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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peiming 于 2009-5-10 01:32 编辑
第一章 尘嚣初拭(一)
七月的成田,大地流火,机场里人浪翻涌,演绎着匆匆聚散。海关的出口前挤满了人。人多却静,更多是窃窃的私语。
水泽树拉着哥哥刚刚赶到,边娇喘微微地抱怨哥哥磨蹭,边拨开人缝往前钻。最前排,有十几架炮筒般的相机,死死地瞄着出口的拐角。炮筒后的目光寒气凛凛,豹子一般机警地候着猎物。三两神色凝重的警察,在隔断记者的围栏边神气地踱步。
水泽锦拽住树:“就这儿吧,看样子他不会那么早出来的。”
“为什么?…怎么会有记者?还有警察?”
水泽锦也狐疑地四顾张望。
不久,前方的玻墙上晃出一团人影,随即飘然拐向出口,杂乱的脚步声渐近渐晰。少顷,一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呼拥而出。树扒住锦的肩努力地踮脚探头。周遭翘首的人群出奇地沉寂,唯有一线隐隐的“丝丝”声,不辨来路,象风惊枯叶的悉碎。刹那间,镁光频烁。一位矍铄的老人,在“咔嚓咔嚓”的电闪包围中,被焦映得银发苍面。他依稀可辨的可掬笑态,转瞬淹没在安保们魁硕的身影之中,剩一只枯槁的手,还舞在半空,招摇着领袖般的风采。人群的一禺响起掌声和欢呼,开始拖着骚动往前挤。警察们要求回避的吆喝连连。
树踮脚准备再望,突然,一记诡异的火光掠顶而过,她下意识地惊得蜷起脖子。随即,“啪”的一声爆响,象一记意外而闪亮的耳光,打在所有人的脸上,刹那间点燃了莫名而惶恐的男女高音。顿时,奔逃的呼号在瞬间传染开来。老人早已不知所踪,唯有零星的镁光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刚刚还在鼓掌前涌的队伍,顷刻间疯狂地反扑而来,如海浪一般呼啸吞噬了后方就地下蹲或卧倒的人群。痛楚与恐慌象瘟疫一般,在每一个瞳孔里扩散。
树被从身后扑上来的水泽锦,紧紧地裹在了臂弯里。幸好这边的人群,没有什么野蛮的逃匿。更远处也有人驻足以观,诧异地打听缘由;还有人以为正在拍电影,连忙掏出了相机来。
骚乱终于逐渐地沉着下来,大家也这才看清楚只不过虚惊一场。但警察还是一队赶着一队,煞有其事地开始侦察勘探,恨不得把整个大厅都圈在警戒线内。
树被哥哥松开,还是惊魂不定,怔怔地望着锦:“…恐怖…袭击?”
锦摇摇头。
有人边擦汗边讲着手机,也有人坐在原地皱眉喘气。警察们忙着抄笔录,锦和树也被问了又问,还被要求留下了证件号和通讯地址。一会儿,广播里传来改换航班出口的信息。锦听清了王闲的出口号,拉着妹妹飞奔而去。
临时出口的外面人潮汹涌,但井井有序。水泽树老远就看见正倚着行李四处张望的王闲,连喊:“闲!闲!” 转眼蹦到了王闲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转了半圈,象个苛刻的造型师,边上下仔细打量边说:“终于到了呢!…嗯…头发怎么这么难看!”
水泽锦赶来说:“闲!好久不见,你好吗?实在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刚才那边出了点状况…”树说:“是啊,是啊!刚才把我吓坏了!有个人扔了个东西,‘砰’一声就在我们前面响了,我还以为是炸弹呢!…”王闲瞪大了眼睛,连说“是吗?是吗?…我说怎么突然通知改出口了呢?…吓死了是不是?有锦在,你死不了的。我看看,吓成什么样儿了?”说着去抚树的头。
树调皮的拨开王闲的手,边理头发边说:“别摸我的头!”
“她三天做一次头发,坏习惯还在,碰不得的。” 锦笑着说。
“闲这次待多久?”树问。王闲看着她直笑。水泽锦推起行李说:“走吧!”
三人寒暄说笑, 被人流簇拥着往空港的车站走去。
水泽树双手揪着皮包,在两人面前侧蹦着,时而倒行,兴高采烈地演绎着刚才的恐怖事件,又说妈妈念叨着闲来,果然就来了。因为闲怕狗,只好把路易寄养到阿姨家养去了;妈妈一大早就把她揪起来打扫客房,她的中餐厨艺很有进步呢;又说都说好去给好朋友的钢琴比赛加油的,为了接闲都只好推掉了;还说爸爸老出差,还没回来呢,妈妈也越来越唠叨了;当说到到哥哥相亲的事情时,王闲和锦猛地煞住脚步张嘴欲呼,可毕竟迟了一步。因为专注地听着树的演绎,谁也没有留意前方的玻璃门。倒退而行的树“嘭”的一声闷响撞得结实,手里皮包被磕出去老远。屹然而立的门略有晃荡,狼狈地爬起来的树却受惊不小,一个劲儿揉着后脑勺,也不忘梳理稍有散乱的头发。王闲哈哈笑弯了腰,水泽锦摇头苦笑着上前搀扶。树扭着臂膀忿忿地摔开他的手。
“哎,电话!”王闲刚拾回树的皮包,感觉里面有电话的震动,忙递给她。
树起身掏出电话,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翻开盖子:“莫西莫西…我?嗯,没去。你怎么知道了?…什么?喝咖啡?没空!…那是我跟千鹤的约会,你去了,我就不去!…冲绳?我不希罕。…琵琶湖?还没想好呢,可能吧。…就这样,再见。”
王闲冲着锦笑笑,对正收起电话的树说:“你真不象日本女孩,你这样的,在这儿算是很另类的吧?要是我,我再也不约你了。”
树神气地噘嘴哼了一声,大步向车站走去。
沉默的铁路线渐渐甩远了自然绿,悄悄地扎进灰白的钢精混凝土中。车厢里的声响细琐得微茫,只有偶尔来回的脚步和断续的耳语。王闲倚着倦意在水泽树和窗口之间打了一路的瞌睡。
素子阿姨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一到家,树便迫不及待地跟妈妈汇报了一遍机场历险记。妈妈听得惊心动魄,赶忙把三人招呼到客厅里的神龛前,那里供奉着水泽先辈的灵位。四人铺开垫子,跪坐安稳。 妈妈拿起小锤照着铜磬“铛”地一敲,大家双手合十,闭眼默祈,袅袅的金属余音在客厅里悠扬地回荡,许久才隐隐地消逝。 祷告完毕,树和锦接到了下周末上坟扫墓的任务。
不久锦接到爸爸的电话,素子阿姨便走开了。爸爸询问问机场的事件,树和锦轮番一通解释之后,爸爸交代说,如果被警察联系了一定要通知他。接着爸爸又问王闲的情况,王闲赶紧过来跟诚彦叔叔在电话里寒暄了一番。原来叔叔在大阪参加国际会议,还没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树见妈妈又走了回来,赶忙跟王闲要过电话,跟爸爸匆匆招呼了一声就挂了。
阿姨过来告诉王闲说浴室准备好了。王闲沐浴更衣之后,想起把带来的礼物-几瓶法国酒和巧克力给了阿姨和水泽兄妹。他正打算跟锦和树好好聊聊,阿姨却一再催促和坚持让他先去房间休息,他也只好听命。
这间客房原是水泽兄妹的书房,正对着院落里的小花园。花园里的花草一派欣欣向荣,但有些参差不齐。窗外油油的绿意诱得王闲悠然地舒了口气。窗边的书桌上,有一支着蕾的粉红郁金香,在细颈花瓶中静静地含苞待放。王闲拿起花瓶,把玩了一番,再细细品位瓶口内侧的落款:“水泽树”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是两年前为了庆祝树二十周岁生日时去中国旅游定做的。他陪着水泽一家,从桂林山水经西湖断桥,一直游览到天山天池。而今一路的欢声笑语都默默沉淀在这泛着黝黑而安详光泽的宜兴紫砂中。王闲扫了一眼书架,除了小部分晦涩难懂的机械原理之外,便是各种漫画与小说。他的目光不由定格在一本精装的“朝花夕拾”上。“谁会读鲁迅?”王闲暗暗寻思,好奇地翻了翻,在底页看到“藤原/内山书店”的落款。他又信手翻开了几本,不觉被《帝都豪宅地下的秘密》一书吸引住,这是知名的记者前田健司的著作。翻着翻着一张照片从扉页中滑了下来。照片上是一杆孤零零的路灯,笼罩在凄迷昏暗的雨夜中;几屡柔弱的橘黄色光线,从黑色夜幕中挣扎出来,蒙蒙胧胧地洒在了湿漉漉的路上;几线闪亮得扎眼的雨丝,在灯光下闪出寒气,象银针一般射向了大地。照片背后写着“赠树”,而署名和日期均被擦去了。“很有艺术感的照片。”王闲不由暗暗赞赏。拉开抽屉,久违的“小白”静静躺在里面,它曾是阿姨心爱的手机。小白已经充满了电,显然阿姨为他的到来做了不少准备。王闲拿小白拨通了老同学张思的电话。张思的手机关着。王闲留言说很想见见他和方青,有空的话约时间叙叙旧。
“不许进!让他好好睡!”突然门外传来了阿姨的声音。王闲赶忙搁下书爬到了床上。只听到几声轻轻的脚步擦门而过,便很快去远了。沾着了枕头,王闲真的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休憩状态。时差真象个顽固的小丑,一旦让它开演,便久久等不到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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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5-10 00: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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