要塞里……”

  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奈特哈尔。缪位定定注视着军医。

  “真的吗?”

  这一段不知所以然的问话,恰恰证明了他心中深刻的惊愕感。军医一派冷静。

  “可信度仍有待商权,不过是垂死的俘虏在发高烧时说出来的呓语而已,人已经死了,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

  “但是,有可能吗?要是那个可怕的人不在要塞里……”

  缪拉喃喃自语道,比他更年轻的副官卓文奇少校不解地问道:“杨威利真有这么可怕吗?”

  缪拉沉默良久后,答道:“你可以使我方人员滴血不流就攻陷那座要塞吗?任谁都无法想像的方法!”

  “……不!不可能!”

  “那么,杨威利是一个可怕的人物!对于优秀的敌人,我们也要抱有相当的敬意吧!少校!这样做无损于我们的颜面啊!”

  开导了少校之后,缪拉再度陷入沉思。伊谢尔伦要塞乃要冲中的要冲,身为司令官的杨威利,有可能随便离开任地吗?尤其,此时正逢帝国军不知何时会发动全面攻击的动荡时期。对于缪拉而言,不!凡对任何具有责任感和常识的军人而言,都绝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事的。

  他突然想起,之前同盟军舰队自伊谢尔伦要塞出击时,其中一艘舰艇,他确信曾经看过。

  由舰型判断,那艘战舰是休伯利安,最近两年,由于杨威利用作旗舰,因而广为人知。休伯利安也在出击之列,不正意味杨还在伊谢尔伦要塞吗?或者,这是借以掩饰杨不在的骗术?还是敌军欲引诱我军鲁莽突进,而故施此策?不管怎么说,杨威利毕竟是那个不使部下流一滴血便将伊谢尔伦轻易纳入手中的男子啊!两年前,当听到伊谢尔伦陷落的报告时,自己何等震惊!当时不禁大叹,杨威利的战术真可谓变化多端哪!

  垂死的俘虏所说的话可信吗?发高烧时,意识模糊不清,或许是军医误诊。死者死前的一句话就把帝国军搞得鸡犬不宁了!

  最后,他判定俘虏是遵照杨的指示说的。

  缪拉轻轻的摇摇头,不管杨威利在或不在,都让帝国军头痛不已!“魔术师杨”果然名不虚传……。

  若是能听到奈特哈尔。缪拉的心声,杨威利一定会耸耸肩,自顾说道——被高估了也真麻烦,自己只不过是一心响往退休生活的市井小民,没啥大志,要是国人能和帝国军一样看得起我,就不会被审查会折腾得半死了!

  缪拉再用心思索也百思不得其解,撇开杨的智略不说,自己若根据不确实的情报贸然采取行动,后果将不堪设想。只可惜那名士兵已经死了,在宇宙中,只有战舰投降或在要塞内肉搏战中负伤,才有可能成为俘虏,偏偏这次的战争,捕获的战俘少得可怜,而且又都是意识不清的重伤者,无法进一步确认事情的真相。

  但是,其中有一个俘虏的说法,使缪拉反而大感困惑:“是先寇布少将命令我们说杨提督不在的……”

  奈特哈尔。缪拉深思过后,终于下了决心,下达命令:“在回廊全境内布署索敌和警戒网!在杨威利的归途上守候,伺机将他俘虏,这样一来,伊谢尔伦要塞和同盟军将不足为惧,最后的胜利非我们莫属了!”

  遵从他的命令,为数达三○○○艘舰艇分配在回廊各点上,发挥最大的索敌能力,设下重重陷阱,准备捕捉杨威利!一切的布暑都经过审慎考虑后才决定的。

  但是,这个决定却使一个人大为光火!总司令坎普质问:“没有我的允许,你竟敢任意调度兵力!理由何在?”

  缪拉必须说服他:“去年,已故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元帅为交换俘虏,曾亲赴伊谢尔伦要塞和杨威利见过一次面,回来后,他私下向我透露:“乍看之下,杨威利一点也不像军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可怕。’”

  “然后呢?”

  坎普的表情和声音都显露出其不悦之情,尽管如此,缪拉却不想临阵退缩:“伊谢尔伦的俘虏在死前说,杨不在要塞,不在的理由何在,我们不得而知。但当杨获知帝国军来袭,一定会急急赶回伊谢尔伦,所以我们只要在半路加以拦截,将杨捉拿到手,就等于让同盟军遭受致命的打击了!”

  听完这番话,坎普不屑地说:“我们怎会知道这是不是杨在玩弄什么诡计而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话都是你在说的,伊谢尔伦要塞是同盟最重大的要冲,身为司令官的他,怎么会离开任地?明显就是敌人想诱使我们以为杨不在要塞里,以便分散我方的兵力。立刻把人手调回原来的位置!你的部队是预备兵力,相当重要的!”

  缪拉无奈,只得告退,但心中仍不认同。他想不管坎普的命令,放手去捕捉大猎物,但又觉得犹疑,遂找来担任参谋的欧拉准将商量。欧拉的回答是:“阁中并非总司令官,而是副司令官,切莫我行我素,致令我军产生内部分裂,应该遵从总司令官的指示才是!”

  缪拉没有说话,他的沉默似乎在表示强烈抗议,只觉得自己实在万难放弃捕捉杨的计划,生擒“同盟军第一智将”的念头实在太诱人了!但是,微微叹口气后,他最终接受了参谋的进言。

  “你是对的!副司令官应该遵从总司令官的意思,我知道了!放弃小我吧!撤回先前的命令!”

  和杨一样,缪拉也不是万事通,即使才能出众,洞察和预测能力也毕竟有限。

  因此,为捕捉杨威利而设的陷阱,全部被撤除。

  结果,事实证明缪拉错了!后来,帝国的战史专家评论,一致谴责缪拉的决定,并认为如果当事人是罗严塔尔或米达麦亚的话,一定会坚持初衷,成功捕获杨威利。不过,米达麦亚本人则答称:“那些人只是倒果为因,站在缪拉的立场上,我也会像他这么做的。”

  于是,自此之后的战斗并没有产生决定性的优劣差距,战况处于半胶着状态中。时间飞快流逝,四月进入尾声,杨威利的“回家时间”也渐渐接近了。

  Ⅵ

  在伊谢尔伦回廊,正当杨威利的部下们开始陷入苦战之际,在费沙自治领所在的费沙回廊这边,自治领主的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正以熟练的斗牛士态度,迎接暴跳如雷的客人。

  “啊!别这么激动嘛!外交官阁下!”

  青年的微笑在此时让人联想到飘动的红布,年长的外交专员汉斯,血压直线升高。

  “副官阁下!说归说,在下无法冷静下来!我们听从你们费沙的建议,将杨提督自伊谢尔伦要塞召回,展开审查,但是,为何帝国军会在他不在的当儿,大举侵犯国境?时间上太巧合了吧?关于这件事,无论如何请您说个明白!”

  “茶快冷了哟!”

  “现在不是喝茶的时候!我们听从你的劝告,去……”

  “那是不妥当的劝告!”

  “……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不妥当的劝告!”

  盖塞林格故作优雅地将奶茶送到嘴边。

  “杨提督早该接受审查——我们没有权利说这种话,因为这牵涉到干涉别国内政的问题。我们只是对一些事情善意地提出警告,而你们是有正当的权利和理由加以考虑是接纳或拒绝的,是你们自己放弃了这个权利,我们随口说之,你们竟不加考虑地全盘接受。在这种情况下,专员阁下还是一口咬定全部的责任都在我们费沙身上吗?”

  自由行星同盟的代表人,脸色忽青忽白,年轻的费沙副官则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

  “但是……假使当时我们拒绝了,我自由行星同盟今后将无从得到你们费沙在财政上帮助了。从当时你们的态度判断,我们才下了这样的决定,这样不对吗?”

  这虽是拼命的反击,但副官似乎不为所动。

  “好啦!已经过去的事再说也没用,问题现在才开始呢!今后,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办?专员阁下!”

  “今后?”

  “哎呀!您竟没考虑过!真是伤脑筋哪!我们费沙烦恼的事情多的很呢!譬如,现在的特留尼西特政权和将来可能产生的杨政权,我们应该支持哪一个呢?”

  冲击如同长鞭,重重地打在专员的身上,他的表情仿佛甫自窝穴爬出即被猎人枪口顶住的猎物。

  “将来可能产生的杨政权?胡说!哦!不!对不起!但是,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绝对不会!”

  “哦!好个充满自信的推断!不过,借问一下,三年前,你们曾想到像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么年轻的人,竟会在最近成为银河帝国的统治者吗?”

  “……”

  “历史蕴藏着丰富的可能性,命运变化无常,世事本就如此。专员阁下!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以后的出路了,我是指继续效忠特留尼西特政权之事,它能带给你幸福吗?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用费沙的话说,先行投资可是很重要的哦!人类珍惜现在,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与其沉缅将成为过去结果的现在,不如好好把握即将成为未来关键的现在啊!”

  盖塞林格再次端起奶茶。薄薄的雾气间,可以看见专员同时在数个意图之间举棋不定的苦恼样子。
2008-7-5 02: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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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八章 归来



       巡航舰瑞达Ⅱ号,在星群与暗夜交织而成的巨大迷宫当中,往伊谢尔伦要塞的方向疾驶而去。先前在往首都海尼森的途中,仅带少许的几只护卫舰,但在回程的路上,却有大大小小五五○○只的骑士紧紧地追随在瑞达Ⅱ号巡航舰的四周。

  “政府真的要叫我们空手而回了,是吧!”

  杨对着菲列特利加说道,这实际上并不是推测,而是他偏激的看法。因为无论特留尼西特政权对杨是多么不怀好意,还是得给予他充分的兵力,靠他来将敌人击退,没有道理让他空手而回。

  不过,数量上虽然是差不多了,问题就在于素质上。授与杨的兵力,事实上根本就是一支混合舰队,并且分别由不同的将官所带领,其中二二○○艘是由雅拉肯少将,二○四○艘是莫顿少将,六五○艘是马里涅汀准将,而其余的六一○艘则是为沙尼亚准将所带领,任何一队都是不隶属于军方中央舰队的独立部队,平常的任务负责维护地区的警备和治安。不过就整体而言,该有的火力和装甲倒也配齐了。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上将原本打算动员第一舰队,在眼前这个时候,只有这支部队在火力、装甲、编制、训练、战历等各方面,可以和杨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驻留舰队相匹敌,而这也是同盟军当中唯一完好无缺的正规舰队,舰艇数总共是一四四○○艘,司令官是曾经担任杨威利上司的派特中将。但动员第一舰队一事,不仅政府首脑们,连军中内部也有反对的声浪。他们担心一旦第一舰队离开驻地前往伊谢尔伦,首都海尼森将立即呈现真空状态,在首都的防御上会出现大漏洞。

  “说来也算是我的耻辱,去年政变的时候,首都里面同样也是驻留了不少舰队,尽管这样,政变不也是照样发生了吗?而且,如果不动用第一舰队的话,那么杨提督还有什么兵力可用?”

  比克古说了上述这样的话,力图说服政府派出第一舰队,但由于统合作战本部的本部长库布斯里上将此时还在住院治疗当中,所以没有任何人拥护老提督的建议。最后,国防委员会命令第一舰队全力守卫首都,而统合作战本部则拼拼凑凑地好不容易凑齐了五五○○艘船舰。

  “库布斯里在这个时候也是完全没有办法了。一方面又受到一些压力,如果健康不能好转,住院时间又拖长的话,大概迟早会被迫提出辞呈。久而久之,只剩下我这个孤立无援的老人了。”

  “还有我在啊!”

  杨出自肺腑地脱口说出这一句话,而老提督则笑着说道:“那可要好好地感谢你了!”

  事实上伊谢尔伦与首都海尼森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真能够给予老提督多大的支持呢?总是令人觉得不放心的。

  对于混合舰队四名指挥官当中的那两名准将,杨并不甚了解,只是心中暗暗地祈祷,如果那两个能有一般程度的军事常识和指挥能力的话就已经很好了。

  不过对于莫顿少将杨却有着充分的信赖感。莱欧尼尔。莫顿原本担任第九舰队的副司令官,亚姆立札会战时,曾代替身负重伤的司令官,指挥舰队长途败逃跋涉,使舰队免遭全军覆没,是一个被评定为富有沉着与忍耐力的人物。就其功绩而言,即使被擢升为中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年四十过半的年龄,比杨有更长的战历。或许因为他不是军官学校出身,且其本人对于这一点也太过在意,而使得他在组织当中较难立足吧!

  问题就在于山卓。雅拉肯少将。在能力上是无庸置疑,但在性格上却有许多必须注意的地方。有关于他个人一些不名誉的风传,杨也时有所闻。他是一个近乎病态的军队至上主义者。去年他之所以没有参加政变,只不过是因为与救国军事委员会的干部艾凡思上校个人之间的不和,在思想上可说是非常极端,但对杨来说,最使他忌讳的莫过于雅拉肯曾不只一次被控告有拘禁杀害平民的嫌疑,在几次军法会议中虽均以证据不足或无事实根据而被无罪开释,但杨怀疑这里面可能有令人非议作呕的“同僚相互庇护”牵涉其中。但提督就是提督,兵力就是兵力,此刻对杨来说,必须要做到能够有足够的度量,来充分利用这个人。

  这一回,杨的对手并不是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本人。这时候的莱因哈特,必须每天专心于国政。换个角度说,也是因为他不需要亲自出马上战场。这一次的战役对他来说,充其量只能算是对同盟军的一种试探,如果能获胜的话算是走运,甚至不能称之为审慎的出兵。

  去年,罗严克拉姆公爵(那时候还只是伯爵)之所以进攻到亚斯提星域来,不仅仅是因为完成了各个击破的战术,还因为伊谢尔伦要塞在帝国的手中。正因为拥有完善的补给与后方支援的机能,莱因哈特才能安心无后顾之忧地深入敌方的领地。

  此外,在同一年内,莱因哈特之所以在亚姆立札会战中大获全胜。就是因为破坏了同盟军的补给能力,并且将该事实作最大限度利用的结果。

  莱因哈特的战法极其的壮大,极其的耀眼夺目,旁人看来仿佛是在演出一场超物理性的魔法似地,令人目不暇给。但事实上绝非如此,在他身为一个战术家,不,更贴切地说应该是身为一个战略家的同时,在他到达战场以前,绝对是早已完成了各项获取胜利所必须的准备。

  莱因哈特过去的每一次战绩,无论是如何地辉煌,如何地神乎其技、异想天开,但追根究底看来,其道理就在于逻辑理论与实际整合性的一贯,已进一步成为战略的保障。

  莱因哈特是一名“轻易获胜”的男子,正因为如此,连杨也衷心认同他的伟大之处。所谓“轻易获胜”,所指的是将获胜所需的条件准备妥当,将己方所可能遭受的损失减至最低,然后轻轻松松地获得胜利。大概只有将人命视为无限资源的愚劣军人和草菅人命的当权者,才会不给予莱因哈特极高的评价。

  在莱因哈特的旗下,有众多的名将云集,正因为他有着如此过人之处,才能吸引这些人才陆陆续续加入他的阵营。而杨有机会得以直接与之会面相识的则仅有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人……当初获知他已不幸身亡的消息时,杨感受到一阵锥心的刺痛,仿佛失去了一位多年的好友。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或许可以成为帝国新体制与同盟之间的桥梁吧!杨不无感慨地如此想着。

  菲列特利加仿佛感应到杨内心思绪般地问起了有关莱因哈特的事情。

  “罗严克拉姆公爵会杀死皇帝吗?”

  “不,我想不会。”

  “不过,罗严克拉姆公爵想要篡夺皇位的意图非常明显,而皇帝对他来说,岂不成了一种障碍吗?”

  “历史上篡位的人不计其数,任何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不是侵略者就是篡位者。难道每一个篡位的人在篡夺成功之后,都将先朝皇帝杀害吗?绝非如此,反倒是将之视为贵族而倍加照顾的例子多处可见,而在这种情况下,旧王朝又将新王朝压制下来而复兴的例子,从古至今,均未曾有过。”

  有一位古代王朝的创始者,虽是以强迫前王朝的幼帝让位给自己的形式达到篡夺皇位的目的,但之后,则给予先朝皇帝各种特权并加以礼遇,在自己临终的时候,更特别留下遗言,要后代继承者立下约定,不得忽略对前王朝血统传人的照料。而该王朝终其几代,这项约定一直被执行着。这位创始者事实上可说是非常聪明的,因为他早已洞察到对于败者给予宽厚的待遇,不但可以获得人心,而且就权力体制而言,处于衰弱状态下的旧王朝嫡传者和旧臣,将因受到贵族般的礼遇,而减轻对新王朝敌视的心理,而最后终会消声匿迹。

  就莱因哈特对门阀贵族势力所采取的政略和战略两方面的措施而言,虽然看来似乎无情苛刻,但是绝不残忍,当然它也绝不笨拙愚昧。如果杀害七岁幼儿的话,那很明显会遭到人道上、甚至政治上的批评,所以他自然不会作出这么不利的选择。

  但是,幼帝现在是七岁,过十年就十七岁,过二十年之后,就变成二十七岁,到那时候或许又会有许多不同的想法产生,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在眼前这个时候,罗严克拉姆公爵所考虑的,应该就是如何地保全幼帝的性命,然后作最大程度的利用吧!说来虽然讽刺,但现在最在意幼帝安全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年轻的帝国宰相了。因为幼帝一旦过世,不管是真的自然死亡或者是遭遇意外而去世,他都会被扣上一项谋杀的罪名,相反地,幼帝继续活着,也不致于会成为莱因哈特在推行变革时的大障碍,那些对幼帝心存厚望,仍对高登巴姆王朝忠心耿耿的人所给予的支持,对莱因哈特来讲并不是必要的。

  五○○年前,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使历史的潮流倒退,他重新扬起人类在遥远的过去中,那早就应该被褪下丢弃的旧衣上的尘埃——专制君主政治与层次分明的阶级社会,并把这一切压在全体市民的头上。这虽然是文明产生以来在迈向成熟的道路途中必经的艰难过程,但终究还是必须将历史的角色转让到近代市民社会的手中,而注定了始早要宣告退场。更何况,他所采取的是将多数人对少数支配者的牺牲予以制度化的一种令人唾弃的施政方式。

  罗严克拉姆公爵促使变革,或许只是他为达成个人野心的权宜之计,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对高登巴姆王朝极端反感的一种情绪表现。但是他的脚步,却是很明显地与历史进步的方向——自由与公正——相互一致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自由行星同盟又有什么理由必须与他为敌呢?相反的,不是更应该要共同携手,将古代专制的残渣自宇宙中扫除,建立历史的新秩序吗?更何况全人类的社会,并不一定要是个单一国家,即使是有好几个国家并存也无妨啊!

  关键就在于政治实行的方式。究竟是要将历史的进步或者历史的倒退,全委托在像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这样杰出的,甚至可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一个人手中,或者是要像自由行星同盟一样,由能力与品德均极为平凡的人,在不断地相互争执、懊恼、彼此妥协、尝试失败,但责任却也由全体市民来摊分的制度下,缓缓地向前迈进。到底应该选择哪一种方式呢?

  将专制君主打倒的近代市民社会,选择了后者。杨认为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像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这样同时兼具野心、理想和能力的人物,会在这人世间出现,与其说是一种奇迹-倒不如说是因为历史的反覆无常。他现在正集银河帝国所有的权力于一身,不但是帝国宰相,同时也是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本身确实有足够的实力来达成这两者所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但是,他的后继者呢?

  对百年来也不见得会出现一个的英雄或者伟人,加以权力限制所可能产生的对人类社会的负面损失,与不使平庸的人握有过于强大的权力所可能产生的正面利益,两者相较之下,后者远胜于前者,而这正是民主主义的原则。像特留尼西特这样的人如果一旦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那岂不是非常糟糕的事?

  Ⅱ

  警报声四处响起,监控员好像在展示优美声调似地对舰上人员报告。

  “十一点钟方向发现敌方踪迹!将影像扩大投影在萤幕上!”

  在萤幕上看到的是一艘驱逐舰以及六艘左右的小型护卫舰所组成的警戒哨兵小队,因数千艘同盟军舰队的出现,正慌忙地要逃跑。

  “被发现了,这么一来就无法用奇袭的方式了!”

  杨好像有些惊讶似地,注视着舰长杰诺中校。

  “什么?奇袭?我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打算啊!帝国军舰队发现了我们,但是我还是一样很安心的……”

  这样的话,当然是出乎幕僚们的意料之外,所以杨不得不加以详细的说明。

  “也就是说,帝国军的指挥官在发现敌方的援军,也就是我们之后,将被迫作出一个抉择。想必他也正为此大伤脑筋,究竟是要继续对伊谢尔伦实施进攻而背对我等的攻击呢?或者是相反地转过头来和我等作战,而背朝向伊谢尔伦呢?又或者是要兵分两路在两面同时作战呢?还是要利用时间差,赌一赌是否可以来一次各个击破?或者觉得没有胜算干脆就收兵撤退算了……嗯,总而言之,对方已经受到了压迫,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光是这一点就让我们占了上风。”

  杨稍微地耸了耸肩膀。

  “我个人的话,是希望他能选择最后一项。这么一来的话,也不会有人牺牲,最重要的,还是轻松一点的好。”

  混合舰队的幕僚们看似愉快的笑了,大概只是把这些话当作是单纯的一种幽默,他们这几个人,并不像伊谢尔伦要塞上的干部们那样了解杨的性格,只有知道这些话事实上就是杨本身真正心声的菲列特利加,独自一人未与众人同笑。

  ※       ※       ※

  卡尔。古斯达夫。坎普在接获警戒哨兵小队的急报之后,眼睛直瞪着萤幕上所显示的影像,正极力思索着因应的方法。在他肌肉厚实的两眉之间,出现了像剑痕一样又粗又深的皱纹。

  正如杨所预料的一般,坎普现在正被迫必须要作出一个抉择。前几天,他己将战况报告到帝国首都奥丁,在那份报告的内容上,可说是花了他相当多的心血。目前的状况,并不算是失败,而且也确实造成同盟军相当的损失和心理上的冲击,但是伊谢尔伦要塞目前虽然受到创伤,却仍然还是健在如故,己方未能有一兵一卒侵入到要塞内,伊谢尔伦要塞仍为同盟军官兵所盘据,可以说事实上是处于一个僵局中。而坎普本身对巨大的秃鹰之城要塞应该如何利用,也有一些不知所措。胥夫特技术上将虽极度巧言令色地夸耀自己的提案,但在实际运用中所遭遇的困苦,则是他这提案者所不能想像的。但如果在报告上这样说,现在的状况很困苦等等之类的说法,那么无论是接受人事重新调派、撒退、或是由同僚派兵支援,任何一种命令都将会伤害到坎普的矜持。几经斟酌后,最后坎普所报告的是——“我军,有利。”

  ※       ※       ※

  大约在同一个时候,一支超过两万艘战舰的大舰队,正由银河帝国领域逼近伊谢尔伦回廊。舰队分为前后两军,前军由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后军由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这两位人称帝国军双璧的超级将领所率领。他二人是突然接到莱因哈特的命令,出兵去援助坎普和缪拉的。

  在接到命令的时候,米达麦亚斜着头在思考,而将两人心中疑问说出口来的是罗严塔尔。

  “谨遵阁下您的命令,但是在这个时候由卑职等出击的话,是否会令坎普提督等误解为功绩被横夺了呢?”

  罗严塔尔因考虑到前线军人的心理,故如是说道,但莱因哈特所回覆的却是像无特别意义一般的低笑声。

  “卿等尚不必作如此的考虑。第一,坎普假设已有立功那也就罢了,更何况事实也不见得是这样。”

  “……阁下您的意思是?”

  “不要使战火过于扩大。除此之外其它的事就交由你们二位来处理了。”

  两人自莱因哈特面前退下之后,在走廊并肩走着,罗严塔尔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元帅究竟是什么样的打算呢?如果是因为战事陷于胶着状态,那我们特意前去确实是有充分的理由。但是如果坎普获胜的话,那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前去,而如果他败了的话,那现在赶去不嫌太迟了吗!”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接到宰相阁下的命令,就照命令行事吧。”

  米达麦亚明快地再度确认自己的立场。

  “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的程度就是了。至于到了伊谢尔伦之后会遇到什么状况?那时应该怎么做?到时候再决定吧!”

  “也只有这样了!”

  坎普如果胜了的话,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如果战事陷于胶着状态的话,那就有必要当场和坎普重新协议。最后二人讨论的只是万一坎普落败而遭受敌人追击的时候所应该采取的策略,整个应变方案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像他们二人如此合得来的同级指挥官的搭配,无论在帝国或是在同盟当中,都无法找到类似的。

  ※       ※       ※

  在命令下达之后,莱因哈特重新审阅坎普所提交的报告书时,奥贝斯坦前来求见。

  “不知道阁下您对坎普提督的报告书是否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看来坎普还想要有一些作为,不过好歹也总算让敌方吃到了一些苦头,这大概也就是他所能发挥的最大极限了吧!反正我们的目的也只是要削弱伊谢尔伦的力量,不见得一定要击败他们或予以占领。说得极端一点的话,即使要用要塞去撞击要塞来加以破坏的话也是可以的。”

  奥贝斯坦的义眼闪过一道光。

  “可是,坎普却是想要以秃鹰之城为据点,和敌人作面对面的挑战。”

  “所以我说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莱因哈特有点粗暴地将报告书扔到桌面。镶着义眼的参谋长用手拨了拨半白的头发。

  “就这一点而言,将坎普选为负责人的也难辞其咎。将他推举出来的是我,所以我本身也要对这个错误的选择加以检讨和反省。”

  “哦!这倒是相当值得敬佩。”

  莱因哈特冷漠地回答道:“但是,最后下决定选择他的人是我。而且,真要归根究底起来,那个胥夫特也是要担当责任的,如不是他提出这样一个无用的方案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只不过如果只是单纯没有益处的话,那也就罢了,但如果演变成对我军有害的话,那我就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置他了。”

  “但是,像那样的一个人,或许还有什么用处也说不定。单靠武力就想取得宇宙的霸权是很困难的。属下以为棋子是愈多愈齐备愈好,即使是肮脏的棋子……”

  注视着参谋长的冰蓝色眼珠,此时,闪烁着格外冰冷的光芒。

  “你别搞错了,奥贝斯坦,我并不是想要偷取宇宙,而是要夺取宇宙!”

  “诚如阁下您所说的……”

  奥贝斯坦行礼离去之后,莱因哈特甩了甩他那如狮子般豪气奢华的耀眼金发,他那白晰的手指,把弄着胸前垂着的坠子。

  “所谓的掌握权力就是这样的一回事吗?我周遭剩下的,全是一些根本不了解我的人。这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吗?”

  冰蓝色的眼眸沉浸在一片忧郁的阴影当中,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他所想要得到的,他真心渴望的,却已离他远去……。

  Ⅲ

  “我们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杨对菲列特利加说明道。如果知道伊谢尔伦回廊尚未被压制住,那么帝国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必定会增派舰队前来支援,而且会是极为庞大的兵力。如果只是少数兵力的话,结果只是重复将人力投入到牺牲当中的愚蠢行为。所以如果在敌方的援军到来之前,还没能收复伊谢尔伦周边领域的话,那么杨的胜算可说是接近于零。

  菲列特利加问道:“到目前为止,敌方只能靠日复一日的进攻来消耗伊谢尔伦的战力,接下来的话,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阁下您是敌方指挥官的话,大概老早就将伊谢尔伦给攻下来了吧?”

  “这个嘛!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利用秃鹰之城来撞击伊谢尔伦要塞,让它们轰的一声相碰,然后就这样结束了。在一切都没有了之后,再把别的要塞搬过来就行了。如果帝国军使用这个策略的话,那么我们绝对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应付的,不过,看来帝国军指挥官的脑筋好像还转不过来。”

  “……这个方法太过于激烈了!”

  “不过,却很有效,对不对。”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采取这样的策略,那我们当然就只能束手待毙了,但是,如果他现在才想要来这一招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杨此时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在菲列特利加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少年发现了游戏当中的新绝招。和十年前指挥着大家由艾尔。法西尔星域中成功脱逃的杨比起来,一点都没有变。十年的岁月与这段期间当中的显达荣耀,仍然未能使杨染上一丝一毫军人的臭气。在这段时间当中,人们看杨的眼光不一样了。在艾尔,法西尔大撤退的时候,菲列特利加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当时的大人们,有的压低嗓门窃声交谈,有的则大声愤然抗议“真的可以让那个不足以让人信赖的乳臭未干小子来指挥撤退吗?”等等的景象,菲列特利加此时仍记忆犹新,而现在代之而起的则是来自众人压倒性的赞赏,以及如同对待带菌者一样的恶意中伤。但是无论别人怎么说,杨从未曾放在心上。

  “伊谢尔伦要塞从外围被攻陷……可能性极少。”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从杨的表情看来,似乎有些苦涩。

  伊谢尔伦要塞之所以尚未陷落,原因之一当然是要塞本身有相当的防御能力,但除此之外,是因为攻击的一方并没有完全的自由。攻打伊谢尔伦要塞的目的,在于控制伊谢尔伦回廊,以确保帝国和同盟之间航路的制宙权,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为了制宙权,所以帝国军建设了伊谢尔伦要塞;为了制宙权,所以同盟军数度对伊谢尔伦要塞发动攻击,造成无数的死伤。正因为扼守着同盟和帝国之间唯一的航道,所以伊谢尔伦要塞有着如此重大的战略价值。

  总而言之,攻击伊谢尔伦要塞,是为了占据而不是破坏。历史上唯一成功的人就是杨威利。

  但是,这些都已成了过去式。一旦回廊当中可以随时设置取代伊谢尔伦要塞的战斗补给的据点基地,帝国军就可以对伊谢尔伦发动以破坏为目的的攻击行动。在这种情况下所发动的攻击,将远比纯以占据为目的的攻击行为来得激烈而且毫不留情。

  这样想起来的确会让人不寒而悚,但事实上又好像不是这样。帝国军的指挥官看来只是将移过来的秃鹰之城作为占据伊谢尔伦要塞作战时的据点。这对处于弱势的同盟军来说,是极为幸运的。

  同盟军的战力之所以会呈现今日如此弱势的状态,除了因为去年的内战和之前的亚斯提星域会战之外,最严重的莫过于去年亚姆立札一役中遭到前所未有的惨败。就因为那次毫无意义的出兵,同盟军不但损失了二○○○万名训练有素的军官士兵,许多有能力的提督也在那个时候一一战死沙场了。

  仔细想起来,在那些战役之后,杨好像成了专门做战败善后处理的人。假若像伍兰夫,或者波罗汀,这些在亚姆立札会战当中战殁的勇将们当中,还有人存活下来的话,即使是只有一个,也能大大减轻杨的许多负担。

  但是,空想无益,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回想这些,已经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再复生的。这世上的事情,只能靠还活的人来解决。尽量有许多事情是令人又疲倦、又麻烦、又不高兴的……。

  ※       ※       ※

  另一方面,帝国军在左右为难的状况当中,已经决定了应该采取的方针。

  坎普所采取的是这样的战术。

  首先,自伊谢尔伦要塞前面急速撤退。同盟军见状,一定会认为是援军到了,所以会趁机想由要塞中出击来个前后夹攻吧?在这个时候,我们就立刻回头予以打击,这么一来,同盟军又会以为这是我们假装敌援军到来,以诱使他们走出要塞出击所设下的圈套,故又再度缩回要塞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暂时将他们封锁在要塞之内,然后再全力将赶来救援的同盟军予以击破。也就是利用时间差作各个击破的战法。

  当这样的提案被发表时,缪拉一方面觉得十分了不起,而另一方面又禁不住不安的情绪,这个作战方法如果成功的话,坎普或许会被赞扬是个用兵的艺术家。但是问题在于敌军是否会踏到己方所预设的圈套当中呢?而且,整个的作战方式可说是极为技巧性且时间上极为紧迫,只要走错一步,帝国军很可能就会受到前后夹攻、腹背受敌。基本上,各个击破的这个作战方式本身应该是个正确的方针,不过为安全计,是不是应留下秃鹰之城作幌子来分散伊谢尔伦要塞监视的注意力,然后再暗中动员全体舰队与敌方援军速战速决的方式较妥当呢?

  缪拉将自己上述的想法禀告给坎普知道。就已发生的许多事情看来,这样的行动的确需要不少的勇气,坎普加以衡量之后,也采纳了缪拉一部分的意见,对自己的作战方案作了些许修正。

  ※       ※       ※

  “是援军到了呢……或者根本是一个陷阱?”

  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中央指挥室内,一众大概是以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为中心的干部们,陷入判断的迷惑当中。原本环伺在伊谢尔伦周围,而且一直执拗地呈现波状攻击状态的帝国军舰队,此刻却像是退潮似地后撤。秃鹰之城要塞则并未稍有改变,仍然在距离六十万公里远的地方,一付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接炮战的样子。

  “你觉得呢?小弟!”

  先寇布可能是以一种开玩笑的心理,对端着咖啡走过来的尤里安问道。

  “或许是两方面都有可能也说不定。”尤里安如是地回答道。

  “两方面都有可能?”

  “是的,杨提督的援军确实是已经到了,帝国军应该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想反过来将之利用为一种圈套吧!他可能是想在我们这边的舰队离开伊谢尔伦要塞出击的时候,给我们一个迎头痛击,让我们误以为是中了圈套而又再度退回到要塞里来,这么一来,他就能在心理上将我方的舰队封锁起来,然后集中全力来迎击我方的援军。”

  干部们一时之间,全体默然地注视着这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不久之后,卡介伦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呢?尤里安?”

  “因为帝国军的举动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这倒是真的,不过你的判断依据难道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嗯,应该这样说吧,若是平常的话,假设他们是纯粹地设立了一个陷阱,那目的应该是什么呢?是另有埋伏呢?或者是想咬住我方出击的舰队不放,再回过头来入侵要塞呢?总而言之,一定脱离不了这两个目的,这应该是不难想像的。而事实上敌方应该也早已充份了解到我方倾向于坚固自守而不远离要塞出击的作法,所以这么一来,他们就正好可以利用我方防御的心理来达到封锁我们的目的。因为站在我们的立场,只要谨慎留神些不远离基地的话,至少绝对不会出错。”

  “……说得没错,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在成为我和波布兰的徒弟之前,的确是杨提督的得意弟子。”

  先寇布的口气中夹杂着些许赞扬的意味,于是将视线转到卡介伦的身上,代理司令官征求梅尔卡兹提督对于应对策略的意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个的情况并不太困难。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先假装遭到他们的封锁,然后待他们放心回过头去的时候,突乎其然地攻击其后背。假使能刚好和援军配合上的话,就可以展开一个理想的前后夹击战。”

  梅尔卡兹淡淡地说出他的看法,卡介伦于是请求他能指挥出击作战的行动。梅尔卡兹点点头,随即对亚麻色头发的少年说:“尤里安就和我一同坐上休伯利安旗舰吧!来,到舰桥上去。”

  虽然不像在两年前发觉到莱因哈特的天份时那么地惊讶,但这位老练的用兵家的心里,确实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震撼。

  Ⅳ

  “如果将战争比喻作登山的话……”在“达贡星域会战”的时候,曾经使得同盟军大获全胜的“唠叨尤斯夫”,也就是尤斯夫。托波洛元帅曾经这样说过。“那么决定应该登上那一座山的就是政治。而决定应该用什么样的途径,如何作准备工作的就是所谓的战略了。最后,如何依照原先决定的途径有效率地攀登上去,就是属于战术方面的事情了……”

  对杨而言,应该攀登的途径已毫无选择地老早被设定好了。杨曾经深切地希望,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手来决定攀登的途径试试看,但这应该是与他厌恶战争的心理很明显地相互矛盾……。

  “前方,十一点半的方向发现有敌方舰队。”

  监控员的报告,紧紧地牵引着全舰队每一个人的身心。我方舰艇数量约五○○○,相比之下,帝国军则确实有这个数字的二倍以上。如果与之正面交锋的话,必败无疑,只能等待伊谢尔伦要塞上己方的舰队在敌方的背后出动来配合支援。

  杨的内心里静静地在祈祷着他在伊谢尔伦上的同伴们正作出适当的判断。如果他们在要塞内袖手旁观的话,那么如今在双方舰只的数量上居于绝对劣势的杨,可能就成了敌方各个击破战略下美味的饵食了。因为他整个的作战构想,基本上必须要能够和伊谢尔伦要塞方面有默契地互相联系支援,才能够成立。

  幸好有身经百战的梅尔卡兹在,他应该是能够让人信赖的。此外,杨又再度想起尤里安——那个受他监护的少年俊秀的脸庞。过去曾对他说过一些与战略战术相关的话,而且也曾经特别强调过——敌方假如在不自然的时间点上撤退的时候,就必须要多加注意。那时也教了他许多应变的方法,是不是都还记得呢?如果能够这样的话——不,等一等!自己不是不希望尤里安成为一个军人的吗?自己如果还这样期待的话,那不就太差劲了……?

  “敌方已进入射程范围!”

  “好,一切照计划行事。”

  杨将纸杯中的红茶一口饮尽。

  “退后,与敌舰队的相对速度保持零!”

  命令经由莫顿、雅拉肯传达至全舰队。

  ※       ※       ※

  帝国军方面,许多带着疑问的眼睛,集中注视着萤幕及各种索敌系统上。

  “敌方持续后退,自五分钟前开始,相对距离完全未缩短。”

  帝国军的监控员虽然试图维持一种事务性的声调,但终究无法掩住满腹狐疑的微妙波动。

  坎普使自己巨大的躯体深深地坐进指挥席的座椅当中,一面绞尽脑汁地在思考,忽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计算一下敌方是不是有可能摆设纵深阵,企图想要将我军往里面拖呢?”

  为了回答司令官的疑问,人脑与电脑全面同时操作,不久之后得出了结论-如此的可能性极小,据推测眼前展开的应该就是敌方援军全部的兵力……。

  “那么,那些家伙是企图想要拖延时间了,等伊谢尔伦的舰队出击之后,好来个前后夹攻。真狡猾!居然想用这一招。”

  这时候,坎普的洞察完全正确,他那强而有力的手掌往指挥桌上重重一拍,下令所有战舰以最大战斗速度前进,三分钟后开始炮击,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同盟军的增援部队击破,然后中途返回。而往后,更听从缪拉献上的策略,纵使伊谢尔伦要塞还在同盟军手中,但由于秃鹰之城牵制了伊谢尔伦要塞的一举一动,使舰队得以有恃无恐地通过到目前为止不可能通过的回廊。如此一来,胜利之后,大可以不管伊谢尔伦要塞,就可以顺势直接进攻到同盟的领域当中。

  “敌军已进入射程距离。”

  “好,炮击!”

  数万道的光箭由帝国军射出。

  一瞬间,伊谢尔伦回廊当中,能源的波涛由一方涌向另一方,化成无形的风暴,耀眼夺目的彩色漩涡开始卷动,遭到痛击的同盟军舰艇,发出一阵闪光之后碎了,未受到直接攻击的舰艇也在余波当中激烈地晃动着,即使是临时旗舰瑞达Ⅱ号也不例外。

  ※       ※       ※

  这场晃动,使得一如往常坐在桌上指挥作战的杨也翻倒过来,自腰部以下跌落到座椅里面,杨忘记了自己正乘坐在比战舰休伯利安还要小三成,防御能力也较差的巡航舰瑞达Ⅱ号上。

  以可以描绘为“狼狈”的姿势,跌陷到座位里面的杨,终于满脸通红地成功站了起来。平衡感好像比上司要发达得多的菲列特列加,以平稳的步伐走了过来,脸上充满牵挂掂念的表情。

  “采取D队形……”

  杨在跌落之后仍毫不在意地又重新坐到桌子上面,一边发布着命令,菲列特利加听到之后传了下去。

  “全舰队变换成D队形!”

  负责通信的士兵复诵着。所利用的不是已呈疲软的通信回路,而是利用信号来传达命令。

  这是圆筒阵形当中极为极端的一种队形,几乎是呈轮状地敌军包围住,乍看就象一个大碗一样,接着同盟军好像是要将轮的中心打穿似的,自左右上下将炮口对准位于碗口的帝国军前锋。炮火于是自然而然地由圆的四周往中心集中在一点上,明显地提高了破坏的效率。突进的帝国军舰艇,有的甚至同时遭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被好几道的能源光束贯穿,像被环形切割似地爆发成一团火球。

  这个阵形如果是在广大无边的宇宙空间内使用的话,一旦有敌军突破轮形阵厚度有限的外壁,并在此基础上将队形扩展并且回转过来的话,就可以由外侧将轮形阵包围起来,但在这狭窄的回廊当中就不可能了,这是杨利用回廊的特殊地势所想出来的战法。

  ※       ※       ※

  帝国军在遭受第一波猛烈攻击之后,一时之间被迫由攻势转变为守势,此外——

  “背后有敌人来袭!”

  监控员发出惊叫声,坎普愕然地使自己庞大的身躯由指挥席当中站了起来。梅尔卡兹所指挥的伊谢尔伦驻留舰队以惊人的速度与压力,由帝国军的背后和天顶方向攻了过来。如果从好几个光年外的距离远望过来的话,或许看起来像是光的瀑布在流泄般的美丽。

  帝国军的后卫部队,当然绝非粗心大意,但也禁不住强力的动摇,无数舰艇在高密度的像雨一般倾盆而下的光束当中被击中,接二连三地遭到破坏。

  ※       ※       ※

  在远处眺望到这个景象时,杨所率的舰队立即欢声四起。

  “变换成E队形。”

  杨在此时又下达指令。原本呈轮状阵的混合舰队,虽然看来行动有些许不统一,但却也能快速地收敛阵形,变化成漏斗状。突进的帝国军如今又遭受来自同一方向多层的光束攻击,终于逐渐地在白热的能源浊流当中消失了踪影。而来自后方的,又有亚典波罗等人近乎狂热的攻击,受到胜利在握的驱使,施展出杨舰队炮战的特色,所有火力均往局部地区集中,帝国军于是无可奈何地被一步一步带入死亡的深渊当中。

  ※       ※       ※

  碰到像这种情况,如果是一般无能的指挥官,可能会气急败坏地下令“舰队的前半部与前方敌人作战,后半部与背后敌军作战”,却反而能够杀出重围扭转危机,在一片杂乱无序的混战当中,获得意外胜利的机会也说不定。但是坎普本身却是一个同时具有用兵家的作战实绩与自负的男子,要他放弃一个舰队指挥官所应尽的权限与义务而发出这样不负责任的命令,是绝对辨不到的。

  副司令官奈特哈尔。缪拉虽然已经感觉到绝望的黑色蛀虫正逐渐地在啃噬着自己的心,但仍然决意要善尽其责。即使有无限的后悔,在这样的时刻,如何努力地去防止舰列的崩溃,拯救我方的部队,才是他眼前的当务之急。他自指挥席当中站了起来,一道又一道地发布敏锐准确的命令,尝试着要脱离险地。但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只是减低了战况恶化的速度。

  但这样的努力终于也到了极限。坎普以及缪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己方同僚的舰艇一艘接一艘被炸裂成为火球,战线与司令官之间的距离事实上已经等于零。帝国军正面临全军覆没的绝境而摇摇欲坠。

  “不许退后!”

  怒吼着的坎普,额上的汗水成圆珠状地挥洒而下。

  “坚持住!不要放弃!还剩一步,只要再一步,整个银河系宇宙就是我们的了!”

  Ⅴ

  坎普所说的话,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绝不夸大。因为同盟军战线的背后,伊谢尔伦出口的那一方,呈现毫无防备状态的恒星与行星所形成的星海,此时正敞开着。

  只要同盟军防卫的战线一旦被突破,坎普与缪拉或许就可以率领旗下舰队闯进同盟的领域当中。到了那个时候,守护伊谢尔伦回廊的同盟军该作何行动呢?如果来追击坎普和缪拉的话,整个回廊将空空如也,一旦米达麦亚或者是罗严塔尔这两位在第二线待命的帝国军名将杀到回廊来的话,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加以阻挡,届时伊谢尔伦回廊将成为帝国军征服银河系宇宙的通路,而同盟军在这段历史的角色或许会受到后世人们的耻笑吧!

  就另一方面而言,如果为了迎击势必会杀到的敌方第二波舰队,而无视坎普与缪拉的入侵,继续保卫回廊的话又如何呢?如样这样的话,那么坎普与缪拉势必会理所当然地尽情破坏无多大自卫能力的同盟各星系,甚至进一步攻略首都海尼森。而更有可能的是,坎普与缪拉会占领靠近伊谢尔伦回廊的星系,等待不久之后将到来的时机,也就是待帝国军第二波舰队入侵回廊的时候与之相呼应,由前后两头夹击回廊内的同盟军。这对帝国军来说是几乎是一种必胜的战法,而同盟的一方,却是只要稍加想像,就不能不立即感受到一股钻心刺骨的痛苦。

  对于这一股不能不立即感受到的痛苦——杨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深刻的懊悔。因为即使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并没有什么责任。无论如何,到了最后,即使自由行星同盟这个国家消灭了,人总是要活着。只是不能再称为“国民”,而只是“人”。国家消灭之后,最为困扰的莫过于寄生在国家权力机构中枢的那一伙人,若只是为要讨好他们那些人,而要所有“人”来牺牲的话,宇宙之中任何角落都找不到这个道理。尽管这是杨威利个人的想法,但他确实没有理由要一个人杠起国家兴亡所有的责任。

  帝国军当中,一直到最后仍不相信败北的无疑是坎普,但是尽管他个人全身上下充满了不屈不挠的斗志,其他的幕僚和士兵们却已经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地疲软。

  看着萤幕上一艘一艘被破坏而燃烧起来的己方舰艇,他们脸上的血气愈来愈稀薄。

  “阁下,抵抗已经不可能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只能等死或被俘虏了。虽然很难启齿,但是我还是得说,我们应该要撒退了。”

  参谋长费赛尼亚中将脸色苍白地作了上述的进言。

  坎普灼热的眼神瞪视着参谋长,几乎要破口大骂,但最后还是没有失去理性。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强忍住心中抑郁的表情,百般无奈地看着帝国军数量逐渐地减少,战线也愈缩愈小,在临终垂死的边缘痛苦地挣扎着。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有那个东西……”

  费赛尼亚忽然生成一股异样的感觉,在他眼里看来,嘴里咕哝自语的坎普脸上好像恢复了生气。

  “还有最后的一个方法!利用那个东西来摧毁伊谢尔伦要塞!舰队战是失利了,不过还不到全面失败的地步!”

  “您所说的那个东西指的是什么呢?”

  “秃鹰之城!就用那个没有价值的东西去撞击伊谢尔伦要塞!这么一来,伊谢尔伦当然是禁不住一击的。”

  听到这番话之后,费赛尼亚心中的疑惑变成了确信。即使是像坎普这样富有指挥官的能力和度量的男子,在思虑极度匿乏的时候,精神上的状态也会失去平衡……。但是坎普却仍然冷静且充满信心地向全体舰队发布了撤退回秃鹰之城的命令。

  ※       ※       ※

  伊谢尔伦驻留舰队与救援部队最后终于会合了。

  “梅尔卡兹提督,真是无以言谢。”

  杨深深地敬了一个礼。通信萤幕上映着梅尔卡兹那稳重的面容。在两人的背后,无数军用扁帽在空中飞舞着,“胜利!胜利!”这些单调但却热情的叫声一直不断地持续着。

  梅尔卡兹说:“让我为你介绍最大的功臣吧!”说着,将一个人拉到画面上来。

  “杨提督,欢迎您回来!”

  是那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是尤里安啊……”

  杨见到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虽然事前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料不到这名少年竟真能做出令监护人讶异的事来。而在同一时候,警报声又响了起来,将杨由奇妙的困惑不解当中解放了出来。

  “秃鹰之城开始移动了!”

  监控员的报告声中,隐约地有着一些恐惧。

  同盟军的欢喜,由沸腾急降到冰点。完全的胜利尚未属于他们。

  “它正朝向伊谢尔伦的方向前进!难道……难道是想要让两个要塞互相撞击?”

  “终于想到了……不过,太迟了。”

  菲列特利加的视线,在杨喃喃自语的侧面上探寻着。杨的声音当中,竟然有着些许同情的意味。

  事实上,杨是有些同情敌方的司令官。以要塞来撞击要塞的这种战法,在正常情况下,凡是一般正统派的用兵家是不会想得出来的。如果不是杨,或者那个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会考虑到使用这种战法的无疑是个平庸的外行人。正统派的用兵家一般认为要塞的存在和利用价值在于拥有强大的火力和装甲,可以和敌方的要塞抗衡。对于将要塞本身当作是一枚巨大的炸弹的作法,则认为根本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奇想。杨不得不为那位在穷途末路之下只好采用这种奇想的司令官心中所经历的矛盾挣扎感到悲哀。但事实上将他逼进这穷途末路的就是杨自己,人们或许会认为杨的想法根本就是一种猫哭耗子的伪善。但喜欢这样说的人,还是让他去说吧!

  秃鹰之城要塞,带领着帝国军的残存部队,十二个航行用的引擎全力发动,正朝着伊谢尔伦要塞逼近当中,就好像是在黑暗的虚空里,一只巨大的秃鹰正静静地舞动着双翼,这动作震撼了全体的同盟军,所有的人惊异地嘴巴半张着,在舰上和要塞上的萤幕的前面,瞪视着眼前这令人难以置信、非比寻常的景象。

  在秃鹰之城上面的,有坎普及几个幕僚、航行要员、医务兵等约有五万人之多,而其他的将兵,则在缪拉的指挥之下,分乘在要塞外围的各个舰艇上。要塞当中,所有脱出用的太空梭都在随时发射的状态下伺机而发。随着秃鹰之城一分一秒地推进,坎普愈发洋溢着反败为胜的自信,注视着前面显得愈来愈大的伊谢尔伦要塞。但就在这个时候,同盟军舰队的杨威利下达了指示——对于那个要塞,舰炮并不管用,只要瞄准那些正在发动当中的航行用引擎就行了,而且所有的炮火只要集中在其中一个,也就是行进方向左边的那一个即可。

  各舰艇上的炮术士官们,纷纷飞扑到操作席上去,瞄准了狙击点。命令相继发出。

  “射击!”“射击!”“射击!”……

  数万道的光束,全部集中在单一个普通航行用的引擎上,这威力足以使引擎的复合装甲外壳产生龟裂,第二次齐射的时候,则一举将原有的龟裂加以扩大,接着爆裂开来,白色的闪光四处飞散。

  接着下来的一瞬间,秃鹰之城停止了持续的前进,巨大的要塞开始呈现不稳,开始急遽地打起转来。

  宇宙船的引擎推进轴,原则上必须严密地贯通整个船体的重心。这就是为什么宇宙船无论大小,基本上都是采用圆或者是球体这种上下、左右呈对称的形状。如果违反这项法则的话,宇宙船不但会迷失前进的方向,而且会变成以中心点为重心不断地打转。虽然这个时候只要将整个动力装置关掉即可,但即使动力是停止了,也会因为惯性的作用而一直继续回转下去。在这段期间内,所有的管制机能均宣告瘫痪。

  持续打转的秃鹰之城,冲进外围的帝国军残存舰队里面,刹时间数百艘的舰艇被吸到回转的漩涡当中,被破坏、被吹走了。透过通信回路,可以听到无数重叠的惨叫声,但都好像被挥动着的刀斩断了似的戛然而止。要塞本身也因与舰艇之间不断地相互撞击而受到创伤,又在这个时候,从伊谢尔伦要塞当中,“雷神之锤”齐射,突破了秃鹰之城的外壁,这是最为严重的致命伤。

  “看到了吗?这真是杨提督的魔术啊!”

  同盟军的士兵异口同声地叫道,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也与其他的士兵一样,对上司充满了赞叹。

  如果除了杨以外,还有其他人会想到采用这种战法的话,菲列特利加或许会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杨为了摧毁装甲和火力都和伊谢尔伦要塞不相伯仲的秃鹰之城,自一开始就想到除了破坏那航行中的航行引擎,使推进轴的位置偏离之外别无他法,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只有使要塞航行移动,而要迫使要塞航行,就非得先将敌人追到让他们觉得只有使要塞撞击才能反败为胜的穷途末路当中。到了最后,杨就成功了——就像杨过去在战场上获得的无数次成功一样。

  ※       ※       ※

  秃鹰之城要塞,此时出现了死亡的痉孪。沿着内部的配电路,多起的爆炸与火灾同时发生,热气和烟雾超过了空调系统所能处理的范围,弥漫在要塞内的所有地方。浑身都是汗与灰屑的士兵一面不断地咳嗽,一面蹒跚而行,在他们的脚下,被血泊浸湿全身的战友趴着一动不动。连中央指挥室也被破坏得满目疮痍,但坎普并未自指挥席上离开。

  “赶快……让全员撒退。”

  费赛尼亚参谋长感到喉中一阵干涩,一时僵硬的无法传达这道命令。

  “阁下您呢?”

  坎普苦笑着。

  “我已经没救了,你看看这个。”

  坎普的手正压着右边的侧腹,鲜血不断地涌出,并且还可以看到一段因折断而刺穿出来的骨头,恐怕内脏也受到了很重的伤害。爆炸发生的时候,壁面的破片乱飞刺中了他巨大的躯体。

  费赛尼亚不禁要黯然神伤。去年,就是在这个要塞上,不败的骁勇将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英年早逝。这个秃鹰之城原本是为贵族联合军所有,难道是以前主人阴惨的怨魂,将莱因哈特麾下的名将一一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迷信的恐惧支配着参谋长,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所幸秃鹰之城这种不祥的生涯终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不久,费赛尼亚踉跄地走出指挥室,死者的双眼目送着他。

  “全员立即撤退!撒退——”

  警报声持续地响了起来。

  满身伤污的残存者,纷纷爬上脱出用太空梭的专用艇上,一架太空梭上的人员还不到规定人数的一半时就急不及待地想立即发射,有好几个人紧紧地抓住太空梭的机体。

  “快要发射了!你们这些人不要碍事!”

  “等一等!让我们上去吧!不要把我们丢在这里自己跑掉啊!”

  “叫你们滚开……”

  舱门打开了。士兵们正期待能让他们登上太空梭,一群人一窝蜂地挤了上来。

  但哀号声充斥了整个室内的空气。较早登上救生太空梭的士兵,居然挥动着雷射刀,斩断后来也想登上来的士兵的手。那名士兵被斩断了一手之后,顿时失去了平衡,由太空梭的搭乘口跌落到下面的座台上,稍后赶过来的士兵,一言不发地拔出腰上的光束枪,击中了那个手持雷射刀的士兵的脸。

  一场逃亡的大恐怖就此拉开了序幕。对生存的欲望及对死亡的恐惧急速攀升至疯狂的境地,原有的理性早就不知所踪,战火前后左右展开,自己人和自己人互相殴斗对射,对倒在地上的人不加理会地用军靴加以践踏。

  就在几个士兵紧捉住机体的情况下,太空梭强行开始滑行。一颗手提式加农炮的炮弹被射向太空梭,轰隆巨声顿时响起,橘红色的火焰团团地包围住整个操作席。被扯断的断脚残臂被爆风刮起,在空间中狂乱地飞舞着,太空梭化成了一团火,冲进一整群的士兵当中,士兵们就好像是杂草一般地被砍倒,被割断,喷出的血被热气蒸发掉水分,形成赤黑色的血块,牢牢地粘在灼热的地上。

  突然间赤红色的景象蓦地产生变化,化成了白热一片。秃鹰之城要塞的核融合炉在那一瞬间爆炸了!

  超高热的暴风将所有的残存者刮起,又重重地甩落到墙上、地上……,转眼之间均悉数加入了死者的行列。就在秃鹰之城要塞所在的位置上,突然诞生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强烈光云。见此情景急速往后退的同盟军各个舰艇上的萤幕,立即启动了入光量调整系统的全部机能,没有任何人能够直视那强烈的光云。这团对人类视线造成威胁的强光,持续了一分钟以上的时间。

  当爆炸所引起的最后余光消失之后,宇宙又回复到原来的黑暗。杨注视着萤幕,保持原先坐在桌上的姿态,默默地摘下了军用扁帽,面对着遭到失败毁灭的敌人,不禁俯首怅然。他非常的疲倦,胜利总是使得他非常地疲倦。

  Ⅵ

  秃鹰之城的爆炸,对受伤且精疲力尽的帝国军而言,无疑是最后的一击,残存兵力的八成左右,被卷进了人工行星的毁灭当中,遭到了与总司令官相同的命运。侥幸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完好无伤。

  受到了爆炸的冲击,奈特哈尔。缪拉的身体被吹了好几公尺远,撞在那裸露出计量仪器与零件的墙壁上之后,摔落到甲板上。拼命地将一时愈来愈遥远的意识拉了回来,他想要出声叫军医过来,但近乎窒息的痛苦,在他的胸口开始发作。

  原来有四根肋骨因猛烈撞击而折断,尖尖的末梢刺穿了肺叶,几乎使得他无法呼吸,差点昏倒,当然也就无法出声了。

  缪拉强忍着剧痛与近乎窒息的痛苦,深深地缓缓地把空气吸进去,可以听到骨头碰撞的声音,胸腔膨胀之后,肋骨接合了,肺部自压迫当中被释放,身受重伤的副司令官终于成功地发出声音。

  “痊愈要多久时间?”

  缪拉以痛苦但却不失沉着的声音,对着那个自己脸上也流着血,匆匆忙忙跑过来抢救的军医问道。

  “副司令官您真是不死之身啊!”

  “说的好,就用这句话来做我的墓志铭吧!到底,痊愈要多长时间?”

  军医一边检查一边数着——肋骨有四根断折、脑震荡、裂伤、跌打损伤、擦伤、还有外伤的出血以及内出血,军医保证三个月内可以痊愈。

  缪拉拒绝被移到医务室当中,所以备有医疗设备的病床被搬到舰桥上来。他一边接受着电子治疗、极低温保存血液的输血、以及镇静剂与解热剂的注射,一边与勉勉强强好不容易由秃鹰之城上脱逃出来的费赛尼亚中将会面。

  “坎普司令官怎么样了?”

  面对这个问题,满身伤痕的费赛尼亚悲痛的无法立即回答,但终究还是必须要说出来的。

  “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

  “坎普司令官要我传话给您。他是这么说的——代我向缪拉道歉。”

  缪拉陷入一阵带电的,几乎令对方感到害怕的沉默中。不久之后,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床单,以微弱的声音悲愤地喊道:“奥丁大神在上,请您照鉴。我势必要为坎普提督报仇!将杨威利的首级提在我这只手上!——现在不成,我没有这个力量,与那个家伙差得太远……,但还是请您看着,将来有朝一日……!”

  缪拉咬牙切齿地说完之后,多少沉着了一些,接着将副官叫到床边来。

  “准备向全舰队广播。嗯,不要画面了,只要把声音传达出去就行了。”

  因为声音即使可以控制,但是却不能让士兵们看到这身受重伤的样子。不管说的话是如何地雄壮威武,只怕一旦士兵们看到浑身包满绷带的司令官的时候,也会大受影响而士气不振吧!

  不久之后,这些被打败的帝国军的生还者们,透回通信回路,听到了那位年轻副司令官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并不是很有力,但却非常的清晰,充满了理性与坚强的意志力,有着将他们从绝望带往希望边缘的效果。

  “我军战败了!但是司令部还存在!司令部答应将全体官兵,活着带回故乡去,谨守荣誉和秩序,大家应该都希望能井然有序地踏上归途吧……”

  离开故乡的时候,拥有一六○○○艘舰艇的帝国军,现在却只剩下二十分之一,开始了艰苦的败走,同时还要应付背后敌军紧逼而至的追击。尽管如此,舰列并未全面瓦解,而且可以维持着团体的秩序。这无疑是身在病床,但仍全力指挥的缪拉的功劳。

  ※       ※       ※

  “前方有舰艇群接近!”

  听到报告之后,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注视着舰桥上萤幕。他的旗舰“人狼”的所在位置比舰队的先锋集团还要居前,这种一马当先的举动,正说明了其英勇名号确实是名符其实。

  一级备战状态已经传达至全舰队,信号也已经发出。

  “停船!否则将受到攻击!”

  过了悬疑的一分钟之后,米达麦亚知道了前方接近过来的是己方败走的舰队。米达麦亚下令将萤幕扩大投影之后,不禁为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叫了出来。透过通信萤幕,全身包满绷带的战友缪拉横卧在病床上,听他说明了事件的经过后,“疾风之狼”垂下了肩膀沉痛地说道:“坎普死了,是吗?”

  当他闭目为战友祈求冥福之后,突地张大眼晴,米达麦亚全身散发出锐不可当的气势。

  “你先回后方去向罗严克拉姆公爵覆命吧!好好养伤!为坎普的复仇之战就交给我们了。”

  通信切断之后,米达麦亚回头重新面对着部下们。无论由何种角度看来,这位身材短小的司令官,都像是一位巨人似地压倒了所有的部下。

  “以最大的战速前进!”“疾风之狼”下达了这项指示。“对追杀缪拉的敌方先头部队施以迎头痛击!要争取时间,速战速决,急袭之后立刻离开!继续让战火扩大的话,在现在这个时刻是没有意义的。拜耶尔蓝!布罗!德洛伊杰!照刚才的指示行动,知道了吗?”

  幕僚们以敬礼回覆之后,分头进行布署,同时将整个状况透过通信传给了后面的罗严塔尔。

  当罗严塔尔的副官艾密尔。冯。瑞肯道夫将米达麦亚的传言带到之后,金银妖瞳的年轻提督重重地点了点头,发布了与战友相同的命令。

  “是吗?坎普已经死了!”

  他也同样地咕哝自语,但那表情和语气与米达麦亚有着些许微妙的差异,应该说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心想,即使有毫无胜利因素,却仍可以取得胜利的例子,但是绝无不具有败北因素,却在最后遭到败北的例子。坎普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本来就应当失败。罗严塔尔认为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余地。

  ※       ※       ※

  伊谢尔伦要塞,就好像是同盟建国庆典与达贡战胜纪念日同时到来一般,整个地沉醉在一片欢喜和狂热之中。仅剩的香槟酒喧闹地被打开、不是战斗员的人,一回到家中将行李放下,为了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兵,立即又再度地飞奔出家门。卡介伦与先寇布在中央指挥室一面看着主萤幕,一面轮流喝着整瓶的威土忌。

  但是杨并没有踏进伊谢尔伦要塞的大门。虽然曾严令穷寇莫追,但阮少将和雅拉肯少将,合计五○○○艘以上的舰队仍执拗地对败走的敌人穷追不舍。他们在通信状态尚未完全恢复的状态下,并未接收到杨的命令,就这样地咬住败走的敌人不放,兴高采烈地加以追击。而杨首先得把他们带回来才行。

  陶醉在全面胜利当中的阮等人,完全不知道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正在前方,摩拳擦掌地等着他们前来自投罗网。
2008-7-5 02: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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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意志与野心



       宇宙历七九八年,帝国历四八九年的四月至五月间,银河帝国军和自由行星同盟军在伊谢尔伦回廊发生的攻防战,战术上有许多话题和教训在后世广为流传,但战略上则被认为毫无重要意义可言。然而,这场攻防之战帝国军若是获胜,后来人类的历史无疑势将改写,至少像尤里安。敏兹这个原本微不足道的人物,能够一跃登上历史的舞台,全拜今年的这场战争之赐。历史上,没有一场战争不具有深远影响。

  在这场战争的最后一幕,帝国军挽回了一部分颜面。争先恐后、漫无章法地穷追帝国败军不舍的阮邦修和山卓。雅拉肯这两位少将的舰队,丝毫不知道大难临头,一无所觉地被诱进到帝国军预先设好的、巧妙地结合了细密和大胆的陷阱当中。

  “敌军自背后来袭!”

  监控员惊慌失措地喊道,粉碎了同盟军的胜利大梦!阮吞了吞口水,自指挥席中站起来,只见在回廊的天顶顶端方向,帝国军自不能航行的危险地带迅速俯冲而下,阻断了同盟军的归路。这是渥佛根。米达麦亚指挥的最精锐部队,阮和雅拉肯先前以为是战败遁逃的残余兵力,实则是米达麦亚舰队的后半部,为引他们上当,故作后退状。

  ※       ※       ※

  “为坎普提督报仇!一艘都不能留,给我杀个精光!”

  米达麦亚所下的不是命令,而是煽动。稳操战术成果的他,此刻已不需要步步为营地下达细微的指示,只消算准时机便可以了。

  在此同时,拜耶尔蓝中将所指挥的舰队也不再伪装逃走,打开了全部炮门对准卒不及防、来不及刹住前进势头的追击者,舰炮齐射。

  同盟军的舰队有如一头撞到一面巨大的光壁上。

  高密度的能源分子与超合金分子,以亚光速的相对速度相互冲撞,刹那间,一方被消灭了,撕裂的舰体和四散的人体,在无声的悲鸣中,布满了宇宙空间。同盟军的舰艇,或蒸发化为虚无,或爆炸四处纷飞,或断成两截在宇宙中翻腾,在帝国军阵前交织出死亡的锦绣图腾。

  目击这一切的人,全都噤声地看着眼前这华丽辉煌的光影之乱舞,其中也不乏有人是纯粹抱着“美与善之间本就毫无关连”的心态,兴味盎然地观赏着这幅凄美的景象。

  前后挟击同盟军舰队的帝国军,齐声合唱出死者的挽歌:第一小节,负荷过重的能源中和磁场破裂;第二小节,贯穿舰体的复合装甲;第三小节,舰艇爆炸;于是一首挽歌就这样戛然而止。

  ※       ※       ※

  “下面!快!往天底方向逃走!”

  雅拉肯绝望地嘶喊。同盟军的残余舰只为了躲避自上而下的残酷攻击,争取生存的时间和空间,顾不上抵抗,像一头被猎人追捕的负伤野兽一般,慌不择路地朝天底方向拔足狂奔。

  然而,这只是稍稍移动他们的墓碑座标而已。在他们的去路上,和米达麦亚并肩齐驱的帝国军名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早已埋伏以待,在指挥官指示下,全舰队的主炮均填满能源,张牙舞爪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准备让他们浴身在火海中。他们尖锐的目光杀气腾腾,眼看着同盟军像自杀似的一涌而下。

  “所有主炮齐射!”

  罗严塔尔一声令下,无情的炮火连珠齐发,场面壮观,摧枯拉朽地击溃同盟军的舰列。光剑将他们劈开、击碎,为了某种目的而制造的金属和非金属物体,如今碎裂成数以亿计毫无意义的破片,在虚空中飘散开来。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狼狈万分的同盟军,指挥系统欠缺统一,只懂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反观帝国军兵力雄厚,战术层出不穷,指挥官人才济济,整体配合完美无暇,在在显示出帝国军胜券在握。而面临死亡的人,显然再没有机会记取这次的经验教训,作为将来的借镜了。他们被追赶、被粉碎,最后只能袅袅散放出比萤火更细微的光芒,终至完全消失。

  “这些乌合之众真的是杨威利的部下?亚姆立札会战时并不是这样的!”“疾风之狼”颇为不悦地自言自语道,表情显得有点失望。一旦失去杰出的总司令官,军队就会如此一蹶不振吗?

  被六道能源光束同时击中,在爆炸的光芒漩涡中,阮邦修少将连同他的乘舰一起自这个世上消失了。

  山卓。雅拉肯少将虽然比阮多活了些时候,但也仅有五分钟吧,最多也不超过十分钟。光子飞弹直接击中雅拉肯的座舰,舰艇一折为二,包含舰桥的前半部,撞上一艘己方的巡航舰,同时爆炸开来。

  “又有敌军舰队!这次更多,超过一万艘以上!”

  当此报告传至时,战场上剩下来的,可说人人皆胜利者。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透过通讯萤幕对话。

  “听到了吗?罗严塔尔!”

  “杨威利本人可能也在其中,怎么办?你要继续打吗?”

  “这个……虽然很想和他较量,不过,如今再战也没有意义了!”

  战况不利的话,杨一定会逃到要塞里去。更何况帝国军的战线和补给线,差不多已达界限了,应该趁敌军主力到达之前赶紧撤退。两人达成一致的决定,虽然这一点点的胜利尚不足以弥补坎普和缪拉的惨败纪录,但若无视战况演变,一意孤行,最后将难以收场。

  米达麦亚忍不住摇头叹息。“动员千万大军甚至要塞,辛苦筹谋数千光年的长途远征,所换得的代价竟然是一败涂地,独独造就杨威利一个人的威名吗?哎!”

  “唉!战场上是没有百战百胜的——这倒是和罗严克拉姆公爵所说的没两样。暂时撤退吧,杨威利的人头总有一天会落在你或我的手中!”

  “缪拉也很想要吧?”

  “哈!看来今后的竞争会更加激烈了!”

  露出无畏的笑容,两位青年提督立即着手准备撒退。把全舰队编成以一○○○艘为单位的小队,一队在退时,随后的一队负责掩护其背后,井然有序地撤出战场。先遣部队由米达麦亚率领,同时负责调整全体舰队的秩序,断后的部队由罗严塔尔指挥,采取逆袭的态势,以防同盟军攻来,漂亮地完成整个撤退行动。

  ※       ※       ※

  就这样,当杨威利转乘战舰休伯利安,率梅尔卡兹一行人抵达时,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己方的舰艇残骸和远处的点点光群。杨没有下令追击,他指示立即救出生还者,返回伊谢尔伦要塞。

  “看到了吗?尤里安!”

  望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杨喟然长叹道:“这就是名将的战争手法!抱着明确的目的,一旦达成之后,就应脱离,不该再恋战。打仗就得这样才行!”

  阮和雅拉肯就是欠缺这一点,这恐怕就是杨的言下之意,只是不能在此种场合说出来罢了。

  帝国军——应该说莱因哈特军的人才,可谓多如过江之鲫啊!倘若年轻的红发勇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还活着的话,杨要获胜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当然,这已是不必再担忧的事了……

  “格林希尔上尉,向全舰队传达归返命令。”

  “是!阁下!”

  “还有,尤里安,好久没有喝你的红茶了,给我冲一杯好吗?”

  “没问题,阁下。”

  少年飞奔出去。

  “尤里安真是了不起呀!”

  梅尔卡兹对杨说道,语气沉稳而恳切,他只是想将尤里安看破帝国军策略之事,传达给这位稍微脱线的监护人。

  “尤里安哪……”

  杨掀起军帽,搔搔黑发,杂乱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审查会期间,有人曾无聊地挖苦他道:“一点也不像军人的发型,帮你理个凉快发型,怎样?”

  “你知道吗?我一直不想让那孩子成为军人,不过,事实上,即使我命令,他也不会放弃。”

  “那样有违民主的精神哦!”

  梅尔卡兹开玩笑道,杨只得礼貌性的笑一笑。其实杨内心感到一阵刺痛,因为就种种迹象显示,这一天——杨不能再阻止尤里安往军人的路上迈进之日——终于来临了!

  Ⅱ

  费沙的首都,夜色轻笼,原本应是躲避黑暗的休息时间,但费沙的居民并不是简朴的原始人,即使在夜里,各种活动依然热络地进行着。

  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宅邸灯火通明,形形色色的人物进进出出,俨然是另一处人类杜会的中枢地带。

  鲁宾斯基并没有像神祗一般地受到崇拜,也没有像天使一样受到爱戴,人们尊敬他,只因他是一个势力强大的统治者。

  有一天晚上,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来到他的书房,向他报告一件事,一个世纪以来,一向保持均势的三国——帝国、同盟、费沙,势力比率终于改变了。

  “正确数值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计算出来,我大略看了一下,比率是这样的,帝国四十八,同盟三十三,我费沙则约变成十九了!”

  帝国的门阀贵族势力几乎被一扫而光,下级贵族和平民阶层的人才逐步被网罗登用,促进了人事的新陈代谢,也消除了政策的闭塞感。同时,随着贵族所独占的财富重新分配,各项社会投资大幅增加,经济活动也热络起来。另一方面,旧贵族虽然因而穷困潦倒、苦不堪言,但受惠的却是绝大多数的民众,因此并没有造成社会问题。只是缺乏生存能力的旧贵族,最后势必会渐渐被社会淘汰。

  而同盟的国力则出现令人不忍卒睹的低落惨状,前年亚姆立札会战大败和去年内战的打击,是其主要原因。在这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军力急转直下,减少了三分之一不止。更令人忧虑的是,社会维持体系也逐日式微,各行各业意外事故的发生率大幅提高,市民对政府的信赖度更是一落千丈。

  又加上消费物资所带来的压力,生产量减少、品质低劣、价格上升——三者合一,加快了步向毁灭的速度。

  “要不是亚姆立札会战时败得那么凄惨,同盟的国力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占领伊谢尔伦之后,他们应该采取和平攻势,将帝国内的旧势力和新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效地达成对自己有利的外交成果。但他们却没有这样做,反而贸然发动毫无胜算的军事行动,最后把自己逼进丑态百出的窘境!他们的愚蠢简直是罪恶!”

  此外,由于与帝国长期对立,无法削减军事开支,更不能缩小军队规模,造成现在同盟经济的窘境,莫此为甚!因为同盟的国民生产总值有百分之三十以上必须投入到军事支出。

  一般而言,平时军事费用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率最高不应超过百分之十八。至于战时如何呢?以战败前夕的交战国而言,有时可超过百分之百,这时,过去的积蓄将被啃蚀殆尽,由于消费远超过生产,所以经济亦将由贫血状态步向死亡。

  “但愿同盟能长此以往下去,当他们的国家经济破产之时,也就是我费沙接收同盟之日!然后,迫使帝国承认费沙在同盟的权益,届时,宇宙事实上已经掌握在费沙的手中了!”

  对于年轻副官的滔滔雄辩,鲁宾斯基默不作答,只是流览着手上的资料,隔了半晌才说道:“总之,多留几步棋,从中留下最有效益的就行了!”

  “我知道!该做的,我都安排好了,请放心!对了,帝国军的科学技术总监胥夫特该怎么处置?”

  “关于这个问题,我正想问问你的意见哩!”

  被反问回来,年轻的副官立刻明快地答道:“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不自量力地对我们扩大要求,不如趁现在把他给甩了!”

  他一度闭嘴观察自治领主的反应,然后意志坚决地放言道:“相关的文件已准备妥当,只要征得阁下的同意后,随时都可以交到帝国司法部的相关人员手中!”

  “好!马上去办!废物不速速排除,污水将堵塞不通!”

  “遵命!”

  下达命令的人和接收命令的人,似乎都不把胥夫特当人看,一旦对方失去利用价值,便将其弃若敝履,其冷酷无情可见一斑。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对了,明天不是你母亲的忌辰吗?你可以休息一天!”

  自治领主冷不防对他这样说,年轻的副官斜嘴一笑,这种笑并不代表任何意图,只是他的习惯而已。

  “啊呀!阁下连我个人的事情都这么关心,我真是受宠若惊!”

  “理所当然而已……你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嘛。”

  盖塞林格的上半身不禁微微一晃。

  “……您都知道了?”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

  自治领主与副官——这对父子互相静静对望着,没有丝毫温馨的气氛,父子之间彼此的关爱早已干涸,而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

  “您还记挂在心上吗?”

  “啊!一直都……”

  “我母亲在另一个世界若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很高兴。我代她致谢!不过,其实,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中。当年,在三餐不继的穷人家女儿和全宇宙财富屈指可数的富豪千金之间,换作是我也会与阁下……嗯……和阁下作同样的选择!”

  鲁宾斯基的儿子有点不知所云,但不出数秒,立即又恢复常态。

  “……我只是个刚从大学毕业,不知天高地厚的庸才,您却将副官的重任交给我,是因为您对我的父子之情吗?”

  “你真这么想?”

  “我不敢奢望!我对自己的能力,多少有点自信,因此我认为您是认定我的能力才选上我的。”

  鲁宾斯基面无表情地望着气势昂然,侃侃而谈的儿子。

  “在内心里,你跟我太像了;外表上,就像母亲……”

  “谢谢!”

  “费沙元首的地位不是世袭,想成为我的继承人,不是靠血脉,实力和声望才是最重要的!花点时间,培养本钱吧!”

  “您的话,我会铭记在心!”

  鲁伯特。盖塞林格躬身行礼,或许他是为了躲避父亲的视线而掩饰自己的表情,但相对的,这样一来,他也看不到父亲的表情了。

  不久,鲁伯特。盖塞林格自父亲——自治领主的跟前告退。

  “实力和声望,哼……!”

  鲁宾斯基的儿子,抬眼望着父亲宅邸的灯光,发出不屑的低语。

  “为了达到目的,你尽管为所欲为吧!自治领主阁下!自己不花任何工夫却叫我做这做那,真是矛盾哪!别忘了!我是你的儿子啊!”

  透过侦测电视的画面,鲁宾斯基看着搭上地上车离去的儿子。他没有叫佣人,自己动手用杜松子酒和蕃茄汁调配鸡尾酒,做成一杯“血腥玛丽”。

  “鲁伯特和我太像了!”

  鲁宾斯基指的是野心勃勃、富有霸气、冷静、善于思考、工于心计,必要时会不择一切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排除任何挡在自己前面的障碍……

  这种危险人物,不能放在远处任其自由行动,必须置于身边,就近监视和控制。正因为如此,鲁宾斯基才提拔他为副官。

  或许,鲁伯特的资质远在父亲之上,但父亲却比他多出二十年以上的阅历经验,相差了这二十年以上的人生经验,并非是光靠天赋的才能就可以弥补得了的。为了赶上这段差距,鲁伯特势必要付出莫大的努力吧!但是结果他又能得到什么呢?这仍是个无人知晓的未知数……

  Ⅲ

  在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两位提督的保护下,打了败仗,只剩下顶多七百艘舰艇的伊谢尔伦回廊派遣军终于班师回朝了。经过这次惨烈的战役,帝国军总计损失了总司令官坎普上将、一万五千艘以上的舰艇、一百八十万以上的官兵、还有秃鹰之城要塞,几乎可说是全军覆没。

  在以往的历史中,帝国军——特别是莱因哈特及其部下们,从来就没有过类似这次一败涂地的纪录。虽然在亚姆立札会战中毕典菲尔特的“黑色枪骑兵”舰队曾被杨威利打得七零八落,但这不过是大获全胜中的一个小小挫折罢了!在这场战役的最后,尽管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也曾经对穷追不舍的敌军予以强力的反击,但这只代表一个小战术的运用成功而已,并不能挽回作战全面大败的事实!

  许多人都预测罗严克拉姆公爵一定会把生还归来的副司令官奈特哈尔。缪拉骂得狗血淋头,严加惩处。

  而当缪拉头裹着带血的绷带赶赴元帅府向莱因哈特负荆请罪时,他跪在年轻元帅的面前说:“下官承蒙阁下您委以重任,如今却未能达成任务,不但损兵折将,还使得司令官坎普提督因而战死沙场,大败而回,此罪真是万死不辞,现在我却还厚颜活着回来,是为了报告事情经过,以待阁下裁处。只求您能从宽处置其他的部下,所有的罪过都让下官一人承担……”

  深深俯首的同时,赤红的鲜血自绷带渗出,流到了脸上,但缪拉仍动也不不动。

  莱因哈特用他那冷峻的眼神凝视着这位战败的提督好一阵子,终于在所有大臣的面前说话了:“卿无罪!你这次打了败仗,下次再带罪立功就行了。这次长途跋涉,也够你辛苦的。”

  “元帅……”

  “我已经失去坎普提督了,现在更加不能再失去你。好好养伤吧!静候回复现役的命令。”

  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行礼的缪拉,头部伤口未愈,再加上长期身心受到痛苦煎熬及情绪上的紧张,此时忽然之间松弛了下来,以致他还未开口答话就猛然地失去知觉,身体笔直地往前倒了下去,匍匐在地上。

  “来人!立即将缪拉提督送到医院!另外,追封坎普为一级上将!”

  就在莱因哈特下达其它善后命令的同时,他的亲卫队长奇斯里已和部下合力将缪拉送往医院去了。看到这位年轻的主君如此宽宏大量,所有在场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感到相当高兴。

  其实,当莱因哈特得知部下惨败的消息时,他的反应是相当愤怒的。他认为即使战况不利到我方不得不撤退的地步,也不至于使兵力折损九成以上!所以当他听到此一消息时,气得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并且立刻回到书房。他心里想着一定要严惩缪拉,不过,当他看到镜中自己胸前的坠子时,他又想起了已经死去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曾经在亚姆立札会战后,向他进言特赦打败仗的毕典菲尔特。如果他还在的话,一定也会劝他赦免缪拉吧。莱因哈特这样想着,在心里对友人说道:“像缪拉这样的人才真的是不可多得,要他为了无益的战争而死是愚蠢的行为啊!还是赦免他吧!吉尔菲艾斯,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吧?”

  ※       ※       ※

  莱因哈特对缪拉虽然宽大,可是他对科学技术总监胥夫特上将就没这么好了。他把胥夫特找来,当面问他:“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莱因哈特一副要对他兴师问罪的样子。胥夫特则仍然自信满满地辩解:“在下所提的案子并没有错,作战失败的责任应由统率指挥的人来负起来才对!”

  他竟然还死咬着己被赦免的缪拉不放。

  英俊貌美的帝国宰相对着他冷笑说:“你还在这里浪费唇舌,我并没有说你是因为作战失败才有罪的啊!克斯拉!你过来,告诉他他犯了哪些滔天大罪。”

  随着军靴声的响起,有一位军官应声走了出来。

  他就是这一年刚被莱因哈特任命为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的伍尔利。克斯拉上将。克斯拉上将那轮廓分明、有棱有角的面孔朝向科学技术总监,以严峻的神态冷然道:“胥夫特上将,你已被捕了。罪名是收贿、私吞公款、逃税、不尽职守、泄漏军事机密!”

  说完,他把手一挥,旁边六个孔武有力的士兵马上包围了胥夫特,并且将他逼到墙边上去。此时科学技术总监已面如死灰,他之所以闻之色变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罪名是冤枉他的,而是因为料不到这些他所秘密犯下的、自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罪行竟然被赤裸裸地揭发了!

  “证据呢?……”

  他仍不死心硬着头皮强辩着,但也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左右士兵们上前扣住他的手腕,他立刻发出痛苦挣扎的声音。

  “把他押下!”克斯拉喝道。

  “人渣!”莱因哈特听到他渐去渐远的呼天抢地喊声,忍不住厌恶地骂了出来。这时在他冰冷的瞳孔中,丝毫找不到同情的影子。克斯拉正要退出时,莱因哈特又把他叫进来吩咐道:“从现在起,加强对费沙专员办事处的监视工作,让他们察觉也没关系,也许这么做对他们的牵制效果会更好。”

  莱因哈特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他能视实际情况铲除没有存在价值的胥夫特,同时也把握此一契机,让科学技术总监部这部老朽的机器能适时地注入新血。另外,他当然也不会忘记密切留意费沙的动向。除掉胥夫特后,费沙将采取什么措施?有什么样的动机?慢慢就可揭晓了。

  “费沙这个拜金主义国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尽管是无足轻重,但费沙自治领的动向确实令人怀疑,但是他绝对不会让费沙的计划和阴谋轻易得逞的。

  Ⅳ

  帝国军统帅本部次长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上将奉命去向卡尔。古斯达夫。坎普“一级上将”的遗族致意感哀。身为提督又同时身为艺术家的梅克林格带着相当感伤的心情前往丧家,只见坎普夫人不住地哭泣,才八岁的长子紧紧扶持着悲痛欲绝的母亲,看到此情此景,梅克林格的心不禁酸了起来。

  “妈妈!妈妈!不要哭!我一定会替爸爸报仇的!我一定要把杨威利那家伙干掉!”

  “对!把他干掉!”

  一旁五岁的弟弟虽不明字意,却仍大声附和着。

  看到这种情景,梅克林格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于是急急告辞离开。坎普目前已被追封为一级上将,享有帝国军国葬,同时还加授了许多勋章,他的遗族往后的生活也都有保障,生活绝无困难。不过,即使国家事后所给予追封的荣誉和报酬如此的丰厚,却也改变不了坎普已经死去的事实,他再也活不过来了。

  ※       ※       ※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明白莱因哈特的心中始终藏有一个缺口,这个缺口若不能填平,她担心莱因哈特终有一天会人格崩溃。

  有一天,这位帝国的年轻元帅在餐桌上说道:“不论是白手起家创业的人,或运用智慧巧取豪夺的人,都值得我们去赞赏他,这是不容怀疑的。”

  希尔德对于这种看法也有同感,所以她也深表赞同。

  “不过,如果一个人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实力来行事,只单单靠着祖荫而垂手继承了权力、财富和名誉的话,那他有什么资格拥有这些呢?一个人若真正拥有实力时,机会一来就会成功,否则就只有被历史淘汰的份了,我最感到厌恶的制度就是血统嗣继的制度。权力只能落到有资格的个人手中,一代结束后,此一权力不应该单靠血统来继承,而应该凭着实力来获得才对!”

  “那么,您的地位和权力,绝对不会传给儿子吗?”

  这位帝国宰相看了看脸色有点异样的希尔德,她可能很难想像他将来身为人父的样子吧!莱因哈特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继续道:“继任我位置的人,能力一定要和我一样好,或甚至比我更强才行。而且,也不一定要在我死后才能继任……”

  说到这里,莱因哈特秀美的脸孔上已完全没有笑容,他的面部表情使希尔德联想到在寒光中闪烁的钻石,虽然它美不胜收,但是却一点也不温柔,它只让人感到冰冷。

  “如果有人想要从背后暗杀我,得手后继任我的权位的话,那么不妨试试看!不过,如果不幸失败,后果将会如何?他们可以运用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去想一想!”

  他的这番话尽管有如音乐般地被播送出来,可是听者却感到胆颤心寒,莱因哈特说完话后将手中的红葡萄酒一饮而尽。自从失去了红发的朋友后,他的酒量就明显地增加了。

  希尔德默然不语。她认为在莱因哈特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深藏着一颗孤独的心,自从比兄弟还亲的好友吉尔菲艾斯死去,姐姐安妮罗杰也离开他以后,他已经没有能倾谈心事的知心朋友了。尽管有许多部下有能力而且又对他忠心耿耿,但是莱因哈特总是将自己的心紧紧封闭起来。其中奥贝斯坦就是又有能力,对他又效忠的一个。

  奥贝斯坦这个人在权术谋略上不流于私情,像个精密运作的机器。若极端地来说,莱因哈特对他言只是一个工具罢了。常这个“工具”征服宇宙,统一人类社会,集所有权势和荣华富贵于一身时,奥贝斯坦势必会以艺术家自居。他将满足地看着自己运用完美的技巧所完成的一幅伟大作品,而这幅作品正是一幅以时间和空间为背景的壮丽历史画。

  奥贝斯坦最不愿见到的,大概就是莱因哈特时常怀念他姐姐安妮罗杰以及他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这件事了。他认为这是一位强者表现出脆弱的举动。

  奥贝斯坦主张“君主应该是个让他的臣子们望而生畏的对象,不可有亲爱臣子的表现……”。

  古代主张这种思想的代表人物有两个,这还是希尔德在念大学时所学到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韩非子,一个是马其维利。在经过数千年的时空交错之后,现在出现了一个似乎想彻底实践此一思想的人奥贝斯坦。迟早,他都可能会促使这个历史上空前的霸主诞生于银河系上。一旦霸主诞生,那个原本还带有多愁善感性情的年轻人就将宣告死亡了。这位绝对霸主的出现,意味着比鲁道夫大帝的高登巴姆王朝还要专制的帝国即将形成,这将是全体人类的不幸,也是历史上的空前浩劫。

  希尔德微感头疼,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她在想,说不定自己也会成为奥贝斯坦要斗争的对象。

  希尔德下定决心,如果这场斗争不可避免的话,她一定要击败对方,取得胜利。她绝不能让莱因哈特变成“鲁道夫二世”,莱因哈特必须是莱因哈特自己,虽然他也有自己的缺点和弱点,可是最重要的是,他仍然是他自己,不是别人。

  “已经下定这个决心了!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

  希尔德回到家里,她用她那充满活力与知性的深绿色眼眸盯着镜中自己微红的脸孔,一本正经地问自己:“你有胜算吗?加果光是凭着决心就能胜过对方的话,那还有人肯努力做事吗?啊!对了!去看看他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吧!如果吉尔菲艾斯提督还健在的话,我也不需要这样强出头了啊!”

  希尔德拨了拔她那短俏的金发,人死已不能复生。但是,这位英年早逝的红发青年,今后还将会唤起多少名将发出类似于挽叹的共鸣呢?

  “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好……”希尔德想着。

  ※       ※       ※

  希尔德的表弟梅因里希。冯。邱梅尔男爵躺在病床上养病。他持续着一点小发烧,汗却不停地流着,光是这一天下来,就已经更换了十几条床单以上。女佣为了给生病的主人解闷,特地坐在病床旁朗诵诗集给他听。

  “……我内心有如长了翅膀一般……逃离了重力的魔掌……遨游于太空中……被世人遗弃的母星,昔日绿荫曾如此地苍翠……现在连鸟鸣声也听不见了……”

  “够了!出去!”

  听到主人没什么力气的命令,女拥有点害怕地合上那本诗集,草率行礼后匆匆离开了,海因里希憎厌地看着这个身体完全健康的人走出门口,微感疲累地呼呼喘着气。

  隔了一会儿,海因里希用他那双微微泛着血丝的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发现自己脸颊上有着病人惯有的晕红,而且还不住有汗从咽喉往胸口流去。

  这位邱梅尔男爵家年轻的主人心里想着,自己大概活不久了。其实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十八岁,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当他还是个小孩时,每天晚上,他都活在不知道还看不看得见明天早上的太阳的恐怖阴影之下。

  他现在对死亡已不再那样感到恐惧了。不过,他还是很害怕在自己死后,人们会慢慢地将自己忘掉。他无法释然地想,自己死后的一年左右,家中的亲人,亲戚们,以及他那美丽的表姐都将慢慢地遗忘他这体弱多病的可怜人吧!

  到底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每天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浪费昂贵的医药费,难道真的就要躺在病床上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吗?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什么事也没做,就这样离开人世了?为什么有人在和他同为十八岁的时候就当上了提督,二十岁就成了帝国元帅,二十一岁就登上帝国宰相的宝座,且未来前途又充满光明,而为什么?为什么上帝就这么不公平!给了他这样一个坎坷的命运呢?

  汗已经湿了枕头,他用手指轻拭着自己发白的脸颊。他不愿就这样死去,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想要做点值得在历史上留下纪录的事情,这样他才会心甘情愿的死去。

  ※       ※       ※

  就在坎普举行国葬的那天傍晚,渥佛根。米达麦亚带着一瓶白酒到他的同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单身居所。罗严塔尔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似地,他高兴地把米达麦亚请到房间去,拿出了酒杯。米达麦亚本来想和主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可是主人却已经有点醉了似的,他竟然说了一些惊人之语。

  “你听我说,米达麦亚!以前我们总是说要打倒门阀贵族,消灭自由行星同盟,以统一整个宇宙为罗严克拉姆公爵和我们的共同目标。可是,这已经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现在觉得,当人家使唤的部下,充其量不过是别人的道具罢了!除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是个例外之外,对公爵而言,其他人根本是无关紧要的。看看坎普吧!我很同情他,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而死,就像是用完了就丢!”

  “但是公爵也哀悼坎普之死,并也追封他为一级上将了,他的遗族们也都领有一笔为数可观的抚恤金,不是吗?”

  “话是没错,可是坎普还是死了,给与死者再多同情的泪水和名誉也是无用的,因为死者再也不能和活着的人一样,能够拥有实质上的东西——权力和财富。我们的主君还值得我们继续效忠吗?我很怀疑。”

  米达麦亚喝了酒后,也以微醉的表情反驳他说:“喂!你怎么这样讲呢?我记得去年秋天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死的时候,公爵曾一度意志消沉,不就是你倡议大家设法使他重新振作起来的吗?那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想的吗?”

  “不错,我当时是这么想!”

  罗严塔尔那双金银妖瞳正绽放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他说:“但是,我也不敢断言自己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判断和选择都是正确无误的。即使现在尚无任何不妥,但有朝一日,我或许会后悔不已呢!”

  罗严塔尔话一说完,这两位年轻的提督仿佛都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一时之间两人都默默不语。

  “就当我没听见吧。”米达麦亚终于开口了。“不过,这种话你最好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如果被奥贝斯坦那些人听到了,那就不得了了。我在想,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一代英雄,我们作为他的助手去辅佐他,而后得到相对的奖赏就行了,最重要的是,统一宇宙,结束乱世不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不久后,来访的朋友终于辞别离去了,只剩下罗严塔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嘟哝着:“嗯!我又这个样子了……”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以前,当他提及母亲的事情时也是这样吧!今天算是酒喝多了,对米达麦亚也就多说了几句话。而且这些话都是不为米达麦亚所熟知的。其实,自从去年莱因哈特对他说过“你们若有自信的话,不妨来挑战看看”这句话以来,这样的想法就一直在罗严塔尔心中挥之不去,可是……

  罗严塔尔望往窗外,夕阳仅剩一点余晖照射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天空已经渐渐变黑了。

  把全宇宙掌握在手里-他心里试着这样想。就人类的能力和实绩而言,这种夸大不实的豪言壮语,往往能带给人们一股热血沸腾的冲动。

  莱因哈特曾经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说过,“鲁道夫大帝做到的事,我会做不到吗!”罗严塔尔也在此有资格之列吧?他在想,难道罗严克拉姆公爵想要得到的东西,自己就没有资格去想得到吗?他快满三十一岁了,目前官拜银河帝国一级上将,登上帝国元帅的宝座指日可待,比起鲁道夫大帝三十一岁的时候,他还更为接近最高权力。

  自己刚刚对米达麦亚所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传出去?明天最好再告诉他今天所说的全是开玩笑的。

  而正在回家途中的米达麦亚,心情就好像刚喝了一杯充满酸味的咖啡一般。他一直无法忘记罗严塔尔所说的话,无法听过就算,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或者罗严塔尔是在醉人醉话,但是这种借口仍然不能使自己信服。

  随着新时代的来临,或许就是会发生一些新的纷争,产生一些始料不及的问题吧!不过,再怎么说,他都极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密战友罗严塔尔竟然会对主君产生不满和不信任的想法。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但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若是让奥贝斯坦那家伙知道的话就大为不妙了。

  米达麦亚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过份单纯了?他的知识水平虽高,但是除了在战场中打败敌人之外,于其余的事都不曾在脑中深入想过。对于权力斗争,他只感到厌恶,他想到的全是战场上的敌人。他现在所烦恼的,大概也只是杨威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罢了,比方说,在胜利祝捷会上和美女跳舞……等。

  Ⅴ

  米达麦亚的联想并未命中。

  身系自由行星同盟存亡的救国英雄杨威利,竟然在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病倒在床上,病因是身体太过劳累,病名是无治根治的绝症——感冒。对杨来说,这根本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或许这场病是幸也是不幸,就在他参加完战胜庆功宴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就一病不起了。即将升为准尉的尤里安在一旁服侍着,尤里安在他的第二次上阵中,击落了好几架敌机,而且更看破了帝国军的作战策略,表现相当优异,也因此获得了长官的推荐。而杨本身由于已晋升到相当高的职位,这次并没有再升为元帅,只是获颁勋章而已。

  “我来给你做点热果汁吧!在酒里掺点蜂蜜和柠檬,再加入沸水,对付感冒最有用了。”

  “不要加蜂蜜、柠檬和热水,好吗?”

  “不行!”

  “没有什么差别啊!”

  “那不如不要酒算了!”

  “……你四年前来这里时,还很听话的哟!”

  “嘿!我会变成这样,是后天的因素造成的。”

  尤里安你一句我一句地应战,杨欲辩无力,只得面对着墙壁唉声叹气,喃喃发着牢骚:“唉!真是了无生趣啊!……有烦人的工作压力,又没有情人,现在连喝个酒也要被骂……”

  “你感冒了,就认命一点吧!”

  尤里安提高声音,以压抑自己快忍耐不住的表情。这种对话持续了两个多月,他们反倒希望往后还能持续下去,因为自从来到杨家后,这便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在厨房做好热饮,他小心端给感冒患者。

  “你真是个好孩子哩!”

  虽然不够稳重,浅尝了一口之后,杨立刻改口说道。少年所做的热饮,简直近乎真正的醇酒。杨裹着毛毯坐在床沿上,很满足似的喝着“温热的感冒药”。注视着黑发的年轻提督,半晌之后,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道:“提督……”

  “干嘛?”

  “我想……成为正式的军人!”

  “……”

  “你可以答应我吗?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话……我就放弃……”

  “你想清楚了?你真的想当军人?”

  “对!我想做维护自由和平等的军人!不是侵略或暴政的爪牙,而是保护市民的生命和权利的军人!”

  “你刚说可以放弃……放弃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不过,到那时,提督您就会为我安排了。”

  杨两手搓弄着还剩一半热饮的杯子。

  “你这小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我会拒绝的情况吧?”

  “才不是呢!”

  “不要小看十五年的时间差距呀!这一点我可早就看穿了。”

  杨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可是毕竟身上还穿着睡衣,所以想装得严肃一点也不行。

  “……对不起。”

  “没办法啊!看看你那种表情,我能再反对吗?算了!希望你不会成为让人伤脑筋的军人,就随你的意思去做吧!”

  少年暗褐色的眼睛,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谢谢!谢谢你,提督!”

  “……真是奇怪啊,怎么会那么想当军人呢!”

  杨不由得一阵苦笑。

  不论那种宗教、那种法律,自古以来,都有一个共同的基本规范:不要杀人!不要抢夺!不要欺骗!——杨一再反省自己,杀了多少的敌人?抢夺了多少东西?欺骗了敌人多少次?在现世之中,上述种种行为之所以无罪,完全只因为遵照国家的命令行事而已。事实上,所谓的国家,除了不能让死者复活外,其它可说无所不能!它可以免除罪犯的罪;相反的,也可以让无辜的人坐牢,甚至送上断头台;连安居乐业的市民也不放过,强迫他们扛着武器上战场和不相识的陌生人拼命。军队对国家而言,无异是有组织的、最大的暴力集团。

  “尤里安!或者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不过,如果你想做军人,有一件事不要忘记——军队是暴力机关,暴力有两种……”

  “善良的暴力和邪恶的暴力!”

  “不是!支配、镇压的暴力,和作为解放手段的暴力。国家的军队……”杨一口气将冷掉的饮料喝光。“……就本质而言,是属于前者的组织,很令人遗憾吧?但历史就是明证,当权者和百姓对立时,军队倒戈百姓者少之又少。不仅如此,过去有许多国家,军队甚至成为最高权力机构,即军政府,军队负责人成为统治者,以暴力和高压政策支配民众,去年那些搞政变失败的家伙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提督您虽然是军人,不也是很反对这种事吗?我很想成为像提督这样的军人,至少,这是我努力的方向!”

  “噢!这下子就麻烦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志不在此,不是吗?”

  杨坚信笔绝对胜过剑。然而在这个真理荡然无存的人类社会中,会支持这种信念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的例外。

  “用剑不能打倒鲁道夫大帝,不过,我们却可以把他对人类社会所造成的罪孽纪录下来,这就是笔的力量。用笔可以控告几百年前的独裁者,甚至几千年前的暴君。剑不能让历史倒流,但笔却可以。”

  “但是……照这样说来,到头来也只能确认过去而已喽?”

  “过去?这样说吧,尤里安。人类的历史倘能继续下去,所谓的过去便会无限地累积起来。历史并非仅仅是过去的记录而已,更是文明延续至今日的证明。现在的文明是由过去的历史所累积出来的,懂吗?”

  “懂了!”

  “……所以,我想成为历史学家,但是,刚开始时走错一步,便落到今天的下场啊!”

  是叹息,是无奈,也是埋怨。

  “不过,若是没有人创造历史,那么写历史的人也没有存在价值了。”少年说道。

  杨再次苦笑,把杯子递还给少年。“尤里安,刚才的热饮,可不可以再给做我一杯,真的蛮好喝的。”

  “好!我马上去做!”

  杨的视线从在厨房中忙碌的尤里安身上,转移到天花板上。

  “哎!世事本就不能尽如人意啊!不管是自己的人生,或是他人的人生……”

  Ⅵ

  以杨为首的伊谢尔伦要塞和要塞驻留舰队的官兵们,在接受了自由行星同盟政府颁赠的勋章后,军部内部随即有了小规模的人事变动。国防委员长尼古拉庞提提出辞呈,由爱朗兹接任,这位政治家在各方面均深受最高评议会议长特留尼西特的影响,由此看来,军事政策的变革,可能性完全化为泡影。

  新上任的爱朗兹委员长,对引咎辞职的尼克拉庞提在进退上了然于胸的气度,赞不绝口,并对全国表示会遵循其在位期间的政策。他的内心是否真的这样想,不得而知,但尼古拉庞提表面上确实潇洒地辞去国防委员长的要职,转任国营氧气能源公社的总裁。

  爱朗兹委员长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造访费沙自治领的特派专员布列查理,就进口军需物资的佣金问题,作一商谈。当商谈顺利结束后,两人在闲聊中,爱朗兹提到尼古拉庞提对杨威利召开审查会失败之事。话中,爱朗兹刻意美化尼古拉庞提的用意,说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军人干政。

  “大概的情况我也都听说了,总之,你们大可以随便作个理由罢免杨,但是罢免之后,一旦他投身政界,威胁到你们的权力时就麻烦了!”

  布列查理言语间毫不掩饰,不客气地直指出爱朗兹话下之意。爱朗兹沉默数秒,然后答称,并不是杨个人如何的问题,而是要阻止军方介入政治的问题。

  “既然如此,就制定法律好了!有什么比权力更令人愉快呢?让千千万万的人,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和规则,这种乐趣——金钱买不到的乐趣,才值得投入大量资金和心血,以掌握权力!对不对?”

  “所言甚是……”

  爱朗兹没有流汗,却掏出手帕来擦着额头,无非在掩饰自己不快的表情。让他觉得老大不痛快的原因,是对方露骨的口气,和一针见血的说法。

  但不管怎么说,费沙特派专员的提议相当有吸引力,因此,爱朗兹言谢过后,便马上赶往特留尼西特那儿,做紧急报告。

  ※       ※       ※

  在隔壁耳闻这一切,极力克制着的波利斯。哥尼夫,有想唾口水的冲动,但地板擦得太亮了,遂打消此念头,把口水吞了回去。

  这个充满污秽的世界啊!身为独立商人,他认为即使从前身处于独立商人的圈子里头,尔虞我诈的场面虽也见怪不怪,但和这种以政治权力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来打击竞争对手的败类的行为相比,真是光明正大多了!这种人才真正应该被同声遣责和唾弃!自从成为特派专员公署的一员后,手头上负责的尽是这类下流的勾当。在最初的时候,他原本就没打算要长期忍受下去,如令或许已经达到极限了。

  ※       ※       ※

  五月下旬,费沙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决定了一件事。

  “盖塞林格!”

  自治领主叫道,年轻副官立刻出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那个计划准备充分了吗?”

  回应的是自信满满的微笑。

  “万无一失!阁下!”

  “好!那么,马上进行!将消息传达给执行小组!”

  “遵命!对了,阁下,这项计划成功之后,罗严克拉姆公爵和杨威利一旦发生全面冲突,谁将会获胜呢?”

  “我不知道。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令人觉得有趣呀!不是吗?”

  “您说得对!那么,我将命令传达给执行小组了!”

  自那个晚上以来,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并未更加亲密。双方在有共识的基础下,保持着上级与下级的关系。退回自己办公室的副官,按下消除影像发送机能的影像电话,确定对方受信之后,发布命令:“这里是狼穴……现在,怪狼被放出来了!重覆一遍,怪狼被放出来了!”

  多么幼稚的暗号啊!——鲁伯特。盖塞林格心里想,这和他本身的语言敏感度,此时并没关系。无论是谁说的,局外人均无从判明,能让执行命令的人明白就行了。

  被放出来的怪狼,张开血盆大口,谁将是他尖牙利爪下的牺牲品呢?年轻辅佐官的脸上浮现阴险的笑容,既然不是狗而是狼的话,那么它也有可能掉过头来反咬自己的主人……

  ※       ※       ※

  原银河帝国军上校雷欧波特。休马哈再次确认印有伪名的护照,这是由费沙自治政府所正式发放的,可以方便他假借着别人的名义进行活动。

  这项计划事成之后,依照约定可以得到费沙的永久居留权、市民权,而且还有一笔可观的报酬。

  休马哈从一开始便没有完全相信费沙副官的约定,无论是对费沙自治政府,还是对盖塞林克个人,他都抱有强烈的不满,但他没有选择,一想到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报复将有可能转移至部下们的身上,他只有听命行事。假使费沙有意利用他,那么,他也会利用费沙!不管了,先重返帝都奥丁再说吧……

  “走吧!上校!”

  同行的亚弗瑞特。兰斯贝尔克伯爵用明亮的声音说道,休马哈点点头,徐徐步向费沙宇宙港的出入境办公室。

  ※       ※       ※

  宇宙历七九八年,帝国历四八九年,这一年的前半段方才结束,距离震动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的事件发生,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2008-7-5 02: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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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谋篇

第一章 雷鸣




       “历史的转变与胜败,往往都决定在一瞬之间。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那一瞬过后才去回顾。很少人知道此刻就是产生巨大变化的那一瞬间,更少有人能够用自己的手来定夺这一关键的时刻。而更不幸的是,愈是心怀不轨的人,却往往能够以过人的意志来把握未来……”(D。SINCLAIR)

  “预测未来、体验现在、回想过去,若把这三者串联起来,往往会有不寻常的惊竦伴随而至。充满喜悦的惊竦,充满恐怖的惊竦,充满愤怒的惊竦,其中最值得畏戒警惕的无异是最后一种。有许多的人将之改称为‘后悔’……”(E。J。MACKENZIE)

  Ⅰ

  这一年,宇宙历七九八年,帝国历四八九年的年初,寒冬的余威仍然大肆张牙舞爪地霸占不去,春天的风和日丽迟迟未见影踪。但一旦到来之后,春意立即快速成长并驱走严寒,帝国首都奥丁的市街上缀满了锦簇的鲜花。接着季节转移,花朵开始凋零,浓浓的新绿涂满了人们眼界所及之处,微风吹来阵阵初夏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进人们的肌肤,让人们的心也跟着活跃了起来。

  六月中旬,对处于北半球中纬度地带的银河帝国首都奥丁而言,正好是温湿度适中最为舒适的季节。但是,这一天却异常的闷热,云层快速地变化流动着,从学校下课的孩子们也好像受到催促似地由原野向住家飞奔。

  银河帝国宰相府是一栋灰白色的石造建筑物,就建筑本身而言,象征性的权威感远胜于实际的使用机能。当然,这并不是现今的主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所授意建造的。在他之前,曾有好几个皇亲国戚或大贵族,也入住过这栋建筑物,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对多达数以百计的恒星世界行使行政权。莱因哈特在这栋建筑物历代的主人当中,可说是年纪最轻,但实力却最为强大的一位。在他以前的帝国宰相均依皇帝任命而产生,而他却是要求皇帝任命自己而成为宰相。

  在庄重、阴暗、封闭的建筑物当中,有一名非常年轻的女子在走着。脚步声非常地有规律,穿着男子样式的服装,暗色调的金发剪得很短,让人猛一看以为是一位俊美的少年,但由她窈窕的身形、柔滑的肌肤以及领口部分所露出的橘色领巾中,似乎在证明她是一名女子。

  银河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来到莱因哈特办公室门前时,卫兵对她行礼,并且顺从谨慎地自觉为之将门打开。希尔德目前已经确立了无需任何条件也能让警卫对她毕恭毕敬的地位了。

  希尔德简洁地道谢之后即进入宽阔的办公室中,视线搜寻着这栋建筑物的主人莱因哈特。这位身为帝国宰相,同时也是帝国军最高司令官的俊美青年,本来正伫立窗边向外眺望,手指拨动着他那华丽耀眼的金发,此时闻声而回过头来。身为军人的他,一如既往地身着以黑色为底色,各处缀以银色的华丽军服,衬托着他那年轻的身躯。

  “是否打扰到您了,宰相阁下。”

  “哦!没关系。有什么事吗?玛林道夫小姐。”

  “宪兵总监克斯拉上将请求谒见,说是有紧急事由。”

  “哦!克斯拉有什么事这么紧急?”

  宪兵总监兼帝都防卫司令官的伍尔利。克斯拉当然并不是一个完全毫无人格缺陷的人,但帝国宰相和秘书官也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或轻易地显现出焦虑或狼狈的角色。克斯拉会如此地焦急必定有相当的理由。

  “好,带他进来吧。”

  这位帝国实质上的独裁者一边用他那像雕刻家一般纤细的手指,将落到额前的金发拨起,一边对希尔德吩咐道。他从未曾回避过伴随着地位而产生的责任,这是连与他敌对的人也无法否定的事实。

  希尔德正要转身的时候,隔着窗户外边意外地泛起一片微微的亮光。厚厚的云层若沉若浮在低迷的空中,散发着一种不健康的光晕。

  “好像要打雷了……”

  “气象局报告说大气层的状态不稳定,可能会有雷雨产生。”

  此时,远方因放电现象空气摩擦而产生的轰轰声响,传到了两人的耳里。那声音逐渐地升高,显得更为狂怒粗暴,终于,一记光锤打进视线内,雨滴开始簇拥地打在玻璃窗上。

  伍尔利。克斯拉的身高较这位年轻的主君稍矮,但身材较为宽大,有着历战军人的精悍相貌,但不知为何那茶色的头发却在耳朵的两旁泛白,眉毛当中也混杂着一些白毛。就三十过半的年龄而言,给人一种不大相称的印象。

  “罗严克拉姆公爵,在您繁忙之际前来打扰,实深感惶恐。属下因接到消息说前些天里有二名旧大贵族派的余党潜到帝都里来,故立即前来报告。”

  站立在窗旁的年轻主君视线越过肩膀,回头凝视着部下。

  “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呢?克斯拉。”

  “事实上是有人密告……”

  “密告?”

  年轻帝国宰相的声音当中充满了不悦。如果有与“背叛”同样地会污染他的精神花园且同时散播毒素的害虫存在的话,那么这害虫的名字就该是“密告”了!虽然有时确实是有其重要价值,但无论如何他对这种行为仍采取既不欢迎也不奖励的态度。

  银白色的闪光由空中蛇行穿过,雷鸣巨声炸响,寂静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地被击碎,在莱因哈特等人的耳膜中留下令人不舒服的残响。在尾声尚未消失之前,莱因哈特好像忽然改变主意似地催促宪兵总监接着继续报告下去。

  克斯拉于是用手指操作着放在他手掌中的一只小盒子,在与年轻帝国宰相视线相同高度之处,浮现出小小的立体影像。那是一名年轻男子,虽称不上是美男子,但却能令人感觉出他良好的品性与家世,在眼角与嘴边洋溢着的微笑当中并没有一丝的城府。

  “这个人是兰斯贝尔克伯爵,名叫亚佛瑞特,现年二十六岁。是去年参加利普休达特盟约众多贵族中的一员,战败之后随即亡命至费沙。”

  莱因哈特默然地点点头,这个名字和脸孔在他的记忆当中还很明显地留着。以前曾经几次在庆典及宴会当中见过面,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是一个虽不见得有益,但却也无害的人物,如果是生在高登巴姆王朝的安定时期,那么大概会是一个热衷于那些不入流的诗歌或小说当中,具有文学兴趣的人,一生中无大过并且也将就此而终吧!但对于在乱世之中,要能够挣扎求存所必须具备的机智和适应能力方面,就没有如此的天赋和幸运了。他之所以参加反莱因哈特派的盟约,与其说是因为憎恶莱因哈特,不如说是受传统的价值观影响,单纯地认为只有门阀贵族才是帝国政治的支柱所致。

  接着出来的影像,是一个较亚佛瑞特稍微年长的男子,其相貌令人觉得是一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宪兵总监说明,他是原大贵族联合军菲尔格尔男爵手下的一名参谋——休马哈上校。

  雷欧波特。休马哈二十岁时毕业于军官学校,十年后晋升为上校。由于不是贵族出身,所以在后方服勤的时间较前方服役的时间来得长,虽不若渥佛根。米达麦亚那么地幸运,有机会缔造出辉煌的战功,但能爬到今日的地位,也算是罕有的擢升了。他不但富有冷静和理性、任务执行能力优越,而且能视情况需要,可以独自一人行动,也可以指挥集体行动。可说是一名极为“有用的人”。

  “这不就是应该网罗到麾下来的人材吗?”莱因哈特如此地想着,自己那可以称得上“贪心”的人材募集网上,居然出现破洞而有了漏网之鱼,莱因哈特甚是觉得可惜。他本身对于物质的关心与欲望甚为淡薄,但对于在人材方面的网罗却极为执着。特别是去年痛失红发至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之后,虽明知不可能,但也从未吝惜过丝毫的努力,希望能弥补这个损失。

  先不管这些,再回过头来,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和休马哈舍弃了费沙这个安全的亡命之处,而暗中潜入敌人所管辖的帝国首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莱因哈特猛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他们二人应该会持有旅行和入境签证,这些证件是正式签发的、使用假名的真证件,还是纯为伪造的假证件?”

  宪兵总监的回答是“真的”。在入境检查的时候,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如果没有人密告的话,恐怕根本无法辨别他们真正的身分。由他们所持有的证件是由费沙自治政府所签发出来的这一点看来,很容易地就可以明白费沙与这一件事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克斯拉也因此前来谒见,请求宰相作一政治上的判断。

  莱因哈特于是答应稍后再作指示。让宪兵总监先行退下之后,又将视线投到那布满雷云的空中。

  “帝国的历史家们,将鲁道夫大帝的怒号比喻成打雷,你应该知道吧?伯爵千金。”

  “是的,知道。”

  “这真是个相当有趣的比喻。”

  希尔德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年轻的帝国宰相那凝视着窗外的优雅姿态。她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是感觉到莱因哈特所说的话与心中真正所想的并不一致,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嘲讽。

  “打雷这种现象……”

  莱因哈特刚开口说话,突然轰隆声大作,雷光一闪而过。在那一瞬间,他那俊秀的脸庞,看来竟像是一尊用白玉刻琢而成的雕像。

  “……简单说来,其实只是一种能源的浪费。虽具有强大的光热与声响,但却粗野而狂暴,对任何事物并没有什么好处。以此来形容鲁道夫倒也相称。”

  希尔德那线条美好的嘴唇轻启,但一言未发地又闭了起来。因为她发现莱因哈特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而我不同,我不会这样。”

  希尔德感觉到这些话,一半是对着他自己,一半是对着那并不在场的某一个人说的。

  莱因哈特将视线转回室内,注视着貌美如花的伯爵千金说道:“玛林道夫小姐,你的想法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有关兰斯贝尔克伯爵等人回到帝都来的原因吗?”

  “是的,如果他好好地待在费沙,偶尔作作那不怎么高明的诗文,倒也可以平安地过日子,为什么要甘冒危险跑回这儿来呢?你有什么看法?”

  “据我所知,兰斯贝尔克伯爵是一个绝对的浪漫主义者。”

  这样的一个回答,似乎微妙地刺激了莱因哈特那并不丰富的幽默感,涟漪般的微笑在他的嘴角荡漾开来。

  “我不认为你的观察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不认为那个二流诗人是因思乡心切而想回到故乡来,而再由其中找到一些浪漫。如果是经过了几十年变成一个老人之后或有此可能,但从去年内乱到现在也只不过才一年啊。”

  “如您所说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之所以回来,应该具有更为深刻的理由,而且有值得他冒险的价值。”

  “那么这个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莱因哈特很显然地热衷于与聪明的伯爵千金如此地一问一答。这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对话,而是知性之间的交流,希望能籍由与一个知性上相当的同伴,彼此之间非公开的讨论,产生一种强烈的催化剂,带给思考的刺激与活力。

  “如历史上所显示的,把对强者进行所谓的恐怖主义活动视为一种达到理想的捷径的想法,会使得一个行动派的浪漫主义者变得极为激进。兰斯贝尔克伯爵或许就是为了能戏剧性地满足他那单纯的忠诚心与使命感,故挺而走险大胆潜入帝都吧。”

  希尔德如此地回答。而因为时时存在这种危险,这正是于去年丧命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无法为他人所取代之其价值的一部分,希尔德深深地感受到。

  “说到恐怖主义,大概就是打算来暗杀我吧!”

  “不,恐怕不是。”

  “为什么呢?”

  希尔德对着深感兴趣的莱因哈特说明道,不论是暗杀或者是对过去的清算,对于将来的发展并没有任何助益。如果莱因哈特遭到暗杀的话,那么有谁可以接替这个地位,接受这个权力的转移呢?去年,因“利普休达特盟约”而集结在一起的贵族们之所以败亡的原因之一,就是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与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对于打倒莱因哈特之后权位的瓜分意见严重歧异所致。正如克斯拉上将的推测,兰斯贝尔克伯爵的潜入,必定与费沙有相当程度的关联。对费沙而言,莱因哈特死后,统一权力的瓦解,对社会、经济所可能造成的紊乱,或许还不如现阶段的状态还来得好一些。

  “依我看,费沙在幕后唆使恐怖行动,应该不是想要暗杀,而是要挟持要人。”

  “这样的话,那对象是谁呢?”

  “我认为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当然就是我啦,那另外二个是谁呢?”

  希尔德直视着那兴味盎然的冰蓝色的眼眸,回答道:“一位是阁下的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希尔德的话一说完,莱因哈特那原本清冷自若的神情,随即激情翻涌无法抑制。这变化是如此地直接急速,令人错觉仿佛是几秒之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地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如果那二流的混帐诗人,胆敢伤害到姐姐,那么我会用人类绝对无法想像到的残酷手段杀死他,叫他后悔带着痛觉被生到这个世界来!”

  希尔德无法想到有任何理由,会让莱因哈特不实现他这个如此可怕的咒誓。而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如果真陷入到这种危险的诱惑当中并付之于行动的话,那么必定会制造出一个恐怖异常的复仇者吧!

  “罗严克拉姆公爵,我刚才所说的并不值得让您如此忧虑,请您恕罪!阁下,令姐应不致于在这一次行动当中遭到挟持。”

  “为何如此断言?”

  “因为挟持一名女性作为人质,根本上违反了兰斯贝尔克伯爵的作风。正如刚才所说的,他基本上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对他来说,与其挟持一名柔弱的女性,自尊心受损之余更遭受别人背后的指点,不如选择其它困难度较高的途径。”

  “没错,兰斯贝尔克伯爵,那个差劲的诗人或许是这个样子。但如你所说的,这一件事费沙也牵扯在内,他们难道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施展阴谋吗?费沙的人根本上就是不择手段的功利主义者,难保他们不会强制兰斯贝尔克伯爵采取省事而且有效的方法,进行对姐姐不利的活动。”

  只有在对着其姐姐,也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的事情时,莱因哈特才会表现得易于冲动而失去理性。只要这块心灵上禁区,也就是这个弱点继续存在的话,就意味着莱因哈特与“钢铁巨人”鲁道夫大帝仍存有一线之隔吧。

  “罗严克拉姆公爵,我所假设的三位挟持对象当中,首先将阁下除外,因为即使执行实际行动的兰斯贝尔克伯爵本身有这样的想法,在背后操纵的费沙也不会同意。接着再将阁下您的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除外,因为兰斯贝尔克伯爵不会接受这样的作法。所以,最后能满足计划者与执行者双方条件的,我想只剩下第三位……”

  “第三位又是谁呢?”

  “就是现在顶戴至尊之冠的人。”

  莱因哈特此时所表现出的惊愕并没有想像中的大。他应该是与希尔德有着相同的推论,只不过由嘴里说出来,更强调了意外的感觉。

  “那么你是认为,那个二流诗人是想要诱拐挟持皇帝喽?……”

  “对兰斯贝尔克伯爵来说,这不叫诱拐而是将幼小的主君由奸臣手中拯救出来的忠义行为,不但不会有任何排斥,甚至还会欣喜若狂地去执行。”

  “对那二流诗人来说,这样的确是心满意足了。但是对另一个当事者而言呢?诱拐皇帝对费沙有何好处?”

  “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但总之对费沙来讲也没有任何害处,您说是不是呢?”

  “确实如此,你说的没错。”

  莱因哈特点点头,认同了希尔德的推论极具可能性。她的意见当中,无疑地是充分掌握了费沙的功利思想与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的性格。

  “结果又是费沙的黑狐在搞鬼。这家伙自己绝对不会现身,总是躲在幕后吹笛拉线。这次受指使的二流诗人,倒是个不错的傀儡啊!”

  莱因哈特挖苦似地咕哝着。他对这个傀儡般的“二流诗人”并不同情,而对于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也没有一丝祝他成功的宽大。

  “伯爵千金,我想来密告二流诗人等潜入的家伙,应该是费沙的工作人员,你认为呢?”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

  希尔德在这一刹那间或许正期待着莱因哈特的微笑,但这位年轻俊美的帝国宰相,却又将他那冰蓝色的眼眸再度转向窗外,神情近乎严苛似地紧绷着,独自地循着思考的轨迹陷入沉思之中。

  Ⅱ

  不正常的天候一直持续到隔日,帝都中央墓地一早就笼罩在一片水滴的帘幕当中,分不清是雾还是雨。晴天里枝叶流阳如水晶般闪烁的成排桧树,此时沉默地伫立在白茫茫的水烟内。

  希尔德吩咐地面轿车等候在外面之后,抱着那绽放着淡雅香气的山百合花束独自走上石头铺叠而成的墓园小径。到祭拜的墓地约需要走三分钟左右。

  那并不是壮丽的陵墓,干净洁白的墓石上所雕刻的碑文也极为简洁。“我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于此长眠。帝国历四六七年一月十四日——四八八年九月九日。”

  希尔德静静伫立在墓石的前面,水滴沾湿了她雪白的脸庞。“我的朋友”——这几个字背后所蕴藏的深厚意义,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地体会到呢?莱因哈特对这位解救了自己性命的红发至友,追赠了无数的荣誉以作为报答。帝国元帅、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以及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能够身兼“帝国军三长官”的要职,是无数提督们毕生追求但却难以实现的梦想。在红发至友过世后,莱因哈特将此封号赠送给他,而却在墓碑上刻下了比这些荣誉意义还要深远得多的墓志铭。

  希尔德将山百合花的花束放在那湿冷平坦的墓石上。她不知道湿度是否会使山百合的香气转浓或变淡。从小她就对花或者洋娃娃之类没有什么兴趣,相反地,受温厚且饱学的父亲遗传及环境的影响,在思考上受到较多的薰陶与训练,以致兴趣都集中在一般女孩望而生畏的政略方面。

  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生前,希尔德没有机会能与之相识。但是在去年的“卡斯特罗普动乱”当中,如果没有吉尔菲艾斯的迅速镇压,希尔德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希尔德并不喜欢谈恩义之类的说法,但至少也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在利普休达特战役即将展开之际,希尔德说服了父亲,由自己亲自与莱因哈特交涉,玛林道夫伯爵家族因此获得保全,但希尔德并未将自己的成绩予以过度的评价,因为如果不是在这之前吉尔菲艾斯将伯爵家族由存亡的深渊中救出,今日的局面早已不存在了。

  从军官学校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直以副官的身份辅佐莱因哈特,其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见识与忠诚心可说是无与伦比。后来在卡斯特罗普动乱,亚姆立札会战,一直到立普休达特战役等独立的作战行动中也建立了无数辉煌杰出的战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于即将到来的对同盟军事行动当中,还不知会建立多么卓越的功勋,甚至使历史完全改观。

  然而,以上毕竟是人们的想像,只要是人类,就没有所谓的绝对。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或许也会有失败,与莱因哈特之间或许也会产生感情的龌龊和理念上的对立,不,事实上是已经开始产生了。当吉尔菲艾斯奋不顾身地解救莱因哈特时,他的手上并没有武器。而在那以前,在某些场合其他人不许携带武器时,只有吉尔菲艾斯例外地被特许。可是,就在莱因哈特听从奥贝斯坦的建议废除了这项惯例,且有意将这位红发至友——他的半身——贬为与其他部下同等看待的时候,悲剧的利爪延伸到了极限,撕裂了金发的年轻独裁者的心。就这样,由于“威斯塔特的屠杀”,在两人之间才要引发的危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徒然留下无可挽回的悔恨与惨痛的回忆。

  希尔德甩了甩头,细微的水珠在短短的金发上聚集起来,颈子上感受到令人不悦的沉重。她再度凝视着墓石上的碑文,山百合花的花束是出自衷心的供品,应该可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相称吧!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花语,看来,以后要对花多抱持一些关心才是。

  希尔德不久之后走了。虽然是特意前来,但在这一天,她仍然没有想到该对死者默祷的话。

  ※       ※       ※

  佛洛依丁的山岳地带位于帝都中心城区的西方,其巨大的山翼往外扩张,约有地面轿车六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距离。由三个方向延伸出来的山棱往中央点集中,相互交错屈曲深奥,使得大地高低波状起伏。山脉与水脉交会之处,地势改变,相互地遮断阻挡,于是到处产生深峻的溪谷与湖岸线错综复杂的湖泊。随着海泼高度的上升,植物的生态由混合树林转变成针叶树林,然后接着出现的是高山植物的族群。跟随阳光照射的角度,万年的山头积雪散发出如彩虹一般的光彩,仿佛是大地的顶端在与天空亲吻。

  在森林与岩石裸露处之间,散布着牧场以及自然形成的花圃,还有牧歌声此起彼落的山村,好像在裁缝着这些间隙似地,屹立在一大片浓厚的绿意之间而不为之所吞噬,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自己的存在。这些山庄几乎没有例外地全为贵族所有,但由于大半的所有者在去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当中均已败亡,故很多没有人管理而任由其空置废置着。它们迟早都将会转作公共利益的用途,而现在只是单纯地伫立在那儿。

  拥有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此一称号的安妮罗杰所居住的山庄,建立在呈丫字型湖泊中央突出的半岛上。

  半岛的基座设有一个坚木材质的门,门扇呈现开启的状态。希尔德在此由地面轿车上下了车,负责驾驶的军官由于看到此刻已经接近傍晚,而且由门口到山庄内的建筑物还有一些距离,故建议她以车代步。

  “不用了,正好可做做运动。”

  希尔德觉得,如果不让肌肤接触一下这近乎甜美的凉爽空气,好像是重大的损失似的。

  未经铺设的道路形成一个和缓的坡道,沿着那翠绿欲滴的榛木树荫,有一道透明得像玻璃一样的小溪,那清澈的流水正轻轻地潺潺淌过。

  她带领着军官,踩着像风一样精神抖擞的步伐——日后在她的传记当中,这一点将会是传记作者必然会强调的——希尔德走着走着,在转过几个弯之后停下了脚步,林立的树木突然不见了,视界也跟着变得辽阔,此时眼前所见到的是一片赏心悦目的青草地,与伫立在草地深处的一座双层木造建筑的山庄。接着看到山庄入口的前面,有一名纤细典雅且姿态优美的年轻女子。

  希尔德缓步地慢慢走过去,小心地不令自己冒然地闯进女主人的视线内。

  “您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吧?”

  “你是……”

  “我叫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现在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秘书官。不知是否有幸能占用您一些时间?”

  深邃的碧眼,静静地凝视着希尔德。希尔德虽没有任何理由值得胆怯,但身体内部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近乎畏缩的紧张,感觉对方并不是一个虚伪或使诈的人,或者原本就无意玩弄这些手段。

  “肯拉特!”

  一名少年应声由山庄里面走出,那少年的金发与安妮罗杰本身金发的颜色,在色调上有着些许微妙的差异,傍晚时逐渐微弱的阳光映照着他,年龄上看来大约只有十四岁左右。

  “是您叫我吗?安妮罗杰夫人。”

  “有客人来访,要好好招待才行。麻烦你先带这位司机先生到餐厅用晚餐。”

  “是的,安妮安杰夫人。”

  军官带着诚惶诚恐的表情随少年一同走开之后,安妮罗杰领着年轻的客人来到那有着古色古香的暖炉,空间虽小但布置得整齐舒适的客厅里去。

  “伯爵夫人,那孩子看来是摩德尔子爵家族的……”

  “是的,是摩德尔家族的一员。”

  希尔德知道那是与莱因哈特敌对的贵族家号。不知道在什么样的因缘际会之下,安妮罗杰成了这名少年的保证人。

  此时的窗外,由于夏至已近,昼长夜短下,夕阳已经开始西沉。由空中落下的一道残光,在远方森林的斜上方,织出金黄色的光带,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光带也逐渐地往斜面的边缘下滑,不久光带已全部消失,天空中原本碧蓝的颜色不断地愈来愈浓,令人莫名其妙地会感到害怕,最后终于无法分辨出天空与漆黑森林的界线。当星星生硬的光芒开始点缀着天空时,才让人不禁真实地感受到和宇宙之间,仅隔着一层大气的薄膜。希尔德想起不知是否有谁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白天的天空是属于大地,而夜晚的天空是属于宇宙。安妮罗杰的弟弟,此时正准备与星星那一端的敌人交战,企图要一举消灭他们,展开一场全面战争……

  暖炉中的火焰正熊熊地燃烧着。佛洛依丁山地的春夏两季节,据说要比帝都中心城区迟来两个月,而秋冬则早两个月到来。夜晚时的薄暮一秒又一秒地将凉意转变成寒意,而燃烧着的暖色火焰,却有着使人类的精神与肉体卸下厚重外衣的效果。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的希尔德,虽小心地注意着礼仪以避免失礼,但仍然不由自主地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因为悠然的生活对希尔德来说,是一种不被允许的奢侈。待她说明了来访的用意之后,美丽的女主人自然而且优美地侧过了头。

  “我弟弟是说要替我加派护卫吗?”

  “是的,罗严克拉姆公爵担心您会成为恐怖主义份子下手的对象。其实公爵真正希望的是您能回去与他同住,但恐怕您不会同意。所以,希望至少能得到夫人的允可而在山庄外围配置警备的士兵。”

  希尔德闭上嘴,静待着安妮罗杰的反应。

  但是安妮罗杰却超乎异常地沉默着。由于希尔德原本就已预料到无法立即获得答覆,所以并末愚蠢地加以催促。

  当莱因哈特将这件事委托希尔德来办的时候,那脸上的神情与他作为一个强大独裁者的身份并不相称——却像是一个唯恐令自己优雅的姐姐哀伤的少年,他说,姐姐可能不会见我,所以要拜托你了。

  创造了今日世界的人竟然是这名女子!希尔德不由自主地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所支配着。这位从容温柔,看似初春暖阳的美丽女子,竟是现代历史的起源。从十二年前,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将她纳入后宫的时候开始,历史便不再停滞,波涛汹涌地急速演变。后代的历史学家们大概会这么说吧——高登巴姆王朝决定性的衰亡,全起因于这位优美的女子。如果没有这个姐姐,可能就没有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急剧抬头。虽然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完全依照个人的意志来左右历史和世界。但是,将花粉吹送到他处孕育出新生花朵的风,其本身虽无意,但事实上的确是它的功劳。

  不久,终于得到了平静的一个回答。

  “我个人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请护卫来保护我,玛林道夫小姐。”

  这样的回答,也早就在希尔德以及莱因哈特的预料之内。受年轻帝国宰相重托的希尔德,此时不得不开始她的游说。

  “伯爵夫人,无论就任何观点来看,都有这个必要而且您也有绝对的资格。至少,罗严克拉姆公爵是这么的认为。我们会尽量不妨碍到您生活的平静,所以至少是否能允许在山庄的附近安排护卫巡逻呢?”

  安妮罗杰那线条美好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带着寂寞阴影的微笑。

  “让我来告诉你一些过去的往事。在十二年前,我和莱因哈特的父亲,在用尽了仅有的资产之后,终于放弃了原有的豪邸,迁移到一个靠河海、地势低洼的小工商城镇,一栋小小的屋子里。表面看来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事实上却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莱因哈特生平所得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一个有火焰般的头发与爽朗的笑容,身材高挑的少年。我曾对这位少年说-齐格,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哦……。”

  暖炉里燃烧的火焰迸裂开来,发出尖锐的声响。橘色的火苗跳动着,摇曳着说者与听者的身影。希尔德透过美丽女主人的描述,眼前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帝都里的小工商城镇朴实的景象,当时这名女子还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带着和现在同样透明的微笑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那少年以仿佛与耀眼的红发相辉映的灿烂笑脸回应着,而另一名少年,仿佛隐翼天使般的少年,见到这个情景,用满怀信心的声音,牵起红发朋友的手说道,走吧!你要永远和我一起走……。

  “红发少年一直都紧守着这个承诺。不!岂止是这样,他所做的甚至还远远超过了我所期盼的,那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是我,夺走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人生、性命及他所有的一切。他已经过世了,而我,却还留在这人世间……”

  “……”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女子……”

  希尔德无言以对。这或许是慧黠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穷于言辞吧!让她体会到这首度经验的,并不是精于巧辩的外交官,不是阴险毒辣的谋士,也不是严峻的检察官。尽管她因为穷于言辞而感到困惑,但并不因此而感到狼狈,或者甚至感到羞耻,因为输不是输在策略或者是辩论的优劣上。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请您原谅我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仍要大胆地说出来。倘若您万一真的受害于旧大贵族派系的恐怖行动,那么在天上的吉尔菲艾斯提督难道会高兴吗?”

  “……”

  如果是平时的希尔德,大概会不屑地摒弃这样的论调吧!因为不靠理论来说服而诉诸于感情的作法,原本就不是她所喜欢的。但是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只好走上这通往目标唯一的一条路了。

  “而且,不仅只有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人,请您无论如何再想一想,伯爵夫人,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死对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个过于沉重的打击,如今他只剩下夫人一个亲人了,如果连您也不理他的话,那么公爵的人格可能就要崩溃了。吉尔菲艾斯提督的年龄对死亡来说是太过年轻了。但如果罗严克拉姆公爵在这个时候,精神上呈现死亡状态的话,您难道不觉得也太过年轻了吗?”

  女主人那如白瓷般的脸庞上除了映有火焰的照射之外,仿佛还有着什么东西似地晃动着。

  “你是说我抛弃了弟弟吗?”

  “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希望能为您尽一些责任,这是他的想法。如果您能接受他的请求,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对姐姐来说,仍然是必要的。这一点不仅只对罗严克拉姆公爵个人,对其他范围更广的人们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安妮罗杰无特别意识似地将视线移向暖炉,但注意力并不在那跳动的火焰上。

  “你所说的范围更广的人当中,是不是也包含你自己呢?玛林道夫小姐。”“

  “是的,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更重要的是其他广大众多的人们,银河帝国内几百亿的民众如何能指望一个精神上陷入虚无的统治者呢7”

  “……”

  “让我再次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扰乱您平静的生活。无论如何,请让罗严克拉姆公爵,不,应该说是让您弟弟如愿以偿。他当初和吉尔菲艾斯提督立下共同的志向也完全是因为您的缘故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由两人的周围静悄悄地流过。

  “……玛林道夫小姐,我必须感谢你为了我弟弟如此地煞费苦心,设想周到。”女主人微笑地将视线挪回到希尔德身上。“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一切就由你作主吧。我还是不打算走出这个山庄,至于其它的事情,只要是您觉得好,就尽管放手去做吧。”

  “谢谢您,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希尔德发出肺俯之言。安妮罗杰或许只是想避免这些繁杂的事情,但比起被冷漠地拒绝,总算有了一个不算坏的结果。

  “请叫我安妮罗杰吧。”

  “好的,那么也请直呼我希尔德。”

  ※       ※       ※

  就这样子,希尔德和驾驶地上车的军官这一晚成了山庄留宿的客人。当希尔德来到楼上被安排好的卧室时,送茶水来的少年肯拉特在接受希尔德的道谢之后,好像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我是不是能请教您一些问题呢?”

  “当然啦,请说。”

  “为什么不能不来打扰安妮罗杰夫人呢?夫人一心一意只希望能平静地过日子……,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个人在侍候她,可以绝对保护她的安全!”

  少年的眼里洋溢着正义感、愤怒和疑问,希尔德以未显露于表面的好意回视着他。少年的心还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对自己所相信的理念未曾有过怀疑,而且在他的勇气当中没有渗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妨碍安妮罗杰夫人的生活。担当护卫的士兵不会进入这山庄里面来,而且也不会侵犯到你的工作领域。你必须要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人也非常关心安妮罗杰夫人的平安。”

  肯拉特默然地行礼退出之后,希尔德一面用手指撩动短短的金发,一面重新环顾室内的摆设。与楼下的客厅同样地,整个房间的面积并不大,但是充满了细腻的关怀。手工的软靠垫与桌巾,令人想到女主人那温柔且灵巧的手指。希尔德带着无奈而复杂的情绪,缓缓地将窗门打开,极目眺望着夜空。

  与其说是满天星斗,毋宁说是天空狭窄使得星星彼此地拥靠着,而弱小的星光被强大的星光所掩盖,怎么也无法投射到地面上来。

  人的世界和历史或许也就像这种描述一样,希尔德如此地想着,连自己也同样抱持着陈腐的思想,忍不住地要苦笑起来。幸好,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地方,有着某种会令人依依不舍的东西,温暖地将人怀抱起来,并且招来和善的睡神的爱抚。希尔德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把窗户关了起来。

  Ⅲ

  比起在佛洛伊丁山庄的希尔德,莱因哈特在宰相府所进行的工作,可说是乏味之至。所谓的实务,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特别是与“费沙的黑狐”——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以及他的代理人周旋着外交战的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谈论什么诗意抒情或感伤。正因为莱因哈特从未过于高估费沙首脑人物的政治道义水平,故在以彼此间的利害关系与各种盘算为基本的考虑因素,策划与之交涉的方法时,从未有过任何的犹豫。对待军人有对待军人的方式;对待商人有对待商人的方式;而与歹徒谈判自然也有另外一套交涉的方式;对付费沙人的狡诈,就必须要有超乎于他们的狡滑,甚至得要有足以从正面将之加以粉碎而令其畏惧的力量。

  由莱因哈特的宰相府对费沙驻帝国办事处的博尔德克事务官发出传唤命令是在六月二十日的下午。这道命令是由宪兵负责传递的。当十名武装的彪形大汉踏入外交官的办公室时,室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惊慌失色。任何人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唯有接令的人反应与别不同。在此之前,博尔德克正在嘀咕抱怨着午餐中嫩牛肉奶油烧烤的调味料太差劲,一听到宪兵到来的消息,立即一百八十度地扭转自己的态度,甚而改口赞美女秘书套装衣领的样式,这更使得悲观者格外地觉得不妙。因为自古以来,一直有人相信,当人在行为超乎寻常的时候,通常就是一种不吉利的征兆。

  被传唤带到宰相府的博尔德克,每走一步即微妙地抽动脸上的筋肉,重新安排每条筋肉的位置,当来到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办公室时,已俨然塑造成为一种谨慎正直的表情。对这个毫无名气的优秀演员来说,未能将这种极为巧妙精致的高超艺术成果公诸于世人面前,实在是太可惜了。

  “有些事我想先确认一下。”

  莱因哈特促请博尔德克坐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之后便首先开门见山地说道,那是一种高雅而不粗暴的口吻。

  “是的,阁下,请问是什么事?”

  “你是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全权的代理呢?或者只是单纯的跑腿呢?”

  博尔德克以一种极为恭谨的表情注视着俊美的帝国宰相,但是眼神当中流露着观察与盘算的心机。

  “是那一种呢?”

  “形式上……应该算是后者,阁下。”

  “形式上?我倒不知道费沙的人原来是形式上重于实质意义啊!”

  “我可以视这句话为夸奖吗?”

  “我无意干涉你的解释。”

  “这……”

  博尔德克看来似乎有些沮丧地静静坐着。而莱因哈特优美的唇边却浮现浅浅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发动了第一波的攻势。

  “费沙有何企图呢?”

  博尔德克细心地拿捏着演技,疑问似地瞪大眼睛:“非常地抱歉,阁下,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意思。”

  “哦,不懂是吗?”

  “是的,下官愚昧,不知您所指为何……?”

  “这就麻烦了。一流的剧本要能成为一流的戏剧,也得要有一流的演员才行。如果你的演出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和理解,那就有点扫兴了。”

  “阁下言重了……”

  博尔德克畏怯地笑着。莱因哈特知道如果给他来点直接了当的打击,别说是他的假面具,只怕他连个手套也不肯脱下。

  “那么该换个什么样的说法才好呢?”对于莱因哈特而言,在此时有必要花一些心力来隐藏他露骨明显的轻蔑。“如果我问,诱拐挟持皇帝,对费沙有什么好处呢?”

  “……”

  “我觉得这行动对兰斯贝尔克伯爵一个人来说,似乎是有些难以胜任,你认为呢?”

  “太令人吃惊了,您已经料想到这个地步来了吗?”不知是真清流露或者是高明的演技,博尔德克以一种感叹的眼光看着莱因哈特,甘拜下风似地叹着气。“这样的话,想必阁下您也一定知道密告者是费沙自治政府的人喽?自然地,您也会明白这是对阁下您的一个暗示。”

  莱因哈特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只是冷冷地用冰蓝色的眼眸默视着博尔德克,这个时候,仿佛可以看到冰溶化后的水在他脸部的血管里流动着,面具开始改变了。

  “那么,阁下,就请您听听我们全部的计划吧!”博尔德克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我费沙自治政府一直希望能协助罗严克拉姆公爵完全支配全宇宙的丰功伟业。”

  “是鲁宾斯基的意思吗?”

  “是的。”

  “这样说来,是不是要说明一下,为什么协助我的第一步是唆使门阀贵族的余党来挟持皇帝呢?”

  博尔德克略为犹豫了一下,这时了解到有必要将手上的牌摊开,于是将自己的语气调整成率直的口吻,开始对莱因哈特说明。

  “依我等人所认为,兰斯贝尔克伯爵将艾尔威。由谢夫陛下由乱臣手中救出后——咦!不,这当然是他个人主观的看法,将会经由费沙逃亡到自由行星同盟,然后在那里建立起流亡政权。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政治实体,但这种事态应该不会为全银河帝国的人民和罗严克拉姆公爵您所接受。”

  “当然。”

  “如此一来,阁下您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举兵讨伐自由行星同盟。您说是不是呢?”

  博尔德克笑着说道,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迎合对方,事实上则不然。

  在某一方面而言,莱因哈特确实是很难以安置年仅七岁的皇帝艾尔威。由谢夫。这个小孩目前只不过暂时地坐在这个莱因哈特迟早会篡夺的皇位上罢了。但无论如何,只要一经加冕便算是公认的皇帝,即使这个皇帝形同虚设,随时都可废掉,但问题就在于七岁的这个年龄,如果因篡夺而带来流血事件,无论是在现在或者是在未来,都必定会招来“残杀幼儿”的恶名。

  这样看来,莱因哈特所持的这张皇帝牌除了增加他的麻烦之外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如果交到同盟的手上,就会变成一张具有恶意的鬼牌,不但省却自己一个麻烦,还可造成同盟内部意见的不和,同时让自己师出有名。所以就莱因哈特的立场而言,是绝对希望将这张牌打给对方的。

  如果同盟保护皇帝的话,那么就正如博尔德克说的,莱因哈特因此得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以攻打同盟。如此一来,一方面可以针对挟持皇帝此一事由加以兴师问罪;另一方面,也可以谴责其与门阀贵族的余党意图联手复辟旧制而阻止帝国社会改革的阴谋。无论如何,这两者甚至其他方面,都是莱因哈特所乐于见到的。最重要的是,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同盟国内势必都无法避免对于接纳皇帝与否此一问题所引发的言论分歧,而这种情势,也具有高度的利用价值。

  无论就军事面或就政治面而言,帝国,正确地说应该是莱因哈特领导下的帝国,都占有压倒同盟的优势,兵戎相见的话,获胜的机率很大。如果单纯地相信费沙的说法,那么这应是值得欢迎的好意。

  但是在莱因哈特看待费沙的态度当中,如果以选择题方式来决定的话,绝没有“正直”或“单纯”的答案。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对于费沙的好意,只要点个头说声谢谢就可以了吗?”

  “阁下您这么说就有点讽刺了。”

  “干脆明白地说希望我怎么做好了。玩捉迷藏的话偶而还可以,每次都来的话,就有点令人反感了。”

  莱因哈特所放出的快枪,就连狡滑的博尔德克也无法闪避。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事成之后,所有在政治上、军事上的霸权以及世俗的权威,全由罗严克拉姆公爵您一人掌管,而我方费沙,则希望能分享阁下您所统辖的范围内,全银河系宇宙间的经济权益,特别是恒星之间所有的物资流通与输送方面,不知您意下如何?”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不过有漏洞,今后费沙的政治地位呢?”

  “希望在阁下的宗主权之下继续享有自治的权利。也就是说,除了宗主变动之外,其余则维持目前相同的情势。”

  “这倒是可以。不过,要是同盟不接纳亡命皇帝的话,再好的戏曲也都无法再继续唱下去了,这样一来的话,又应当如何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博尔德克充满了近乎有恃无恐的自信。

  “这一点,就请您务必信赖我们费沙的工作效率,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运用在同盟的影响采取行动的。”

  假若同盟高层有冷静且明快的外交家的话,可能会将从天而降的皇帝当作是对帝国进行外交的王牌,或许可能会将皇帝郑重其事地送返莱因哈特的手中,而不引起人道立场的指责或感伤的批评。这样一来,莱因哈特将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得被迫收回这一张已经变成什么都不是的小丑的无用鬼牌。费沙却说可以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自己纵火之后,然后又像作人情似地说要替人防止火炎的蔓延,莱因哈特觉得这真是太可笑了,对方如此的傲慢也应该适可而止了。

  “事务官,如果费沙真要和我缔结盟约的话,应该还要为我做到另外一件事。”

  “哦,是那一件事呢?”

  “不用说你们也知道,我指的是将费沙回廊的自由航行权开放给帝国军。”

  费沙的事务官虽试图掩饰内心因受到强烈冲击而显露在脸上的表情,但还是失败了。姑且不论未来是否有这个可能,但在现在这一个时间点上就被要求到这一个地步,是始料所未及的。顿时视线恍惚,原先在精神回路内奔驰的盘算与判断好像重力失去平衡似的踉跄摇晃,外交官的护墙受到了来自意外方向的攻击而裸露出脆弱的一面。

  “怎么了?害怕什么吗?为什么不回答呢?”

  灿烂却冷酷的笑容出现在莱因哈特的脸上,事务官试图扳回劣势似地提高音量:“这,我没办法立刻回答,阁下。”

  “你不是说要协助我确立霸权吗?如果是的话,不就应该要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我的要求吗?否则不管进攻的名义多么地冠冕堂皇,但是可充分利用的进攻途径被堵塞住,那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但是……”

  “把汗擦掉。难不成你们真正希望看到的是帝国军无数的尸体陈列在伊谢尔伦回廊上,是不是?嗯,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在双方势力受挫之后,最后由费沙独自地坐收渔人之利,对吗?”

  “阁下,您想的太多了。”

  事务官微弱的抗辩声,并未受到任何理会。年轻人的笑声好像竖琴尖锐的弦音,刺痛着博尔德克耳里的鼓膜,那感觉竟比针还锐利。

  “其实这也难怪,费沙当然要为自己的利益来着想。但不要忘记了,就这一点来讲,帝国或者是同盟也都是一样的。所以最好不要抱有三方势力当中,如果有两方合作,其中一方就一定是费沙的这种想法!”

  莱因哈特的一番话,在精神上完全压倒了博尔德克。

  年轻的金发独裁者暗示着帝国与同盟也有共同携手合作将费沙消灭的可能。博尔德克至此打从内心深处充分地体会到,这个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是绝不可能将外交与战略的主导权拱手让与他人的。
2008-7-5 02: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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