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你莫寒 于 2009-1-3 18:24 编辑
三十一。
“教授,教授!”顾亭然附在床边轻呼。
奎德教授刚刚做完一系列检查,加之此前的惊吓,早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顾亭然守在床边半个小时,他见奎德的眼皮有些跳动,试着小声呼唤。
奎德在病床上蠕动了几下,微睁双眼。“顾……顾先生,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了?”
顾亭然原原本本的将车祸后的事一一说来。震惊之余,奎德教授只是“啧啧”摇头。他的面目如白霜一般,难看到了极点。“谢谢你,顾先生。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人到危难之时,才显出本性。原来奎德教授也是个胆小怕事的文人。顾亭然心中好笑。
“教授,您的信。”顾亭然把信举到教授面前。
“我的信?”奎德眯缝着眼睛,费力的分辨信封上的字迹。“这……恐怕不是我的。”
“但上面有您的名字。”顾亭然又前后端详了一番书信,大为不解。“局长担心信里有古怪,希望教授能看看。”
“随便吧。”
命令既出,顾亭然已经迫不及待的行动了起来。他先是左右环顾,接着找出一双装在塑料袋里的一次性拖鞋。他撕开塑料袋,小心的包住手指。然后,他慢慢扯开信封,小心翼翼的取出信纸。只是刚刚抽出信纸一角,顾亭然只觉背后一股凉气,从下直往上窜。顾亭然虽然对奢侈品不甚精通,可手里这种信纸,俨然就是当日在克劳德住处见到的那种。教授曾说安托万神父惯用这种信纸,且是来自意大利的高档货。这次就着明亮的灯光,鹅黄色纸张犹如白玉一般,透过灯光,编织的细节清晰可见,针针考究。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信纸上没有那种特殊的香气。
顾亭然展开信纸,移到教授面前,自己则侧着脑袋,偷偷瞄着。
信封上只有简短的两行西文打印字。只有两行文字,绝不超过六十个字母,可顾亭然的眼睛都看算了,就是没看懂纸上写得什么。“教授,写得是什么?”
“ quicquid in excessu actum est, lege prohibetur;
res inter alios acta。”奎德小声念叨。
“这是……?”
奎德闭上双眼,头靠枕头,长叹连连。“这两句都是拉丁文,法律用词。前一句是说‘ 过分的行为,即是非法的行为’。后一句的意思是‘他人之间的行为’,这句话的引申意思就是叫人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多管闲事,这分明就是凶手的威胁。顾亭然又让教授回忆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他小心翼翼的收回书信,打算过会儿找孔陶复命。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教授的妻子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奎德太太刚刚忙完一桩慈善晚会的筹备工作,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她冲进病房,眼眶红肿,险些哭了出来。顾亭然同她客套几句,不便久留,找个借口溜出了医院。
走在大街上,顾亭然先给索菲亚打了个电话,让她直接去警察局找他。随后,他连午饭一顾不得吃,一只手紧紧贴着口袋,匆匆朝地铁站走去。
与此同时,欧仁已经同科迪耶会合,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见总统。这任总统德高望重,年事虽高,却像个尊尊长者,风度不凡。此时,他正坐在爱丽舍宫的书房,翻阅文件。这座爱丽舍宫位于巴黎八区,它是 1718年艾威尔伯爵下令建造的。这里曾经的一位著名的住客便是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从 1873年起,这里成了法国总统的官邸。历任总统多多少少会对宫殿内设做调整和修缮,可百多年来,爱丽舍宫的内外还是透射出昔日的风光。
欧仁是第一次进入总统官邸见总统,虽然他年过半百,还不免有些局促。科迪耶倒像是熟门熟路,在办事人员的引领下,科迪耶和欧仁来到总统的办公室。
“总统先生,科迪耶先生和欧仁先生到了。”侍从禀报后,退了出去。接着,科迪耶朝欧仁使了个眼色,两人先后进了书房。
当面相见,欧仁觉得总统比电视上看到得要苍老许多。他应该和科迪耶差不多岁数,可由于日理万机,他却比科迪耶更老了几分。
总统热情的起身将二人请进房内。“部长先生,别来无恙。”他同科迪耶热络的相拥而笑,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欧仁局长?”在科迪耶的引荐下,总统主动同欧仁握手。出乎欧仁的意料,总通过虽然年事已高,握力却不小。
“总统先生,您好。”欧仁突然有些结巴,说起话来期期艾艾,甚是局促。
“总统先生,您找我们来不知为何事?”科迪耶知道欧仁心里有疑惑,却碍于初次见总统,言语间不能造次,便主动替他发问。
“最近巴黎接连发生谋杀案,我想听听两位先生的意见。警察部向来是内政部负责,我这次倒算是越级了。”总统哈哈大笑,给人和蔼可亲的姿态。
欧仁暗地里踢了科迪耶一脚,意思是说总统果然为了案子唤他们。科迪耶眯缝双眼,不同声色。他思量了片刻,将案情经过一一道来。中间隐去了一些细节,原是因为总统时间宝贵,不相干的事,无需说得刻意详细。
汇报完毕,总统低沉着头,双眉紧锁。片刻,他才说:“这事你们还得抓紧,只盼能早日破案。今天找二位来,是有件棘手的事要告诉二位。”
这回轮到科迪耶暗地里提了欧仁一脚,意思是果不出所料,总统的确是为别的事找他们。
“再过三十四天,教皇要来巴黎做访问。这个消息大约在一个星期前从梵蒂冈传来的,我先同阿道夫部长通了气,并和梵蒂冈约好,明天对公众宣布。”他望向科迪耶,继续说:“前者我让阿道夫请您回来,为的就是掌管巴黎的防务。欧仁局长因为要监督破案,不能分心。您虽然闲暇许久,但经验丰富。明天消息一旦公布,巴黎的安全问题便成了头等大事。况且这任教皇上位不久,将我国摆在美国之前访问,足见他对我国的重视。你们也知道,自阿维尼翁后,梵蒂冈再也没有一任法国教皇。战后的五任教皇,更是同美国关系暧昧。这任教皇如此看重我国,实在难得。因此,我想借此机会,好好修复同梵蒂冈的关系。”
“总统放心……”
“行了,你我是老朋友,我知道你的能力。为教皇提供保卫,应该难不倒你。我就担心这段时间内破不了案,倒时教皇怪罪,折了我们的颜面。”
“总统放心!”欧仁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放开嗓门,高声道:“我们已经掌握了凶手的伎俩,料想用不了多久,一定能抓住他。”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对了,托德(科迪耶的名字),阿道夫部长工作繁忙,安全保障的事你可要挑起重任。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国内,有什么情况,你可以直接向我汇报,不必打扰阿道夫部长了。至于凶杀案,欧仁局长,我不给您压力,但以个人角度出发,还请局长早日破案。”
科迪耶和欧仁离开总统办公室时,刚巧遇见迎面而来的拉塞尔大主教。大主教见了二人,客气的打了声招呼,接着又把二人让到一旁僻静处。拉塞尔见侍从站得较远,转喜为怒,压低声音道:“二位警长好闲暇!埃里克神父惨死,我正要找二位。二位不坚守岗位抓贼,却跑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
“总统先生召见,不来不行。”科迪耶道。
“那案子怎么样了?局长先生,我如今像热锅上的蚂蚁,刚才,我还接到意大利的电话。现在各方面都在给我压力,要我为这事负责。您是知道的,我只是神职人员,破案抓贼的事,全要仰赖二位。难道,难道二位先生要让我硬生生被外人逼死才肯破案?”
欧仁刚想争辩,远处走来一位侍者,小声唤拉塞尔可以觐见总统去了。拉塞尔佯装无奈,连连摇头。等他转身走了。科迪耶轻松的舒了口气,和欧仁向外走去。
“这个拉塞尔,和阿道夫臭味相投,平时只顾着在一旁凑热闹,如今却怪罪我们办事不利。如果不是在爱丽舍宫,我早就发作了。”欧仁愤愤不平。
“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你是案子的主要负责人,他受的委屈,自然要往你身上泼。话说回来,这次教皇要来巴黎,他受的压力也可想而知。“科迪耶朝拉塞尔走去的方向看了看,又说:“凭我多年和总统打交道的经验,传闻他和阿道夫之间心存芥蒂,看来是真的。只要我们站在他这边,阿道夫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至于这个拉塞尔,也不是个讨喜的家伙,总统不会迁就他的。”
欧仁素来相信科迪耶的政治嗅觉,反正他是执行者,上面的恩怨缠斗和他没多大关系。只要照着自己认定的路子走,总不会有错。
拉塞尔也是难得来一会总统府。自从他半公开的加入阿道夫的参选阵营,他同总统之间的芥蒂越发的深了。本来,他就不讨总统的喜欢。他心里明白,自己是梵蒂冈任命的,若不然,总统早就把他给撤了。
可这次,拉塞尔却不怕看总统的眼色。他决定启程去梵蒂冈同教皇谈判,那里都联系好了,今天只是来辞行的。
“总统先生,您的身体无恙了?”拉塞尔脸上的横肉全都抖了起来。
“劳烦您挂念,已经无恙了。”总统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他从梵蒂冈收到消息,教皇对这位胖大主教很是不满。他若想去梵蒂冈碰钉子,就由他去吧。反正他能先看得到拉塞尔下台。
“总统,我这次来,是向您辞行的。教皇不日将拜访巴黎,我得先去梵蒂冈处理些事务。”
“也好,也好。教皇登位后,我只与他书信向通。这次劳烦先生去一遭,替我表达两国修好的意向。等教皇来了,我一定好生迎接。”
“是的,我一定将您的好意带给教皇。”拉塞尔眼珠一转,试探的问到。“刚才我遇见了科迪耶部长和欧仁局长……”
“我已经把教皇来巴黎的事告诉他们了。我让科迪耶抓紧巴黎的安全工作,欧仁么,叫他尽快破案,以免扰乱了教皇的行程。”
“总统英明,总统英明。”拉塞尔奉承到。“最近,我实在被外界媒体烦得头痛不已。已经有三位神父遇害,巴黎其余的神父天天向我抗议,要求对凶手严惩不待。媒体也大肆渲染,说我们政府办事不利。卑职觉得,这多少给教皇来访,蒙上一层阴影。”
“大主教有话要说?”
“总统,依卑职看,不如暂缓发布教皇访问巴黎的消息。我知道其实很多媒体已经掌握了教皇来巴黎的消息。如果不是总统的训示,恐怕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依我看来,如今案情还没有着落,总统先生不如继续压着发布教皇来访的消息。等案情有了眉目再发布也不迟。”
总统良吟不决,稍停,他推说有公事,让拉塞尔先回去准备。拉塞尔离开了总统府,也不回去,却径直去往阿道夫的办公处。原来阿道夫早就和拉塞尔商量,派他去说服总统暂缓发布消息,为的是给拉塞尔时间去游说教皇。
拉塞尔进了办公室,阿道夫刚巧在品红酒。
“部长好雅兴,我就快被烦死了!”
阿道夫目视着酒杯,一副陶醉的神情。“我的岳母住在圣德尼斯,这是当初埃里克神父托她送我的好酒。今天拿出来品味,实在是美酒。可惜啊,死了埃里克,以后再也没好酒喝了。”
“部长,美酒遍地都是。又何必可惜埃里克。我已经照您说得和总统说了,他应该会考虑您的建议。但部长先生,我想了几天,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您要总统推迟发布这条消息呢?”
阿道夫给拉塞尔倒了杯酒,笑眯眯的走到他的面前。“大主教,我这可是在帮您啊!”
“帮我?”
“教皇来访的消息一旦公布,人们势必会将谋杀案同访问联系在一起。这任教皇不比前任,不喜好同媒体打交道。您建议总统暂缓发布教皇来访的消息,他老人家不就少招饶些麻烦?”
“可是,教皇的事总得向让人知道。现在案子没有眉目,教皇早晚还是要被骚扰的。”拉塞尔一时激动,一杯酒险些洒在身上。
只有稳操胜券,阿道夫才会当着别人的面哼起童谣。那是他老家的童谣,小时候,阿道夫的奶奶总是在他取得好成绩后用这首歌祝福他。“大主教,如果我告诉您,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呢?”
“什么?!上帝啊,您都知道些什么?”
“情报部的 G实在是我们的好朋友。上午,他传来了个消息,那位奎德教授似乎受到了某人的威胁。若不是欧仁救了他,恐怕他早就死了。”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拉塞尔问到。
“欧仁极力想要找奎德教授协助破案。如今他有受到威胁,您认为会是谁做得?奎德教授受到死亡威胁时, G的手下正好拍下了那辆车的车牌。不消数日,还愁凶手不束手就擒?”
拉塞尔先是一喜,继而又锁紧眉头。“部长,这能行吗?”
“大主教!您什么时候变得畏首畏尾?即使这回抓不住凶手,但八九也不离十了。届时,我们握住凶手,想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有了这个宝,教皇还不对您刮目相看?”
“只是……欧仁这里……”
“放心,我已经同 G打过招呼,他绝不会把消息透露给欧仁。等您这次意大利回来,我好好给您说说欧仁是怎么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其实,不等阿道夫和拉塞尔看好戏,欧仁已经被凶手耍得头头转了。他在爱丽舍宫前同科迪耶分手,独自驾车回警察局。路上,孔陶已经告知顾亭然和索菲亚的动向,并有要事相告。然后,他又和 G通了个电话。出人意料, G这次并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由于要专心驾车,欧仁倒也没听出 G话语中的闪烁。
回到警察局,顾亭然和索菲亚已经喝完了第三杯咖啡。孔陶陪着他们聊了会儿,交换了不少意见。欧仁风尘仆仆的走进办公室,众人立即转入正题。孔陶拿出那封信摆在欧仁面前,后者看了看,道:“信里就这些东西?”
“是啊。看来,凶手不像是真要取教授的性命。”
“教授的出现,不在凶手的计划之内。假如对教授动手,就等于破坏了自己的部署。”顾亭然解释到。
“但也不能因此疏忽了教授的安全。”
“我已经派人守卫教授的病房。一旦有什么变动,随时汇报。”孔陶顿了顿,又道:“就怕这一惊吓,教授再也不肯帮我们。”
“实在不肯,也只能另想办法。市民的安全是首重之事,不能为了破案,伤了教授的性命。好在我们又有了贝多芬慈善院这条线索,不如早点派人去打听些消息。”
“我已经拟定了人选,艾芬博格是德国后裔,他的德语倒很流利。而且他办事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欧仁微微点头,同意了孔陶的安排。至此,案情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们不得不为一所新的教堂而忧心。欧仁下意识的从抽屉里拿出《圣经》,翻到《启示录》 2: 18节。“致提雅提拉教会书:你给提雅提拉教会的天使写:‘那位眼睛有如火焰,双脚有如光铜的天主子这样说:我知你的作为、你的爱德、信德、服务和坚忍,也知道你末后的作为比先前的更多。可是我有反对你的一条……”
三十二。
星期二,下午。顾亭然和索菲亚重又陷入《启示录》的魔沼中。他们被欧仁派去探望奎德教授,手里却捧着本《圣经》,活脱脱一个修士和修女。这个年头,很少能在巴黎街头或地铁里看见阅读《圣经》的人。天主教徒的虔诚不比伊斯兰教,后者每每会在闲暇时段反复阅读他们的经文。不过这段时间,顾亭然和索菲亚阅读《圣经》的频率绝不比他们少。
“才六节经文,又牺牲了一位神父。”顾亭然翻到《启示录》 2: 18,手指在滑顺的纸张上抚摸个不停。
“虽然凶手的做法太过偏激,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假如那些神父足够的虔诚、圣洁,恐怕凶手也不会找上他们。”索菲亚抿着嘴,反复推敲自己话语中的错误。她是个天主教徒,议论神父不是她该做的事情。
“说得也是。”顾亭然若有所思的说。“照但丁说的,安托万神父对自己施加圣痕,犯了对自己施加暴力的罪;埃里克神父或许因为犯了吝啬和浪费罪而被凶手相中。至于萨曼神父……”
“他皈依天主教后还同前妻和儿子住在一起,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犯邪淫罪?”
“那下一个受害者呢?经文上说,他们也犯了轻信宣扬撒旦教义者的罪,他们也吃祭肉,行邪淫。这同培尔加摩教会所犯的罪一样。总不至于巴黎还有个同萨曼神父一样的人?”
索菲亚紧盯着经文,一声不吭。地铁的轰鸣声像是在和她捣乱。每当思路冒出些火花,隆隆的噪音顿时又将它给浇灭。这样的环境实在不适合思考,她痛苦的托着脸颊,愁眉不展。“可两段经文还是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这里写到:‘我原给了她悔改的时间,可是她不肯悔改自己的淫行。’在七个教会中,这是唯一一个曾给予她时间悔改的教会。”
“ So?给她时间悔改意味着什么?难道凶手会先写信警告她?”
“你是中国人,也许不会有这种感受。我从小就读《圣经》,有时候我不得不去考虑,经文里是否真的包含魔力。可能你觉得我很疯狂,但是,有些东西我们不能好不负责的只用巧合来解释。比如这里,培尔加摩教会和提雅提拉教会是紧邻的,他们之间应该间隔七天的时间。可是,由于凶手必须遵循再前一个斯米纳教会受十天苦难的经文,而不得不将斯米纳教会和培尔加摩教会的顺序颠倒。对于提雅提拉教会来说,岂不是多了七天?这正合乎提雅提拉教会经文里的那句‘我原给了她悔改的时间’。你明白我说得?”索菲亚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生怕顾亭然听不懂。
顾亭然做着鬼脸,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坐在他们对面,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她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她确定他们在看《圣经》。这本书她看了一辈子了,只要稍微瞥一眼,她就能确定那是本《圣经》。如果不是特殊的版本,她甚至能大致猜出对方在阅读那个章节。当然,后者往往会有些偏差,不过老人深信自己十次能猜准个七八次。
“孩子,《圣经》是本好书,它教人向善。可……我想你们看得是《启示录》,那不是上帝希望我们看得章节。这是对恶人的警告,对善良的人不具备任何效力。”她慈祥的看着两位年轻人,希望他们不至于误入歧途。
“您对《圣经》很了解。”索菲亚由衷的说到。
“我们正在看‘致提雅提拉教会书’。”顾亭然道。
“您是中国人?您的法语说得真好。”老太太也是由衷的说到。顾亭然礼貌的报以微笑。来了法国后,顾亭然发现几乎所有的法国人都会对外国人能说法语而感到惊叹,仿佛他们的语言是世界上最难的,只有天才才懂得说。不过他知道这位老太太没有恶意,那只不过是这里所有人的思维习惯。“年轻人, 若神要用你,叫你在一个黑暗败坏的环境中,公开表明你的信仰,而被人反对逼迫,你愿意吗?若神叫你为了信仰的缘故,牺牲掉自己的尊严,委屈在物质贫乏的处境中,你愿意吗?不管神将我们摆在那一种处境里,他都要我们抱有坚持到底的信心。”地铁渐渐放慢速度,老太太朝车窗外看了一眼,道:“ 抱歉,我得下车了。愿主保佑你们。”
“你明白她说的吗?”顾亭然一头雾水,显然只听懂一半还不到。那个老太太竟像是个点化他们的仙人似的,来得很突然,说了通莫名其妙的话,接着又离奇的走了。她什么时候出现在对面的座位也不得而知。或许她比他们来得早,或许是在他们埋头研究经文时坐下的。
“她很传统,许多每天出入教堂的人都这样。有时候,每个信徒都有自己对经文的见解,别人很难明白。不过她却说到了一个重点,《启示录》里给七个教会书信的中心思想都是要子民坚持到底。”
“是要我们坚持到底?还是凶手?”
“两者皆有吧。”
他们在 ODEON下车,步行来到奎德教授所在的医院。病房门口,欧仁安排的两个警察悠闲的坐在房门两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看见顾亭然和索菲亚,他们也没有过于表现得警惕,只是略微了解了两人的身份,便放他们进去。
病房里,奎德教授斜靠在床上,正在读着书。几个小时前才逃出了死神的魔爪,几个小时候,他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顾亭然不得不佩服他的顽强。教授的妻子正在给他准备些水果。
看到顾亭然和索菲亚来了,奎德教授挺高兴。顾亭然毕竟算是救过他性命,况且现在也不是在学校,纵使是个无药可就的学生,此时也不该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西方人性格随意,由此可见一斑。
“教授,感觉好些了?”
“只是些惊吓,身体倒没什么大碍。那些医生带我做了许多检查,我看也差不出些什么。”教授放下书,招呼他们坐下。
这是顾亭然第一次见到奎德夫人,他听别人提起过这位美貌的太太,如今见来,果然名不虚传。她虽然也挡不住岁月的侵袭,可从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难想象她曾经的美貌。一头褐色的头发,打理的井井有条。奎德夫人身穿一套藏青色职业套装,显得即高雅,又端庄。“您就是顾先生?我经常听安德烈提起您。今天如果不是您和欧仁局长在现场,我真怕……”她担忧的看了一眼奎德,不停的抚摸着他的手背。“三十年了,他还是个大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
两夫妻年龄加起来都超过百岁,看着他们当众恩爱,倒也可爱之极。顾亭然忍住不笑,又说了些客套话。“教授,之前的那封信已经拿去警察局化验了。不过局长说未必能取到什么有用的指纹。他让您保重身体,假如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想到之前一口回绝局长的请求,奎德教授却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的避了避顾亭然的目光,没有回答。
“爱德烈,我们应当报答局长,是他救了你。也许你能帮他抓出凶手?”
教授低沉着头,一声不吭。顾亭然见他似有难色,赶忙替他解围。他摆出了好几个理由,认为教授一旦正式参与到案子里,凶手一定会做出更难以预料的事。届时教授的安危一旦威胁,谁都担待不起。可是,顾亭然的心里一百个希望教授能帮他们捉住凶手。什么提雅提拉教会,只要教授一出马,保管手到擒来。
“下一封书信,是提雅提拉教会吧?”教授注意到索菲亚手里的圣经。“能给我看看吗?《致提雅提拉教会书》是一封很有趣的信,它是给七个教会书中最长的一封。”教授接过《圣经》,讲课般的认真了起来。“ 在新约时代,提雅提拉是一个工商发达的城市,这一个城市有两个特色,一个就是它相当富庶;另一个就是类似今天同业工会的组织。工会组织在这个城市里面发常发达,几乎每一个行业都有他们的工会组织,这些工会会员间彼此帮助,也一起拓展他们的业务。对当时候基督徒的难题是,这些工会开会往往都是在庙里面举行的,一方面庙宇是最方便的社交场所,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每一个工会都有一个偶像作为他们的保护神,如果你生活在那种环境中,你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工作或事业的发展很难脱离拜偶像的活动。信中提到的依则贝耳是以色列王阿哈布的外教妻子,还记得哪儿曾经提起过她吗?”老师总喜欢用一些冷僻的问题难倒学生。
“《列王传上》 16: 31- 33。”索菲亚说到。她接受了教授赞许的目光,继续说:“她是希顿国王厄特巴耳的女儿。在她的怂恿下,阿哈布建造了一座祭坛,并敬奉异教神巴耳。”
“上帝给了她改过的时间,可她不肯悔改。”顾亭然争取时间补充到。
奎德点点头,念念有词的又将经文读了一遍。“丽莎,你有什么看法?”他温柔的问着妻子的意见。
“我可不是专家。你们聊吧,我去买些吃的。”丽莎·奎德更符合东方女性贤良淑德的标准,她落落大方的起身,替奎德又招呼了一番顾亭然和索菲亚,这才拿起挎包走出病房。
送走奎德太太,顾亭然朝索菲亚使了个眼色,询问她是否也该走了。不等索菲亚回答,就听奎德教授接着讲课:“时下流行《圣经》密码论,那全是数学家的事,我在此不作评论。仅从文字意义出发,由于《圣经》文字能够被解释的空间弹性相当大,应此任何人都能根据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对相应的文字做出合乎自己意图的解释。而更多等候结果的人,则会不断的询问每一个词语的对应现世的解释。比如现在你们首先想问该怎么理解提雅提拉教会的现世意义。既然是要对应,就必须有共同点。提雅提拉教会以财富著称,那么对应新约时代以后的教会,或者所有的天主教组织,谁又是最富有的呢?”
顾亭然低头沉思,平时听课写笔记都得花很长时间,更何况现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要理解这整段话。但最后一句他总算是听懂了,谁是现在最富有?整个天主教会?梵蒂冈?又或是某个红衣主教?
索菲亚倒是很重视这个问题,她向来乐于动脑,如今有位名教授提出个问题,更应该认真对待。“您指得财富,是现实财富,还是思想?”
“显然提雅提拉教会是以现实财富著称。”
“我想到一个,但它是被教皇取缔的组织。”索菲亚快速反应到。
“圣殿骑士团?”顾亭然惊呼到。
“可它是被教会取缔的,应该不具备合法性。”索菲亚说到。
“克雷蒙五世的权威同样受到质疑。”奎德教授补充到。“继他以后的几位教皇都被称为‘伪教皇’。大分裂时代的许多决议都不具备合法性,我想对于圣殿骑士团的裁决也是如此。”
“可大分裂不是从 1378年开始的吗?圣殿骑士团在 66年前就已经被取缔了。”
“大分裂其实在克雷蒙五世迁往法国就已经开始了。”教授停顿片刻,接着说:“ OK,我们回到正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圣殿骑士团很符合提雅提拉教会的特点。圣殿骑士团起初在西方获得极大地产,奠定其封地基础,其后发动募捐组朝圣团去海外,并且从事银行业与商业交易壮大资产。圣殿骑士团掌握东西方商业活动,各地拥有分行,法国和英国国王甚至曾将御库委托其保管,在当时金融圈举足轻重,使人认为富甲天下,也因此导致毁灭的远因。再看他们徽章所蕴含的袍泽之意,也透射了‘我知道你的作为、你的爱德、信德、服务和坚忍’这句话的深意。”
“依则贝耳呢?她又是谁?”顾亭然问到。
“教授是想说克雷蒙五世。”
“还有美丽的腓力。他们都已能传达上帝的旨意为幌子,就像那个自称先知的依则贝耳。他们引诱上帝的子民,污蔑圣殿骑士团是‘异端’。还在他们面前公开审判他们。随后呢?”他丢了个眼神给顾亭然,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他们不肯悔改,于是就把他们投到病床上。”顾亭然瞪大眼睛看着奎德。“由于受到雅克·莫雷的诅咒,克雷蒙五世死于 1314年 4月的一场疾病。腓力四世也在半年后暴毙。”
“如今世界上许多秘密组织或是团体都宣称是圣殿骑士团的继承者。这其中包括最著名的美国共济会。假如真是如此,岂不又对应了书信中对其余提雅提拉人所说的话?凡是遵循上帝教义的人,上帝就会赐予他治理万民的权柄。”
索菲亚拿过《圣经》,大脑飞快的运转着。她已经接受了教授的观点,如今在合计圣殿骑士团究竟同哪所教堂有关。此前,她从没有过多的关心圣殿骑士团的话题,因此她也作不出什么联想:比如圣殿骑士团当年驻扎的耶路撒冷圣殿;又比如莫雷受火刑前受审的教堂。“巴黎那么多教堂,又有哪间同圣殿骑士团有关呢?”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教授。
“ Sainte-Elisabeth !”顾亭然突然跳起来,激动的握住索菲亚的手。然而,后者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谓。
“圣殿街 195 号, rue du temple !就在三号线共和国广场同 Art et metier 之间。”他忙碌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铁图,指着那一站说。“ Temple 是当年圣殿骑士团的总部。虽然 Sainte-Elisabeth 教堂本身同圣殿骑士团没有关系。可是,它却是在骑士团总部遗迹上建立起来的。这难道不是对骑士团精神的继承吗?”
“没人这么说过。”教授说到。
“可这座教堂就建在当年的废墟上,难道不应该引起重视吗?就好像圣殿骑士团被命名,是因为他们所驻扎的耶路撒冷 圣殿山上的阿克萨清真寺,是建在所罗门神殿的遗迹上。”他看看奎德,又看看索菲亚,怯怯的问:“明白我所说的?”
“到目前为止,我赞同这个猜测。我们还有六天时间,何不将每一个可能性都付诸于实际?”
得到奎德教授的默许,顾亭然兴奋的原地转着圈子,双手不停的搓着。他脸涨得通红,像是受到表扬的孩子一般。“ Forces of evil may seem to overwhelm us and be triumphant. But goodness will prevail, for it is written in the Book of Revelation. Then shall that wicked be revealed whom the Lord shall consume with the spirit of his mouth and destroy with the brightness of his coming. (邪恶的守护者,即使你消灭了我们,并获得一时的胜利,但上帝终将获胜!《启示录》里已经预言了一切。那不义的、行淫的、属于黑暗的邪恶灵魂的都将在他来临时的光芒中毁灭。)”顾亭然故作深沉的喃喃自语。
“什么?”索菲亚问到。
“ The Omen 第二部里的台词。 ” 所有的男孩子都会在喜欢的女孩面前炫耀。“我得给欧仁局长打个电话!我们得抓紧时间。”
奎德靠在枕头上,显然有些疲惫。索菲亚识趣的打算陪顾亭然去打电话,她站起身,隐约听见奎德教授的喃喃自语。“他们对待他们如同巴比伦的淫妇,使他们赤身裸体,用火烧尽他们。”
病房外,顾亭然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激动的等待局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那边稍有响动,他就像被触动开关似的弹了起来。“局长,教授和我们有了重大发现!”索菲亚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瞬间,她同时感受到在他脸上欣喜和惊讶两种表情。“什么!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可是……”第三种表情是些许的失落,仿佛努力还未得到成效就被否定了。“好吧,我们现在过来。”
他挂断电话,带着复杂的表情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凶手,现在正在执行拘捕。局长让我们去他办公室。教授呢?”
“他睡了。”透过门缝,索菲亚悄悄的朝病房里窥探。
他们并肩离开医院,先前的激动心情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浇灭了一半。路上,顾亭然双眉紧锁,自言自语到:“既然是去抓凶手,局长为什么还坐在办公室里呢?”
2008-3-31 13:4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