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新访
顾小白
林夕的眼镜背後,有一双疲倦的眼睛。
他昨晚没有睡,点热柠茶,他吩咐侍应:「可不可以放两个茶包?」他不怕浓涩,苦苦的味道让他抖擞。
如果要睡,他会服安眠药,现在每天服七粒半,两星期後希望减至七粒,他在戒。
爱情的剂量,他也希望能愈减愈轻。
「愈来愈觉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不过一时时,我很飘忽。」
叱 颁奖礼後,他酩酊大醉,抱 朋友哭。事後,杨千嬅说祝福他早日找到个伴。
「她揭露了我现在单身,比较可怜。」
单身等於可怜,无爱不欢的林夕写过无数自怜自伤自残的情词。倪震说他喜欢恋爱、沉溺苦恋,他像分享经验之谈:「有得拣,一个人不会喜欢苦恋,苦恋很辛苦,苦恋的经验,一次都够,够写二千首歌词。」
他刚推出了作品精选碟《林夕字传》,二千首歌词中挑出四十五首收录,林夕这天没有喝醉,清醒得知道要替唱片宣传,改口道:「够写四十五首歌词了。」
早知如此,应该给他点酒。
长期服用焦虑症药
林夕是什么人?有人认为他是诗人,有人说他是病人,可能两样都是,而且互有关系。
先讲病。林夕跟焦虑症搏斗五年,病情最严重时,彻夜失眠,每天服安眠药十粒半。
「去年病好了,现在听到电话响,不会惊到手颤,写歌词不会心跳。」
病徵消失了,但药还是要吃很多年,用来控制病情。访问期间,助手突然递上四粒药丸,他不用饮水,眨一眨眼乾吞下。
「我很信医生,叫他们大刀阔斧,美国有什么新药到,即管让我试。」
他现正逐步减服安眠药,每两星期减少半粒,目前每天服七粒半,希望到了九月,可以完全戒掉。
「戒得很辛苦,食安眠药有很多後遗症,记性会变差,不吃的时候,全身骨痛。」
这几年,他一边写词,一边忍受疼痛,然後,连痛也习惯了。
「每天都在捱,一张开眼就捱,我也一一捱过,只是身体对我诸多困扰,觉得讨厌。」
最痛的部位,是後颈颈椎,他一面拍照,一面用手按摩後颈。久病成代言人,他还替Osim按摩椅拍广告。
歌词有病态美,因为每个字都是在病中写成,他说,最能够代表他个人经历的是杨千嬅的《假如让我说下去》。「我怕死,你可不可以暂时别要睡,陪 我,让我可以不靠安眠药进睡。」
有爱人「威」
林夕和杨千嬅情同姊妹,写《姊妹》给她,真的当自己陪嫁,又常在家中促膝夜谈,谈到伤心处,会忍不住落泪。
「我写给她的歌词帮到她,後生女嘛。其实我写的时候,当作互相鼓励,我教自己又教她,最希望别人发泄到,又能够看通。」
他在叱 庆功宴醉哭,是因为饮到迷迷糊糊,千嬅在他耳边说,祝福他早日找到个可依靠的人。
「这件事不好的是,她揭露了我现在没有伴,比较可怜,她自己也没有伴啦,有伴威。」建议他说,单身等於available,他才自顾自地沉吟:「Available值钱一点,好啦就说available,大家知我单身,容易搵食。」
林夕的歌词文采风流,平时的他,会用「搵食」、「威」这些字眼,有点性格分裂。
倪震说过,他认识的林夕喜欢苦恋,追求得不到的爱情。听到这个问题,林夕竟骂起人来:「假的,他找东西来讲,发他的神经,前世未捱够吗?我不喜欢苦恋。」
虽然他矢口否认,但据闻他以前一段刻骨铭心的苦恋,就发生在港大宿舍。他曾在访问中说过,对方由始至终没有喜欢过自己,想起就好像哮喘发作。
他自选写得好的歌词,是梅艳芳、张学友的《相爱很难》。「写得出感情的微妙之处。」
看周星驰寻快乐
别人认为林夕个性沉郁,他也不同意。「我最近写了首歌,是杜汶泽的《开心到震》。
「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写歌词写到哭,印象中很少,五、六年前,也会听回自己写的歌词哭,现在不会了。」
问他那时为了哪首歌词哭,他说:「《出埃及记》(杨千嬅),想起感情的艰难,就像出埃及过红海,但结果过不到。」
以前对感情的悲观,林夕不想多写了,张国荣自杀後,他答应自己不再写一些惨得令人想死的歌词。
「如果不是写歌词,很多事情不会想得那么深入。你问我愈钻愈深,是自伤还是自我治疗,我认为是治疗多些,将经历提炼出来,钻出一个道理,钻出一个境界。」
一个人在家中,不开心时他会看周星驰。
「《少林足球》看极不厌,看了至少三十次,对白都熟晒。」
问他被封为「词圣」,会不会感到高兴?他就答:「学《少林足球》话斋,这是虚名,没有实际收益。」
中一开始打牌
有人说林夕是诗人,听他这样说话,距离诗意很远。他的成长,也很巿井。
他喜欢打麻将,比喜欢文字更早,中一已学懂打牌,怕洗牌声音嘈吵,用棉被铺在桌上,苦练甩牌。
「如果只牌够大,我现在连花都甩到,分得清梅兰菊竹。」
他自小在父亲身旁观战,有一次,当 爸爸的雀友前大声问,为什么全部一样颜色?原来父亲正在做万子清一色,结果被大骂。
他在港大读中国文学硕士时,做过助教,常请学生来宿舍开 。
「没有一个助教对学生这么好,结果全部做到好朋友,我中途停学,离开时很舍不得。」
他决定停读硕士时,也是正在打牌。教授打来问他,论文拖了那么久,什么时候才交,他在打大三元,很紧张,乾脆答他:「不写了,食埋大三元先。」
他做不成文学硕士,专心写词,跟他合作最紧密的王菲,也是麻将脚之一。
麻将和文字孰轻孰重,他说麻将三甲不入,生命第一是写词,第二是看书,第三是看电影,打麻将排很後很後。
边写词边追日剧
林夕的「字恋」生涯,由中三开始。读陈瑞祺喇沙书院时,「我很幼稚,写日记,投稿校刊。」上中国文学课,老师念宋词,念了上句,一时忘记下句,他可以代老师接句。
结果,中七考大学,A-Level中文和中国文学拿双A,顺利入港大文学院。
他在大学苦练填写旧曲新词,参加创作比赛,未入行前写了二百多首,又练习写简谱。
「我一向刻苦耐劳,入行写词後,同时写七份杂志专栏,《好时代》、《新时代》、《年青人周报》、《青年周报》、《100分》、《华侨日报》和《星岛日报》。」
由於实在太喜欢写作,有机会就写,倪震跟他老友,办《鬼世界》,他连鬼古也不放过。他没有读硕士後,在《快报》做过编辑,又在亚视做节目部,度桥宣传亚姐,「还有一堆垃圾剧」。
「在公司偷时间赶稿,写得很快,像车衫般把稿纸不断移过去。」
除了瘦,林夕未能提供很多诗人气质,电话铃声是《柔道龙虎榜》。他一边写词,不是一边望明月,而是一边煲日剧。
「有一段时间,培养到一种能力,电视很远,字幕很细,一面写一面看,竟然追到剧情,煲到很多日剧。」
参佛开解离婚王菲
罗大佑请他到音乐工厂,职位是总经理,要管公司盘数。「清洁费的单,同事的薪金支票,都要我签。罗大佑不管事情,他才是艺术家。」
林夕不会说自己是艺术家,他说写词是生计。《夕阳无限好》二百六十字,据说他收八千元,即是三十元一个字,很多人想做林夕。他在跑马地有豪宅,写歌词致富,香港没有几人。
「听讲郑国江也买了很多楼收租,我仍需努力。」
另一心愿是歌词能收入文学教科书。他是现代词人,拿古代诗人做目标,他说:「不做李商隐,太深;我又不是李白,饮醉酒好辛苦;杜甫太古肃;苏东坡最理想,很潇洒,但我未到他的境界。」
林夕常说境界,王菲和窦唯离婚,他写了《开到荼蘼》开解她,希望她想得通。
「王菲是很聪明的人,不用靠我的歌词来治疗,以她的境界,她捱得过。」
《开到荼蘼》里有佛理,由那时开始,林夕开始看佛经。
「黄沾介绍我看《金刚经》,对『放下』最有启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很多事情好犀利,以为是真,其实是电光幻影,很快会过去。」
读了几年佛经,被报纸写因为失掉填词人大奖而痛哭,他大嚷「千年道行一朝丧」,回去又要看《金刚经》了。
又要数历史,如果你有留意本刊上期「娱乐热荤」的报道,和林夕一起出道的Raidas已悄悄地复合,参与佛教音乐剧。他们三人一起创作《吸烟的女人》,参加「ABU亚太流行歌曲创作大赛」得亚军,那年是一九八六年,到今年刚好二十年。
他出《林夕字传》,里面没有《吸烟的女人》,不可说不是一个遗憾。当年他平地一声雷,年尾在《十大中文金曲》以新人姿态得「最佳中文(流行)歌词奖」,颁奖典礼後,没有记者拍到郑国江卢国沾林振强潘源良潘伟源等失意醉酒痛哭。
不知为什么,二十年後的词坛,变成了只有两个人的竞争。
「不是不闷的。」林夕说。
写歌词积劳成疾,其实二十年来,他斗的是自己。香港填词人能攻入国语乐坛,得到台湾金曲奖,仅他一人,他说能写国语歌词也因苦练而成。
「在音乐工厂和罗大佑讲国语,又常飞去台湾开会,吸收了他们说话的用字,那时雄心万丈,努力看了很多台湾杂志,了解他们的常用字。所以我说我是一只牛。」
当乐迷还在争论,林夕好还是黄伟文好,牛不是要和别人斗,它斗的是一块红布。
[ 本帖最后由 floydbird 于 2007-11-12 14:4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