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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餐馆工打下来,徐旭连路都不会走了。脚底板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胳膊也抬不起来。
生平头一次看到这么大一口锅,才看到那口锅时,徐旭连死的心都有,外面锈迹斑斑,里面油腻腻,黑乎乎仿佛一口深井在吸引着徐旭往里跳。也不给个洗碗手套,老板说了,戴什么洗碗手套,洗不干净的。
徐旭好不简单横下一条心闭着眼睛把白嫩的手伸进锅里把任务完成,身边又摞来三垛快齐屋顶高的碗碟。额滴大神那,这怎么洗得完,一个晚上从来没有如此漫长,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一到家,徐旭就倒在床垫上再也爬不起来。看着泡的发白的双手,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干过这么长时间的活儿,似乎把这辈子的碗都洗了,早知道在家里多帮老妈洗点碗,也许现在能轻松点。
不是这样的,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到法国来不是为了享受人间天堂带来的礼遇吗,像我这么棒的帅小伙儿,不是应该坐在历史悠久的咖啡厅里,和诸如苏菲马索,白从雨之类的美女侃侃而谈,数时光流逝的吗?不是应该牵着恋人的手,一起飞奔过圣母院,埃菲铁塔,凯旋门,然后畅想人生的吗?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在暗无天日的厨房里洗着永远也洗不完的碗,挨着费力才能听懂的训斥。
徐旭的脑子里就这么一会儿上演韩剧情节,一会儿上演被压迫和奴役的现实。越想越委屈。
“555~~~,这就是我在巴黎的人生吗?肯定是弄错了。”
“徐旭,你回来啦,快点,快点。”叶家家不请自来,连门都没敲。
徐旭一骨碌从床垫上爬起来,抹干脸上的泪痕。
“呀,你怎么啦?”家家低头凑近看了看徐旭。“想家了?我才来时也这样。”
徐旭摇摇头。“谁跟你们女生一样。我眼睛里进沙子行不行。”
“呵呵,我才不信那,工作很累?不会吧,才第一天唉,后面你怎么熬?”
“去去去,到底有事儿没事儿阿你,没事儿快出去,我准备休息了。”
“有啊,你不是老说床垫睡着不舒服吗,今天社区丢垃圾日唉,兄台,快去看看有没有床,晚了就捡不到了。”
“捡。。床?”
“是啊,小倩的大书桌据说就是捡的。我还想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柜,快点,起来。”家家不由分说把徐旭拉起来,挨个儿敲其他房客的门。
“老柏,捡东西去拉。”
“呵呵,不去了,在赶报社的稿子。”
“小倩,出去走走,捡东西。”
“没空!”
“路易,你也在阿,去捡东西吗?”
“不去,谢谢。”
徐旭被叶家家拽着楼上楼下串了半天门。他有点无法理解这个过分热闹的女生,捡个垃圾像过节一样隆重,很光荣吗?不过,
“路易是谁?”
“哦,路易是你搬来之前就住进来的房客阿。他前段时间去外省了,所以你没见过。”
时值半夜11点,徐旭以为会没什么人,但街角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走来走去。
“他一个老外扎中国人堆儿里,不嫌难受啊。”
“不会阿,路易就是喜欢中国,想学中文才住这边的,其实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不过,在法国,路易不是老外,我们才是。呵呵。”
家家自说自话地傻笑着,完全不顾徐旭在后面龇牙咧嘴,垫着脚尖走路走的很辛苦。
两人边聊边在社区晃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偶尔有几堆垃圾,也只是被分过尸的柜子桌子之类的东西,可能来晚了,家家垫起脚看另外一条巷子。
“哎呀,你运气真好,这个床架看起来很新哦,还没有狗狗在上面撒尿。”叶家家跑进巷子围着一张铁艺床架啧啧赞叹。
“真的没人要拉?还这么新。法国人真浪费。”徐旭环顾四周,生怕路人看出他们捡垃圾的企图。
徐旭不知道,烂漫的法国人更换家具电器的频率像更换情人一样频繁。家具漂亮便宜,情人风情万种好找。
叶家家已经抬起一边,示意徐旭一起抬另一边。
“快啊。”
“这样,不太好吧。也许是人家暂时搁这儿的。” 街角的人还没散去,徐旭尴尬地步步后退。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人家丢这里就是给你捡的,法国人也这么干。快啊,晚了就被别人捡走了。”
叶家家话音刚落,就有一辆小货车在他们身边停下,下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法国人。徐旭还想装作若无其事的路人甲,几个壮汉已经把床架附近的壁橱搬上货车扬长而去。
此情此景之下,徐旭也不顾腰酸背痛和脸面问题,果断地抬起床对家家说。
“走,回家!”
天空深蓝,水洗过般干净,没有一丝云彩。几粒星星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天边一弯下玄月。
徐旭和叶家家一前一后抬着床往家走,貌似还有点远。
叶家家对徐旭当然是有企图的,面对这么一个185个头的帅小伙儿,哪个女孩儿会不动心。
不然叶家家也不会三更半夜把徐旭拉出来晒月亮。但叶家家的企图心也仅限于现在这种状态,隔着一张床的距离,看着他的背影,想象靠在他肩膀上暂时得来的安全感。此时的她太缺乏安全感了,汪洋对她的伤害并没有其他人看到的那样,从她若无其事的脸上消失,而是深深地烙在了她心里。所以不管男人也好,男孩儿也罢,只要隔着一张床的距离,给她点想象空间就够了,不想也不敢靠太近。只是,这床架怎么这么沉,虽然说是用铁打造的。刚才也不是这个分量阿?低头一看,一只爱斯基摩犬不知道什么时候卧上去了,正打哈欠呢。
它倒挺会省事。
两个坐在路口聊天的路人还给出主意:你们可以给床装4个轮子,让它拉着走,多省力。
徐旭一回头:我说怎么这么费劲~!
“菲利普,回家了。”远处有人打了个唿哨,爱斯基摩雀跃地跑向主人。
美妙的晚上就这么被破坏了,叶家家在心里一阵叹息。说出来的却是:
“这狗真漂亮。”
“嗯。”徐旭回过头,继续满脸心事地往前走。
和叶家家一样,徐旭心里也装着个人,这个人不用问就是白从雨了。自从机场一别,徐旭就没死过心。这会儿依然在想,夜色如斯,能牵着佳人的手在宁静小巷中漫步该是多么惬意的事。然而,头一次想一个人会想得这么累,再见的缘分被那场惊心动魄的抢劫拉扯到无限绵长,此时的白从雨应该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和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然而,你是否和我一样在想念?估计她早把我忘了吧,不会,就凭咱的资质,什么女孩儿能逃得过,但也说不定,想有屁用,见不到也白搭,巴黎这么大,怎么去找她呢?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徐旭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沮丧,烦躁地甩甩头。
恩?附近的建筑怎么这么陌生?
“呃,你认得回家的路么?”叶家家问。
徐旭说:“本来应该认得,但是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里。”费话,想女孩儿想的呗。
“你住的时间比我久,回家没问题吧。”
“如果我认得路的话,就不会让你走前面了阿,”叶家家眨眨眼睛,有点苦恼地说,
“我是路痴,超没方向感的。”
“铛!”徐旭手里那边床架松脱,敲在石头路面上,叶家家无辜地握着另一端。
两个迷路的人,一张沉重的床架,留下一个本应美妙但现在却前途未卜的夜晚。
小倩叼着笔望着窗外出神,窗外黑抹抹的没什么内容,但小倩的脑子里很是拥挤热闹。
最近和康晓电话粥煲的白开水味儿越来越重,也难怪,两年时间,她在巴黎读书,他在北京工作跑业务,她是白天时,他是夜晚,她在发呆时,他在酣眠。小倩也试过半夜三点寂寞无聊把康晓从被窝里揪出来听电话,康晓老说她白天不懂夜的黑,业务员很辛苦,您就让我多睡会儿吧大小姐。
两人不在一起生活,越来越没什么共同语言,康晓跟她聊业务,应酬,回扣,她不爱听,她跟康晓说教授,考试,看孩子,教中文,康晓的回应也只是嗯啊地应付着。两年能这么坚持下来已经不易了。虽然巴黎和北京时差只有7小时,但365天乘2再乘7的时间已经那么遥远,小倩两年里埋头读书从没回过国,康晓忙工作也从未到过巴黎。也许,已经到了瓶颈?
或者我该回去了?不可能,还有3年的博士论文要做。康晓过来?也不可能,他是一个在国内呆惯的人,习惯了北京的街道,邻居,同事,炸酱面,抵死都不会从了她的,他们在小倩出国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康晓说我已经习惯了北京这缸水,突然要彻底换水养我,第二天我就肚皮朝上,死翘翘了。
小倩说那要不咱们就此永别了吧,康晓说我舍不得咱们在一起那四年度过的每一秒,为了未来和你在一起更加美好的每一秒,我忍了,我等你,你不会舍得丢下可怜的我在这里傻傻的等吧。小倩也不舍得那四年和康晓一起度过的每一秒,不仅仅是因为这四年里已经习惯了有康晓在身边左一个宝贝,右一个宝贝叫的她心里甜丝丝的,也因为康晓懂得将生活习惯异常粗糙的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更因为康晓和她之间的默契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小倩伸手,康晓递杯子,康晓弯腰,小倩给他抓背。
小倩走火入魔地相信缘份,星座,血型,属相一一测过,两人匹配的结果是天造地设。
天缘,都是老天爷铁定的你们俩很合适,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天最大。不分了,俩人一块儿等吧。
等待的过程如此漫长,等待的人心快变凉。
等待的缘份被时间和距离一点点嘶咬着,那根月老牵的红线眼看就要断了。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小倩想。好累。当她受老师白眼的时候,打工被老板训的时候,怕迟到赶不上车而被车门夹住的时候,饿了觅不到食儿的时候多想扑到康晓怀里大哭一场,听康晓低沉略带沙哑磁性的声音安慰她,感受他那双大手温柔地抚摸自己单薄的后背,吃康晓牌密制炸酱面,虽然康晓只会做杂酱面,但康晓对小倩的照顾甚至不是她那双给她大条基因的父母所能比的。然而最难熬的时候,亲爱的你却不在身边。这样的我很累,相信你也一样吧康晓。
但一想到要永远失去这种甜蜜,细致和默契的载体——康晓,小倩的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来。我本来想跟你一起搭个窝,生一对双胞胎,像每一个童话结局那样,从此幸福快乐直到永远。这种理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爱情和梦想也不能。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能不能把地球压扁,缩短天与地的距离?
哭着哭着有点饿了,小倩拿起面包边哭边啃。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的感受醒著亲吻的温柔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有时候,有时候。
老柏摇头晃脑地随着王菲的音乐晃到厨房给茶杯里加热水,端着水杯刚出厨房门,门口站着一个类纸片儿的人影。
“阿~~~!!!!”老柏失声大叫,拿手直拍胸口。
小倩伸手接住老柏茶杯。
“你怎么走路又不穿鞋。”
“什么叫又,我走路一向穿鞋啊。”小倩无辜地看看脚上的红拖鞋,嘴里还嚼着面包。
“走路都没声音,人吓人会吓出病的。”老柏继续拍胸口,惊魂未定。
“你不是无神论者嘛,再说,小倩这个笔名还是你给我取的,小倩=女鬼。忘啦?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胆小。”小倩把水杯还给老柏。
“像你这种女鬼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你太瘦了,不能成天只吃面包。”
“所以来看看还有没有泡面剩下,面包太干,怎么吃都吃不出水份。”
“。。。。。。。。”
“哐嘡!”别墅大门突然被人猛推开,狠狠地撞向墙面。门口站着满脸大汗的徐旭和叶家家,身后还有一张铁艺床架。
“你们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会为了找床跑到隔壁市区去了吧。”老柏问。
“没有,我们找到床之后跑到隔壁市去了。”徐旭郁闷地说。
“那个,迷路了。”叶家家擦擦汗,一副累到崩溃的样子。
“迷路不会打电话给我。”小倩一点儿都不同情他们,放着现成的人工GPS不咨询,俩人抬着这么重的床满世界找回家的路。
“哎呀,对哦,应该先打电话问问你们的。”家家做恍然大悟状。
徐旭也才明白过来,步步逼近叶家家,咬牙切齿:“原来你有电话阿。为什么不打,3个小时找路很好玩么?”
“^_^!那个那个,兄台,我忘了。你不是也没打电话。”
“我连床都没有,怎么可能有电!话!”徐旭低头双手握拳,家家被逼无路可退,靠在门边。
“你可以找我借嘛。”你又没问我,不是我的错。 家家闭上眼睛,他该不会打女生吧,这样的话我就决定不喜欢他了。
“再跟你一起出门,不如去卧轨~!!”“彭!”徐旭一拳重重地打在家家身后的门板上。她立时感觉半边耳朵发麻~
过了会儿没听到动静,叶家家才敢睁开眼睛,然后惊恐万分地撇到门上轻微的凹痕,连带撇到门口那张被他们搬了3小时的铁床。
“那个。。。。”看到徐旭扶着腰一瘸一枴地走向自己房间,回头瞪了她一眼,家家后面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床怎么办?” |
2008-11-19 12:5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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