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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福祸
电台的生活周而复始，安逸而简单，但是却相当消磨人的意志。这几个月来我接触了大量的法律案件，目睹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见识了太多不平等不合理的社会现象，以至于我那颗原本正义激愤的心都开始产生麻木的征兆了。
每天早上办公桌上总会堆满各种类型的求助信件，鲁达是从不看这些信的，他说在N年前就看腻了，现在一看就头疼。鲁达把信交给我和张霞分类，这些信大多来自偏远贫困的县市或农村，可以想象的出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都是我们节目的忠实听众，他们对我们的节目寄予厚望，但事实上我们节目能够起到的积极作用非常有限，对于大部分的求助是无能为力的，这时候我常常会陷入一种迷茫和悲哀的情绪中。
我和鲁达讨论过一些自己的困惑，鲁达什么也没解释，就说了一句，在你成为电台正式员工之前，什么都不要多想，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
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太适合待在机关单位里工作了，外表老实可靠，为人低调谨慎，性格内敛不张扬，然后还有那么点义气和才气。每每和鲁达一起陪台里的领导喝酒，散席之后鲁达总会拍着我的肩说，小伙子，有前途，好好干。我并没有刻意的做什么，我表露出的性格特点更多是出于一种习惯。老爸老妈在政府单位干了一辈子，我在机关大院里出生长大，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注定了很多事物的发展轨迹。
但我清楚地了解在我的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暗流，这导致我人生经历的每个阶段都会毫无征兆的做出一些冲动的事让身边的人大跌眼镜，比如早恋，比如同居，又比如……我不知道这股暗流从何而来，当我度过了青春叛逆骚动期后，它并没有随之消失却越发汹涌，我开始怀疑它是否已溶入我的血液。
不久之后，我便惹祸了。
事情来源于我写的一篇稿子。稿子的内容是一起欠债不还所引发的民事诉讼，很平常很普通的案件，我在编写评论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以前郭达表演的一个小品，于是我在稿子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家对于经典剧目《白毛女》中地主黄世仁逼死佃农杨白劳的一幕都印象深刻，但是到了当今社会这一幕恐怕就得颠倒过来了，黄世仁不但不敢逼迫杨白劳反而还要苦苦哀求其还债，这可不是玩笑，而是一种奇怪的真实存在的社会现象……”
稿子交给鲁达后，他粗略的看了看便签了字，再递到白然那里，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案子，不会牵扯太多的关系和利益，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节目按时直播。
在节目结束一个小时后，新闻频道的李总监突然召集法制在线节目组在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鲁达望着一脸严肃的李总监说，怎么了，老李，是不是节目出问题了。
李总监点点头，然后说，刚才有位退休老干部打电话来投诉，说听了中午的法制在线节目很不高兴，节目里面说什么在现代社会杨白劳成了大爷，黄世仁变成了受害者，这不是在恶搞《白毛女》吗。
我脑门子开始流汗了。
鲁达说，没这么严重吧，不过就是一个讽刺的比喻而已。
李总监说，人家老干部才不管你什么比喻呢，他觉得这样说就是不对的，老鲁，你还是学政治的，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鲁达有些烦躁的说，你是领导，你说该怎么解决吧。
李总监说，到目前为止暂时还只收到这一个投诉，王副台长正在做这位老干部的工作，争取把事情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下来。
鲁达点了一根烟，狠狠的抽了几口，说，什么破事啊。
李总监问，那节目的稿子是谁写的啊。
我正准备冲动的承认，坐在我旁边的白然忽然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柔软，我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但她却没有看我，而是轻轻的说，稿子是我写的。
鲁达咳了一声，然后说，谁写的稿子这个不重要，反正最后责任我来背。
这时正好王伯伯推门进来了，他说，鲁达，你别在这儿充大头。
鲁达闷头抽烟不作声了。
王伯伯对李总监说，那个老干部的思想工作我基本做通了，问题不大，你先去忙吧。
李总监先出了会议室，王伯伯又对潘莉和张霞说，小潘，小张，你们也可以先回办公室，这个事本来也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潘莉和张霞也离开了，会议室里除了王伯伯就剩下鲁达，白然和我了。
王伯伯把门反锁了，然后找鲁达要了根烟点上了。
鲁达说，老王，实话实说吧。
王伯伯说，本来只是一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那老干部以前是市委宣传部的，今天直接跟台长打电话投诉，台长怕这个事闹到上面去，所以非常重视，虽然现在问题基本上解决了，但台里最后还是要有个交待。
鲁达说，不就是背黑锅嘛，我来。
王伯伯冷笑一声说，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我忍不住插嘴说，其实稿子是我写的。
鲁达说，你一小孩子别瞎掺乎，你还想不想转正啊。
这个时候，白然突然说，还是我来负这个责吧，节目是我播的，人家听到的也是我的声音，拿我开刀最有说服力。
王伯伯说，其实我也觉得小白来接这个茬最合适。
鲁达说，可是白然她才刚回来没多久……
王伯伯摆摆手打断鲁达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这事的处理其实也就是走一个过场，简单说就是做个秀表个姿态，实质上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在加上小白的特殊情况，台里面的领导也都清楚，所以我才说小白出面是最合适的。
我听到了“特殊情况”几个字，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白然说，那是不是还需要我做个检讨什么的。
王伯伯说，不用，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我和鲁达来处理。
鲁达看了看白然，白然笑着说，没事的，鲁老师。
王伯伯说，鲁达啊，我干不了几年就得退了，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商量着，准备把你给抬上去，所以你最好不要出什么事，有好些人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呢。
鲁达小声的骂了句，我操。
王伯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写东西千万要注意了，平时让你鲁老师多给提点一下，一定要严格把关。
我说，对不起，王伯伯，这次我闯祸了。
王伯伯笑着说，没事，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的，好啦，好啦，散了吧，都回去工作。
回到办公室，张霞偷偷的问我，事情最后怎么处理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鲁老师去解决了。
我的心情很沮丧，尤其是白然替我背了这个黑锅越发让我感到难受。我望了一眼白然，她神色淡定，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变化。
我想和白然说点什么，但在办公室里也不可能说什么，于是我给她发了个短信：今天的事，对不起，晚上请你吃饭好吗？
白然很快回了短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一顿饭也太便宜你了吧，哈哈。
我没有想到白然居然用如此轻松的口吻回复，我赶紧又接着发：那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尽管开口，决不推辞。
白然回复：让我想想，不过今晚我还有事，等哪天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似乎受到了白然的感染，我的心情也没那么郁闷了，只是我忽然想到王伯伯所说的关于白然的“特殊情况”到底是什么呢，是造成白然在电台尴尬状态的根本原因吗。
下班后，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漫无目的，只是不想回家。我不善于玩孤独，我害怕空虚寂寞，可我翻遍手机通讯录却找不出一个特别想见的人，哦，不对，我是想见白然的，可是她又是我什么人呢，同事还是朋友。回国后我想问题的思路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复杂，也许这就是我和吴纯分开的原因，我们彼此已经不再了解对方，所以也不再需要对方了。
武汉的街上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在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有个男人开着辆普桑兜售五十块一双的伪劣阿迪鞋，还有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微型电视说买了他的接收器可以看一百多个频道，我居然无聊的加入了围观的人群。
隐约感觉有人在背后扯我的衣服，我的第一反应是小偷，顺手一抓，抓住一只软绵绵的手，很光滑，像是女人的手，我回头一看，一个带着黑镜框的女孩正笑眯眯的看着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居然是王蓓。
我说，你在这儿干嘛。
王蓓说，该我问你才对吧，你下了班不回家，居然跑到这里来看江湖骗子表演。
我说，你还不是一样，带个镜框又装女大学生。
王蓓晃了晃手上的一个袋子说，我是专门来买板栗的。
我说，原来美女主播也会来市井街上买零食吃哦。
王蓓瞪了我一眼，然后说，听说你今天闯祸了。
我惊讶的说，连你都知道了。
王蓓说，听说还是白然替你背了黑锅。
我没话说了。
王蓓笑着说，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饭，替你压压惊。
我盯着王蓓说，我不去。
王蓓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然后说，莫平平，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排队想跟我吃饭啊。
我说，我又不是你的粉丝。
王蓓说，你是害怕吧。
我说，我怕什么。
王蓓说，你害怕喜欢上我啊。
我被这句话雷到了，哭笑不得的说，好吧，我承认我害怕，你放过我吧。
王蓓说，晚了。然后她不由分说的牵过我的手，拉着我朝路边她那辆飞度走去。王蓓的手和白然一样柔软，只是温暖了许多。若干年前，当我初恋的时候，我把牵手看作是一种很神圣的定情行为，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这么认为，尽管我和王蓓之间扯不上任何的感情关系，但我的心跳还是加速了。
到了车前，王蓓把车钥匙丢给我，说，你开吧。
我说，为什么。
王蓓说，因为我要吃板栗。
于是我开着车，王蓓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吃着板栗，一边吃一边还不时指挥着我转左转右。
我说，你主持节目的时候也是现在这个样子么。
王蓓吃惊的看着我说，你没看过我的节目吗。
我说，没有。
王蓓作出一个崩溃状。
我说，我平时很少看电视的，再说我连你真人都见了，看不看节目都无所谓。
王蓓说，节目上的我和平时的我不一样，就好比我一化妆你就认不出我了。
我说，你平时都不化妆的么。
王蓓说，我只有两种时候化妆，第一，上节目的时候，第二嘛……
我说，第二是什么。
王蓓诡异的笑着说，第二就是在酒吧灌醉你这种小男生的时候。
我叫了起来，谁是小男生啊，你明明比我年纪还小。
王蓓说，我说的是心理年龄，你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回国后跟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什么区别嘛。
我哑口无言。
从来没有见过像王蓓这样骄傲任性毫无矜持的女生，她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孩，我不是她的对手，我也没有想过当她的对手，但她却带着不讲道理的强势闯入了我的生活，是祸是福，我都不知道，只是我的内心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hero02530550 于 2008-6-19 14:5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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