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那晚我在黑夜里徘徊很久才离开。大雨过后的巴黎格外阴冷潮湿,尤其在这样的季节。
我缩着头,手插在口袋里,我的右手能够碰到回国的机票。入夜时分的13区格外繁忙,许多人提着黄颜色的塑料袋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
想到大后天就要离开这里的一切,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我不禁伤感起来。
我在超市关门之前买了些吃的东西,我打算回家做饭,等待凯霖回家。说实话,对她突然开口说我要离开,不知道会怎样。
我难以想像她的反应,如果她会难过,我希望也是少一点。我甚至有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徐明追求凯霖,他们最后在一起,那样会不会好一点。
我一边做饭,一边想着那些问题。
居民楼里渐渐安静下来,我坐在沙发上抽烟,目光突然停在了那盆枯萎的栀子花上,我起身走过去把它收了起来,扔到了垃圾堆里。我翻了口袋,跑到楼下,地铁站附近有一个关门很晚的花店,我挑了很久,买了盆粉红色的月季,在寒风里走了回来。
凯霖快回来了,我有些坐立不安。
我怀念起那些日子来,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在饭店忙碌,晚上一起回家,回家之后一起看电视,我忍不住想起那些场景,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机票就放在茶几上,我在想,这个决定对于我是不是正确,凯霖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将来会意味着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门被打开了,凯霖站在我面前,神情落寞。
我轻轻说,你回来啦,吃饭吧,我烧了饭。
她进来了之后,换了鞋,把包放下就坐到了沙发上,拿起根香烟抽了起来,没有过来吃饭的意思。
我又喊了她一遍,她望着我说,不饿,不想吃,你吃吧。
那也来吃点,你忙了一天。
说到这里我想到自己的一天,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她掐灭了香烟,坐了过来。
餐具早就摆好了,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望着我,我说怎么啦,太咸?
她痛苦的表情让我想笑起来,我也尝了一口,赶紧跑到厨房吐掉了。
我说真不好意思,可能放了好几次盐。
没关系了。反正我不饿。
纪国庆。
嗯?
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正常的样子?
我不作声了。
我摸了摸机票,它还在那里。我咽了下口水,把它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凯霖拿了起来,望了望,又放了下来。我不敢看她的表情。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你早就想回国了是么?凯霖平静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她愈平静我愈不平静。
她的眼神始终是那么的纯洁无瑕,我摇摇头,我说没有很久,不过也有些时候了。
为什么?那你为什么吃那么多苦来到这里?
我哑口无言,无以为答。
那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我。。。
好了,不用说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我都习惯了。。。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用颤抖的手摸出一支烟来点着了,因为抽得急,她呛了起来。
我起身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她,她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等她把香烟掐灭的时候,我清了清嗓子,对她说:
凯霖,其实,我内心一直在矛盾,我出来这么久,反反复复地想过很多问题,就是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出来,可能答案很简单,就是谋生吧。但是我发现,很多人被谬论误导了,那么多人吃了那么多苦出来,到了这里过的什么日子呢?
纪国庆,你可以阻止这一切么,你自己都和他们一样。你何苦为这些不安呢?
是的,很多东西我和你说过的,想起和我一起出来的他们的遭遇,我心里就不舒服,因为遇见你,我得到的一切并不能让我安心,我常常陷在一种痛苦的心理煎熬里。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真的么,你从来没有说起过。凯霖埋下了头,许久,她问我,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看到自己的懒惰和盲目随从,我必须正视现实的,我一无所有,不求上进。
没有,你别这样说自己,你很好。
我望着凯霖,心里很感激她这么鼓励我。
我对她说,你一定累了,饭就不吃了,今晚早点睡觉吧。
她嗯了一声,起身去洗澡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机票,重新确定了下日期,就剩两天了,就只剩两天,我要从这里消失。
凯霖洗完出来的时候,我都快站不起来了,腿有些发麻,我走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凯霖已经关了大灯,只留一盏台灯开着。
我躺在了她身边,关掉了灯,从后面抱住侧躺的凯霖,她抓住我抱她的手,轻轻抚摸。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我意识到。
她的发香扑鼻而来,我闭上眼睛。只是抱着她觉得很舒服,说实话,我没有任何欲望。
她转身过来,黑暗里对我说,你真的要回去了么?
我看到她的眼睛,我用环绕着的双手搂紧她,吻住了她的嘴。她有些拒绝,我抱得紧紧的,让她不得动弹,我翻身上去,把她压到了下面,她被我压得呼吸有些急促,我慌乱地解开她的睡衣,开始吻起她来。
她轻轻推开我,小声说,别勉强了吧。
我从她身上翻落下来,不在作声。
黑暗里,我听到我们均匀的呼吸声,它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像是一座座山峦,是我从飞机往下看时看到的那些山峦,而我此刻就像是坐在靠窗的机舱里。我望着下面那些山峦,它们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地蔓延伸展,从欧洲到亚洲,一直通到家乡呢。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醒来的时候凯霖已经不在床上了,我心里一阵失落,我想给她打电话,我在电话机的通话记录里找到了她的号码,我用纸抄了下来,给她拨了过去。
凯霖,你在哪里啊。
哦,我在超市买菜呢,今天不想上班去了,我和店里已经讲了。
我也想来。。。我奇怪,我说话的口气都像在撒娇。
你怎么来啊,她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马上就回去了啊,一会见。
哦,那你快回来。
挂上电话之后,我在想,既然这么不舍得,为什么要走 ?
我起床收拾了一下,把家里弄的干干净净,说起来,我从来没有把这里当作过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个借宿的人。
凯霖回来之后,手里拎着很多东西,我说,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她笑笑说,你睡的那么香,还是不喊你了。
凯霖说,这几天我就不上班了,你烧饭不好吃,我要亲自下厨了。
我不语。
她去盥洗间接了一盆水,往窗台走去,浇起花来。
我说,你看到啦?
我早上起来就看到了,所以啊,今天心情特别好。凯霖在厨房洗起了菜。
她说心情好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走过去对她说,大早上的,你就开始做午饭啦?
她说,反正也没有事情做。而且,你都要走了,我还没有给你做过一次饭。
听到这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平时都是我做饭,她连厨房都很少进,现在她一本正经地在洗菜,我看着觉得特别别扭。
我坐到了沙发上,头仰着,眼睛望着凯霖的背影。凯霖最近好像瘦了,她为饭店操劳的时候,我却成了冷漠的局外人。
我其实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凯霖只是充当了我的安慰,我是个多么自私的家伙。
凯霖收拾好厨房之后,打开了电视,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们坐在沙发上,谁也不作声。电视里放着一部并不惊险的美国警匪片,我对情节毫不在意,只是对着屏幕发呆。过了一会儿,凯霖的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们就这样看着电视,这一切似乎都是普通的一个生活场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只是一对平凡不过的油盐夫妻。
凯霖问我,你回去之后想好做什么了么?
我仰着头对着天花板,慢条斯理地和她说了我的想法,她听了之后,用认同的口气说道,嗯,不错。你没想过以后开个自己的饭店么?
我笑了起来,说,没有,我这么穷,有点钱也被我折腾掉了,还没想过有钱之后的事情,先学个手艺再说咯。不过,你说的很有意思,等我开了饭店,我雇你,你去帮我做服务员啊。
凯霖也笑了起来,说,好啊。
她突然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说的话别忘了哦。
我也停止住笑,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就中午了,凯霖起身做饭,我没有上前帮忙,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偶尔默默地抽一根烟。
凯霖烧的菜很淡,什么味道都没有,让我想起来法国菜里水煮过的蔬菜。然而她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做中国菜,我笑着对她说,你真聪明,做得太好吃了。凯霖开心地笑了。
这个夜晚,我们几乎通宵未睡,我的身体出奇地兴奋,如同海潮泛滥,一波下去,一波又起,我对着凯霖的耳朵说,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春药了你?
她则气喘吁吁地说,那我,那我明天还做饭。。。
我们在床上打闹起来,那一刻,我们忘了一切,忘了时间的存在,忘了世界的存在。
第二天我们几乎没有下床,腿像踩着棉花一样,我们相拥而眠,直到半夜我醒过来,我突然想起来,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我悄悄地下了床,拿起凯霖的手机,翻出吴一凡的电话,他是除了凯霖外我在法国唯一的朋友了,我想告诉他这个事情。
电话打了几次都进留言,这个家伙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便留了言,告诉他我要回国了,临时决定的,明天下午一点多的飞机,然后说了几句毫不相关的废话就挂了。
我看了下床上的凯霖,她睡得很熟,我便轻轻打开柜子,拿出我那几件衣服,装到了旅行包里,我时不时地望望那边,我怕她听到声音醒过来,她一定会伤心。
我回到了床上,看着熟睡的凯霖好久,然后我凑近了她的脸,淡淡的月光泛进来,我看到她的眼睛下面湿湿的,我心里一阵酸楚,紧紧抱住了她。
我们再也没有睡着觉,直到天色渐渐亮起来。
2007年1月25日,这是回国机票上印着的航班日期,它就这么来临了。
第三十九章
天色从浓黑变成深蓝,再变成浅蓝,然后变成微红,最后太阳渐渐探出头来,我的目光在床头闹钟和窗外之间转换不停,太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的时候,我终于躺不住了,便起身洗漱。
凯霖也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床上起来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心酸。
这张记载了羞涩和激情,痛苦和快乐,陌生和温馨的双人床,从此以后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那些具有腐蚀性的酸性液体在我心间缓缓流出,我将之抑制,它们便在体内慢慢循环。
洗漱的时候,我又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虽然脸色憔悴,但是我从自己眼睛里看到了离去的坚决。
我坐回沙发上,抽起早上空腹的第一根烟来,这种对身体有害的不良习惯,带给我种莫名的快感,我觉得麻木的神经与升腾的烟雾混为一体,尼古丁进入我的身体,我有种被摧残的快意。
我对从盥洗间走出来的凯霖说,等下你陪我去13区买点东西带给家里吧,她点了点头,说好。
她的眼睛有些肿,头发也有些凌乱,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真不好受,可是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毕竟,我无力给她承诺。
我们驱车前往13区,星期天的早晨格外安静,路上都没什么车子,凯霖开车子还是那样,表情冷漠,速度偏快但是很利索。
我喜欢从侧面看她开车的样子,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她那吸引我让我沉醉其中,在迷失自我之后忘却了的如今又重新遇到但是即将永远消失在我视线的动人的目光。我伸出手,摸到她扶着档位的右手,她的手有些冷,她看了一眼,继续开车。
因为她不停地换档,我无法握住她的手,只能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两分钟后,她慢慢缩回了手,我的手觉得凉了下来。
到了13区,我这才想起来,我对凯霖说,回国带东西买法国东西才对,我怎么来13区了?
她说,是啊,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是从国内运来的,你回去了到处都是。
那我们去法国超市吧。
好吧。
我们又上了车,她刚发动,我想起来,对她说,算了,今天是星期天,到处都关门,除了13区的超市,忘了。
她也说道,我也忘了,merde !
她说完从口袋里翻出香烟来,点着了递给我,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我们便在车子里抽了起来,她打开广播,找了一下电台,没什么好听的,她就关了。
凯霖给我烟的时候,突然觉得她很像我的哥们儿,我说,到了国内我可以给你寄烟了,5欧元可以买一条呢。
她笑道,说,你回国了还会联系我么?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望着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因为还早,超市里没什么人,我东看西看,找不到什么新鲜东西,我随便买了些饼干什么的,我的心里很难受,我想起来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买这些回去做什么。
凯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拉着我的胳膊,我对她说,也没什么好买的,到时候我就在机场免税店给我老头子买点酒和香烟算了。
她点点头,对我说,那我们现在去哪?
我正想着这个问题,凯霖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听了之后递给我,我一听,是吴一凡,我说你死哪去了。
电话那边听的不是很清楚,可能他还没起来。
我说,你还在睡觉?昨晚上夜班了?
他说不是,现在不在法国啊,在西班牙呢,有什么事情吗?不然回来再找你咯!
我说,等你回来我就不在法国了。
啊?你去哪?
我要回国啦。
真的假的?
骗你干吗。
你得了吧纪国庆,不和你啰嗦了,我和朋友来看一个饭店的,虽然小点,但是还不错,打算凑钱买下来了,今天要签合同了,你来和我帮忙啊,这里有的是美女!
他在那边笑起来。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那恭喜发财了。
他听我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的,便问道,真的要回去了?别吓我。
骗你干嘛,我下午一点多的机票。你多保重了!以后回国了别忘了找我。
电话那边很安静,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他说,花了这么多精力和代价出来,你好端端的,要身份有身份,要女人有女人,要工作有工作,你怎么突然发神经啦?凯霖和你一起回去么?
我不想和他解释什么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对电话那边喊道,那就这样啦,回头再说,反正你有我家里的电话的,到时候问我家里要我的新手机号码,挂了啊。
电话那边还在叽里咕噜说着话,我狠狠心挂了电话。我知道他一定会骂人,可是对着凯霖,有些话我也不好讲。
我把电话递给凯霖,说,咱们回去吧。
到了家已经快10点了,我说,差不多了,要去机场了。
她不作声。
我默默去角落里拿起收拾好的包,走到了门边上,她站在那里不动。
凯霖。
她还是不作声。
我扔下包,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我伸出手,触摸到她的下巴,扶起她垂下的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我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时间在一边悄悄地流走,所有关于这个房间的记忆此时在我脑子里翻滚,混乱而又有序地上演。我触摸到凯霖的后背,时而将她紧紧搂住。
我看到闹钟上显示10点30了,这边去机场差不多要1个小时,我放下了手,对她说,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她说,等等。
我看着她走到衣柜前,翻了半天,她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
我说,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
我的。。。
我想了起来,在一次无意的谈话里,我说起过我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按照老家的习俗,大年初一出生的人是叫花子,虽然东飘西荡,倒是吃穿不愁,可惜去年的那时侯在监狱里度过的,连出去要饭的自由都没有。我没有对他们说是我生日,只是自己郁闷了一整天。
我接过了盒子,刚想打开,她说,上了飞机再看吧,走吧。
对了,我想了起来,对她说,把你的 mp3送给我吧。
她走过去,拿过来递给了我,我把它放到了口袋里。
去机场的路显得好漫长,这个世界仿佛安静得剩了我们两个,所有的车辆都无声地飘过,闪烁的红绿灯仿佛是精灵的眼睛,暖暖的阳光从玻璃里照进来,我看到凯霖的头发和睫毛上都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这一刻我觉得温暖极了。
戴高乐国际机场,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坐这个航班的人很多,排了长长的队等待托运行李,我知道,离过年不远了,很多学生和在法国工作的华人现在开始陆续回国了。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托运的,在旁边的柜台排了很短的队,换到了登机牌,离起飞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凯霖问我,你什么时候进安检?
我说,再等半个小时吧。
她点点头,突然精神振奋地对我说,你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厨艺哦,别老是放多盐!
我本来沮丧的心情被她一说,便开心起来,对她说,你放心吧,将来来我的饭店吃饭,肯定包你满意,给你打8折!
才八折!我才不要呢!
我把她抱在怀里,顿时觉得心情很复杂,是幸福,是酸楚,一点都说不清楚,我能现在撕掉机票,和她一起回家么?我不能。
凯霖。
嗯?
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但是我很高兴认识你,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而且不光是帮了我。。。
好啦,别说这么煽情的话,你都走了,说这些假惺惺的干嘛?有本事你就留下来!
从她笑着的表情我知道,她在勉强着和我开玩笑。
她说,饭店也多亏了你,我会继续好好打理的,然后照顾我妈妈,你也一样,一定记得经常给你爸爸多打电话,回国了申请个邮箱吧,没事可以发发邮件什么的。
嗯,我知道了。
我转身看到别人已经陆续进安检了,我翻出了护照和登机牌。
气氛又变得伤感起来。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时间过得真是快,还记得你在地铁里抓小偷呢,这都半年过去了。
是啊,时间过的真是快。我叹了一口气。
凯霖。
嗯?
我要进去啦。。。
嗯。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是一种凝聚了复杂感情的眼神,却又那样楚楚动人,我情不自禁地放下了包,抱住了她。
我们就在戴高乐旅客穿梭不停的出发大厅里,忘情地接吻道别。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吻,在我们身边穿过的人,有戴着眼镜的学生,有和我一样出来谋生的打工仔,有穿着华贵却土气的生意人,有穿着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我对他们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感觉到凯霖的眼泪流出来,流到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滚烫滚烫。
广播里传出来机场工作小姐和蔼可亲的声音,让乘坐本次航班的旅客尽快办理安检手续。
我缓缓地松开手,从地上拿起包,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对我说,一路平安纪国庆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快点进安检算了,不想看到她太难过。
我刚转身,就听到她喊:
纪国庆!
我一转身,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凯霖,我会想你的!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通道。
安检人员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的护照,又看了看我,我用手擦了下脸,他就让我进去了。
一直走到凯霖看不到的地方,我从侧面悄悄看安检入口,我看到凯霖在那里站着不走,我就找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她。
她东张西望,想在里面找到我,可是她看不到,而不知道我正注视着她。
她站在那里能有15分钟,她以为我登机了,再也不回过头看她一眼了,这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而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心里那些被压抑的酸楚终于爆发出来,在我心里迅速渲染扩散,那种感觉痛极了,凯霖每走一步,每离我远一步,我的心就沉一点,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的离开有如此奇怪的反应,到底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痛我已辨不清楚,只是心酸得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看看停机坪上停着的那些巨大的飞行器,再看看窗外的天空,再回头妄图寻找凯霖的背影,一无所获之后,我怔怔地登上了飞机。
空中小姐面带笑容地开始讲解安全守则,示范紧急情况如何使用氧气袋,我的脑子木然一片。
如果飞机爆炸,我会是幸存者么?不是。
我会在天上化为灰烬么 ?会的。
凯霖会知道么?会知道。
她会为我哭泣么?会。
我的脑子乱七八糟的,我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她给我的盒子,便对身边人说了抱歉,站起来从包里掏了出来,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一个信封,一张纸条,里面是一块漂亮的手表,不锈钢的表带,灰色的表盘,我们那次一起逛街看过的,我说过这块表漂亮。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戴在了手上,左看右看,旁边的法国老头对我说,你的手表非常漂亮。
我对他笑笑说,谢谢。
你女朋友送你的?
是的。
不错,真是不错,你运气够好!
我朝他报以一笑,便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写着短短几行字:
国庆,此时此刻你已经在飞机上了,可以回到家乡,一定很开心吧。这个手表本来打算在你生日那天给你一个惊喜的,现在看来没有机会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信封里的两千欧元是你的工资和奖金,谢谢你为饭店做的一切,希望你能早点学成厨艺。我会想你!
落款是,爱你的凯霖。
我眼睛一热,默默收起手里的一切。
飞机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转了两个弯之后,突然加速朝前冲去,几分钟之后它终于挣脱地心的引力,飞了起来,越飞越高,我的耳朵顿时失去了听觉,一阵轰鸣,我的头皮有些发麻。
我朝窗外看去,长满了杂草的地面离我越来越远,那些房子汽车也越来越小,直到小得成了无数个蚂蚁样的东西在我眼前蠕动,我终于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别了,法兰西。
别了,凯霖。
http://www.youtube.com/watch?v=ogAUIi6dlsQ
第四十章
我就这样回到了中国,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国内的一切让我觉得很热闹,走在街上也好,在超市里也好,购置年货的人总是那么多,而我内心冷冷清清,感觉像是过了许多年一样。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不仅让我觉得自己的陌生,还让我常常怀疑自己是否就是在这里长大,我根本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妈妈坟上的野草已经长得很高,刚回家的那几天,我天天都在那里坐很久,直到天黑才回家。我会抽光整包的香烟,晚上我几乎无法入眠,爸爸说我变了很多,常常精神恍惚。他其实才变了很多,变得没有了脾气,他的头发白了许多,背也有些佝偻,我会在他转身去厨房的时候悄悄流下泪水,但是从来不会被他看到。
过了年之后,我告别父亲,去了重庆。这次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让我在外面自己注意点,我却格外地感动,离家的刹那,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眼里的泪水。
我不是喜欢陌生的地方么,也好,我不认识任何人,过去已经失去联系的那些朋友,就让他们在我记忆里沉睡吧。
只是我常常想起凯霖。
我在重庆呆了半年,这半年,我深居简出,除了在厨师培训中心学烧菜,晚上很少出去玩,实在烦闷的时候我就去酒吧喝点酒,我会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大厅里歌手唱歌。有过两次想和旁边化妆浓艳的女人搭话的念头,想想还是算了。
重庆的夜景很美,我常常出来散步,在江边吹着风,安静地抽烟,我惊奇地发现,自己怎么可以变的如此安静。
夜里的江水倒映着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我会安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看着晚上出来约会的搂搂抱抱的情侣,安静地想念我的那段岁月,想起凯霖。
她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
我曾经很多次想打电话过去,同她分享我的许多心情,因为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分享的人,然而我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我选择了离开巴黎,客观上我选择了离开她。
她应该幸福的。
我经常想象着自己某一天和她讲电话的时候得知她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场景。
我想努力忘记她,我想努力让自己麻木些,开始段新的生活,甚至遇到新的女人。
在很多心灵敏感脆弱的时刻,我无法抗拒地想到了她。
想到她在厨房里忙碌,她和客人打招呼,她自己一个人开车去进货,她回到家疲惫地扔下包,坐在沙发上抽烟,她睡觉的样子,她的发香,她的眼神,她闭上眼睛的刹那。。。
巴黎,遥远的巴黎,我怅惘失落的巴黎。。。她从地铁里走出来,她走进地铁,淹没在人群里。。。
拿到了结业证书之后,我来到了上海,开始自己的事业。
我内心平静的很,似乎只是完成自己的一个诺言,给自己的,还有,给别人的,或许。
我要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小区里自己经营一个饭店,我是从网上看到的这个消息,有个人想做别的生意,但是饭店想留着,便以承包经营的方式让别人来经营,经营者自负盈亏。原来这里叫万福饭店,楼上楼下两层,倒也不小,生意一般,和其他小饭店相比,没什么特色。我考察了下附近的环境,发现饭店所在的街区有不少白领公寓楼,我便有了主意。
我先在几个高校张贴了广告招聘服务生,接下来的几天里店里陆续来了不少人应聘,经过严格的考察,我不光选出了几个对我创业表示支持,有参与热情,态度积极并且对饭店装修以及经营有主见的员工,而且我受到了很多启发。
我从劳务市场雇了两个刚拿到厨师资格证书的小伙子,他们看上去比较稳重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大,这样的人一是容易沟通,二是不会偷懒,不会卖老资格,他俩和我一起讨论了厨房的布局以及推出的菜肴,份量,口味等,最后达成了一致。
开张之前的那几天里,大家积极性都很高,自己搞的装修,我们重新粉刷了墙壁,精心布置了灯光,在适当的地方放了温馨的摆设。只花了很少的钱,不过效果令人非常满意。
我专门印制了精美的饭店名片和优惠卡,还为所有员工订做了工作服,并且精心准备了作为饭店背景音乐的CD,广告公司送来了做好的饭店招牌,挂好后我让他们先别揭开,我要到开张那天再打开。
开张前一天晚上,我们饭店内部员工一起吃了顿饭,上的全是饭店即将推出的菜,一是再次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二是进一步培养下大家的团队精神,酒过三巡,出于对我的好奇,他们非要让我讲讲自己,我便对他们简单地说了自己的经历,他们很惊讶我坐过牢。
我告诉他们我的结论是,不要抱怨任何东西,不要对成功心存幻想而不努力,否则到哪里都只是活在失落里。先努力做成一件事情便是成功,目前这个饭店的成功便是我们一起的目标,讲完之后他们情不自禁地鼓掌了。
这些比我稍微小几岁的年轻人有男生,有女生,性格都比较活跃,介绍了自己之后,最后又互相调侃起来,弄的两个厨子有些难为情,看到这个活跃的团队,我很开心,只是我又突然想起了凯霖。
其实饭店的名字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叫巴黎夏天,法语叫L’ETE A PARIS ,招牌上写了中法文名字。
我是在夏天的时候到了巴黎,并且遇到了她。冬天的时候我离开了,现在转眼间又到了夏天,只是我在一万公里外的上海。
我开始想念那遥远的一切。
我确定这个名字同样对崇尚浪漫的年轻人有着吸引力,何况店里格调清新高雅,是约会的好地方,虽然菜的份量没有其他小饭店多,价格也高出不少,但是这个消费群体从来不会在乎贵出来的那几块钱的。
那晚饭局结束,他们陆续走了之后,已经是12点过后,我突然很想和人说说话,我知道爸爸睡着了,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他迷迷糊糊地听着电话,听出来是我之后,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仿佛我把他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他说你怎么又这么久不给家里电话。
我告诉他说,我的饭店要开张了,承包的人家的,每个月交给老板钱就好了,其他的赚的都是自己的。
他好像对我做什么不太感兴趣,只是轻轻说,自己在外当心就好。
我刚想挂电话,他说,哎,对了,上个月有个女的打电话到家里找过你。
我一愣,问他道,谁啊?
他说,问了,人家没说,问她是哪里的,她也没说,对了国庆,你什么时候找个人安定下来啊,这个事情本来要你妈妈开口和你说的,可是。。。
爸爸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我知道他又心里难过了,我安慰了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抽了一根香烟,想了很久。
其实,今晚我正是想打电话给凯霖的。
在巴黎的时候我们说起过,我以后开个饭店,她还说要来做服务员,现在我做到了,虽然暂时饭店不属于我,但是我对将来充满了信心。明天饭店就开张了,对我来说,或许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
我想马上告诉她这个消息,我想让她知道我找回了自己,想告诉她我的计划和梦想,还有,我想告诉她,其实我经常想到她,经常想到她在我身边的场景,我现在有自信告诉她,我想和她在一起,一起分享所有的情绪,一起完成我的理想。
我掐灭烟头的手有些颤抖,我找出那个一直藏在钱包里的纸条,上面是她的电话。
那边正是早上7点钟不到,她应该还在睡觉吧。
电话通了两次,没有人接听,我便留了言,告诉了我打过电话找过她,并且留了我店里的电话。
挂上电话之后我很失落。我想找她说话的时候找不到,她在哪里呢,和谁在一起?我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我不甘心,我拨通了她家里的电话,拨了两次之后,电话终于通了。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电话那边说,凯霖。
你是谁啊?
顿时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里蔓延,我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好远好远。
我说,我是纪国庆啊,你把我忘啦。
哦,纪国庆啊,你好你好。
她的回答让我心里觉得一阵冰凉。
你,你现在说话方便么?我点起了一支烟。
没什么不方便啊,除了你把我吵醒了,昨晚没睡好,你说吧。凯霖这几句话总算打消了我想挂电话的念头。
哦,我打电话回家了,我爸爸说有个女人打电话找过我,我想问问是不是你。
电话那边笑了起来,气氛总算松弛。
纪国庆,你怎么知道是我?没有别的女人找你么?她笑得时候声音里带着些慵懒,让我一下子熟悉起来。
我也故意开玩笑说,哦,我把所有有可能打电话的女人列了个名单,一个个打电话问她们,打了无数个电话了,都说不是,我就想到你了。
凯霖突然收住了笑容,对我说,其实那天我很想和你说说话,可惜,你爸爸也不知道你的行踪。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呢。。。不过,那天我心情很坏,心里很难受,可惜你不能安慰我。
怎么了你?
我妈妈上个月去世了。。。
凯霖!
她没有答应我。
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她唯一的亲人离开了她。
凯霖,你在听么 ?
在啊。
你知道么,凯霖,我很想你,每天都想你。。。
我对着电话足足说了有十分钟对她的思念,说了我的饭店明天开张,说了我的经营计划,我知道她在听,末了,我停了下来。
我喊道,凯霖。
她答应道,嗯。
我做到了,你不是说要来我饭店打工么?你来么?
那边是沉默。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凯霖,你来上海么,来我的饭店打工么?
她还是不说话,但是我听到她的哭泣。
凯霖,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啊!
她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我听到她的哭声,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哭泣,我很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她平静下来,她说,你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你不怕我找别人么?我那么难受的时候,想找你找不到,你怎么那么狠心呢。。。
我内心难过起来,我对凯霖说,凯霖,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你可以原谅我么,凯霖,你,你。。。可以嫁给我么?
我连自己都惊讶,说出这样的话,然而我是自然而然说出来的。
凯霖那边又哭了起来,嚎啕大哭,她用哭声代替回答,这让我真的好害怕。
我不停地问她,你怎么了啊凯霖。
等她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我静静地问,凯霖,嫁给我好么?
她还是不回答,我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内心像是被人泼撒了浓硫酸,心痛地像要窒息,我的眼睛热热地,我说话的时候觉得有液体流出来。
我说,凯霖,你和别人在一起了,对么?我认识他么?
徐明。
真的是他!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结果么?凯霖的语气带了许多愤愤不平。
我的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我知道自己这是自作自受,等到我内心安静下来,正视这份感情的时候,可以给别人承诺的时候,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这能怪谁呢?
凯霖,你要嫁给他么?我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你为什么不早点呢,我都怀孕两个月了,我们定好下个月结婚。唉。。。凯霖的口气似乎带了很多嘲讽,似乎是对我过去冷漠的报复,我内心觉得好伤,好痛,心里有血在流,我知道,我失去了她,永远地!
祝你幸福凯霖!说完我挂了电话。
那个夜晚我睡在了店里没回家。说是睡,其实基本上没合上眼睛。
我告诉自己,你需要坚强起来,需要振作起来,能够把伤痛藏在心里的,才是真正的男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检查了一遍厨房的备料和原料的准备,一切齐全,那群年轻人今晚6点钟会准时来到店里参加揭牌仪式。我打开音响,饭店里响起那熟悉的旋律,La vie en rose,我觉得头昏昏的,便干脆又躺到了方桌上,在歌声里闭上眼睛休息。
我终于从这粉红里分离出来,落到了灰色的世界里,这动人的旋律,再也和我无缘。
我的灵魂在睡眠和现实之间游离,在灰色和粉红色之间游离,在巴黎和上海之间游离,只有路易阿姆斯通雄厚的声音在穿透我的耳朵,伴随我浮动不定的灵魂。。。
http://www.youtube.com/watch?v=TbHAvBfmvFM
Hold me close and hold me fast
the magic spell you cast
this is la vie en rose
when you kiss me heaven sighs
and tho I close my eyes
I see La vie en rose.
When you press me to your heart
I'm in a world apart
a world where roses bloom
and when you speak, angels sing from above
everyday words seem to turn into love songs
give your heart and soul to me
and life will always be La vie en rose.
我在循环播放的音乐里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音乐还在放,我收拾了一下,他们都陆续到了。
六点整,我揭下了饭店招牌上的红布,巴黎夏天饭店正式开张了!掌声和欢呼声在我耳边响起,那一刹那,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只是,她给我一个离去的背影。。。
饭店每天晚上开张,生意比想象的还要好,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每天都会有很多预订位置的,我用忙碌的生活来打发心里的伤痛,看到那些来店里吃饭的情侣,我会忍不住想起凯霖,我们的菜肴除了精心制作之外,还常常会给客人惊喜,比如,在盘子里放一朵蔬菜雕花,常常是一朵红玫瑰,服务生会乖巧地告诉女客人,这是男客人的心意。店里每天晚上第一首背景音乐都是那首《La vie en rose》。
晚上收工之后,饭店的人都会喝一杯再走,我会赶在末班地铁之前回家睡觉,上海的地铁很新,只是新的让我觉得陌生。
带着几分醉意,我常常在地铁里胡思乱想,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我常常想起巴黎的地铁。
我想念凯霖。
我每天都听mp3里的那首玫瑰人生。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常常坐过站,然后再走一站路回家。
我常常看到满嘴酒气的外国男人搂着中国女人,很张扬地在公共场合出现,我也看到很多来中国淘金的各色人种频频出现在人群。我则继续在这个金钱和欲望交斥的城市寻找自己的梦想。
我会最终忘记她么?
我不知道答案。
尾声
一个月之后,我意外地接到了凯霖的电话。
她口气严肃地对我说,我现在在浦东国际机场,这里好大,我需要一个出租车,可是我不会讲上海话;我带着所有家当,和你当年去巴黎一样,需要找份工作,可是我只认识纪国庆你一个人;我需要找个老公嫁了,可惜我只记得你纪国庆一个男人!你说你不来接我谁来?
饭店快到了营业时间,我脸上的表情让所有人都吃惊,他们聚在我身边,关切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木然地摇摇头,对电话那边说,你不是和徐明。。。?
靠,我编出来的,你让我伤心了那么久,我不可以让你伤心一下啊?快点来机场接我,我快饿死了!
后来他们说,那天我像疯了似的,把电话一扔,莫名其妙地让厨师刻99朵玫瑰花,跑到外面打劫似地拦了个出租车就走了,两个小时后我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大包小包地回来了,表情奇怪的很。
这个女人后来便成了巴黎夏天饭店的老板娘。
这个故事在他们这群年轻人嘴里传了出去,经过美化,流传了很远,故事里的我简直是个英雄,最后连街道居委会的大妈都慕名过来,对着凯霖拉家常,说起几十年前打仗去了台湾而再也没有见到的恋人的时候脸色春意盎然,然后叹一口深深的气,心满意足地扭着小脚走了。
我们买下了饭店的所有权,饭店生意越来越好,他们拿到的奖金也越来越多,饭店名气也慢慢响起来。搞笑的是,厨房每天要采购许多西红柿,专门用来雕刻玫瑰,我们三个刻玫瑰的手艺几乎炉火纯青,甚至上了个无名小报,我们把报纸上的照片剪了下来,放大了贴在厨房,遇到是个人都会对他们吹一番牛。
渐渐的,巴黎夏天成了许多年轻人第一次表白的地方。
我后来变得特别唠叨,常常把过去的事情说给别人听,翻来覆去,唾沫横飞,经常让别人看到我坐下来开始讲故事的架势就跑掉,凯霖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唐僧了,你有本事就把故事写下来吧。送给你儿子做礼物。
我儿子?你说你。。。
嗯嗯嗯,是的是的。凯霖调皮地点着头。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幸福地相拥好久。
冲她这句话,我还真正而八经地写了起来,我天天晚上上班,白天关在家里写,写的天昏地暗,忘乎所以,5个月后,凯霖面前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本书的手稿,名字叫《巴黎地下铁》。
凯霖挺着大肚子,乐了,她说,你儿子还没出来,你写这么快干嘛。
我说,你天天在家里也无聊,他在你肚子里也无聊,你就读给他听咯。
也是哦,凯霖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