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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逛逛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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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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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东东,我喜欢!!!
2007-3-15 22: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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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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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了吗?
2007-3-17 21: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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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oneysweet
木有了吗?
我以为没有人看了。。。。。。。 有mm看我就继续
2007-3-17 23:2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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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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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有情爷

第一章
明朝万历年间

  厚重的黑云堆积在天上,沉沉地压住屋宇,天色昏暗,一场大风雪即将来临。

  京城的将军府里,杨婵媛站在廊下,低垂着姣好柔美的鹅蛋脸,心思重重地玩弄自己的头发,那长长的羽睫眨动着,一双慧黠大眼抬了起来,望向乌云密布的天际。

  姐姐即将出嫁,明明就是一件大喜事,可为什么全家都高兴不起来呢?

  没有人希望姐姐嫁入皇家,但皇上圣旨赐婚,谁敢违抗啊?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方传来,她转头一看,顿时忘掉心事,喜道:“晋哥哥,你回来了?”

  杨晋跨着大步,一下子就停在她的面前,他身形高大挺拔,凌乱的黑发微湿,手里抱了一顶头盔,身上围着一件黑色披风,遮掩了里头金光灿烂的铠甲,而脚底的马靴则是沾满雪泥。

  那黝黑英俊的面容露出微笑。“媛妹,天气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吹风啊!”

  “这院子的墙又高又厚,风吹不进来,就像爹和晋哥哥带的军队一样,管他是土蛮,还是乱贼,一样也杀不进你们的阵仗里!”

  婵媛一边说着,一边还带着崇拜的目光仰视眼前这位小飞将。没办法,谁叫她的晋哥哥是如此英武过人啊!

  “小丫头!”杨晋轻轻敲了她一记,笑道:“别跟我歌功颂德了,你去讲给爹听,他会很高兴。”

  “不要叫人家小丫头啦!我都十六岁了。”婵媛抱着头,哀号了好几声,作势捶向杨晋的胸膛,不料捶到硬梆梆的镗甲,又痛得她缩手。“好痛!”

  杨晋揉揉她的头发,大声笑道:“在我还没有脱下这身戎装之前,你可别想动我一根寒毛喔。”

  “讨厌!你就只会欺负妹妹。”婵媛嘟起了小嘴。

  “我才从练兵场回来,没有敌人好欺负,就来欺负你喽!”

  “我不会让你欺负的!快!晋哥哥,你去换掉这身衣服,待会儿来陪我射箭骑马。”她语气充满兴奋与期待,伸出一双柔软小手,想要推动他。

  “城外都下雪了,你还是好好待在屋里头,改天再带你出去骑马。”杨晋笑着允诺他日之约,两脚依然定在地上,不为所动。

  “唉!好想一起去骑马喔!”婵媛还在猛推着他,突然明白他才从练兵场回来,立刻迫不急待跑到这个院子的原因了。

  “我先去看娟姐。”果不其然,他是来找婵娟姐姐了。

  短暂的欢笑气氛立刻结束,他们同时想到那个让全家发愁的问题。

  “姐姐她很不开心呢!”婵媛眉头锁上忧郁,又开始绞着她的头发。“刚刚我送药给她,她一口也不肯喝。”

  “她不喝药怎行?”杨晋也皱眉了。

  “她说……她说……”以姐姐那个刚烈个性,她是说到做到啊!

  “娟姐说什么?”

  “她说她老是生病,活得已经不痛快了,难道到死还不痛快吗?”

  杨晋听了,立刻走向不远处的房间而去,婵媛忙道:“姐姐在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要嫁给五王爷,还把房里的东西摔了一地,我都劝不了她。”

  “我去劝她。”杨晋又是大跨步地往前,神色忧急。

  “晋哥哥,姐姐性子烈,很难劝的……”

  “放心,娟姐听我的话。”

  看到杨晋回头给她一个自信的微笑,婵媛忽然觉得安心了。

  自小,晋哥哥就会保护她们姐妹俩,他不过大她两岁,却像个大人一样。姐姐生病了,他会细心熬药照顾,而活蹦乱跳的她,在外头闯祸了,他也会帮她打架,或是承担起闯祸的责任,好几次还代她挨打呢!

  那时的她吓呆了,就看着父亲拿鞭子往晋哥哥身上抽,一面骂道:“又摔坏花瓶了!”不然就吼着:“谁叫你喂马匹吃泻药?”

  父亲杨浦是个严厉的武将,力气又大又猛,她只能在旁边拼命掉眼泪,看晋哥哥咬牙挨打,却不敢挺身承认是自己做错事。

  往往在事后,冷静的婵娟姐姐会带着伤药,到杨晋房里帮他敷伤。晋哥哥不怪她,婵娟也不怪她,他们就是把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杨晋真是一个好哥哥呢!虽然他不是她的亲哥哥。

  忘了杨晋是什么时候来到杨家,从她有记忆以来,杨晋就已经是她的晋哥哥了。听说他父母双亡,是父亲感念故人救命之恩,所以把他带回家收为义子,她们姐妹也顺理成章变成他的义姐妹了。

  婵娟也是一个好姐姐,娘亲在她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而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戍守边关,根本无心再娶。大她三岁的婵娟俨然成为一个小娘亲,处处打理她的生活,把她这个小妹调理得比姐姐还高还结实。

  可惜婵娟生来体弱多病,每当她和杨晋在院子练武比剑时,婵娟就只能坐在一边观看。惟一真正让他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就是在书房念书、戏弄夫子的时候了。

  婵媛想着往事,脚步轻移,已经来到婵娟的房门外,她听到里头的啜泣声,迟疑了一下,还是敲了房门。

  “请进。”杨晋的声音传来。

  婵媛推开门,见到杨晋坐在床沿,身上已经卸了镗甲军装,正伸出臂膀安慰靠在他肩头的婵娟。

  婵娟看了一眼婵媛,眼泪又汨汨而下,那清丽脱俗的脸颊更显苍白了。

  “姐姐!”婵媛走上前,将先前丢在地上的枕头捡了起来,语气尽量放柔。“再过一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

  “我不嫁!”自从七天前,得知要嫁给皇帝的亲弟五王爷之后,婵娟的反应就是这句话。

  “娟姐,”杨晋好声劝道:“皇上感念爹有功于朝廷,正好那天五王爷也在场,皇上一高兴,就许了两家的婚事,这可是皇上极大的恩典啊!”

  婵媛也跟着劝道:“听说五王爷人品好,学识武功俱佳,长得英俊好看,晋哥哥也见过五王爷,说是跟姐姐天上一对,地下一双呢!”

  婵媛俏皮的口气丝毫不能引起婵娟的兴趣,她反而推开杨晋,冷冷地道:“杨晋,那是你和爹在外头立下汗马功劳,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五王爷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皇上要指了这门亲事?”

  “娟姐……”杨晋扶住了她颤动的身子,心知无法再劝下去,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不想劝啊!

  在那一瞬间,两人的眸子紧紧交缠,将对方的影像锁进了彼此眼眸深处。

  “我只嫁给我喜爱的人。”

  婵娟神情坚定,眼睛望向前方,仿佛那里有着她所追求的目标。

  婵媛随她的目光看去,只望见窗缝外的黑云和细雪,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婵娟的瞳眸绽放出光采,难道她看到了什么吗?

  婵媛有点害怕,向杨晋猛使眼色,姐姐的个性向来强烈果断,她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呵!

  杨晋同样明白婵娟的性子,他了解婵媛的担忧,于是扶着婵娟躺下,柔声道:“娟姐,你好好休息,我陪你聊天。”

  婵媛见到姐姐神色变得柔和,猜她大概也疲倦了,顺手拿起放凉的药碗,笑道:“姐姐,你听晋哥哥谈天吧!他出去打土蛮一年,大概又有很多故事可以说了,我去把药汤热一热,再给你端过来。”

  “媛妹,麻烦你了。”杨晋朝她一笑。

  哇!晋哥哥真是好看耶!不知道他和五王爷比起来,哪一个比较英俊呢?

  爹和杨晋才回来不到十天,就有好多朝中大官来谈亲事,不是问她们姐妹的婚事,而是冲着十八岁的天朝小飞将杨晋而来。

  杨晋吓得叫义父杨浦推掉所有的求亲,说是他年轻力壮,正准备为朝廷出力,根本不欲谈儿女私情云云。

  这番说辞赢得杨浦的赞赏,杨晋是他的义子,却继承了他正义凛然的个性,也学得了一身好武艺,自十二岁就随军出征,不论是剿贼,还是对抗外蛮,杨晋总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为自己博得“小飞将”的响亮外号。

  婵媛捧着药碗走在回廊间,痴痴地想着,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匹配器宇轩昂、英挺杰出的晋哥哥?

  她望着棉絮般落下的细雪,又想到婵娟的那句话:“我只嫁给我喜爱的人。”

  喜爱的人?难道婵娟姐姐已经有喜欢的男人吗?会是谁呢?

  婵媛苦苦思索着,想到爹爹军中的几名将官,他们不是有了妻儿,就是一脸粗鲁,姐姐不可能会喜欢他们,但姐姐没见过其他男人,她到底喜欢谁呢?

  听说那个五王爷个性是古怪些,可好歹他也是一个王爷嘛!姐姐嫁到王府里过好日子,说不定就会喜欢五王爷了呀!

  对了,待会儿再把热药汤端回去时,就这样子劝姐姐,毕竟和五王爷成亲是天大喜事,她敬爱她的姐姐,希望看到姐姐有个幸福的归宿,她一定要让姐姐快快乐乐地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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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婵媛没有机会劝婵娟,当她端回热药汤时,婵娟已经睡着,杨晋正轻轻地掩门离去。
  翌日,杨晋和婵娟就失踪了。

  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娟秀的字迹写着四个字:追求幸福

  杨浦暴跳如雷,立刻下令封锁消息,只派府内老家人和数名亲信全力追回这对私奔的姐弟。

  二十多天过去了,两人依然音信杳然。

  婵媛待在房间内,连日大雪压得所有的人透不过气,父亲终日在屋里跺步生气,她原先打算骑马出去寻人,也被父亲一口回绝。

  恐怕晋哥哥和婵娟姐姐早已远去了。早在他们刚离去那几天,婵媛就换了男装一起出城寻找,但是冬雪茫茫,四野不见方向,她又怎知他们往何处去呢?

  原来,姐姐喜爱的人就是晋哥哥啊!

  婵媛露出笑容,放下心里的忧虑,她伸手抚了床上那袭簇新艳红的嫁衣,这块御赐丝绸是照着她的身材赶工缝制出来的。

  房门被推开,随着刺骨冷风卷入,杨浦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爹,”婵媛抬起头,看了父亲的脸色,已然明白结果,但她还是问道:“找到姐姐了吗?”

  “他们最好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回来了!”杨浦重重地坐到椅子上,盛怒不减。

  “爹,不要生气嘛!”婵媛向来喜欢跟父亲撒娇,一想到再也没什么机会和父亲相聚,声音不觉带愁。

  “唉!”杨浦看见那件刺目的嫁裳,又是叹道:“媛儿,要你代娟儿出嫁,这是不得已的方法,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爹,我明白。”婵媛腻到父亲身边,为他捶打紧绷的肩头肌肉。“这倒是两全其美的方法,姐姐跟了晋哥哥,我也嫁给五王爷,爹的女儿都有了归宿。”

  “不要再跟我提那两个畜生!”

  “爹,姐姐和晋哥哥也是您的儿女啊!我相信晋哥哥一定可以好好照顾姐姐的。”婵媛甜甜笑着。

  “你都不怨他们吗?”杨浦放松了肩头,深锁的双眉稍微舒展开了,有点疑惑地望着这个小女儿。

  “姐姐个性刚强,身体又弱,一定要像晋哥哥那样的男子,才能温柔待她。听说五王爷个性孤僻,难以相处,所以我想了又想,姐姐嫁他一定不会幸福。”

  “换了你嫁五王爷,你也不会幸福啊!”杨浦掩面长叹。这些日子来,好事者不断传说五王爷的事迹,什么断袖之癖、纸醉金迷、淫乱王府、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等等传闻,在上早朝时,一件又一件地传到他的耳中,有时宾客上门谈起,也是不厌其烦地述说。

  婵媛竭力压下内心的不安,她不愿再让父亲为她担忧,仍是笑道:“爹,我嫁过去也是个王妃,他能对我怎样?况且我学过功夫,是天朝飞将杨浦大将军的女儿,绝不会让他们姓朱的给欺负了。”

  杨浦感慨地拍拍女儿的手背,婵娟向来任性,她会出走抗婚,他不意外,而婵媛聪慧明理,她会毅然代姐出嫁,他也不意外,只因为他两个女儿都像他,勇敢而坚定。

  可婵媛这个小女儿,体贴得令他心疼啊!

  “媛儿,别管那些五王爷的谣言了,那天爹在御花园见到他,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可怕……”

  “不就是个人吗?有什么好怕的?”婵媛继续为父亲捶肩捏背,娇笑道:“爹,别愁眉苦脸了,后天你女儿就要当王妃,以后我和姐姐的身份就对调了,您可不要叫错名字了喔!”

  “我没问题,几个知情的亲信也不会泄露出去,赵管家是老家人,他们口风都很紧,陪嫁过去的丫头喜鹊怎样?她可以信赖吗?”

  “爹放心,喜鹊跟了我和姐姐七、八年,个性憨直,她不会误事的。”

  杨浦点点头,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还有,郑贵妃说五王爷府中没有半个丫头可以使唤,明天就会送几个丫环过来,当作是你的大婚贺礼。”

  婵媛想到大厅中摆放的各色礼品,不觉一笑。“爹,这场婚事筹办到现在,我们一点也不用出力,都是皇宫那边在忙着呢!”

  “五王爷大婚,是何等盛事!”杨浦望向屋外飞雪,心情也像落雪般地摇摆不定,他想到皇室中的权谋斗争,突然感到不安。

  他拉着女儿坐下来,盯视她青春娇俏的面庞,那漆黑的眼眸说明了她的纯真,毕竟她只有十六岁啊,

  “媛儿,你嫁入王府里,事事小心,除了要隐瞒真实身份外,对于皇宫中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理会,知道吗?”

  “爹呀!”婵媛眨着浓黑的睫毛,眉眼里都是笑意。“您向来是个发号施令的大将军,怎么今天说起话来像赵叔,既唠叨又琐碎啊!”

  婵媛愈是表现得无所谓,杨浦愈是心疼,长长叹了一口气。“媛儿,爹只剩你一个女儿了。”

  “姐姐也是爹的女儿啊!”婵媛握住父亲那双粗糙的手掌,灵动的大眼恳求着:“爹,您不要怪姐姐和晋哥哥,等他们回来了,我们还是一家人。”

  “他们敢回来,两个一起打死!”杨浦又暴发怒气。

  “爹,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您何不乐观其成?”婵媛脸上带着甜笑,黑眸滴溜溜地转着,也像她那灵敏的心思。“我明白姐姐的心情,她常年卧病在床,不像我和晋哥哥可以学剑、骑马,我知道姐姐一直很不快乐,如今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和晋哥哥在一起,我真的替姐姐高兴耶!”

  杨浦望着女儿,叹了一声。“唉!是我宠坏娟儿了。”

  婵媛见父亲言语松动了,她稍微放心,又问道:“那么,晋哥哥在军中那边……”

  “我最多只能再瞒上几个月,帮他称病请假。”杨浦手掌在桌上一拍,额上暴出青筋。“偏偏这次回来,朝廷才升他为副将,他的一举一动,别人可是睁大眼睛瞧着,他也明知道办完婚事后,即将起程东北守护边关,却在这节骨眼走了!”

  “爹,您就多少帮着晋哥哥嘛!”

  “你不要看晋儿风光,朝中有多少人嫉妒他少年得志啊?你也不要看爹和皇上结成了亲家,但是背后又有多少人想桶我一刀?除非晋儿尽快回来,否则装病装不了多久,给别人参上一本,说是藐视圣意,皇上那人又是喜怒无常,到时恐怕你这个王妃也救不了他。”

  “有人会这么坏吗?”婵媛时常听父亲谈到朝廷骇人听闻的事情,总是不敢相信人心会是如此险恶。

  杨浦不想她担心,安慰道:“爹知道怎么应付,你就不要担心晋儿了。”

  “这样好了,明天我带喜鹊上佛寺求平安,祈求佛祖保佑爹、姐姐,还有晋哥哥。”婵媛眼里流露光采,她衷心希望家里每个人都能平安无事。

  “别管我们,先求你的婚姻吧!”求神大发慈悲,愿五王爷那些传言都是虚假妄言,让媛儿好心有好报,有个美满的归宿吧!

  一向不信神佛的杨浦竟在心底祈求了。

  “爹呀!”婵媛不知父亲心思转折,以为父亲在取笑她,顿时双颊微红,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袭华丽的嫁衣,是害羞,也是为未知的未来担忧。

  门外有人叫唤老爷,说是前厅有兵部尚书送礼,杨浦拍了拍婵媛的肩头,神情复杂地道:“媛儿,一下子要你长大,苦了你了。”

  杨浦走后,婵媛拿起嫁衣,仔细玩味父亲那句话。她怔怔地望看窗外的雪花,方才压下的波涛再度涌起,视线渐渐地变成一片模糊。

  双手在发抖,红色嫁衣滴上了几点泪珠,她赶紧抹去了,将嫁衣平铺在床上,轻轻抚平皱摺。

  不!不能哭!她长大了,出嫁更是一件大喜事,她不能哭!

  圣旨难违,为了父亲、为了姐姐、为了晋哥哥,她一定得出嫁。

  她咽下泪水,告诉自己,她是天朝飞将杨浦的女儿,虎父虎女,没有什么好怕的。

  是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年纪小,但是胆子可不小,她绝对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位谜样的夫君——五王爷朱翊铮.
第二章
  整整忙碌一天,历经繁琐冗长的礼节仪式,婵媛终于让喜娘扶进了新房。

  “累死了!”婵媛捶着膝盖,轻声叹息着。

  “小姐,你坐好啊!房里还有别人咧!”喜鹊急忙拉好她的手臂,再把她的一双脚摆好在踏几上。

  “还有谁?”婵媛掀开红帕的一角,看到偌大的一间房里,处处缠了红绸巾,窗上也贴了大大的喜字,一对红烛正流下一串腊泪。

  “小姐,不能掀头巾呀!要让王爷来掀。”喜鹊又慌张地拉下红帕。

  “蒙了一天,好闷喔!”惟有和年纪相近的喜鹊在一起,婵媛才真正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又偷看一眼红帕外的房间。“哇!这房间好大啊!”

  “外边还有个小厅,那边有两个丫环、两个喜娘等着听吩咐。”

  “有什么好吩咐的?”婵媛扶了扶沉重的凤冠,又转了一下厚重的金手镯。“突然多了八个丫环,我都不晓得怎么使唤。”

  “小姐,不要乱动嘛!”喜鹊又是手忙脚乱地帮她整理仪容。“我多了八个帮手,这才好呢!而且琥珀姐好能干,所有的杂事都是她在安排,她叫我只管服侍小姐就好。”

  “我又哪里需要你的服侍?以前你都是服侍姐姐……”

  “小姐!”喜鹊大喊一声。

  婵媛猛然醒悟,是了,从今天起,她是杨家的长女,名唤杨婵娟。

  额头渗出冷汗的同时,就听到外头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你们在这边做什么?”

  一个喜娘回答道:“回王爷,您和王妃……洞房花烛……我们……你们要喝合卺酒……”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吓得支离破碎。

  婵媛今天跟在朱翊铮身边一天,知道他照着仪式带她拜天地、行礼、祭祖,却没有听过他说话,如今听到那低沉威严的声音,心头突然砰砰地猛跳起来。

  “小姐……”喜鹊也跟着发抖,小声地道:“王爷……长得好高……好凶……”

  “别再给本王玩什么名堂了,统统下去!”那个声音又冷又硬,不带一丝情感。

  “可是……王爷……这是礼俗……”

  “本王的话就是命令,再不下去,就喊侍卫拖你们出去!”

  “是……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守在小厅的喜娘和丫环落荒而逃。

  “小姐,我……我也要走了。”喜鹊只觉得头晕脑胀,不敢再呆在房里,不料一转身,就撞上一堵墙。

  “啊!”喜鹊真的要晕过去了,她……她竟然撞上王爷!

  朱翊铮伸出右手!拉住了即将仆倒的喜鹊,那一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嘛!竟然会被他吓倒,比起外面那几个眼神飘忽、行动诡异的丫环,这个小丫头实在太青嫩了。

  可惜没有人看见他的笑容,喜鹊浑身颤抖,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怕这位传说中的冷面王爷会一掌打死她。

  婵媛虽然罩在红帕下,但她知道朱翊铮抓住了喜鹊,她想也不想,立刻揭开红帕,跳了起来,抢过喜鹊,大声道:“不准你碰喜鹊!”

  朱翊铮一愣,他没料到坐在床边的新娘子会突然有所行动,而且动作利落明快,一起一抓,已经把喜鹊抢了回去。

  “喜鹊,别怕。”婵媛扶着喜鹊的肩头,低头安慰着,虽然她心里也开始害怕了。

  “她叫喜鹊?”那声音不再低沉。

  “是的!”婵媛昂然抬起头,对上朱翊铮那对冰冷的眸子。

  “杨婵娟?”

  “是我。”她不敢再看他,垂下了眼帘。

  “你叫喜鹊回去休息。”

  “是。”

  待她将喜鹊扶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像个听话的孩子,朱翊铮说一句,她就回一句,而且还乖乖地服从呢!

  喜鹊呼吸到门外冷冽的空气,稍微清醒了些,拉着婵媛,哭丧脸道:“小姐,你要保重啊!”

  婵媛也是大大吸了一口冷空气,按下猛烈的心跳。“你快回房去。”

  “我……我不知道房间在哪里?”喜鹊又要哭了。

  婵媛望向阴暗深远的院落,这间王爷府,她也是第一次进来,一时之间,叫她哪里去找丫环休息的房间?

  一条娉婷的人影走了过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喜鹊,咦了一声:“喜鹊,你不服侍王爷王妃就寝,站在这里……啊!王妃!”

  来人见到婵媛,赶紧敛身为礼。

  喜鹊如见救星,拉着她道:“琥珀姐,拜托你,我要逃……”

  婵媛帮忙解释着:“琥珀,你带喜鹊回房休息,她今天累坏了。”

  琥珀是郑贵妃送来的八位丫环之首,这几天来,凡属婵媛身边大小事,全由她在打理指挥。她睁大了眼,不解地道:“王妃,喜鹊既然是房内的丫头,就应该睡在外间地上,半夜王爷、王妃如果有所差遣,她也好立刻办事啊!”

  “晚上大家都睡觉了,没有人会使唤丫环。”

  “王妃,宫中规矩都是这样的。”琥珀耐心地解释着,一双长长的、千娇百媚的丹凤眼压得很低。

  “小姐,怎么办?我死定了……”喜鹊终于滚出泪珠。

  “喜鹊妹妹大概是累了。”琥珀拉着喜鹊的手,状似十分为难,沉思一会儿,才向两个等她回应的人道:“这样吧!如果王妃不嫌弃,今晚就让我来服侍王爷、王妃……”

  “本王不用人服侍。”那低沉的声音又出现了。

  喜鹊吓得抱住婵媛,婵媛察觉她的颤抖,发现自己也跟着发抖了。

  “王爷,宫里的规矩……”

  “这里是本王王府,不管大内皇宫那一套,你们都下去。”

  “是,琥珀下去了。”琥珀微一蹲身,拉了喜鹊一起行礼退下。

  朱翊铮瞧见了琥珀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也看到她刻意摆动的身躯,心底冷笑了一声。

  “好个伶俐的丫头,不是吗?”

  婵媛站在门边,好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没有其他人,是朱翊铮在和她说话。

  “这名字不好。琥珀、虎魄也,太强悍。”他一边说着,一边掩起房门,上好门闩,径自往房里走去。

  眼前的庭院被雕花纸窗挡了起来,婵媛只能看到自己映在门上的黑影,空气也一下子变得温热而窒闷。

  她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夫君,她刚刚只看到他的眼睛,那冰块般的冷凝让她不寒而栗,她根本不敢看清他的长相。

  不能害怕啊,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幸好房间够大,头上凤冠够重、身上的累赘也够多,她慢吞吞走着,只听到衣裙的沙沙声响,还有他倒酒饮酒的声音。

  朱翊铮坐在桌前,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她望见他那宽阔的背部,气息又是一窒。呵!他长得比晋哥哥还高大,二十六岁的男子总是比较强壮些吧!

  “请坐。”他声音平板,像是对着陌生人说话。

  婵媛不想坐在他身边,于是摸着床沿坐了下来。

  室内门窗紧闭,但冬夜的冰寒空气仍在屋内流窜。无声,却冷得令人打颤。

  不能怕!婵媛一再地告诉自己,她是将军的女儿,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她知道如何自保,她绝对没有理由害怕这位冷酷王爷。

  她知道他在看她,她讨厌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胸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气,不再畏惧王爷的权势,也不再管那可怕的传言,她握紧了拳,毅然抬头与他四目交对。

  好个五王爷朱翊铮!原先她以为会看到一张凶恶的脸孔,但是此刻,她只能呆呆望着那张俊逸绝伦的脸孔。

  除了晋哥哥以外,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或许,剑眉入鬓、星眸炯炯、不怒而威的五王爷更像是一个驰骋沙汤的武将吧!

  同时,朱翊铮也是仔细地审视新婚妻子,他目光流转,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再把她从头看到脚,最后停驻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我有那么可怕吗?”

  “你为什么要打喜鹊?”她努力地迎向他的眸子。

  看来他真的是恶名昭彰了,连扶个跌倒的小丫头也被说成打人。朱翊铮不欲解释,他早就学会多说无益,只是冷冷地道:“有些事情,你没有亲眼看见,不要轻信。即使是你亲身经历,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在打什么哑谜啊?婵媛垂下长长的睫毛,立刻放弃和他对峙。

  她低了头,一对灵动的大眼只是瞧着嫁衣的丝绣,她记起了几位嬷嬷交代的洞房花烛夜事宜,什么服侍五王爷更衣就寝……这……她做不出来啊!

  她又急、又羞、又气、又怕,只好再把拳头握得死紧。

  朱翊铮把一切看在眼底,他突然很想再看那对胆敢直视他的大眼,于是站起身,走到床前,伸出右手抬起她的下巴。

  婵媛不料他会摸她,出于习武的本能,她立刻出手格挡,而朱翊铮反应更快,左手抓住她的右手,待她左手再攻来时,一只大掌已同时擒住她的两只小手,而他的右手仍紧捏着她的下巴。

  “你学过功夫?”

  “当然,我是杨浦的女儿!”婵媛傲然宣示着。可是……下巴好痛喔!

  “你个性很强?”

  “你欺负我,我当然要反抗!”

  “我刚刚说了,亲身经历不一定是真的。”朱翊铮右手抚上她粉嫩的脸颊,轻轻划着她的唇线,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如果这是丈夫对妻子的疼爱,你说,这算是欺负你吗?”

  天哪!他笑起来更可怕啊!婵媛猜不出他是怒是喜,忍住了他指头在脸上轻划的麻痒感,屏住呼吸道:“你把我捏痛了,就是欺负我。”

  “我这是捏你吗?”他仍然抚摸她的脸颊,咨意享受那柔软的感觉。

  他靠得她好近,奇特的男人气息席卷着她的知觉,婵媛心跳加速,脸上不觉泛起浓浓的红晕,她挣着被挟持的手。“你抓得我好痛!”

  朱翊铮放开她的手,却同时抱住她的身子,令她不得不抬头仰视他。

  他仍是带着那诡谲的冷笑。“杨婵娟,你似乎不是很喜欢我喔!每个女人见了我五王爷,哪个不是乖乖地听话?她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爬上这张床,一飞冲天当凤凰,惟独你,胆敢和本王作对?”

  他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害她不得不猛眨眼,脸上的红晕因酒气而烧得更热,她索性豁开性子,大声道:“你这么粗鲁不讲理,我为什么要听话?再说,你有那么多女人,也不差我一个。”

  他笑得更开心了。“女人虽多,王妃只有一个。”

  他就是爱看她眨眼的模样,睫毛落下,仿如含情脉脉,睫毛再抬起,又是一对水灵流波的稚气大眼;稚气?真是一个稚气率性的小姑娘呵!

  他定定地看着她,双手揽紧了她的身子,脸孔愈来愈靠近她。

  婵媛用力睁大眼睛,也想和朱翊铮瞪视,可是他的鼻息薰痒着她的眼睛,她只能徒劳地眨眼。好累,眼睛眨得快闭上了。

  “放开我!”她受不了了,两手用力一推。

  朱翊铮果真顺手放开,她一时重心不稳,整个身子就跌到床上。

  “哎哟!”沉重的凤冠和满头珠翠撞击着她可怜的小小头颅,她痛得叫了一声,想要挣扎爬起,又被身上繁复的嫁衣和饰物给缠得动弹不得。

  完了!五王爷又靠过来了,婵媛双手扒着大红被褥,却是无力起身,眼见他俯视而下,浓黑的剑眉像是两把利剑,她吓得闭上眼睛。真的完了,她刚才竟敢推五王爷,他会怎么惩罚她啊?

  朱翊铮微笑地摇摇头,眼中的冰冷不再,他伸手一拉,扶起了轻微发抖的她,再为她拿下凤冠。

  “这样轻松一些了吗?”

  头上减轻负担,婵媛也恢复了神智,她张开眼,顺了顺凌乱的头发,忙道:“谢谢。”

  “你今晚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唔?”婵媛正在脱下手腕的金镯子,一时卡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朱翊铮的话,只好装作没有听到,继续脱她的金镯子。

  “没有人教你怎么过洞房花烛夜吗?”他坐到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为她扭转皓腕上叮叮当当的配件,一个一个拿了下来。

  她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手掌,她知道他也练武,如果她要反抗,她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婵媛又感到一股寒意,只得不情愿地道:“你总是要让我拿下这些东西……再为王爷……更衣……”

  他望向她不自觉泛起的红晕,嘴角似笑非笑,再倚近她的身躯,为她拿下颈子的足金龙凤项圈,问道:“这项圈和镯子一色全套,是谁送给你的?”

  “是王恭妃。”

  “郑贵妃除了送你八个丫头外,还送你什么?”

  “这个。”婵媛拆下了耳朵上的一对明珠耳环。

  朱翊铮只看了一眼,又勾起一抹冷笑。“这是南海进贡的合浦真珠,这么大的圆珠,恐怕二十年才能养成。”

  “那是很难得的礼物了?”婵媛小心地捧着耳环。

  “你说呢?”那冷冷的眸子直视着她。

  对于婵媛而言,她根本不在乎这些珠宝饰品,既然是皇上两位妃子亲赠的礼物,她当然就戴在身上。然而朱翊铮的蔑视态度令她感到不舒服,好像把她看成一个贪图财宝的女人。

  “我们已经成亲,王恭妃和郑贵妃也是我的嫂嫂,这是她们的祝贺心意,我不会计较谁的礼物比较难得和贵重。”“哼!她们果然轻易收买了你。”

  “王爷!”婵媛将床上的珠宝聚拢成一堆,她也生气了。“如果您不喜欢这些礼物,明天我就去送还两位皇妃。”

  “不必。”朱翊铮双手推了回去,目光炯炯地凝视这个又跟他斗气的王妃。“反正都是民脂民膏,不拿白不拿。收起来吧!不要说本王坏了你们的感情。”

  他嘴上的热气又让婵媛眨了眼睛,她将床上的各色珠宝收进红帕,随意扎了起来,再丢进角落她带来的一个箱子里。
2007-3-17 23:3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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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铮颇感兴味地看着她的动作,果然稚气,她就像个赌气的小女娃啊!

  婵媛却又慌了,闹了这么晚,是不是该服侍王爷就寝了?

  僵硬地移动脚步到床前,她低下了头,伸手去拉他的衣襟,一闻到他男人的气息,想到了那些难堪的闺房情事,她突然好想哭,到底要如何让这位身形高大的王爷脱衣服啊?

  “王……王爷,我……臣妾……”

  冷不提防地,他把她拉到床上,双掌按住她想挣逃的小手,两眼直直望穿她惊慌的眼眸。

  “你很勉强?”

  “对!我很勉强,你这人很讨厌!”话一出口,婵媛就后悔了,她是不该任性说话啊!可是五王爷压得她好痛,她最痛恨欺负女人的男人了。

  朱翊铮竟然没有生气,他还是盯视她饱胀泪水的大眼,温温地笑了。

  “很好,我不喜欢闻脂粉味。”

  “我也不喜欢,可他们一定要我擦粉。”婵媛好委屈,他还管她的脂粉!

  “你听不懂吗?本王不喜欢女人。”

  “啊?”婵媛好像听到天大的喜讯,又有点微微的失望,果然……王爷有断袖之癖……这么英俊魁梧的男人竟然喜欢男人……

  朱翊铮看出她的心思,但他没有解释,他放开了她的双手,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女人是祸水,没听过吗?”

  婵媛扶着床柱,偷偷抹掉眼角不小心溢出来的泪珠,她努力坐直身子,不想在五王爷面前短了气势。

  朱翊铮又继续道:“皇宫内都是女人,一个妃子可以有三张嘴,皇宫为什么淫乱?皇上为什么不上朝?皇上为何不立太子?就是女人在作怪!”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婵媛在心里抗议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五王爷。

  “杨婵娟,本王见你个性耿直,跟你直说无妨。”朱翊铮的眼眸又像冰块般冷冻起来,直直望着她。

  “王爷请说。”婵媛绞紧了指头,心头无端地害怕起来。

  “我不要女人,所以我只娶你一个妻子,算是对太后和皇兄有了交代。我也不要儿女,天底下姓朱的已经够多了,儿子生得再多,也只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而已。”他语气冷淡,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他又在一只空杯倒了酒。“你过来这边坐。”

  婵媛走到桌边,依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朱翊铮把酒杯推到她面前。“喝了这杯合卺酒,你我就是夫妻,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和宫中那些女人勾结使坏,我就让你安安稳稳当王妃,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如果你真想要孩子,我会允许你抱一个来养,但是别指望本王让他承袭爵位,知道吗?”

  今天才刚新婚,她哪里就想到生养孩子的事情啊?婵媛望进那对难以穿透的冰眸,只能胡乱地点头。

  “你都明白了,但是,杨婵娟,我还要你明白,若是今晚这些话哪天又传回本王耳中,或是你做了违背本王意思的事情,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届时休怪本王无情!”

  呵!威胁我啊?我杨婵媛岂是被吓大的?婵媛挺了胸膛,正色道:“王爷说什么,我听了就是,我也会谨守本分做好王爷的妻子,但是请王爷不要胁迫我。”

  “我胁迫你?”朱翊铮笑了,猛然抓起她的手腕,眼睛又直逼到她面前。“这才叫作胁迫。”

  婵媛使劲挣脱,她明明是有功夫的,怎么被他一抓,就完全使不上力了呢?她干脆伸手去拨他的指头,皱眉嚷道:“你很不讲理耶!”

  完了!她又说了什么话?

  “既然你讨厌我,这也合了我的意思。”朱翊铮哈哈大笑,放开她的手,送上酒杯,也举起自己的酒杯。“敬我的王妃!”

  婵媛一愣,怎么……她一再顶撞他,他却不生气呢?

  “王妃,不肯和本王当夫妻吗?”

  “喔!”她忙拿起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喝下那浓冽醇厚的合卺酒。

  酒水入肚,一股辣味冲上喉头,她立刻打个酒嗝,一张粉脸瞬间通红。

  可爱!朱翊铮毫无忌惮地望着她,在那片刻之间,他的冷眸被融化了。

  但他立即收敛眼神,他不相信她能永保无邪纯朴,因为再怎样天真单纯的姑娘家,一旦和宫廷扯上关系,就再也可爱不起来了。

  “我睡在隔壁的书房,这间院子有人守着,你放心休息。”

  红袍礼服一掀,大步跨出,新郎倌竟然离开了新房。

  “嗝!”婵媛又打个酒嗝,无力地摔倒在大红喜床上。

  终于打完仗了,应付五王爷比练武念书还累啊!他忽怒忽喜、忽冷忽热、忽凶忽柔,折腾了这么上半夜,她除了知道他有断袖之癖,对他仍是一无所知。

  是不是她年纪太小,无法理解朱翊铮的想法呵?不过他说不生儿子,这倒让她安心,否则和他一起睡觉,一定会被高大凶猛的他压死了。

  或许,她可以过上一段太平日子。只是,将会有点孤独。

  泪水突然溃堤似地涌出,她暗自庆幸,幸亏不是姐姐嫁过来,否则以姐姐孱弱的身躯,恐怕不能领受五王爷的古怪脾气和作风。

  姐姐、晋哥哥,媛妹已经出嫁了,你们快点回来呀!

  暗夜里,婵媛又变成十六岁的小妹妹,她躺在大床上无声地流泪,心里既孤单又无助,只想渴求父亲兄姐的疼爱。

  她真的累了。

  管他这张床睡过多少女人……和男人,她摸到了枕头和被褥,边哭边打呵欠,任脸上挂着泪痕,身上穿着嫁衣,立刻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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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洒下温煦的光芒,雪地反射出晶亮色彩,折映到纸窗上,照亮了阴暗古朴的大房间。
  “哇,睡得好好喔!”养足了精神,婵媛就不再胡思乱想,她握紧了拳头,准备再迎战五王爷。

  “小姐,你一早就要打人呀!”喜鹊丢了一条温热的手巾给她。

  “喜鹊,你怎么在这里!”

  “一大早琥珀姐就挖我起床,她说一早赶快去服侍王爷王妃梳洗,我才端了热水盆过来,王爷已经准备出门了。”“他这么早起床?”婵媛抹了脸,穿鞋下地,发现自己还穿着喜服,赶忙掀开箱子找衣服。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叫声‘王爷早’,他理都不理我,我就赶快进来了。”

  “他还在外面吗?”

  “早就走了,这是我换过的第八盆热水,小姐,你真的很会睡耶!”

  “你还说?”婵媛把手巾丢还给喜鹊,整个身子埋进箱子里掏衣服。“没看过你这么没情没义的丫头,就把我一个人丢给那个怪王爷,自己避祸去了。”

  “王爷真的很吓人啊!”喜鹊摇摇头,想要挥掉恶梦,可是……怎么恶梦又出现了呢?

  “喜鹊,你这么胆小,以后我把你嫁给比王爷凶上十倍的恶人,练练你的胆子。”

  “小……姐……”喜鹊又要晕倒了。

  “他会凶,我也会凶啊!”婵媛脱掉那件睡得皱巴巴的喜服,继续说着:“我练了剑法,不信打不过他!”

  “那敢情好,改天再来讨教将军之女的功夫。”那低沉的男人声音出现了。

  咦?婵媛一转头,就看到朱翊铮站在她的身后。

  “吓!”她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随便抓了一件衣服便往床上跳,想要放下床边的纱帐,手指头却像打了结,根本解不开挽住纱帐的红丝绳。

  幸好喜鹊很有义气地抢上前,两人七手八脚放下纱帐,遮挡住她仅着单薄中衣的玲珑曲线。

  人家正在更衣耶!哪有人走路完全没有声音,就这样偷看她脱衣服?

  婵媛生气了,她在床上换衣服换得虎虎生风,床摇地动,喜鹊扯紧了纱帐,不让王爷窥得一丝春光。

  这两个主仆在干什么啊?朱翊铮觉得好笑,他该看的都看到了,有太多更丰满美丽的身子尝试勾引过他,她那个稚嫩的身体尚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她真的十九岁了吗?从昨夜起,这个问题就在他心头反复浮现。

  “喜鹊,你几岁?”

  喜鹊一时反应不过来,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会和她说话呢!她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喜鹊,这才怯生生地道:“回王爷,喜鹊十六岁。”

  “你们杨家不是还有一位二小姐,叫作杨婵媛,今年也是十六岁?”

  “是的。”嘿!她喜鹊还比二小姐大一个月呢!

  婵媛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扎好衣带,跳了出来,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王爷,您问我妹妹做什么?”

  “我关心我的小姨子、小舅子,不为过吧?”朱翊铮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准备好的点心咬着。“今早我去送过杨将军了,还是没有见到杨晋,他病得很重吗?”

  婵媛知道父亲今日起程远赴辽东,原先她也打算送行,但是杨浦怕她新婚多事,坚拒她前来,没想到朱翊铮倒替她送行了。

  “晋……”婵媛吞下了晋哥哥三个字,学着姐姐的语气,把预备好的说词搬出来。“杨晋水土不服,回京后就生病了,可他感念皇恩浩荡,不愿在家养病,还是坐了车,要随我爹同行。”

  “那车子围得密不透风,杨将军还不肯让我问候杨晋。”朱翊铮凝视她那对滴溜溜的大眼,仿佛在寻找什么答案似地。“一个月前,在御花园晋见皇上的时候,他看来生龙活虎,怎么一下子就生重病?”

  婵媛知道这一个月来,五王爷曾多次传唤杨晋,甚至还登门拜访过一次,都被父亲礼貌地挡住了。原先她以为是王爷爱才惜才,所以邀请小飞将过府一叙,今天她忽然顿悟到:是不是王爷要找晋哥哥当入幕之宾呢?

  “恶!”她转过身去,抑下那股不适感。

  “小姐,你怎么了?怀孕了吗?”

  “哪有刚成亲就怀孕了?”她敲了喜鹊一下。

  “那你怎么会想吐呢?赵婶说怀孕就会吐啊!”

  “我被人家吓坏了,肚子疼,不行吗?”婵媛还在生气朱翊铮偷跑进来的事情,正好把杨晋的话题转了开去。

  朱翊铮什么勾心斗角的场面没经历过?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嘴角勾起很淡的笑容,看来逗逗这个小妻子也是生活的情趣。

  “杨晋虽为武将,但是相貌英俊,玉树临风,文武兼备,知书达礼,若能收为本王府幕僚,以他多年戍边经历,应对我天朝军机边防大计有所助益。”

  幕僚?恐怕是禁肉吧!婵媛又呕了一声。

  “小姐?你明明怀孕了嘛!”喜鹊赶紧去倒了一杯茶。

  “没有啦!”婵媛一转头,看到朱翊铮那张要笑不笑、俊美过头的脸,又喷了满地的茶水。

  “王妃的妹妹一个人留在将军府,恐怕会很寂寞,你可以接她来王府相聚。”

  竟然动脑筋到她的身上来了,他要美男子不够吗?竟然还要染指小妹妹啊?婵媛马上道:“不用了,我想看妹妹的话,我会回去看她。”

  “本王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不行!”婵媛和喜鹊同时大声回答。

  这主仆俩很有趣喔!朱翊铮眼里的冰雪开始融化,他站起身,看到翻成一团的箱子,里头不只有女装,还有练武的劲装、黑色的夜行装……以及男装。

  愈来愈有趣了,看来这位将军之女绝非泛泛之辈。

  他眼睛瞟向门外,眸子一凝,眼神又变得冰冷。

  琥珀穿着一袭曳地衫裙,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一见到屋内的人,立即惊慌地退下。“琥珀不知王爷、王妃在房内,打扰了王爷、王妃,请王爷王妃恕罪。”

  那有意无意抬起的丹凤眼,企图锁住朱翊铮的视线。可惜,他并不看她。

  “你来的正好。”朱翊铮从箱子里挑出一件女子衣裙。“你是从郑贵妃那边过来的,应该知道宫里有谁能裁衣裁得又快又巧,照着这衣裳的尺寸,去帮王妃做几件可以进宫见太后的衣服吧!”

  “是的,王爷!”琥珀接过衣裙,必恭必敬地回答。

  “明天一早就要做出来。”

  “谨遵王爷吩咐。”

  “这……王爷!”婵媛觉得实在强人所难,不想看他欺负丫环,忙道:“我不缺衣服,我这些衣裳都很漂亮,您不要为难琥珀。”

  “琥珀,本王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王爷没有为难奴婢。”琥珀转向婵媛,语气卑微,却带有一丝丝不屑。“王妃,你的确需要做几件像样的衣服。”

  “这样啊……”婵媛还是觉得朱翊铮有些霸道。

  “本王吩咐的事,下人自然会办好,请王妃不用担心。”他看着她道:“现在你跟本王到前面去,让府里的家丁拜见他们的王妃。”

  “喔……我还没梳头……”

  “半刻钟内穿戴整齐,本王在前厅等你。”话一说完,大步走出门。

  他没有忘记重要的事,他微一转头,向花园中一个修长的身影使个眼色。

  “什么嘛!”婵媛和喜鹊同时出声抗议,半刻钟哪里能装扮完毕呀?

  “快点!王妃,琥珀帮你。”琥珀已经快手快脚地拿起木梳,把婵媛按到了梳妆台前。

  好不容易梳理完毕,喜鹊呼了一口气,推着一脸不情愿的婵媛,笑眯眯地道:“小姐,你慢走。”

  “喜鹊,你要跟在后面服侍啊!”琥珀提醒着。

  “呃……”喜鹊又堕入了万丈深渊,她能避开王爷就尽量避呀!“我……我要清理房间。”

  “我来就好,你快跟上。”琥珀催促着她。

  呜呜,喜鹊迈开艰难的脚步,一张哭脸对上婵媛回头朝她吐舌头的鬼脸。“嘿,死丫头,你也逃不掉吧!”

  看着王妃主仆俩离开,花园里的那人又将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盯向房间。

  房间内,琥珀在大床上搜寻着,掀开被褥,又翻了枕头、软褥,就是找不到落红的迹象,而且,这张床似乎也太平整了些,没有夫妻缠绵过的痕迹。

  看来,有关五王爷的传言是真了,她低敛眉眼,若有所思,忽而抬起,一双明媚的丹凤眼转为阴鹭深沉。
第三章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过,婵媛的皇帝公公已于二十年前崩天,她今天要见的是两位太后。

  在车中,朱翊铮仔细为她解释太后、皇帝、皇妃和皇子之间的关系,谁为谁所生,谁哪一年入宫,出身又如何,讲完还反复考问她,要她记得清楚。

  这些复杂的宫廷亲子关系,婵媛早已了若指掌,是以她都能准确答出,但她按捺不住最大的疑问,小声的问道:“王爷,您的生母是哪一位太后?”

  “死了。”冷冷的声音回答着她。

  婵媛喉头梗住,不敢再问,这些天来,朱翊铮并没有对她恶形恶状,总是冷淡以对,若即若离,再也没有逾矩的行动。

  他是冷漠些,但不像传说中那么坏。

  “杨婵娟,你在看我?”他一直是连名带姓叫她,虽然喊的是姐姐的名字,但她听起来还是很不舒服,哪像是一种刻意的隔离。

  “臣妾……我……”干嘛又怯懦了?她握紧拳,抬头迎视他。“王爷常常看臣妾,我当然也要看回去了。”

  “你很大胆,你知道吗?”他拉过她的手掌,为她摊平五指。

  少了备战姿态,婵媛顿觉无力,加上新裁的衣裳刺痒着她的肩颈,身上头上又挂满了珠翠环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但她仍仗着气势道:“既是将军之女,焉能不大胆?”

  “没错,若非杨浦之女、杨晋之姐,本王绝不可能允诺这件婚事,这世上浊人太多,你们杨家算是比较正直,不过也不全然……”

  “王爷先褒后贬,臣妾不解。”婵媛生气了,她绝不允许别人讲她杨家的坏话。

  “那天杨将军离开,常洛也去送行了。”

  朱常洛,当今的皇长子,最有希望当太子的十岁孩童?婵媛不解地望着他。“皇子关心国事,他送将军远行,也是应该。”

  “听说杨浦是常洛那边的人。”朱翊铮冷笑道:“也难怪王恭妃有恃无恐,只送你一对金饰,而郑贵妃却要百般笼络我的新妃子,又送丫头又送珍珠了。”

  “王爷在说什么啊?”婵媛知道父亲一向忠心为国,从不结党营私,怎么又跟皇子和皇妃们有什么关系?

  “说起我们的亲事,郑贵妃下了不少功夫呵!那天杨浦回朝,她打听到杨大将军有两个女儿,便迫不及待向我皇兄游说,就指成了这件婚事。”他冷眸与她交错。“郑贵妃受宠,皇兄一直想要她的儿子常洵当太子,偏偏我这个常洵侄儿是老三,王恭妃的常洛是老大,朝中大臣老是吵着皇兄立常洛为太子,我皇心烦,干脆谁都不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婵媛点点头,这事吵好多年了。

  “郑贵妃虽然恃宠而骄,但是立太子这件事,她还是得下点功夫。她大概以为笼络到你杨婵娟,就可以笼络到杨浦和我这位五王爷了。哼!她还指望我在皇兄面前帮常洵说话!”朱翊铮仍然握着婵媛的手,却是愈捏愈紧,眼神也变得锋利冷酷。

  “王爷说话,不要捏人啊!”婵媛甩掉他的大手,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指节。

  “杨婵娟,你明白我跟你说的话吗?”他突然又抓起她的手腕,直接逼视到她的明眸方寸之间。

  “明白。”他的灼灼热气不断薰炙她的大眼,婵媛只好拼命地眨眼。

  “你再说一遍本王的意思。”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被郑贵妃笼络,你也不要我爹被笼络,你就是要常洛当太子……”

  “错!谁当太子都与我无关,五王爷向来只陪皇兄吃喝玩乐,你明白吗?”

  “明白。”霸道!霸道!婵媛心中骂过了千百回,眼睛眨得快流泪了。

  “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日后只要本王听到你帮哪一位皇子讲话,立刻就废了你这个王妃!”他口气渐凶,冰眸冷得吓人。

  他又把她捏痛了,婵媛用力一挣,也是怒吼道:“废就废,我也不用你成天威胁我!”

  完了!像座山的他又靠过来了,那阴影笼罩着她的身子,眼睛像是要把她吃掉,他举起了右手,他……他会打人吗?

  婵媛捏紧拳头,准备拼着不当王妃,也要和这个冷面王爷一决雌雄。

  “稚气!”朱翊铮笑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温煦,他伸手抹了她颤动的眼皮,轻轻吹了一口气。“别眨眼了,再眨就看不到你那对漂亮的眼睛了。”

  这是赞美还是讽刺啊?那口热气让婵媛重重地眨下眼皮,随之又用力撑开,努力和他瞠视,看看是谁的眼睛好看!

  他又按了她的眼皮,不小心抹下她脸上敷了老半天的脂粉,再看到她不经意嘟起的小嘴,忍不住以指头点了一下,声音低沉得魅惑人心。“只有小孩子才敢跟大人吵架,而你,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他竟然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婵媛又恼了,反正她早就不想当王妃,今天她就死谏吧!“王爷,您也像个小娃娃一样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

  朱翊铮大受震撼,这不就是他对当今皇上、他的皇兄的感觉吗!

  皇上生性多疑,任意妄为,对宫女、太监看不顺眼就拉出去打,往往把人打死了,他还在那边饮酒唱歌。

  皇上宠郑贵妃也宠得不像话,有大臣上书规劝不可立三子常洵为太子,他竟然把大臣梃杖下狱,最后仍是李太后出来说项求情。

  自万历十四年以来,皇兄就不再上朝,整日在宫中玩乐宴游,皇兄有着整座江山任其挥霍放荡,喜怒无常的个性也更为突出,而他朱翊铮看清皇兄的本性,私下痛恨鄙视,徒为天下生民担忧,却又莫可奈何。

  原来,皇族的血液都是一样的污秽,他们兄弟是同一个性子呵!每当他要进宫的时候,一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宫廷秽事,他就会无来由地生气。

  怒,是因为他身为朱家子孙,喜,是因为她的直率……

  如果她再软弱些,他可以继续威吓她,让她服服贴贴地顺从他,他仍是传说中的冷酷五王爷。但是今天,她就是一阵惬意的春风,不让他的冰山凝结。

  “嗯,王爷……”婵媛不知道朱翊铮在想什么,过了半刻钟了吧,见他一下子握拳,一下子低声叹息,忽然眸子又闪闪发光。

  她真的把他激怒了。

  唉!早知道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弟弟也是一头小老虎吧!她应该把遗书写好。就不知他要如何处死她,绞死?砍头?饮毒酒,还是一刀刺死?

  她低下头,有点害怕,有点感伤,总算不负父亲所托,帮姐姐完成任务了。

  车停了下来,外头有人喊道:“五王爷,西华门到了。”

  “好!稍待下车。”朱翊铮吩咐完,又伸手问道:“你有没有帕子?”

  原来是要绞死她,婵媛掏出一条丝帕,咬着下唇道:“这帕子不够长……”

  “够了。”他拿起帕子,拭上她的脸颊,柔声道:“不要咬唇,胭脂都掉了。”

  他左手扶着她的背,右手在她脸上细心抹拭着,婵媛感觉他怀抱的热度,还有他嘴里呼出的气息,那么近,那么热,是完完全全的阳刚味道,却又有着一股奇异的温柔。

  “王爷,您在做什么?”好舒服喔!这样死掉也不错。

  “方才碰坏王妃脸上的脂粉,现在帮你抹匀。”

  “琥珀在车子外面,我请她帮我补妆。”

  “不用了。”他凝视她的如醉黑眸,那大眼仍是轻轻眨动着,却忘了和他相瞪。大概是因为他拥抱的缘故,她两颊腓红似火,犹胜任何色泽的胭脂水粉。

  很美,除了稍嫌稚气的眼神。

  “杨婵娟,你十九岁了吗?”

  吓,婵媛如梦初醒,握紧了拳,忙道:“是的。”

  他不解为何她老是喜欢握拳,是想找他打架吗?

  他仍然凝望着她,直到车外随从又喊道:“请王爷、王妃下车。”

  他揽住她,真情难禁,匆匆地在她鬓边印下一吻,她实在太稚嫩,他身为堂堂大明王朝的五王爷,竟然没有勇气亲她的嘴。

  其实不用亲嘴,她已经茫茫然了,一双大眼痴痴眨着,早就搞不清楚方向。

  “走吧!我的王妃。”他执起她的手,带她走入了深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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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融了,花开了,枝头青嫩的绿芽热闹地争相出头。
  婵媛坐在窗前,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轻抚鬓边发丝,望向庭园水池中的一对鸳鸯。

  到底是谁放了这对鸳鸯到池里?那天朱翊铮就问了,但是没有人知道。

  管他是谁放的!有漂亮的鸟儿可看,她和喜鹊也不闷了。

  “王妃,你在想什么?这么开心?”琥珀在房里帮她换被单,或许是春日和暖,她也是眉开眼笑的,不似平日的严肃拘谨。

  “我在看鸳鸯啊!”婵媛转过身,笑道:“琥珀,你太勤快了,这床单不用每天换,不脏的。”

  “可宫中都是每天换的,王妃最近不也到过宫里几次,那里的布幔、纱帐、床单、枕巾都是每天换洗的。”

  “好麻烦喔!”婵媛想到了光鲜亮丽的宫苑,想到几个在床上、椅上蹦蹦跳跳的皇子、公主,又是笑道:“不换也不行,那天在郑贵妃那边,常洵还把整张桌巾给掀了。”

  “常洵小皇爷聪明活泼,很得万岁爷欢心。”琥珀故意压低声音,左右张望了一下。“听说万岁爷想立他当太子,可是反对声音太多。”

  这是朱翊铮最避讳的话题,但是婵媛好奇心重,今天趁他不在府内,她得问个清楚。

  “皇上最大,他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还管那么多?”

  “王妃所言没错,但是万岁爷上面还有太后啊!太后向来管教万岁爷严厉,外头又有一群迂腐的儒生,说什么不立皇长子就是动摇国本,惹得万岁爷不高兴,过去奴婢在郑贵妃那边,常听到万岁爷叹气。”

  “当皇帝也很不开心喔?”皇帝的弟弟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啊!郑贵妃常劝万岁爷保重龙体,以国事为重。”

  “郑贵妃人真的很好耶!”婵媛想到她和善殷勤的笑容。

  上回她进去郑贵妃的内宫,朱翊铮不能陪同,那郑贵妃拉了她的手,嘘寒问暖,谈笑风生,还送了好多绸缎给她,后来朱翊铮见到礼物,只是冷笑。

  “是啊!贵妃待我们下人也很好,偏生外头有人造谣生事,中伤贵妃。”

  “那是他们没有见过贵妃,又爱编造宫廷故事,还上了茶坊说书呢!”

  琥珀低头摺起换洗的床单,露出一抹看不见的诡笑。

  这厢婵媛又想着,郑贵妃人好,王恭妃人也很好啊!李太后看起来很凶,可是其实很慈祥,倒是皇上长成一团肥肉,她没有什么好印象。

  也许,他们姓朱的只有五王爷还人模人样,偏生他只喜欢男人……她不自觉地抚上鬓发……那他为什么又亲她?

  “呜呜!小姐!”正陷入绮思时,喜鹊慌张地哭着跑进来。

  “你又被谁吓到了?”这几个月来,这种场面司空见惯。

  “还不是院子里那个怪物?像块石头动也不动,我走过去时,他突然又动了。”

  “是莫追魂吗?”

  “不要提那个恐怖的名字!”喜鹊掩了耳朵,闭眼大叫。

  “他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婵媛笑着拉开她的手。“每回王爷出门,就叫他来保护我们,不要怕他啦!”

  “他那张死人脸,人家看了就怕啊!偏偏他老盯着人家看,每次我走过院子,他就要跳出来吓我。”喜鹊拍拍胸脯,安慰着自己。

  “你真是没长进,你起码被他吓上十来次了,胆子还没练大了呀?”

  “小姐也是怕王爷啊!”喜鹊抓了把柄,反过来挖苦婵媛,以指头抹着脸颊道:“你每次见了王爷,总是低了头,好害羞哟!”

  “我哪有啊?”婵媛脸上一热,但她很快地握紧拳头。“我每次见到他,就是准备战斗到底,你没看到我这只拳头吗?他敢欺负我,我就一拳打倒他。”

  “小姐好棒呵!”喜鹊高兴地拍着手。“顺便连那个死人脸也一起打倒!”

  “对!我们杨家主仆同心协力,就不怕他五王爷的恶势力。”

  琥珀听不下去了,她早就察觉身后有人,她故意低头转身,以软绵绵的胸部去碰撞那个昂藏身躯。

  “啊!王爷……奴婢失礼!”她重心不稳,就要倒下。

  朱翊铮握住琥珀的臂膀,将她往怀里一带,她就整个人贴上了他的胸膛,也稳住了脚步。

  仿佛在那片刻之间,她以指头揉抚着他的心口,丹凤眼波光流转,妩媚如花。婵媛心头一动,眨了眨眼,定睛一看,朱翊铮已经扶琥珀站好,沉声道:“你下去吧。”

  “谢……王爷。”那声音既颤抖,又娇媚,令人心猿意马。

  朱翊铮望看她婀娜的身影,嘴角勾起招牌冷笑。

  喜鹊早已吓得躲到婵媛身后,连和王爷请安也忘了。

  “王爷,拜托你下次进来,请敲门好吗?”婵媛立刻忘掉方才的诡异感觉,又握紧了拳头。

  “这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敲门?”他脸色也变得很快,笑意盎然地看她。

  “你总是这样子吓人。”

  “喜鹊,我比较吓人,还是追魂比较吓人?”他转过脸问着。

  你们都是吓死人不偿命的恶鬼啊!喜鹊在心里大哭,嘴上只能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吓人……我……我……”

  “近午了,追魂大概饿了。喜鹊,你去送饭给他吃。”

  “是!”呜呜,莫追魂自己不会去盛饭吃啊?看来她喜鹊掉入王府火坑里,再也难以超生了。

  房里只剩下朱翊铮和婵媛,婵媛生气了。“王爷,你又欺负喜鹊?”

  朱翊铮伸出右手拳头,微笑道:“我们来比比拳头,看谁能打倒谁?”

  事到临头,婵媛哪敢真的和王爷对打?她瘪了嘴,转过身不看他。“你年纪大,身体大,力气大,你是大欺小!”

  他走到她身边,仍是抓起她的小手,为她摊平五指,这是他最爱做的动作。“杨婵娟,本王是什么都比你大,但是你的胆子更大。”

  “臣妾自知死罪难逃,任凭王爷处置。”不知为什么,朱翊铮愈是不和她计较,她愈是要和他斗气。呵!他又在“玩”她的指头了,他玩男人还不满足吗?为什么还要来玩她?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不要每次活啊死啊!我还得留你这个王妃当幌子,免得皇兄又要逼婚。”

  讨厌!讨厌!他捏痛她的指节了,婵媛气得大喊:“你们姓朱的,谁又讲理了?要赐婚就赐婚,要赐死就赐死……”可恶!又是姓朱的!她又触动他最深沉的痛恨了。

  “好!你要我不讲理吗?”他蓦地将她推到墙边,眼眸变得冷凝,双手紧紧压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语气冰寒。“说!方才你和琥珀在说些什么?”

  “我们聊女儿家的事,不用你管!”她别过脸,避开了他的热气。

  “是我王府里的人,我就要管,你们在谈立太子,不是吗?”

  “你偷听我们讲话!”

  “杨婵娟,我已经警告过你,叫你不要管皇宫的事情,你还不懂?”

  “我没有管!我只是聊聊进宫的新鲜事,又哪像你整天不说话?什么事都搁在心里,闷也闷死了。”

  他是这样吗!朱翊铮一愣,松开了她的手,但仍然狠狠地望进她慌张乱眨的大眼。“本王希望你有自知之明,就算你想帮常洵敲边鼓,本王也不会听的。”

  “我什么鼓也不敲,我只敲和你朱翊铮宣战的战鼓!”

  她瞪大眼,鼓起的腮帮子也胀红了。

  稚气!他就是没办法对她动怒,毫无心机的她,讲话坦率直接,喜怒全形于色,但天真若此的她,却也最容易被人陷害设计。

  他突然想把她藏起来,不愿看她受到伤害。

  “你不听我的话,今天罚你不准到院子玩,我会叫追魂过来守这扇门。”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太霸道了!婵媛大声嚷着。

  朱翊铮走了出去,她立刻冲出门,但院子里的莫追魂动作更快,他飞身挡在房门前,恭谨地道:“王妃,请留步。”

  讨厌!她和喜鹊同仇敌忾,开始讨厌起这个动作神速的怪物了。

  她用力关上房门,不再理会外面的怪王爷和他的怪侍卫,一低头,看到手腕被捏出一圈的红肿,上面犹有他指头的热度,不会痛,但是……

  她蓦然心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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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婵媛又抱着被子哭了。
  这些日子来,她哭过无数暗夜,心里想着父亲、姐姐,还有晋哥哥。

  过去父亲和晋哥哥不在家时,她并不觉得寂寞,她有一个疼她的姐姐,偶尔婵娟身体快活些,还会到厨房做菜给她吃,姐妹俩看书、聊天、坐轿到城外赏景、逗喜鹊玩耍,日子过得很快乐。

  如今婵娟去追求她的幸福了,她要为姐姐高兴才对啊!

  若婵娟不出走,她想她还是会代姐出嫁。也幸亏她真的代姐嫁给五王爷,否则婵娟一定会被五王爷气得病情加重了。

  不能哭呀!要想快乐的事呀!婵媛泪湿枕巾,仍然遏止不了泪下如雨。

  她好累,每天面对朱翊铮,就像面对敌人一样,诡异多变,难以预料。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打她、骂她,但他喜怒无常的个性令她心慌,尤其在谈起皇宫内廷的事,他就好像变成另一个恶人,冰冷的目光随时可以杀死人。

  其实,他常常在深夜无人时来找她,静静坐着,不讲话,也不生气,好像是在沉思,往往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在这种情况下,无聊的她只能陪坐一边,翻书、吃东西、喝茶,再偷偷瞄看他的脸孔。

  没错!她喜欢看他,他很耐看,浓发、剑眉、黑眼、直鼻、薄唇,微有须根的下巴,还有那挺拔的身躯,在在都是一个令人心动的男人。

  可是,他只喜欢男人……

  婵媛哭得更厉害了,她不想再看到五王爷,她想回家,回去当个小女儿。

  “呜……”她爬起身,拿了丝帕抹了眼泪鼻涕,摸索到箱子边,换起那套黑色的夜行服。

  门外的莫追魂早就去睡了,朱翊铮睡在隔壁书房,两人隔了一道墙,她不相信他还会半夜起来敲她的门。

  带了一把护身的匕首,她轻悄悄推开门,掠过偌大的院子,无声地爬出墙外。

  夜深人静,她尽情地在大街奔跑,享受自由的空气,脸上绽出开朗的笑容。

  来到自家的将军府,从后院最矮的那堵墙爬了进去,慢慢地跺到自己的房间前。

  打开门,没有人;再走到婵娟的房间,打开门,没有人;步伐慢慢拖着,再走到杨晋的房间,打开门,还是没有人。

  亲人都不见了,她能找谁呀?

  忆及昔日欢笑,她忍不住心底的虚空难过,靠着廊柱,放声大哭。

  “什么人啊?”将军府如今人口单薄,只有老管家赵叔一家和几个忠实的老仆人守着门户。

  “是赵叔吗?”婵媛抹了泪水。

  “是二小姐!”赵叔举起烛火,不可思议地叫着。

  “哎呀!二小姐!”披衣而起的赵婶也是兴奋大叫。

  “赵婶!”婵媛抱住了赵婶,伏在她肩上大哭。

  “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赵婶看着婵媛长大,心疼地搂着她,拍拍她颤动的肩头,看来小姐是在王府受委屈了。

  “我……我想找姐姐……呜……”

  赵叔和赵婶对看一眼,交换一个无声的叹息,赵婶只好又拍拍婵媛的背。

  “唉!二小姐,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一定先赶去王府报讯了。”

  “我了解。”婵媛吸了鼻子,眨下一串晶亮的泪水。“只是……我总以为,回到这边来,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

  “二小姐,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家阿大往南边找,阿二往西边找,应该很快就找到大小姐和晋少爷了。”赵叔说得心虚,愈讲愈小声。

  天下那么大,茫茫人海中,如何去找两个人?

  赵婶帮婵媛理了鬓发,爱怜地问道:“二小姐,你在王府里好不好?喜鹊没有照顾你吗?”

  谈到王府,婵媛好不容易稍微平静的心情又被牵动,哭道:“那个怪王爷,呜……他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又很凶,他怀疑我和郑贵妃有勾结,呜呜,那些什么贵妃的,我本来都不认识啊!”

  二小姐,你向来是让人家疼的呀!”赵婶心疼不已,只能拍拍她的背,不知如何安慰她。“王爷不会打你吧?”

  “没有。”婵媛看到熟悉的家人,心里也踏实些了,她擦了泪水,强笑道:“我没事,我绝不会让人家欺负我的,你们千万不要告诉我爹,我不要他担心。?


  “我们明白。”赵叔点头回答。

  “本来我一直想找个日子回来看大家,可是王爷老是要跟着过来,我就不敢回来了。”

  “二小姐,你守好五王爷那边,别管我们这些老人。”

  婵媛望望掉到西边墙头的月亮,风吹影动,她抓紧了赵婶的手,还是流泪了。“赵婶,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有姐姐的消息,一定要赶紧通知我。”

  “知道了,二小姐,你该回去了。”

  依依不舍,再看一眼住过的院子,婵媛让赵叔赵婶由后门送了出去。

  归去的脚步不再轻快,而是无比沉重,眼泪就像克制不住的洪水,一路流回了王府墙边。

  天色已由墨黑转为暗青,很快就天亮了,她哭了一晚,早已浑身无力,笨手笨脚地爬过墙头,摔了好几步,这才摸回自己房内。

  又要过那种身不由己的生活了,她用力抹掉眼泪,毅然握紧拳头,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睡足了,精神好了,自然就有和朱翊铮战斗的力量。

  就在她进房的同时,她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柔和、专注,却令人难以费解。

  这一路来回,他为她打倒四个巡夜士兵、两个王府守卫,还帮她引开一大群野狗,但这个小丫头哭昏了,竟是浑然不知觉。

  还亏她练了一身武艺,看似勇敢好强,其实骨子里,她仍是需要别人疼借保护的小妹妹。而他,将是护卫她一生的人。

  在蒙蒙天光中,他轻快无声地走进书房里。
第四章
  每隔两日,朱翊铮便要入宫一次,帮皇兄阅览朝臣所上的奏章。

  皇帝已经七年不上朝了,虽有几位内阁大臣协助国家大事,有关朝臣奏章,他们会用一张纸条草拟处理意见,但是皇帝不管事,最后的朱笔批准都落在秉笔太监手中。

  国家的最后决策权竟然为太监所操纵!若是野心太监胡作非为,就会发生百年前可笑的“土木堡之变”,太监叫皇上御驾亲征,结果竟让皇帝给俘虏了。

  幸好任职不久的秉笔太监陈矩人如其名,规规矩矩,念过一些书,遇到重大事情总会请示皇帝,不敢贸然批红。懒散的皇帝被陈矩惹烦了,干脆叫朱翊铮有空到司礼监走走,帮忙作主。

  太祖有令,宗藩不得干预政事,朱翊铮也谨守本分,不妄自表示意见,只是改改错字用语,或退还内阁,请大臣重新再议。

  他小心谨慎,决不落人把柄,这是当皇族应有的警觉。

  “五王爷,您都看完了吗?”

  朱翊铮从沉思中抬起头,看到了陈矩那清秀端正的脸孔。

  “这些都没问题,可以送回去了。”

  “王爷,这里还有两份,您看看。”

  朱翊铮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反复再看,低声问道:“杨晋弃职潜逃?”
2007-3-17 23:3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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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杨镐的说法,王爷您也知道,杨镐和杨浦两位大将,同样姓杨,却是死对头,杨镐抓到杨晋不在军中的证据,一状就告上来了。”

  “但是我岳父动作也快,他马上自请处分,说是杨晋久病不愈,自觉愧对朝廷,留书出走,他也请旨除了杨晋的职衔。”

  “那就照杨浦将军的作法吧!撤去杨晋副将职衔,杨浦督军不力,减俸一年。”

  “陈矩……”朱翊铮从不把陈矩看成卑贱的太监,他始终以礼以诚待他,此时他倒觉得有些为难。

  陈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五王爷放心,军队在外,以将令为依归,既然杨浦已有处理,我们就照了他的意思,当作是他自己军中的事务。这样一来,表示朝廷知晓这件事,也可以堵住杨镐那边的嘴巴了。”

  果然思虑周密!朱翊铮不得不对陈矩刮目相看,这事可大可小,就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揭风点火。

  “陈矩,麻烦你处理了。”

  “王爷莫谢我,这只是秉笔太监该做的事。”陈矩取回奏章,回到桌边,迅速拿着朱笔批了。

  朱翊铮看他认真批写的模样,不觉叹道:“如果你不进宫的话,在家乡也是个读书人吧?”

  “咱们清苦人家,哪有念书的福分啊?我也是进了宫才念书的。”陈矩笑着整理好桌上待发还的奏章。“不过,这杨浦挺耿直的,如果他直接捏造杨晋死讯,不就轻易了结这件事吗?”

  “或许,他是想等杨晋回来吧!”

  陈矩还想再问,为什么杨晋会离开军队,一见朱翊铮剑眉深锁,知道他又陷入深思之中,他明白五王爷谨慎寡言,不再追问。

  一个小太监来到门口,见到俊逸的五王爷,又观了一眼秀美的陈矩,偷偷掩嘴笑着,好一对绝配呵!

  他没忘记正事,喊道:“皇上请五王爷过去御花园水阁一聚。”

  朱翊铮点点头,起身和陈矩道别,来到御花园,踏上九曲石桥,往湖中心的楼阁而去。

  远远见到水阁纱帐轻飘,密密地掩住了里头的桌椅摆设,他心底冷笑一声,这样的布置不是怕皇帝吹风着凉,而是为了皇帝突然想宠幸那个贵妃宫女,方便行事。

  来到水阁前,他很惊讶没有大批太监宫女在场,于是大胆掀开纱帘,就看到郑贵妃和两个娇美的宫女。

  “是贵妃?”朱翊铮退了一步。“我等会儿再进来。”

  “五王爷请留步。”郑贵妃指了她旁边的软凳,媚眼流波。“万岁爷正和常洵皇儿斗鸡,父子俩玩得热闹开心,要待会儿再过来。”

  朱翊铮没有坐下,他反而迈开脚步。“我出去等。”

  “哎!五王爷!你一定要我请你留下来吗?”郑贵妃站了起来,让宫女扶着,款款摆摆地走向他。

  “贵妃有话请直说。”

  郑贵妃向两位宫女使个眼色,她们立即敛身退开,守在纱帐外面。

  “五王爷,你不要老是给人看脸色嘛!”郑贵妃声音娇甜的腻人,一双眼睛像蝴蝶飞呀飞地,飞到了朱翊铮深沉的眸子里。“这么多年了,你对女人还是没兴趣?”

  他闭住呼吸,不去闻那浓厚呛人的脂粉香味。

  郑贵妃又继续笑道:“这可难为你那位漂亮的王妃了,你们成亲半年,听说尚未圆房喔?”

  “贵妃消息灵通,本王真是养‘琥’为患。”

  郑贵妃干笑着,彼此心照不宣。“唉!早知道就不帮你撮合婚事了,白白糟蹋人家好姑娘。”

  “贵妃不是早已知道,本王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郑贵妃低垂了眼,又勾起那妖媚的眼睛,右手在他宽阔的胸膛轻轻按着,发出银钤似的笑声。“你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贵妃,请自重。”他退了开来,语气冰冷。

  她仍然不放弃地靠上他的胸,早些年她就想要他了,比起皇帝那圆球似的身体,她要的是像他这种真正的男人啊!

  可惜!可惜!他要的也是男人。

  她稍稍沾上他的胸膛,立即被他闪开,她又抿嘴笑道:“你最近又有新欢了?陈矩长得更俊,连我也喜欢他。”

  他任她去胡说,伸手拍掉衣袍上的粉肩。

  “贵妃还有什么事吗?”

  “不就是为了常洵吗?”郑贵妃媚眼一转,终于说出她的目的。“常洵这皇儿喜欢五皇叔喜欢得紧,天天喊着要皇叔进宫教他几招功夫,臣妾就请王爷抽空陪陪他了。”

  “常洵在宫中有专人教导念书、健身,用不着本王陪伴吧!”

  “哎呀!说陪伴是委屈五王爷了,只要五王爷调教得好,他朝常洵当上太子,你这个皇叔可就颜面有光了。”

  “不管是常洵,还是常洛当太子,我皆感荣幸。”

  郑贵妃微微变了脸色,那厚厚脂粉下的皱纹也浮现出来。“朱翊铮,你到底向着谁?是王恭妃那贱人吗?”

  “我只向着大明王朝,向着我的皇兄。”朱翊铮不动声色,语气平板却坚定。

  “是了!”郑贵妃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你哪个皇子也不拥护,天朝开国以来,也不是没有叔叔抢夺侄儿的皇位……”

  她说的是成祖朱棣的“靖难之役”,朱翊铮抬了眉毛,怒道:“贵妃,请你留心言语,莫要离间君臣兄弟的感情!”

  “那你快表态啊!”郑贵妃又趴上他的胸膛,五只葱白玉指滑来滑去,轻笑道:“免得时间久了,叫万岁爷怀疑起五王爷,哎哟!这可就不妙了。”

  朱翊铮屏住呼吸,胸中翻搅着怒气,就是这种女人,兴风作浪,淫乱宫廷,思谋夺权,干预正统,他无法想象郑贵妃当上太后的荒唐景象。

  事实上,他也知道皇兄防备着他,既封他亲王头衔,却不分派封地,就把他留在京师,一方面借重他的文才武略,一方面就近监管他。

  他心事起伏,郑贵妃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正在贪婪地享受他男人的气息,一个宫女掀了纱帐喊道:“娘娘,万岁爷来了。”

  “嘿!五王爷,哪天你突然喜欢女人了,不要忘了臣妾呵!”她不忘再嗲声嗲气地做最后一次的勾引。

  朱翊铮再度拍掉身上的粉尘,脸色铁青。

  万历皇帝朱翊钧驾到,水阁周围一下子拥进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忙着送上各式点心水酒,又挽起了纱帘,让皇帝一览湖心风景。

  “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免礼!”皇帝不过大上朱翊铮四岁,却因终年享乐,好逸恶劳,已经吃成痴肥模样,他笑着拉起弟弟。“朕的好五弟,别来这一套了。”

  “皇兄好兴致,今天风和日丽,在水阁这里吃酒赏荷,倒是一件雅事。”朱翊铮见了皇帝,自有他另外一张脸孔。

  “是啊!刚刚斗完公鸡,当然要轻松一下。老五,你知道常洵这小子,竟然斗赢了他父皇啊!”

  “常洵这么厉害呀!”朱翊铮望了腻到郑贵妃身边的常洵,露出一个赞美式的笑容。“果然是大明的龙子凤孙,他朝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明神勇的将才。”

  几句话逗得龙心大悦,郑贵妃也笑了,这不是在鼓励皇上立常洵为太子吗?

  “老五,你也大婚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听你准备生个小王爷?”

  “时候到了,自然就有了。”

  “我说万岁爷啊!”郑贵妃插话了,有意无意地瞄着朱翊铮。“您又不是不知道,五皇叔这个人不近女色,恐怕他和王妃还要花点时间培养感情。”

  皇帝呵呵大笑。“别花时间了,朕这么多妃嫔,如果要一个个谈感情,恐怕得谈上一百年。”

  “万岁爷!那您对巨妾没感情吗?”郑贵妃果然天生狐媚,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撩人的姿态。

  “朕对你那么好,外面那些人老说你的坏话,都叫朕给打了,这是没感情吗?”那肥肥的脸蛋,有着自命风流的情圣嘴脸。

  “那万岁爷就封常洵当太子,省得他们又嗦。”

  “这事以后再说吧!”皇帝又头痛了,他向来疼爱常洵,偏生常洵是三子,上头还有一个皇长子常洛。皇帝只要想到太后、大臣、法统、制度,还有那一件件进来规谏的奏章,他就烦心。

  “万岁爷啊!”郑贵妃口里喊皇帝,却又拼命向朱翊铮抛媚眼,期盼他会帮常洵讲话,他倒是讲话了。

  “皇兄,今日臣弟阅览奏章,几位内阁大臣想晋见万岁谈立太子之事。”

  “不见!不见!”皇帝气呼呼地道:“朕见了那些迂儒就有气,开口闭口引经据典,听得头都晕了。”

  “他们打算集体跪在文华门外,等候皇兄传唤。”

  “要跪就去跪!这群老家伙一个个长得像张居正,朕看了就讨厌。”皇帝猛喝一口闷酒。“老五,你没忘记咱们被张居正欺负的时候吧?整整十年,他每天清早就拉着朕起来讲课,你在旁边陪读,也吃了不少苦吧!”

  “那段日子是很苦。”若没有那段日子苦读,恐怕他今天也不会忧心国事,倒是做个逍遥王爷了。

  “朕想到张居正就有气,前几年削了他的官衔、抄了他的家,没戮尸算是给他留个情面了。哈哈,真是痛快!痛快啊!”

  这就是辅国老臣鞠躬尽瘁的下场。朱翊铮感到心寒,如此国君、朝政,他又如何力挽狂澜?

  皇帝愈说愈得意。“朕也不要皇子们辛辛苦苦念书了,大明江山,千秋万载,自有老百姓帮咱们撑着……对了,不知道修皇陵的进度怎样了?”

  “启禀皇兄……”接下来,朱翊铮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好像每说一句,就沾染了一滴黎民百姓的鲜血,在皇室挥霍无度的背后,都是天下苍生的血汗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兄终究是不懂。

  再看到郑贵妃妖媚的言行举止,他在心底叹息的同时,忽然想起王府的院子里,那张纯真无伪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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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转热,婵媛不爱呆在屋内,每天下午就和喜鹊到院子里乘凉、聊天、练武。
  今天主仆俩换了劲装,拿了两只木剑在比划着,莫追魂和平日一样守护在旁边,后来他实在不忍卒睹,拿了自个儿的长剑,开始舞起流畅优美的剑招。

  “小姐,那个死人脸在示威耶!”

  “哇!真是高招、高手喜鹊,我们跟他学几招吧!”白日的婵媛,不复夜晚的软弱孤单,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俏王妃。

  “人家才不跟他学!”喜鹊把木剑敲得咚咚作响。

  “来啦!我们这样对打也不能进步,要跟高手讨教才是。”

  “不学!小姐先打赢我再说。”

  “呼!比我还凶?”

  两只木剑再度撞得震天价响,朱翊铮在此时踏进院子。

  看到了她,他就忘却外头那些纷扰。他满足地望着她的笑容。

  莫追魂朝他点头为礼,退开到一边,让主人观看两个小姑娘耍花招。

  “打倒死人脸,”喜鹊大声喊着。

  “踩扁怪王爷!”婵媛也用力一击,一泄闷气。

  一双手闯入剑阵之中,分别弹开两只木剑,喜鹊登时吓得脸色发白。

  “呃……小姐,喜鹊要告退了。”王爷啊!拜托你走路出声音好吗?

  “臭丫头,你还是这么没良心,我都白白养你了。”

  “你把我养得黑黑的,喜鹊不会感激小姐的。”喜鹊以手指扯下眼角,吐了小舌头扮鬼脸,主仆两个就趁朱翊铮弯身拾剑时,互比谁的舌头长。

  “谁要和本王对打?”朱翊铮玩弄木剑,懒洋洋地笑着,只有在自家的院子里,他才能真正松懈。

  “小姐、王爷,你们忙!”喜鹊呼了一口气,准备溜走。

  “喜鹊,追魂守在这里一天了,你去烧壶茶、做个点心给他吃。”朱翊铮吩咐着。

  呜!为什么她总是没有好日子过?喜鹊瞪一眼站在墙边的那个石头人,哭丧着脸走了。

  “王妃,你想踩扁我吧?”他将一把木剑递给了婵媛。

  “那是……那是巨妾……胡乱说的……”婵媛低了头,随即察觉自己的害怕,她立刻握紧拳头。

  又开战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木剑使出。“看招!”

  婵媛不料他会突然出手,她无暇细想,立即出招反击。她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除了内力不及男人以外,剑招可是使得风起云涌,威风八面。

  朱翊铮暗自吃惊,不敢再小看她,喝采道:“果然是将军之女!”

  婵媛卯足了全身力气,她不愿屈服于朱翊铮,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又老是霸道无理,如今他来挑衅,她当然要借机报仇了。

  剑来剑往,招招十足,但显然朱翊铮在身形、力气,功力上都略胜一筹。

  “啪”地一声,木剑重重地击中朱翊铮的右手臂。

  婵媛一愣,他明明可以闪开,为什么要迎向她这一击呢?

  “王妃,承让了。”朱翊铮笑着抱拳为礼,滑下了一截袖子,露出一片红肿的新伤。

  “啊!我把你打伤了!”婵媛丢了剑,上前挽起他的袖子,看那点点红色斑痕逐渐扩大,她急得问道:“会不会很痛?”

  “打伤王爷,是不是有罪?”

  “我……”她握着他的手,她只担心他的手伤,却忘记原来她“犯上”了。

  她低头咬了下唇,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对黯然的大眼。是了,她真以为能和五王爷对抗吗?

  “罚你……”他看到她轻颤的睫毛,一副受死的模样,心头涌起怜惜之意,再也无法逗弄她。

  就在此时,她抬起眼,卖力地和他瞠视,就像要扳回一口气似地。

  大大的眼,有着孩童般的稚气,他笑了,伸手轻揉她的眼皮。“罚你带本王进房抹药。”

  他温热的抚触让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放掉他的手,顿时觉得全身虚脱,她还要忍受这种折磨多久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婵媛找出药油,朱翊铮早就坐在长榻上等她“服侍”。

  拉起他健壮的手臂,她低头为他涂上清凉消肿的药油,低声问着:“王爷,疼不疼?”

  他没回答她,只是问道:“你打我一剑,心里有没有痛快些?”

  “没有,你刚刚又威胁我。”她正为他抚拭手臂,不觉加重了力气。

  “我在外面累了,回来总要找点乐趣。”

  是把她当玩物了,婵媛掩下他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他立即握住她的手掌,柔声而坚定地道:“坐下。”

  婵媛不甘心地坐在他身边,握紧了拳头。

  他为她摊平了握拳的五指,良久没有说话,仿佛像平常一样陷入沉思。

  平地一声雷响。“杨晋逃军,被撤去军衔。”

  “什么?”

  终于被揭发了,那她的身份也暴露了吗?

  “他在辽东离开驻守的营地,不知去向,杨浦已经做处置了。”他将奏章的处理过程说了一遍。

  “王爷,这要不要紧?您一定要帮晋……帮杨晋啊!”婵媛感到惊慌,原来真的有人要害爹爹和晋哥哥啊!

  “你很担心?”他望进她的水眸,里头有泪光盈盈。

  “当然担心,他们是我爹和我的兄弟……”她慌乱无助,再也遏止不住泪水,终于在他面前掉泪。

  “你喜欢杨晋?”朱翊铮有点吃味,她方才打伤他并不哭,现在倒为杨晋哭了。

  “是我的家人,我都喜欢啊!”她急了,她一定要救晋哥哥啊!慌地挣开他的手,跪在他的脚前。“王爷,求求您,您要帮忙……”

  “快起来!”稍一使力,便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是如此激烈,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地滚落在她的衣上,也掉在他的手上,那泪水的温度让他感受到亲情的可贵。

  在宫廷里,谁又会为兄弟担忧哭泣?

  “不哭了。”他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拭泪。“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交由主将裁夺,要杀便杀,要关就关,要饶就饶。”

  “爹不会杀杨晋的。”

  “这不就好了吗?”他柔柔地在她眼皮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五王爷也不是冷血无情,我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岳父和小舅子。”

  “王爷……”他的热气薰暖了她,婵媛不解地眨着濡湿的睫毛,今天五王爷很不一样,他是在安慰她吗?

  “别挂心这件事,我再派人去找杨晋。”

  “谢谢王爷,”管他找杨晋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怕泄露真实身份,只要晋哥哥和姐姐回来就好了。她以指头抹去眼泪,突然叫了一声,更是泪流不止。

  不用这么感动吧?朱翊铮扶着她的肩,仔细看她红肿的眼睛。

  “那个药油……跑到眼睛里了。”呜,刺得眼睛好痛!

  “那就哭一哭吧!”他拥她入怀,揉了揉她的头发。

  心情几经转折,眼睛又刺痒,婵媛干脆放声大哭,是朱翊铮要她哭的,她就遵照王爷旨意,痛哭一场吧!

  成亲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亲密地靠近他,整个人陷在他的胸膛哭着,那温热的怀抱让她有了错觉,是枕在姐姐的膝头吗?抑或趴在晋哥哥的背上?还是倚着爹爹的肩膀呢?

  抬起婆娑泪眼,都不是!只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朱翊铮。

  不是她的亲人呵!

  他又为她拭泪。“怎么一哭就没完没了?”

  “我……我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我好难过……”

  “你如果想妹妹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将军府看她,我不跟你去了。”

  “多谢王爷!”她心中狂喜。

  “真羡慕你还有亲人,我也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你……”他眸子里透着柔光,不再有过去的锐利冰冷。

  “王爷?”他是她的亲人吗?大眼眨着疑问。

  “我和你相依为命。”

  “不!”她用力摇了摇头。“王爷还有两个哥哥,宗族里也有好多当亲王、郡王的叔伯兄弟,你们姓朱的亲人最多了。”

  “亲族虽多,心思各异。”他撇出一抹冷笑,不是对她,而是朝着皇宫的方向。

  “痛!”他又使力捏她了,婵媛用衣袖抹了泪,不敢再靠在他的怀里,坐直了身子,一只手还是让他握着。

  朱翊铮看出她对他的畏惧,忙放开她的手腕,只是轻轻揉捏她的掌心。

  “以后我弄痛你,你一定要说出来,别在心底偷偷恨我。”

  “可王爷每次提到你们朱家,就要生气。”

  “我对你很坏,是不是?”

  有时凶,有时温柔,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最初,我以为你是郑贵妃派来的。后来,又以为你们杨家帮着王恭妃、李太后那边。有时候,我又怀疑你是皇兄的耳目……”

  “我不是啊。”他在怀疑她?她心慌地想要挣开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杨浦的女儿。”他更握紧了她的手,目光变得灼热。“也是我朱翊铮的妻子。”

  她原先以为他又要威胁她,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她蓦然红了脸。

  尤其是他那冰雪融化的眸子,不复以往的咄咄逼人,她在他的注视下,感到心虚,觉得自己快被他看穿了。

  她宁可他凶,那她也会跟着凶,但是他一旦温柔,她就不知所措了。

  “王爷信任臣妾……臣妾很荣幸……”

  “今天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们和解,以后不打仗了。”

  “不打仗?就是以后你不会再威胁我?”

  “我会做一个不欺负妻子的丈夫。”

  “我刚刚还打了王爷……”婵媛低垂了头,耳根烧红。

  “我以前欺负你,今天让你打回来,咱们扯平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欣赏她眨个不停的大眼。

  可爱!朱翊铮喟叹着,他何其不幸,老天生他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皇族里,又何其有幸,让他娶到一个毫无矫饰、心思纯真的妻子。

  那夜彻底了解她的底细后,他如释重负,总算有生以来,他不必再提防别人。

  他自幼长在宫中,即便亲如皇兄,他亦习惯自我防卫,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惟独在她面前,他才能真正放下虚伪的面具,解除武装,远离宫廷朝政的纷争,重新寻得一方清凉。

  粉靥配红,如扇羽睫遮掩了她眼里的羞涩,这么一个清纯无邪的女子,他绝不会让她卷入宫廷斗争之中。

  他心底深处仍有真性情,是她唤醒了冰冻的他。

  婵媛浑身发热,不知道五王爷又在卖弄什么玄虚,他是不捏她了,可是他老在她脸上呼热气。

  “王爷,别吹气了啦!好痒。”

  稚气!朱翊铮轻抚了她的眼皮,微笑道:“我等你长大。”

  “等我长大做什么?人家已经二十岁了。”虽然她实际芳龄十七,但也长得高挑修长,他小看她喔!

  “还不够大。”他揽着她的腰,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随即起身走了出去,丢下心跳差点停止的她。

  他又亲她了!他又亲她了……婵媛全身火烫,双眼迷蒙,眷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忽地软倒在长榻上。

  完了!他对她愈来愈好,她好似喜欢上他了。
第五章
  梧桐叶枯,风雪吹过,京城经历一场春日沙尘的侵袭,一年过去了。

  朱翊铮和婵媛果然有一个很好的开始,他们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空闲时一起到城外骑马奔驰,或是在院子里比武切磋,更多的时候,他依然喜欢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坐着沉思。

  他现在每天进宫协助处理奏章,日子变得十分忙碌。太子一天不立,臣子们的上书就一天不断;而苛捐杂赋日重,不免也有臣子仗义执言;辽东军情多变,女真人蠢蠢欲动,各地民变频传,如何运筹帷帐,在在都令他伤透脑筋。

  惟一不操心的,就是在宫中享乐终日的皇兄了。

  这天夜里,朱翊铮送走几个秘密拜访的大学士,他们知道他直接参与奏章朱批,三不五时就来找他,辟室密商国事。

  有点累了,但他还是想见她。

  “王爷,”婵媛丢下手中的书本,主动拉起他那厚实的手掌,一起坐了下来。

  “我坐坐,你看你的书吧!”

  他靠上软垫,握住她的右手,随即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之中。

  婵媛不敢吵他,每天睡前,他总是要来这么一段“每日一思”,她早已习惯让他拉着手,更喜欢偷看他那沉静深刻的侧脸,偷闻他的气味。

  不过今天没空偷看他了,这本小说真好看耶!她看到白骨精出来害人,猪八戒借机报复,向师父诬告师兄杀人,让唐三藏误会孙悟空,开始念起紧箍咒。

  真是猪八戒!婵媛看得义愤填膺,不觉握紧了拳。

  再看到红孩儿恶行恶状,她也握紧拳,要是生出这样恶劣的孩儿,她一定先把他敲死,免得把自己气死。

  然后,孙悟空三度向铁扇公主借芭蕉扇,偏偏牛魔王又出来捣乱,她看得着急了,拳头又握得死紧。

  婵媛没有注意到,她紧握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让朱翊铮拉开五指,再轻轻地抚平了。

  “你在看什么?”

  “是西游记。”她拿起了书本封面给他看。“这是书铺卖得最好的小说,府里的家丁正好帮我抢到最后一本耶!”他望看她愉快的微笑,不觉也笑了。

  “王爷要看吗?我借你看,我正好看到孙悟空大战牛魔王这一页,他们本来是拜把兄弟,可是牛魔王不肯借芭蕉扇给孙悟空,孙悟空为了保护他师父走过火焰山,到西天去取经,不惜兄弟反目……”

  朱翊铮摇摇头,握着她的柔软小手。“我没空看。”

  婵媛见他剑眉微锁,心事重重,想必又是朝廷大小杂事让他操烦,她忽然觉得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血肉男人,不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五王爷。

  他看似冷淡,不多话,惟有两人独处时,由他轻抚她手掌的动作中,她可以察觉他内心若有似无的柔情。

  她还是不太了解他。他除了拉她的手,不会随便碰她。

  或许,他在外面仍有其他的男人吧!她又如何和男人吃醋?

  随着日子的经过,她愈来愈困惑,不知道是否他待她好,所以她慢慢喜欢上他;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她的夫君,所以她自然而然喜欢他。

  总之,她真的是喜欢他了。

  “王爷,这么晚了,您早点去休息。”

  “我坐在这里,就是休息。”

  “前两天我进宫向太后请安,遇到郑贵妃,她问我,为什么还没有生小王爷?”她低了头,脸蛋微红。

  “你在勾引本王吗?”朱翊铮眉一挑,声音温柔而低沉。

  “没有啦!”被他握住的手好像燃烧了起来,婵媛忙抬起大眼,轻眨一下。“王爷说进宫有什么事,都要跟您报告,臣妾我……我只是在说明事情而已。”

  “很好,那你怎么说?”

  “我说,是巨妾无能,不会生小孩。然后,她就用帕子包了这本书给我。”她满脸通红地从软褥下面抽出一本小书。“我看了一页,就不敢再看了。”

  他接过一翻,冷笑一声,原来是闺房情趣的图画刻本,他站起身,走到桌前以烛火烧了。“你年纪小,不要看这种书。”

  婵媛以手拍拍自己烧红的脸颊,再打开一扇窗户透气,幸好他把书烧掉,不然她藏着也会脸红心跳。

  “郑贵妃还说什么?”

  “她说即使王爷不喜欢女人,可是你一定要赶快生个儿子,这才能巩固王妃的地位,就算王爷再娶妾,也不怕地位动摇,而且将来母凭子贵,老了才有福气。”

  “哼!她在说自己吧!”他走到她面前,看那晕红未褪的羞靥,硬生生抑下了他的男人冲动。“你知道我是不要儿子的。”

  “臣妾明白。”不知为什么,婵媛还是有点失望,既然结成夫妻,不就是要生儿育女吗?如果没有儿子,等到年纪大了,会不会很寂寞?

  “没有儿子,你还有我。”他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轻轻揉了她的发,再拉起她的手坐日长榻。“你不要管郑贵妃的话。这么久以来,你也该明白她的心机了。”

  “嗯,她就是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她还一直要我鼓吹王爷,要您向皇上说常洵的好话,我就回了郑贵妃说,王爷不太理我,我没有机会和王爷说话。”

  “聪明!”他忍不住又揉了她的发,注目那慧黠明亮的大眼,似乎……不再那么稚气了。

  “我本来就很聪明!”婵媛得意了,圆睁大眼,故意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摇了摇。“王爷过去不了解臣妾,以为吓唬人家就可以让我听话,这招是没用的。”

  她又变得稚气了,唉!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我早就不唬你了,你这丫头还记仇?”

  “王爷,人家不是丫头啦!”呜!为什么她喜欢的晋哥哥和王爷都小看她呢?

  他捏了她的掌心微笑道:“琥珀每天早上来换床单,郑贵妃想要怎么胡猜胡说,就让她去吧!”

  “王爷既然说琥珀是郑贵妃安排的细作,为什么不赶她出去呢?”

  “兵不厌诈。”朱翊铮笑道:“他们既然想知道本王的一举一动,就让他们看个过瘾,如果一下子把府里所有的细作赶出去,恐怕是打草惊蛇了。”

  “还有其他埋伏的人?”婵媛大惊。

  “二十个亲王侍卫里面,有三个是李太后派来的,五个是潞王哥哥安插的,真正能够贴心信任的,只有追魂和他调教出来的六个人。管家老周是皇兄的心腹,至于府里有多少家丁帮老周卖命,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多人!”婵媛无法相信,过去近两年的时间,她竟是处在一个暗潮汹涌的环境中。“王爷为什么不把他们遣走呢?”

  “他们都是恩赐的、赏赐的,我能不接受吗?”他苦笑着。

  “难怪当初王爷要怀疑我,对我那么凶了。”婵媛不解。“为什么他们要监视王爷呢?”

  “监视、牵制,或警告的意味都有吧!我有武功,太后非我生母,不免怕我谋夺皇兄权位;潞王妒忌我留在京师,位高权重,怕我在皇兄面前说他坏话;而皇兄天性多疑,不管是谁的府中、宫中,他总是要摆上一两个耳目。”

  “你们姓朱的真可怕。”婵媛终于明了他深沉冷漠的原因了,同样是血亲,却是如此猜忌提防,任谁都会把自己的心门紧闭起来啊!

  “你说,我还有家人吗?”他的眼眸又变得冰冷无情,虽不再喜怒无常,却是两泓结冻的寒潭。

  “臣妾是王爷的家人。”她转身面对他,笃定地望定他。

  两人在对望中,他的冰冷瞬间融解。

  “没错,你是我的家人,我的妻子。”他握紧她的手,柔声地重复她的话。

  既为结发夫妻,当一世相随。突然之间,婵媛明白姐姐说的那句话。

  要嫁给我喜爱的人——

  喜爱他,就愿意陪伴他。他喜,与他同乐;他怒,为他平息;他愁,为君解结……他待她以心、以诚,她也要以同等的情义回报他。

  无论贫贱富贵、祸福安危,她永远是与他相伴一生的妻子。

  即使他喜欢男人……即使他不会爱她……

  “王爷,你处境这么复杂,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我本来也不想说的,今晚不知怎么的,就说溜嘴了。”他轻轻笑着,眸子裹是无尽的疼惜。“我不想让你担心。你放心吧,你想出门,我一定陪在你身边。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尽量待在这个院子里,追魂会保护你和喜鹊。”

  “王爷,我不要被保护,我们为什么不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一个没有人会猜忌你的地方。”

  “我曾经自请封地,可皇兄不应允,他也想看住我。”

  “那不要管那些立太子、国计民生的事了,你本来就可以不管的。”

  “我可以不管吗?”他的语气执着而坚定。“你爹也在辽东守护天朝,他能不管吗?朝政乱七八糟,内宫争斗不断,皇兄不管,但我有良心,我能不管吗?”

  “我……我什么都没办法帮王爷……”婵媛泫然欲涕,她今天真正认识五王爷朱翊铮了,果然是她铮铮铁骨、忧国忧民的好夫君呵!

  “有什么好哭的?”他为她抹去了眨下的泪珠,又摇头笑了。“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可你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她大声抗议着。

  “不对,看起来像十八岁。”他捕捉到她一丝惊惶不安,忽然又想逗她了。

  “我……臣妾我……真的二十一岁了。”

  “这么喜欢变老?等你八十岁的时候,就想说自己十八岁了。”他伸手将她拥抱在胸前,两人双眼相距不及盈尺。吓!他的眼睛怎么也那么大?那两丸黑星,又深又远,而目瞪口呆的她,也映在黑星里头……他又在她脸上吹气了,她想挣扎,可是他那宽厚的胸膛困住了她,浓厚的阳刚气息包围着她……不行!快逃!

  “王爷……该睡了。”

  该死!又来诱惑他了,他闭住气,不敢再闻她身上的香气,坐直了身子,稍微离开她清纯甜美的脸庞。

  细细地审视她,思考着,该在哪里落下他的情意?

  俯首吻了那忘记眨动的眼皮,左眼、右眼,再在眉心久久停留。

  他是想要她,但还不到时候。

  “好了,你也该睡了,不要烦恼其他事。”

  “王爷……”她拉住了他,双颊酡红,眼眸迷醉。

  “想我陪你睡觉吗?”

  “没有……”她的脸一定变成一只红柿子了,或者,全身已红得像烫过热水的熟虾子。她抓起榻上的书本,低下头不敢看他炯亮的眼眸。“这本西游记,其实是臣妾买回来给王爷看的,您心情烦躁,看了可以解忧,或许,也可以帮您想通一些事倩……”

  好个心思聪颖的女子!她一直是想帮他的吧!

  “好,我就听王妃的吩咐,好好拜读这本小说。”他接过书本,微笑点头而去。

  夜静更深,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荡漾在房里,也荡漾在婵媛的心里。

  她确信她真的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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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下午,朱翊铮忙里偷闲,换上普通平民服饰,偕同换穿男装的婵媛,各乘一骑,并辔来到西郊散心。
  跑上一段路之后,两人放缓了马匹脚步,静心欣赏风景。

  两个侍卫跟在后面百余步的距离,除非是莫追魂陪同,否则没有人知道这个俊俏少年就是王妃。

  芳草萋萋,青山茫茫,婵媛想到远在关外的父亲,还有行踪不明的姐姐和晋哥哥,不觉黯然垂首。

  “你今天不开心?”朱翊铮问着。

  “没有。”婵媛发现他早就不连名带姓喊她“杨婵娟”,跟她说话时,眼神总是格外温柔,不像他面对王府其他家丁一样冷淡。

  “你在担心杨晋?”他知道他们不是血亲,每次想到还是会吃味。

  “他离开两年了,总是会叫人担心思念。”

  “我和潞王哥哥三、四年没见面了,我也不会想他。”

  “那是你们朱家亲情淡薄,有了天下,封王赏地,各人只想巩固自己的权位,谁还顾得了父子兄弟之情?”婵媛直言无讳。

  朱翊铮不以为杵,他就是爱看她有话直说的神情,反而是两人夜间独处时,她倒变得别扭无语了。

  “你们一家感情很好?”

  “嗯。”婵媛望看苍茫原野,想到往事。“只要杨晋在家,像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冷也不热的时候,我们就会带姐……妹妹出来,我骑一匹马,他抱着妹妹,骑另一匹马,我们一起奔跑,追逐落日,直到太阳下山才回去,大家都很开心呢!”

  她的笑容有些寂寞,因为那些日子再也不回来了。

  “那我陪你一起出游,你开不开心?”

  “我也很高兴的,王爷知道我闷,就带我出来走走。”她水灵大眼眨动着,像是流水冷泠,轻诉心语。“王爷对我很好。”

  朱翊铮心头一热,那娇柔模样让他倍加怜爱。“你不像新婚时候那么凶了。”

  “是王爷凶,我才凶啊,”她低了头,声音很低。“后来你对我好,就像爹、杨晋、妹妹对我好一样,我当然也对你好了。”

  这些日子来,朱翊铮才真正体会到“家”的感觉,也深刻明白家人、亲人的意义,那代表的是无可分割的亲密与情爱呵!

  他策马趋近她身边,想与她亲近些。

  “说到你妹妹,我记得她十八、九岁了吧?怎么还不嫁人?”

  这个妹妹就是她自己呀!婵媛赶忙道:“她要等爹日来,让爹作主。”

  “我还没见过你的妹妹,改天带她过来,让我问问她喜欢哪一家的公子,五王爷出面说媒,人家总不能拒绝吧?”

  “这……我妹妹很害羞……王爷的意思,臣妾代为转达便是。”

  他看她微红的脸颊,轻笑道:“她有你害羞吗?”

  “她……她真的很害羞……王爷要她出来,她一定不肯出来见王爷的。”

  “还是让我这个姐夫帮她物色对象?朝中有几个大臣的公子都不错……”

  “不要!”婵媛捏紧了马缰,有点慌张,有点羞涩,大眼眨了眨,浓浓的睫毛掩住了她的心思。“她说,她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不会随便嫁人。”

  朱翊铮深深地望着她,看到她因紧张而握拳的手,不由得伸手拉了她一下,轻轻抚平她的不安。

  后面两个侍卫看到这一幕,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唉!五王爷的断袖之癖真是严重喔!

  朱翊铮可不管别人的目光,他有时候刻意不带莫追魂出来,一来是想让莫追魂有时间和喜鹊相处,二来也要让那些监视他的人知道,他还是不喜欢女人。

  他不愿意别人侵扰她的生活,为了让她避开无所谓的笼络和邀约,他只有让人以为他不喜欢王妃,这样一来,那些小人才不会在她身上下功夫。

  近来郑贵妃对她冷淡许多,就是他计策成功的最好例证。

  “喂!前面让让!”

  几个凶狠的男人大声嚷着,一大队车轿从后头热热闹闹地走过来,看那阵仗,几乎是王公贵族的排场了。

  大明有令,皇室和各级官员的车轿行止,各有不同,不可逾越。然而来人声势浩大,马车装饰豪华,软轿镶金饰玉,朱翊铮想不出还有谁能如此招摇气派。

  “前面骑马的,快让开!国舅来了,谁敢挡路就打死!”

  国舅?朱翊铮冷笑一声,今天他是老百姓,他不想和那个人打照面,于是扯动缰绳,主动退到一边去。

  “王……”婵媛想要问。

  “别说话。”他低声说着:“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

  偏偏郑国泰在车里摸腻了身边的女人,正掀开帘子吹风纳凉,看到道旁两匹骏马,他暗赞一声好马,再瞧见皇族专用的描金鞍辔,他吃了一惊,视线再往上移,就清楚看见马匹上那位俊逸挺拔的人物。

  “停!停!”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车子,跑到朱翊铮马下,一骨碌地跪下道:“臣郑国泰叩见五王爷。”

  人都滚到眼前了,朱翊铮只好摆出笑脸,跃下马匹。“国泰兄快请起,今天本王微服出游,就是想玩个痛快,你这么一嚷,倒坏了本王的兴致了。”

  “五王爷,是臣的罪过啊!”郑国泰卑躬屈膝,摆出一张奴颜。“这一声国泰兄,叫臣承受不起啊!”

  他父亲郑承宪因郑贵妃而封为都督同知,郑国泰什么官衔也没有,竟然敢口口声声自称为臣。朱翊铮心中纵有不屑,但他没有点破,仍是笑道:“国泰兄,怎么今天好闲情,也来这边郊游了?”

  “唉!我哪有五王爷清闲?我才说要到西山赏枫,七个妻妾就要跟着过来。”郑国泰无奈地一指庞大车轿队伍,笑叹道:“若旁人见了,还说我郑国泰充阔气摆场面,五王爷您看了就明白,有这么多女人小孩,不得不拉这么长的车队呀!”

  都是他的话!朱翊铮觉得厌烦,转身拍了拍马身。“那就不打扰国泰兄,你们一行人回去,恐怕又要花上好几个时辰了。”

  “让五王爷笑话了。”郑国泰赶忙还礼,看见站在王爷身后的少年,顿觉他车中的美人有如粪土。

  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美秀气的少年书生!这等天下难得的绝色,恐怕不只女人喜欢,连男人都喜欢了。

  郑国泰涎着脸问道:“五王爷,可否引见这位公子?”

  “他是本王府里的客人,盘桓两天就要回乡,你们不必认识了。”

  呵!五王爷很紧张这个俊哥儿喔!

  郑国泰早就听说,五王爷近来常和一位俊俏少年骑射于郊外,如今亲眼目睹,果然这位少年欺霜赛雪,是五王爷的最爱啊!

  “真是可惜啊!他日这位公子若有空来京师,务请到郑府一叙。”郑国泰打拳抱揖,猛向俊俏哥儿抛“媚眼”。

  婵媛碍于情势,只得点头为礼。

  朱翊铮蹬上马鞍,向她以目示意,她亦随之上马。

  “国泰兄,你们慢慢走,本王还要再四处看看。”

  “臣恭送五王爷!”

  待朱翊铮驰骋一段路程之后,婵媛回头望看大批车队扬起的滚滚黄沙,掩嘴笑道:“郑国泰好像猪八戒,贪图享受,又好色。”

  “以后我们还是少出来,你长得太好看,扮成男人依然引人注目。”方才郑国泰看她的神情,让朱翊铮很不是味道。

  “这样啊?不出来会很闷耶!”婵媛摸摸自己的脸蛋,不觉得他是在赞美她。“那以后我在脸上涂灰,画两道刀疤,贴上假胡子。王爷,这样好吗?”

  朱翊铮笑道:“别人还以为我带个小土匪出门,会笑五王爷品味变差了。”

  不知道他喜欢怎样的男人?婵媛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对了,你提到猪八戒,你借给我看的西游记,我快看完了,的确是一部很有趣的小说。”

  “王爷,你说孙悟空笨不笨?他明明可以呆在花果山当他的美猴王,何必辛辛苦苦跟唐三藏去取经呢?”

  “是有点笨,他有福不享,却是搏命操劳,几次出生入死救师父,唐三藏却常常误会他,还有那只猪八戒自私自利,又爱和他作对,真是内忧外患,气也气死了。”

  “可他还是忍了下来,一路对抗妖魔鬼怪,就是要到西天取得真经。”

  “没错,唐三藏耳朵软,易轻信馋言,个性也懦弱无能,但他代表的就是真理,是佛法正统,所以孙悟空一定要保护他到西天取经。”

  “王爷,您说这世上还有孙悟空吗?”她的明眸大眼有着慧黠灵光。

  “我虽然不会七十二变,但也懂得护卫正统。”

  常久以来,悬岩心中的太子之争,他似乎有了脉络可寻。

  他不为任何后妃,也不为他的皇兄,而是为了祖先传承下来的大明江山。帝王后妃皆可易人,惟独国本不容动摇。

  “当孙悟空很辛苦喔!”

  “虽辛苦,但心安理得,以后还能修得正果。”他绽出一抹笃定的微笑。“小丫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是小丫头啦!”呜!亏她循循善诱,费尽心思想要解开他的心结,他不道谢也就罢了,竟然又叫她小丫头!“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在我眼中,你好像很难长大。”

  “王爷!你讨厌!”婵媛噘起小嘴,双腿夹紧马肚,纵马而走。

  “丫头,等等!”朱翊铮大喊一声,也是笑容满面地向前追去。

  远远落在后头的两个侍卫忙了起来,赶紧跟上王爷,两人又是大摇其头,五王爷竟然喊那个俊俏少年为丫头,这……五王爷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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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17 23:3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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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里,海棠满园,丹桂飘香,万历皇帝正和朱翊铮饮酒闲聊。
  今天皇长子常洛也在场,朱翊铮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常洛背了太祖皇帝写的“皇陵碑”,皇帝只是喝酒看宫女,并没有很认真在听。

  一篇背完,皇帝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老五,你说常洛孩儿背得好不好?”

  “回皇兄,娴熟无误。可见常洛已将太祖打下江山的功绩谨记在心,将来为王为帝,亦能体会创业惟艰,更能以苍生百姓为顾。”朱翊铮小心地说着。

  “为帝?”皇帝眉毛抬起,喝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你们统统走开,五十步之内,朕不要看到人。”

  “请父皇安生休息,儿臣告退。”常洛行礼离去,态度恭谨,诚惶诚恐。

  “老五,朕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听你的意见。”皇帝歪在榻上,眉头打成死结。“前天皇太后又问起这件事,朕都快被烦死了。”

  “皇兄是指立太子一事?”

  “就是这件事啊!”皇帝一面说着,一面拿长针挑蟹脚。

  朱翊铮很识趣地接过那那只螃蟹,为皇帝剔出蟹肉,笑道:“皇兄把宫女赶走了,这等小事就让臣弟代劳。”

  “对啊!从小你就是帮朕跑腿做事,张居正那老头要朕写文章,你就帮朕写,太后要罚朕,你还会替朕顶罪。”皇帝说得开心,眉飞色舞。“那年祭天,朕差点被人暗算,幸亏有老五你替朕挨上一刀,否则朕就到皇陵见祖先了。”

  也就是挨那么一刀,朱翊铮才得以晋封亲王,否则他只是一个无名宫女产下的皇子,皇兄不过把他当玩伴罢了。

  “臣弟侍奉皇兄是应当的,也愿为皇兄分担解忧。”他送上一碗的蟹肉。

  “那就说说你的看法,你觉得常洛和常洵这两兄弟怎样?”

  “恕臣弟直言,常洛少年老成,知书达礼,但是优柔寡断。而常洵活泼聪颖,反应敏捷,却嫌躁动轻浮,两位皇子皆有其优劣之处。”

  “若说要当皇帝,当然是要脑筋聪明的。”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老五,你说常洵可以吗?”

  看来皇帝心里早有答案,朱翊铮不动声色。“皇兄宠爱常洵,朝廷皆知,常洵聪明伶利,一定能够体贴父亲心意,将来继承帝位,必能传承皇兄的施政作为,对于安定天下、推动朝政也有好处。”

  皇帝笑眯眯地说:“那你也是属意常洵当太子了?”

  “即使臣弟属意,外面那群臣子却不同意啊!”朱翊铮切中话题。“自大明立国以来,皆以嫡长子为皇太子,若皇兄逆势而行,恐怕会动摇臣民信心。”

  “朕也不是长子啊!朕是老三,常洵也是老三。”

  那是老大、老二早夭呵!朱翊铮暗自冷笑,表面上仍是很冷静地分析:“皇兄的难处,臣弟明白,这也是皇兄久久不能下决定的原因。”

  “唉!常洵是比较好啊!”

  “皇兄爱护常洵,但爱之适足以害之,若贸然立常洵为太子,恐怕朝臣反对声浪更大,时日久了,说不定皇兄又要改变心意,这一立一废之间,不是害了常洵吗?而且太后喜欢常洛,立了常洵,慈宁宫那边也难以交代,为今之计……”

  “怎样?”皇帝吃了满口蟹肉,睁大眼准备听答案。

  “谁也不立。”

  “啊?”

  “皇兄可以分封诸子为王,两位皇子有了亲王名义,言行举止就要更加谨慎端庄,过个几年,两位皇子年纪稍长,皇兄可以查考他们的生活和学问,届时大臣亲眼目睹,口服心服,皇上要立常洵为太子,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可万一常洵表现不好,怎么办?”

  “皇兄怎么对常洵没信心?”朱翊铮笑道:“不然直接就立了常洛当太子,息事宁人。”

  “不行!朕答应郑贵妃的。”

  朱翊铮故作为难状。“那么……臣弟才智有限,还是等皇后生出儿子……”

  “她要能生,早就生出来了!”皇帝嗤之以鼻。

  朱翊铮和几位朝廷重臣反复密商,就是等待适当时机提出这个方案。既可顺了皇帝的心意,也赌上未来数年的光阴,向皇帝和天下证明,顽劣的常洵绝对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皇帝慢慢扒完蟹肉。“封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老五,你早就想过了吧?”

  “臣弟见皇兄心烦,偶尔也会思考一下,所思所想,全为皇兄,绝无偏袒哪一位皇子。”

  皇帝目光一沉,随即露出惯有的笑容。“还是兄弟好谈心,朕每次到几个妃子的寝宫,全被她们吵得睡不好觉。哎!真想念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宫里玩耍的日子。”

  “皇兄想找臣弟,臣弟随时奉旨入宫。”

  “嘿!听说你最近收了一个美少年,哪天带来给朕瞧瞧?”

  “这……”朱翊铮心头一突,是万万不能带她来啊!

  “等你玩腻了,再带过来吧!”皇帝自以为看出他的心思,又笑道:“你要玩男人女人都好,好歹先生个儿子……”

  前面假山传来骚动,几个太监紧张地道:“贵妃,万岁爷有令,不得打扰……”

  郑贵妃哪管太监的阻挡?她莲步轻摆,娇滴滴的嗓音喊了过来:“万岁爷,您瞧,这几个太监竟敢挡臣妾,是不是该换了?”

  皇帝眯起眼看她的爱妃,笑颜逐开。“谁敢惹你,先打了再换。”

  “唷呵!五皇叔也在这里啊!”郑贵妃一屁股就跌到皇帝的怀里,根本不管朱翊铮的冷眼相对。

  “见过贵妃娘娘。”

  “万岁爷您瞧您这个五弟,不喜欢女人也就罢了,总不成看到臣妾也给人家脸色看嘛!”莺声燕语,顿时逗得皇帝全身无力。

  “五弟就是长得这张脸,你叫朕怎么办?”

  “五皇叔长得像她娘亲吧?唉!大概是姿色不好,这才无法封妃。”郑贵妃斜睨朱翊铮,嘴角撇下一个讽笑。

  朱翊铮隐藏忿怒,仍是笑道:“这件事还请皇兄作主了。”

  皇帝早就开始摸起郑贵妃的身子,含糊不清地答道:“都快三十年前的事了,老五你去找记事内侍问清楚,朕再给你娘亲追封吧!”

  早就问不出来了,朱翊铮还是起身谢恩。“谢皇兄,臣弟告退。”

  “五皇叔啊,你再坐坐嘛!”郑贵妃的嗲声令人起了鸡皮疙瘩。“万岁爷,你们在谈什么,好像很开心?”

  “在谈立你的常洵当太子啊!”

  “真的!?”郑贵妃欣喜若狂。

  “还不到时候啦!你回去叫常洵多念点书,以后才有希望当太子。”

  “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郑贵妃猛推皇帝身上的肥肉,面目变得张牙舞爪。

  “哎!朕还没有决定主意,你别吵。”

  “臣妾不管啦!万岁爷一定要立常洵孩儿当太子!”郑贵妃使劲地撒娇,一面望向冷眸无语,悄声离去的朱翊铮背影。

  是了!一定是他出了什么鬼主意。刚刚她接获宫女密报,说是万岁爷和五王爷在谈论立太子之事,她就匆忙赶了过来。

  无论如何,她务必要自己的孩儿当太子,朱翊铮在万岁爷面前举足轻重,她一定要想办法拉拢他过来。

  最可恼的是,她完全掌握不住他的弱点。过去送美女、丫环,他不要;后来知道他喜欢男人,又派了几个美男子在王府任职,谁知他只钟情他的贴身侍卫;好不容易帮他安排婚事,他还是冷落了王妃……

  昨日弟弟国泰说,五王爷有一个很漂亮的少年新欢,王爷护他护得很紧,那少年进了王府就不再出来,大概是被王爷“金屋藏娇”了。

  嘿嘿,那就是朱翊铮的致命弱点吧!

  郑贵妃倒卧在皇帝的肥肉之中,嘴角浮起一丝诡笑。
第六章
  又是夜深时分,婵媛一个人坐在房间发呆。

  最近朱翊铮很忙,他常在晚上宴请宾客,也会请戏班子和歌妓前来助兴,有时敲锣打鼓,有时丝竹悠扬,为王府营造出一派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靡乱气氛。

  她明白他的用心。这种场面,王妃是不用出面的,她往往等得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是不是他抱她到床上呢?她揉了揉脸,将燥热抹去。

  “小姐!”喜鹊在门外轻声唤着。“你睡了吗?”

  “你怎么还没睡?”婵媛招呼她进来。

  “我知道阿追在守院子,刚刚给他送消夜,顺便来找小姐聊天。”喜鹊的脸蛋红通通的,两片红唇也格外艳丽。

  “咦?追魂有消夜,我怎么没有?”

  “哎!我忘了,我去准备……”

  “不必了。”婵媛把喜鹊拉回来,轻敲她一记。“你啊!只记得你的阿追,真是忘恩负义呵!”

  “没有啦!王爷还在前面忙,我以为小姐说不定睡了,本来不敢来吵你的。”

  “那怎么又来吵我了。”

  “人家……人家心慌嘛!”喜鹊窘红了脸,一双手脚不晓得往哪里摆。

  婵媛看出端倪,轻轻拧了喜鹊俏嫩的脸颊,笑道:“我知道了,你喜欢他了。”

  “没有啦!”喜鹊羞怯地低下头捏衣角,久久不语,在婵媛的好奇注目下,终于嗫嚅道:“小姐,你和王爷有没有亲过嘴儿?”

  亲嘴?婵媛心头突地一沉,她和他是从来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啊!

  “臭丫头你胡乱问什么呀?”她脸上仍带着笑容。

  “人家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找小姐呀!”喜鹊羞得把头低到胸前了。

  “哈!追魂亲你了,是不是?”婵媛感到高兴又心酸,眼见喜鹊终于有了归宿,而她自己的感情却没有一个定点。“小姐,不说了,哎!好热,好想找桶冷水冲一冲。”

  “都快冬天了,冲什么冷水?我看你还是到追魂的怀抱取暖吧!”

  “小姐你不要笑我啦!”喜鹊扯了婵媛的衣服。“怎么办?怎么办?”

  “不就嫁给他喽?我帮你作主。”

  “可是我很伯,听说嫁了人,男的会把女的弄得很痛……”

  “你听谁说的?”婵媛又是一愣,她是知道会痛,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

  “那是琥珀姐说的。小姐,你和王爷要琥珀姐回家乡嫁人,我们都很舍不得。”

  婵媛一直没有把琥珀的底细告诉喜鹊,因为喜鹊比她更单纯,她怕喜鹊会因此过分提防琥珀,反而让琥珀有了戒心。

  “琥珀也二十岁了,总不成回到宫里一辈子当宫女吧!”

  喜鹊想到琥珀那纤合度的身形,神情一变。“小姐,有一件事,一定要跟你说。”

  “怎么变得这么紧张?”

  “小姐你很少到前面大厅,所以不知道。只要王爷在家,琥珀姐总是喜欢跟在王爷身边,帮他倒茶、送点心、递巾子。”

  “这……琥珀是做丫环该做的事。”

  “可是……可是她会去摸王爷……”喜鹊方才明艳的笑容不见了,而是愁眉苦脸。“小姐,我刚好偷看到一次,我知道你会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婵媛极力抑下肚腹涌起的酸味,勉强笑道:“王爷就是王爷,他要喜欢谁,我也没办法啊!”

  “小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一定要赶快生个儿子,拴住王爷的心。”

  怎么生呵?婵媛在心底苦笑。

  “喜鹊,今晚不是谈你的婚事吗?跟我生不生儿子有什么关系?”

  “可是……小姐……”

  “别管其他事了,回头去找你生辰八字出来,我和王爷挑个黄道吉日让你们成亲。”

  “不要啦!”喜鹊脸又红了,心里的那个人让她忘记关心小姐。

  喜鹊走后,婵媛无力地坐了下来。

  她好累、好倦,一颗心像是飘荡的小舟,找不到泊岸的渡口。

  她自知身材和魅力都不如琥珀,宫里出来的女子,总是知道如何服侍男人。即便朱翊铮不喜欢女人,免不了还是会受到诱惑吧!

  他是王爷,他可以对她好,也可以娶妾、玩女人、玩男人,她只能当一个宽宏大量、贤慧贞静的王妃,默默地、偷偷地爱他。

  要是姐姐和晋哥哥在家就好了,他们可以听她说心里话,就算是严肃的爹爹,也会当她是掌上明珠一般呵护她,绝不让她受到委屈。

  可是他们都不在身边啊!

  久违的眼泪。又缓缓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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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几个家丁正在收拾善后。
  朱翊铮送完最后一个客人,又回到大厅,检视一下客人送来的礼物,拿起一柄玉如意,仔细端详。“这是郑国泰送来的?也难为他为本王找来这块宝物。老周,赶明儿到国舅府中做客,你可得帮本王挑个相等的礼物。”

  “这个当然。”管家老周在一旁随侍着。

  “咦?顾宪成也送礼了,这字画是寒酸些,不过他文章写得好,人又有风骨,本王也很欣赏他。老周,库房是不是有一块端砚,拿出来赏他吧!”

  “是的。”老周实在搞不清楚王爷,他跟谁都交好,郑国泰是郑贵妃的弟弟,顾宪成则主张拥立王恭妃的皇长子为太子,两人势同水火,而五王爷竟然可以把这两个人一起请到府里吃饭。

  朱翊铮看到外头正在拆戏台,又问道:“今天这出‘紫钗记’果然好看,老周,你去问扮演霍小玉的后生小子是谁,本王重重有赏。”

  老周偷偷笑了一下。“要不要带他到府里做客?”

  “下次戏班子演完,就请他们留下来吃酒吧!”

  老周带着暧昧笑容离去,看来五王爷果真无心政事,一天到晚饮酒摆宴,连谁跟谁不合都搞不清楚,大概只想宠幸那几个嫩生少年吧!

  这么多年了,干嘛皇上还提防这个浪荡王爷呢?

  “王爷,请喝杯热茶醒酒。”

  朱翊铮正想回房,琥珀款款摆摆地走了进来,他又冷凝起眸子。

  他今晚的确喝得有点头痛,于是他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

  “王爷!”琥珀反而更上前一步,声音柔媚而腻人。“茶好喝吗?”

  “你下去,别烦本王。”

  “王爷,您真的不近人情耶!琥珀也在王府服侍了两年,您一句话就要赶走人家呀!”她眼波流转,挤了两泡汪汪泪水。

  “任务完成,不就该走了吗?”朱翊铮冷笑一声。“郑贵妃明知送丫环没用,又把你送进来浪费两年的青春。”

  “王爷您在说什么呀!”琥珀修长的手指捏上他的肩头,水蛇般的身子几乎坐到他的大腿。“琥珀对王爷是真心的。”

  “走开!”

  “王爷,女人有什么不好呢?”她娇笑着,拿起他的手,欲往她的胸部摸去。“琥珀可以让王爷明白女人……”

  话未说完,蓦然身子一痛,整个人就被他摔倒在地上。

  “王爷!”琥珀抓紧了他的袍子,语气哀怨,如泣如诉。“琥珀懂得服侍王爷,只要给我一个晚上,王爷,一个晚上!”朱翊铮站起身,脸色铁青,不去看那张过分雕琢的脸孔,冷冷地道:“本王的夜晚从来不给任何女人,你就别费力气了。”

  “王爷,那不要赶琥珀回家乡啊!琥珀是真心想要留在王爷身边。”

  朱翊铮扯开袍摆,仍是以那不带感情的声音道:“今天念在你是郑贵妃送来的丫环,本王饶你不敬之罪。时候到了,周管家会送你离开。”

  “王爷……”琥珀趴在地上,哀凄的目光转为怨恨。

  朱翊铮可不管心机极重的琥珀在想什么,他急于要回去他的院子,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彻底御下所有的虚假面目。

  走进院子,莫追魂迎了上来,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明白。”朱翊铮点点头。“你该休息了,去叫兄弟换班守夜吧!”

  轻声推开房门,烛台上凝聚一堆腊泪。夜,真的是很深了。

  望看歪在软榻上睡着的她,他一天以来的疲累立刻消失,绷紧的脸部线条变得和缓,目光更是无比温柔。

  瞧她粉靥还挂着泪珠,唉!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人家说什么都信。

  伸手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铺上,再帮她拉拢被子,坐在她身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眼见为信,但是亲眼见了,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低声说着,注目她垂盖的睫毛,那红肿湿润的眼皮正轻轻颤动着。

  “你明白,我故作放荡,是为了避人耳目,不管是谁要刺探我,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他们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五王爷,而你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朱翊铮。”

  他握住她的手掌,像平日一样地揉抚着,笑道:“我如果是孙悟空就好了,随便拔出一根毫毛,就能变出一个分身,我只要让那些分身去演戏,何苦天天挂着这张虚伪的面具?

  “可在你面前,我不会挂面具,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信任的家人。相对而言,你说,你该不该信任你的夫君?”

  泪水潺潺滑下,她仍然没有睁眼。

  “小傻瓜,不要胡思乱想,我最近是忙坏了,没有时间过来看你。”他俯下身子,吮吻起她脸颊上的晶莹泪珠,笑道:“明天再带你出去骑马散心。”

  她全身一颤,立即转过身,把头脸身子藏在棉被里头。

  “你这般孩子气,我可没办法疼你。”他今天酒喝多了,伸手去扯被子,可是她却把自己藏得死紧,不让他碰。

  拉了一下,他立刻放弃,站起身放下纱帐,摇头笑了。

  她愈是像小孩子的行径,他愈是无法动她。偶尔,好不容易看她流露出一抹成熟的风味,下一刻却又像小姑娘一样乱蹦乱跳,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总是让他的冲动瞬间消失。

  他有很多顾虑,却忘了顾虑她的心情。

  也许,她真的长大了,他是不是也该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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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西郊,暗云堆卷,草枯山黄,萧瑟的冬日景象令人心情无法开朗。
  “真是选错时间散心了。”朱翊铮望着身边的她,笑道:“不过很快就下雪,下了雪,想要再出城骑马,只好等到明年春天。”

  婵媛哭了一夜,心情还是有些沉闷,她虽然换穿男装,但举手投足仍像个姑娘家,她低头道:“王爷,其实您忙的话,不必陪臣妾。”

  “我不忙。”朱翊铮露出难得的俊朗笑容。“有关立太子一事,这几天皇兄大概会有个决定,届时可以平静一阵子了。”

  “要立谁呢?”

  “分封诸子为王,暂时不立太子。”

  “人人有奖,谁也不准吵?就像孙悟空吵闹不休,玉帝就封个弼马温给他?”婵媛双眼一亮,她喜欢看他的笑容,她忘记昨夜的烦恼,也跟着笑了。

  “如果弼马温做不好,就别想再加封晋爵了。”他别有深意地道。

  婵媛点点头,又问道:“可万一皇上突然死了,那要找谁继位?”

  “太后和辅政大臣为维护国本,当然会以皇长子常洛为继位者。”

  “会不会考虑到你?”婵媛左右张望,声音压得很低。立国以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你想当皇后?”

  “王爷你说什么呀?”婵媛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她以为这些大不敬的说词要惹他生气,垂下了头道:“毕竟太子一天不立,别人还是可能提防你,这样一来,王爷永远没有平静的日子……”

  “你担心我?”

  “臣妾我……我希望王爷平安无事……”婵媛下定决心,抬起她明亮的眼眸。“就好像我爹为朝廷戍边、出征,我也会担心他。我一直盼望爹爹能解下军职,不再天天处于危险之中……我对王爷的心,也是这样的。”

  “你不要我当王爷?”

  “不是的。王爷出身皇家,永远就是王爷,不可能变成平民。”

  “如果我是平民呢?”朱翊铮以惯有的问话口气继续追问着。

  他是在逼供吗?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一定要她讲出心底的话呢?她有点恼,想要生气,又不想让他看成是稚气,干脆实话实说:“如果王爷是平民,那我们就是一对平凡夫妻,男耕女织,养儿育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养儿育女?”朱翊铮望定她,眸子变得深不可测,嘴角噙着笑意。“你想要生小孩的话,我可以给你。”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她受不了他那副施恩的模样,他以为他是王爷,要给就给,不给就不给吗?

  昨夜他的柔言软语令她心动,她几乎忘记他是一个尊贵的王爷,也忘记他是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在他吻上她脸颊那一瞬间,她以为,他就是她挚爱的夫君。

  就在她紧张期待、认定他要伴她共眠的时候,他却走了。突然掩至的失望和落寞重重地打击她,她躲在被窝里,只有哭得更凶。

  “你又闹小孩脾气了?”朱翊铮策马靠近了她,想要伸手拉她。

  婵媛却是将马缰一拉,又离开好几步远,不再说话。

  “你愈来愈别扭了。”他极有耐心,看着那不经意嘟起的小嘴,他绽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或许我不该等你长大,而是要让你长大。”

  她不懂他的意思,她早就长大成人了,他为什么老把她看成是小孩?

  他盯住她迷惑不解的大眼。“今天晚上,我会向你证明。”

  晚上?她忽然脸红了。“证明什么?”

  “哇吓!”一声尖叫从后面传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转头一看,原来是莫追魂捉了一条小蛇,正在吓唬扮作书僮的喜鹊。

  “死人脸!臭阿追!小姐,救命啊!”喜鹊吓出眼泪,连声骂着,扯了马缰就往前跑。

  莫追魂丢了小蛇,也向前追去,两个人一下子就冲过王爷和王妃,跑到前头去了。

  婵媛看到这一幕,心里羡慕他们两人的坦率真情,喜怒笑闹,表露无遗。哪像她和他,始终隔了一层纱,她永远也摸不透他。

  她以前也是很直率的,只是愈来愈在意他之后,心情随他而转……

  “吓!”喜鹊又惊叫一声,随着这声叫喊,她的马匹立起前脚,乱跳狂嘶。

  他们清楚地看见,一只飞箭射中马肚,马匹不堪疼痛,就要把喜鹊摔下去。

  莫追魂长手一揽,立即把掉下马背的喜鹊抓起,一双精目警戒四望。

  又有十数支飞箭射出,莫追魂立即往回奔驰,大叫道:“王爷当心!”

  约莫二十来个蒙面人从路边草丛、地穴跳出,个个手拿刀剑,面露凶光,其中一人大喊:“留下买路钱!”

  朱翊铮冷眸一凝,没有说话。

  “呵!这位大爷,看你衣着光鲜,想必银子也不少吧,留一些给咱们兄弟使用吧!”那人将目光放到后面的俊俏少年。“嘿嘿!这个俊哥儿也不错。”

  贼人又跟着起哄:“好俊!连窑子里的娘儿们也没这么好看。”

  “他们不留钱,就留人好了。”

  贼人你一言,我一语,拿着刀剑指来指去,把气氛炒得沸沸扬扬。

  朱翊铮心中雪亮,此地虽为城郊,但仍属京畿重地,小盗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劫财,何来这一大群土匪呢?他心知有异,冷笑一声,蓦地伸手往婵媛的马匹一拍,喝道:“快跑!不要回头。”

  “不!王爷!”婵媛勒紧马缰,不愿弃他而走。

  三、五个蒙面人分批包抄,绕过拼命阻挡的莫追魂,向婵媛跑来。

  “王爷,你也走!”莫追魂抱着喜鹊,难以施展身手,遂将她抛给婵媛。他双手一空,立即拔出长剑,挥剑砍中跑在最前头的贼人。

  “我帮追魂,你快走,回王府讨救兵,”朱翊铮又急道。

  “王爷!”怀中多了一个喜鹊,婵媛无法帮忙打贼人,心知惟有尽速离开这里,她们才不会变成朱翊铮和莫追魂的牵累。

  婵媛咬紧牙,往京城的方向急驰而去,谁知跑出百余步,马匹突然被绊倒,狠狠地打个滚儿,扬起一地的尘泥,她和喜鹊也被摔到地上。

  又有十来个蒙面人冒出来,拿了长剑指向婵媛。“别动!”

  “你们做什么?”婵媛忍着身上的疼痛,护住喜鹊,毫不畏惧地大声喊着。

  “做什么?”蒙面人嘿嘿笑着。“这么俊俏的小哥儿,说起话来也很好听,兄弟们,不如带他回去,养来玩玩吧!”

  “哈哈,”蒙面人大笑,就要上前拉婵媛。

  “哎呀!”有人惨叫一声。“他……他有剑!”

  “你们目无王法,都该死!”婵媛亮出出门必备的匕首,上头已染有血迹。“谁敢过来,我就要谁好看!”

  “小哥儿是在开玩笑吧!”蒙面人又欺身上前。

  婵媛放下吓得全身虚软的喜鹊,低声道:“你护住自己。”随即站起身,准备迎敌。

  那些蒙面人不管喜鹊,就是把目标放在婵媛身上,他们并不动手,像是在等待什么似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开始回头威胁。

  “如果小哥不听话,咱们就饿他三天三夜,火烤水浸,要叫他伏伏贴贴的。”

  “小哥睡过男人,再跟咱哥儿们睡,应该是驾轻就熟了。”

  婵媛无法再听他们的秽言秽语,怒气陡生,挥了匕首就刺。

  众人纷纷闪躲,低声埋怨着:“哎!怎么还不来……”

  那边朱翊铮转头见到婵媛身陷重围,立刻策马狂奔,踢倒两个贼人,谁知贼人仗着人多势众,硬是拉住缰绳,不让他前往。

  他心急如焚,索性跳下马匹,夺过一把长剑,劈向迎面而来的贼人。

  “别来呀!”婵媛卖力格斗,呼唤朱翊铮离开。

  “小心!”朱翊铮冲进重围,高大的身躯挡住婵媛,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你快走。”

  “我不走!我和王爷同生共死!”婵媛急了,她不要他涉险,既是夫妻,大难来头岂有分离之理?

  同生共死?朱翊铮眼眸闪过一丝温柔,顿生神力,一剑砍死一个贼人。

  “来真的?”蒙面人惊异不已,当初不是这样安排的啊!

  他们虽是拿了人家钱财,但性命也要顾啊!为了保住性命,蒙面人发狠了,招招凌厉凶猛,非致人于死地不可。

  莫追魂赶了过来,但更多的贼人困住他,他根本无法援救王爷。

  朱翊铮一心护住婵媛,一再地为她抵挡攻势,就在他攻向一个偷袭婵媛的贼人时,肩背蓦然一阵剧痛,手臂也被刺出一个窟窿。

  “王爷!”婵媛大喊一声,匕首射出,直捅砍伤王爷的逆贼,可是……朱翊铮却站不稳了。

  “不能砍五王爷啊!”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

  又听得众多马蹄声过来,有人大声喊道:“哪里来的土匪?竟敢在天子脚下造反?来人呀!快给我抓了。”

  不是这样安排的啊!几十来个蒙面人拼命抵抗,想要喊冤,但在他们说出任何话之前,已被武功更高强、人数更众多的军士杀死了。

  婵媛全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心慌意乱,泪下如雨,只能吃力地顶住朱翊铮的身子,伸手按住他的肩头,却不能阻挡那喷泉般的鲜血。

  “王爷,王爷!你忍耐些。”他是为她而受伤,她的心都被拧痛了。

  “别哭啦!”那一剑砍得很深,恐怕肩骨都断了吧,朱翊铮痛得意识模糊,只觉得灵魂就要出窍了,唉!他怎舍得离开她呵!

  伸手拉住她柔软无骨的手掌,轻轻按捏,语气仍像昨夜那般温柔。“娶了你,是我……的福气……”

  “王爷呀!”婵媛大骇,抱住了颓然倒下的他,她不要他说话,她只要他平安无事!只要他平安无事!

  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滴滴滚落,她颤抖着扶他坐下,让他卧在她的怀里,解下腰带,双手抖得无法自主,但她一定要为他裹伤止血。

  血流如注,一下子染红了腰带,她的眼泪交织着他的鲜血,糊成一片血泪。

  “王爷,你不能死啊!”她声声哀切,已然唤不醒昏死的他。

  “是谁死了?”郑国泰带着大批人马赶至,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是五王爷?”

  怎么会这样?他只不过来迟一下下,为何就风云变色了?明明叫那些人拖住王爷和侍卫,再叫另一批人去调戏俊俏小哥,然后他“正巧”路过,救了五三爷的最爱,从此让五王爷感激涕零,心向郑家……但他没有要杀死五王爷啊!

  他也慌了,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莫追魂踉跄赶至,身上挂彩无数,手指还在滴血,他一跤跪倒,伸指疾点,护住朱翊铮的周身大穴,再哽咽拜道:“请王爷王妃恕罪,属下护主不力……”

  “追魂,你尽力了。”婵媛咽下泪水,握着朱翊铮冰凉的大掌。“你帮我扶王爷上马,我们快回去,还有喜鹊,你去看她。”

  王妃?这个俊俏小哥是王妃?郑国泰睁大眼,难以置信。

  莫追魂扶起不省人事的朱翊铮,又道:“王妃,郑国舅在这边……”

  婵媛抹了泪,这时才汪意到身边有人,她看了一眼郑国泰的人马和车队,朝他点了点头。“郑国舅,我们要借你的车子一用,送五王爷回府。还有请你派出快马,去请最好的太医来府治伤。至于那些贼人土匪,你去找京城指挥使处置。然后再请你将五王爷受伤的消息告知皇上,请皇上发旨加派卫兵,保护王府的安全。”

  “呃……是!王妃。”一连串的指令下来,郑国泰头晕脑胀,完全忘了是面对一个俊俏的少年书生。

  搞砸了!完全搞砸了,郑贵妃早就该在五王妃身上下功夫,何必叫他来扮演这段英雄救美呢?如果弄死五王爷,皇帝姐夫追查下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第七章
  她总是要被迫长大。

  她有如惊弓之鸟,尽管惊魂未定,但她一定要冷静。

  那天送朱翊铮回府之后,婵媛立刻换回女装,以王妃的姿态指挥王府诸事。

  她嘱咐莫追魂安心养伤,再叫他手下的六名侍卫选派可信的亲兵,日夜守护王爷居住的院子。她也全权交代老周,由他应付所有登门探病的文武百官和宫廷使者,除了允许皇帝派来的太监探视之外,不得让任何人打扰王爷养伤。她并且要老周小心门户,遣走王府里不相关的杂人。

  她更从将军府请赵婶带来两个老家人,专为朱翊铮熬药、准备膳食。

  而皇帝得知五王爷受伤之后,十分震怒,除了下旨严办盗匪之外,并调派京营大军,团团护住王府,不叫自己的亲弟再有任何闪失。

  应该……都安全无虞了吧!除了他的伤势……

  已经过了三日夜,朱翊铮时睡时醒,但是血流过多,虚弱无力,醒来的时候,他总是微微睁眼,看着床前的婵媛,说不上一句话。

  而这时,她会握住他的手,哄他喝下药汤,然后,他又沉沉睡了。

  沉睡的他,脸上的神情温柔而详和,这才是他真正无伪的面目吧!

  她怯怯地、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成亲两年余,她从来没有摸过他,此时轻触,感觉十分奇异。

  “婵……”他呻吟着,仿佛喊着她的名字。

  初听他出声,婵媛慌忙收手,随之惊喜地道:“王爷,我在这边。”

  朱翊铮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手指微动,好像在寻索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眼里盈满了喜悦的泪水。

  “王妃……我的王妃……”他也握住她的手掌,轻轻一捏。

  她感受到他的力气,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王爷醒来了,王爷没事了。”

  “别哭呵!再哭下去,你的大眼睛就变成小眼睛了。”

  他竟然一回气讲这么多话,婵媛更是泪不可遏,边哭边笑道:“王爷!只要王爷没事,我瞎了眼也没关系。”

  “胡说什么?”他笑了。“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喜欢看你的眼睛。”

  一醒来就调戏她?婵媛啼笑皆非,疲倦苍白的脸蛋有了红霞。“王爷,您现在身体感觉怎样?会不会痛?”

  “没有感觉。”他忘记自己伤在何处,又问道:“追魂呢?”

  “几十个人围攻他,他受伤不轻,不过他早就醒了,喜鹊在照顾他。”

  朱翊铮松了一口气,抬眼四顾。“我在房里?躺多久了?”

  “王爷睡三天了。”

  朱翊铮望着帐顶,百感交集,这里本来就是他的睡房,但自从大婚后,他就让给她睡,此时受伤了,他又躺回自己的床上……或是说……他与她的睡床?

  再凝目望她,她强睁大眼,仍是带着笑意望他,那泪水洗过的眼眸格外清亮,可是眼皮浮肿,眼圈晕黑,脸色更差,他蓦然心疼了。

  “你多久没睡了?”

  婵媛早就忘记睡觉一事,这时候才记得,赵婶和老周似乎好几次催她休息,但她还是执意坐在床边照顾他。

  “上次睡觉……好像是遇到土匪的前一晚……”

  “我睡得昏天暗地,你没地方睡,就不睡了?”

  “我……臣妾忘了睡……”

  “本王命你去睡觉。”

  “不要!”什么嘛!躺在床上还摆王爷架子!

  “稚气。”看她噘起的小嘴,他突然想伸手去摸,不料手一抬,牵动肩膊的伤处,不觉哼了一声。

  “王爷不要乱动啊!”她赶忙按住他。“太医说,幸好王爷的肩膀厚,没有伤到骨头经络,但最好还是躺着休息,另外左手臂这里也有一个伤口。”

  “是哪一个太医看的?”他老实地躺好,不敢再乱动。

  “有好几个太医,皇上下旨要他们轮流在王府等候,以防王爷病情有变化。”

  “叫他们回去吧!”

  “不行,王爷还没有痊愈,太医一定要留在这里。”

  “王府是本王做主?还是你做主?”

  “王爷病了,就由王妃做主。”婵媛讲得理直气壮,气势逼人。

  “好吧,!我也爬不起来,就让你做主吧!”朱翊铮无奈一笑,有生以来,竟让一个小姑娘给摆布了。“你说说这几天有什么事。”

  婵媛仔细将一切的安排说了,朱翊铮握住她的手,专心听着,点头嘉许道:“做得很好,你很聪明懂事。”

  “这是臣妾分内的事。”婵媛头一低,目光与他交错。

  仍是英气勃发的剑眉星目,也是俊逸无比的深刻面容,他本该是个挺拔威武的五王爷,可此刻的他,却是披散着发,虚弱地躺在床上,他会受伤,全是因为她啊!

  “我夸奖你,你哭什么?”

  “王爷……您是千金之躯,何必护着臣妾?”心酸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我只是千金之躯,你一条命又何止千金?”

  “臣妾死了没关系,王爷还可以再娶妃,可王爷只有一个啊!”

  “新婚那天,我就跟你说过,我只有一个王妃。”他不断地揉捏她的掌心,声音不晓得是虚弱还是温柔,低沉得令人心醉。“而且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惟一可信赖的亲人。”

  “王爷也是我的亲人啊!”她哭得更伤心了。她的父亲兄姐都不在身边,她只有他可以依靠,她绝对不能失去他呵!

  “唉!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娃娃一般。”

  “我不哭了。”婵媛以袖子抹去眼泪,她不愿他烦心,望见外头的黄昏天色,又笑道:“王爷醒了,我可得去通知老周。”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嗯,我会请老周派人到宫里报讯,说是王爷已无大碍,向皇上、太后、还有各宫后妃谢恩,另外也该函谢来府探访的朝臣。”

  “你想得这么周到!”

  “最重要的是,要赶快让王爷吃上一顿饭。”

  “聪明!”他十分满意她的处理。

  他真正明白,她的妻子长大了。



  --------------------------------------------------------------------------------


  夜里,王府兵丁来回巡逻,戒备严密。亭台楼阁间,黑影幢幢,气氛肃杀。
  朱翊铮吃过晚饭,恢复精神力气,本想去探视莫追魂,还是让婵媛给劝止。

  “王爷,喝药了。”

  “我不喝药。”朱翊铮坐在床上,转过脸不让她喂药。

  “王爷,你怎么像个小孩了?”婵媛极有耐心,拿着汤匙吹了吹,把药汤吹冷了,又送到他的唇边。

  他皱了眉头。“我早想醒过来了,可喝了这药,就头晕想睡。”

  “王爷多睡、多休息,才能早日康复啊!”

  “我康复了,你就不必喂我喝药了吗?”他笑谑着看她。

  “不是啦!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她希望他早日康复,但她好喜欢这种亲手喂他、与他亲近的感觉。也许等他痊愈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和他亲近了。

  “王府应该要多请几个丫环……”

  她轻咬了唇,低声道:“王爷想找什么样的丫环来服侍您,臣妾就去找,还是……您外面有喜欢什么人,臣妾帮您找进来陪王爷……”

  见她泫然欲涕的模样,朱翊铮摇头笑了。“我说要找丫环,是要来服侍你。这四天你忙进忙出,喜鹊又没办法分身照料你,况且她迟早要嫁人,你总要再多找几个贴心丫环。”

  “这以后再说吧!”婵媛慌忙把眼泪贬了进去。唉!不知为什么,她愈是在意他,就愈把自己搞得脆弱不堪了。

  他怜惜地拨了拨她的头发。“我该唤老周挑几个轻手轻脚的家丁来照顾我,这才不会累坏我的王妃。”

  “不,臣妾不累。”她感觉他指尖的热度,有点心慌,蓦然心头一凝,原来……他还是喜欢让男人来照顾。

  她低下头,稳住自己微颤的手臂,舀了药汤喂他喝药。

  “不喝。”

  “王爷,您伤势未愈,要喝药早点休息,我……臣妾也才能去睡觉。”

  他不忍再让她疲累,终究还是喝了药。“为什么要亲自照顾我?”

  “有人要陷害王爷,臣妾不放心,一定要亲自看着王爷。”

  “你也知道那帮土匪来历有问题?”

  “嗯,郑国泰也出现得太巧。”

  “这些事等我伤势好了,我会再细细追查,你不要烦心。”他喝完最后一口药,定睛望着她—慢慢地道:“辛苦你了。”

  他的话触动婵媛脆弱的心思,她想到连日来的担心受怕,又得强撑精神指挥王府各项事宜,大眼一眨,温热的泪水就掉了下来。

  她不怕辛苦,她只愿他平安无事,既能得到他信任,也能天天看到他,即使一辈子只能当他的挂名妻子,她又夫复何求?

  只是……这种滋味……很酸楚……

  他被她的泪水刺痛了,他不明白她心情的转折,他只知道,向来被人呵护疼爱的她,几时承受过这种压力?

  想要抚拭她的眼泪,奈何她身子一转,放下药碗,拿了巾子轻拭他的嘴唇。“王爷,您该睡了,我扶您躺下。”

  朱翊铮喝了药,头又开始昏沉了,他耍赖地靠上她柔软馨香的胸部,硬是不肯躺下来。

  “王爷,您挪挪身子,别闹了。”她只顾着推扶他,没注意到他的磨蹭。

  正当婵媛为他盖被时,他突然拉过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扯跌在胸前。

  她吃惊地抬起眼睛,瞬间迎向他迷幻也似的深眸。

  “王爷……”两个人距离好近,她心脏乱跳,急着要撑起身子。

  “莫走,我有话跟你说。”他又揽住她的颈项,让她更靠近他。

  他嘴里的热气薰炙她的眼睛,这种亲密的接触让她心头更加慌乱,她只觉眼皮酸涩,一层水雾又蒙了上来。

  “别哭!你别哭!我不是要欺负你。”朱翊铮欲挺身而起,可是力不从心,而她也是僵着身子不愿靠近他,他只得叹道:“等我伤好了,我要向你证明……”

  “小姐!小姐!”喜鹊在外头轻轻喊着。

  朱翊铮无力地摊倒在床,为什么喜鹊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呢?

  婵媛不敢去想他要证明什么,连忙起身擦泪,为他拉妥被子,低声道:“请王爷歇息,我去看喜鹊有什么事。”

  开了门,喜鹊捧了几色点心和热汤。“小姐你一定累了,吃点东西吧!”

  “嘘,小声些,王爷要睡觉了。”

  喜鹊点头,将东西送进房间桌上后,又悄悄走出。

  婵媛也跟到门口,仍是轻声问道:“追魂他如何了?”

  “他还在发烧,知道王爷醒了,本来想过来看王爷,又怕王爷挂心,就叫我过来问候。”

  其实莫追魂的伤势比朱翊铮更严重,而且还中了毒,但婵媛不敢实说,也是不想朱翊铮担心。

  “难为他了。”婵媛看到喜鹊圆润的脸颊消瘦下去,不禁叹道:“唉!你也累了。恐怕你们的婚事要暂时搁置……”“我不要成亲,我要服侍小姐啊!”喜鹊哭道:“是喜鹊太笨,跟小姐学了几年的功夫,遇到坏人还是吓呆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婵媛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在那边发呆,就是帮最大的忙了,不然哭得哇哇乱跑,我还得赶去救你呢!”

  “小姐!”喜鹊也被逗笑了,紧紧拉住婵媛的手。

  婵媛明白,总有一天,喜鹊要嫁给莫追魂。而那时的她,没有爹,没有姐姐,没有晋哥哥,连贴心的丫环也没有,只能守着一个偌大的王妃空闺,那种日子将会很寂寞、很寂寞……

  喜鹊见婵媛神色黯淡,只道小姐忧心疲惫,忙笑道:“小姐,瞧你眼圈都黑了,你喝个热汤,我去打一盆热水过来给你洗脸,让你好好歇息。”

  “也好。”婵媛真的累了,她好想睡上一觉。

  她转身进房,望向里间的睡床,朱翊铮安静地躺着,大概是睡了。

  暗夜中蓦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开乌云,月光在纸窗上映出另一条女子身影。

  “琥珀姐,你不是离开了吗?”喜鹊喊着,脚步急促地想要阻挡来人。“你不能打扰王爷啊,”

  婵媛一惊,想要拉上门闩,但是琥珀动作更快,伸手一推,人就闯进房间,喜鹊则在后头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进来。

  “琥珀,没有我的允许,你夜晚不得到这里来!”面对来势汹汹的琥珀,婵媛也是不遑多让,以王妃的威严命令着。

  “你?”琥珀哈哈大笑,衣袖里赫然翻出一把尖刀。“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王妃,凭什么管我呵?”

  婵媛见到森亮的尖刀,不觉倒抽一口冷气。“你做什么?快放下刀子!”

  “我来看王爷啊!”琥珀狐媚地笑着,又往前走一步。“你们都不让我进来看王爷,王爷可是会想念我喔!”

  “你胡说,”婵媛后退一步,僵硬地转头看朱翊铮,他仍然沉睡着,浑然不知几尺外的惊险场面。

  “小姐,你快护住王爷呀!”喜鹊想也不想,伸手抱住琥珀的腰,不再让她前进威胁婵媛。

  “放手!”琥珀以手肘去撞喜鹊,但喜鹊仗着学过功夫,越发抱得死紧。

  “喜鹊,危险!”婵媛惊惧万分,大叫道:“来人呀!有刺客!”

  “嘿嘿!我不是刺客……”琥珀抬起脸,眼里射出妒恨的光芒。“我是王爷的女人,是王爷摸过、疼过的女人啊!你让开!让我来照顾王爷吧!”

  “休想!”婵媛手脚都在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痛楚,即使朱翊铮喜欢琥珀,但现在琥珀拿着尖刀,她一定要保护朱翊铮,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杨婵娟,你别白费力气了,王爷不会喜欢你的,成亲这么久了,他还没有碰过你,对不对?”琥珀笑得更得意了。“你……是郑贵妃要你来杀王爷?”婵媛真的害怕了,若非有极精细的安排和密谋,否则闹到现在,为何一个救援的侍卫也不见出现呢?

  “不!我不会杀王爷。”琥珀的丹凤眼睁得铜铃般大,诡异地笑着,手上尖刀晃来晃去。“我会杀了你,让王爷全心全意喜欢我……啊!”

  “我不让你伤害小姐!”原来喜鹊用力勒住了琥珀的脖子。

  “臭丫头!”琥珀凶性大发,反手一刀,就往喜鹊身上刺去。

  “喜鹊!”婵媛大骇,抬腿一踢,把猛刺喜鹊的琥珀掠倒在地,正要抢上前拉起喜鹊,“碰”地一声,窗口跳进一个黑衣人。

  起先婵媛以为是府里的侍卫,一见服饰不对,又见他直往朱翊铮床前冲去,手里竟然拿着一柄滴血的短剑,她惊骇地大叫一声:“王爷!”

  不及细想,她已经抢到朱翊铮的身边,双掌攻向黑衣人。

  黑衣人动作快速,剑锋一转,直朝婵媛要害刺去,再一掌把她拍到地上。

  婵媛摔倒地面,顿觉腹痛如裂,但她已经顾不得疼痛了,拼命大喊着:“王爷,快醒来啊,王爷!”

  黑衣人倏然转身,目光冷酷,杀气凝重,准备一剑刺下朱翊铮的心口。

  “王爷!”婵媛想也不想,只知道要护住她的夫君,拼着全身力量弹跳而起,整个人就扑到了朱翊铮的身上。

  就在这时,短剑也刺进她的后背。

  “王爷……”婵媛抱紧了朱翊铮,感觉他似乎微微一动,但她喊不出声音了,只有微弱的气喘声。“醒……醒……啊!王……爷……”

  短剑拔出,鲜血直喷,黑衣人毫不迟疑,又是举剑再刺。

  蓦然,他闷哼一声,人就倒了下去,一把长剑穿心而过。

  莫追魂在黑衣人背后出现,他脸色惨白,额冒冷汗,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跤跪倒在地。

  “王……爷……”婵媛不知道刺客已死,仍拼命唤着她的最爱。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真的好爱他,能够这样抱住他,她别无所求。

  泪水缓缓淌下,是满足,也是遗憾,更是难舍!

  “婵媛!”

  是谁在喊她呢?爹爹在好远的辽东,晋哥哥不知去向,是谁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又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呢?

  “快保护王爷!”

  门外传来杂杳的脚步声,侍卫都来了吧!王爷应该安全无虞了,她好累,终于可以放心睡觉了……

  混沌朦胧中,婵媛见到了婵娟。

  “姐姐,”她好开心,两年余不见,姐姐变得更漂亮了。

  婵娟没有回应她,只是回眸一笑,那眼神洋溢着幸福与满足。

  “姐姐,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婵娟摇摇头,抿嘴笑着,又往前走去。

  瞧姐姐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她和晋哥哥一定过得很快乐。

  “姐姐,你带我走啊!”婵媛追赶着,想随姐姐而去。

  但无论她怎么奔跑,她就是追不上姐姐,跑着跑着,突然感到身体剧痛万分,整个人就陷入了无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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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冬雪飘落,大地寂寒,京城的五王府里,戒备更森严了。
  “王爷!”深夜里,莫追魂来到朱翊铮房里,密禀连日来的探查结果,“刺客连杀十六名府内卫兵,心狠手辣,是典型的江湖杀手死士,查不出名姓。”

  “我明白。”朱翊铮目光一凝,神情变得冰冷。“遇到土匪只是小事,是有人借机要我伤重而死。”

  “王爷不想再查下去吗?属下已经得到一些线索。”

  “不查了。”朱翊铮摇摇头。“我能得罪什么人?还有什么人会提防我?更有什么人希望我死?”

  莫追魂神色一凛,不再做声。

  朱翊铮也不说话,就算查到幕后真凶又能如何?一牵扯到宫廷阴谋,只怕是个没完没了的迷障,是太后?是皇兄?是潞王哥哥?还是郑贵妃的人马?

  他们都是他名义上的亲人,他又能对付他们吗?

  “土匪事件是个圈套,他们知道你功夫最好,只是围着你,还对你施毒。不过都指挥使已经问斩主犯,谁也找不出主谋了。”朱翊铮剑眉深锁,沉吟片刻,又道:“太医的事也别问了,草药都是从太医院的药局送来,至于迷药是谁放的,不但难以查起,而且一查下去,打草惊蛇,又叫别人提防我了。”

  莫追魂明白朱翊铮的用心。这几日来王爷故作惊惶,还刻意负伤入宫,向皇兄哭诉恳求,请皇兄务必加派人马保护,否则大明王朝的五王爷又要叫江湖恶贼给暗算了。皇帝听后,为了向天下昭示兄弟情深,果然拨派更多兵马护卫王府。

  这一招使得巧妙,朱翊铮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皇帝以为他认定仇家是江湖人物,而在最危难的时候,他只能向皇兄求救。

  若皇帝是主谋,这一计可以让皇帝看轻这位小弟,暂时卸下戒心;若是其他皇族,碍于皇帝的情面,恐怕也不敢再轻易加害五王爷。

  当王爷真是艰难啊!莫追魂心底一叹,起身准备告退。

  王爷,您辛苦了。将军府的赵管家已经从乡下找来两个老实可靠的丫头,她们可以照顾王妃。夜深了,还请王爷安歇。”

  “明早再叫她们过来吧!”朱翊铮一抹脸上的髭须,微笑道:“你这几天在外面跑,该去看看喜鹊了。”

  莫追魂露出难得的扭捏神色,他走出房门,仔细向门外巡逻的侍卫交代吩咐后,这才离去。

  有了莫追魂,朱翊铮就好像多了一双手,那天要不是莫追魂及时赶到,恐怕刺客的第二刀就让他死于非命了。

  而第一刀,是她为他挡住了啊!

  朱翊铮灭了外间的烛火,轻步走进里间床畔,双手握住婵媛冰冷的小手,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她苍白的脸孔。

  她为他流了多少血呵!他知道她一直在唤他,他也听得到刺客的一举一动,可是药力太强,他根本无法转醒,而她那重重的一扑,硬是把他给惊醒了。

  奋不顾身!鲜血淋漓!他的小妻子竟是以这种方式护卫她的夫君!

  骨血亲人尚且要他死,而与他毫无血缘、甚至不曾真正当过他妻子的她,却是拼死救他!

  情思如潮,澎湃激荡,他捧起她的手掌,不住地摩挲亲吻着,只盼以他微薄的温热,能让她尽早苏醒过来。

  仿佛心灵感应,她在睡梦中寻着了温暖的来源,忍着身上的疼痛,努力地爬出幽暗,一点点残破的记忆犹让她呼喊着:“王……爷……快……醒……”

  “我早就醒了。”朱翊铮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我的王妃,该你醒来了。”

  大眼一睁,婵媛心头倏然一惊,拼着力气喊道:“刺客……王爷……有刺客……”

  “没有刺客了。”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搂着她的肩。“刺客被追魂杀死了,我们都平安无事。”

  “痛!”为什么他才碰着她,她就全身剧痛不已?

  朱翊铮的动作已是极为轻柔,没想到还是碰痛了她,只好轻抚着她的额头,安慰道:“乖,不痛了。”

  “好痛!”胸口痛,腹部也痛,痛得她看不清楚眼前的温柔男人了。

  眼见她痛得流泪,朱翊铮也跟着心痛了,他握紧她的手,不断地亲吻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很痛,伤口快结疤了,不要去碰,你要忍耐啊!”

  是谁在吻她?那雨点般落下的亲吻,似曾相识,只是从来没有那么多、那么密集,每一个吻,就抹去一分她被短剑刺中的疼痛记忆,在绵密温柔的亲吻里,她终于不复痛楚。

  她也闻到他的气息了,难道那温热的唇瓣是他?是朱翊铮?

  她胆怯地眨了眼皮,惟恐一切都是她的梦想,一睁眼就要破灭啊,

  “我的妻子,为什么不张开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呢!”

  果然是他!是她挚爱的夫君,他还在亲吻她……噢!她要晕了。

  “王爷,您有伤……要休养……”贴着他的脸颊,她几乎无力说话。

  “我的伤都好了,现在是你要养伤。”

  婵媛睁开眼,想要看看王爷是否已经康复,目光一触及桌上的烛火,那夜血淋淋的场面又涌现而出,她顿时吓得大喊。

  “刺客……琥珀……哎!喜鹊……”

  “别怕!”他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抚她的不安。“刺客和琥珀都死了,喜鹊受点轻伤,没有大碍。”

  “琥珀死了?”婵媛忘不了琥珀那凶残的目光,她忽然一惊,如果朱翊铮真的喜欢琥珀……

  “琥珀是被喜鹊捏死的。”朱翊铮笑道:“看不出喜鹊有这么大的勇气,她可没跟你白学功夫呵!”他隐了喜鹊被琥珀刺中十几刀的事实,幸亏没刺中要害,但也着实让喜鹊十天半月爬不起来了。
2007-3-17 23:3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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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生气?”

  “我生气什么?”朱翊铮看到她复杂的眼神,忽然明白了。

  听莫追魂转述,琥珀一边拿刀猛刺喜鹊,一边发疯似地喊着:为什么?皇上都宠幸过她了,她只不过没有生下皇子而已,她不信五王爷会看不上她,

  女人的妒恨争夺永远是皇室的乱源!他朱翊铮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握着婵媛柔软的手掌,他看进她纯真清澈的眼眸,他告诉自己,他只要单纯的夫妻生活,他将会专一待她。

  “对了!我很生气。”他轻点着她的鼻子。

  “王爷?”

  “我是气你这个不要命的小姑娘,你以为刀剑有眼睛吗?一剑下去就是一个窟窿,你身上有多少肉?能刺几个窟窿?”

  “我……”

  “还有,早叫你去睡觉,你不睡!不养足精神力气,怎么能和刺客搏斗?”

  “唔……”伤口还在痛,他竟然开始说教了。

  “你只有一条命,我的王妃要是死掉了,叫我哪儿再去找一个?”

  “王爷,你很不讲理耶!”凶?凶什么?她也会凶!

  “我本来就是不讲理。”朱翊铮笑了,轻轻抚弄她的脸颊。“会跟我吵架的王妃,这才像你呀!以后可不准你藏着心事,偷偷地在被窝里掉泪。”

  感觉他温柔的抚触,婵媛脸颊渐渐泛上两朵红晕,眼睫毛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偏过了脸,小声地道:“没有……没有心事……我……臣妾要睡了。”

  “你没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她心虚地眨了眼。她有两件事说不出口,一件是她的真实身份,另一件就是她爱他。

  “没事就好,我也要睡了。”朱翊铮解下外衣,脱掉鞋子,爬上了床铺。

  “哇!你……”婵媛吓得想要起身,但是伤口疼痛,动弹不得,一张脸胀得通红,只好又转过脸去,不敢闻他的男人气息。

  朱翊铮为他们拉拢好被子,在共同的大被下握住她微颤的手,靠近她的身子,柔声道:“你身上有伤,我在旁边好照顾你。放心,我不会碰你,你安心睡。”

  同床共枕,她的奢望竟然成真?他就在身边陪她呵!

  他柔柔地在她耳垂一吻,声音好低沉、好魅惑。“我朱翊铮发誓,我会爱惜、保护我的妻子,绝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在起誓吗?他的夫君正在允诺她一生的平安吗?婵媛头晕了,胸口有些疼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情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握牢他厚实的手掌。

  她始终不敢转头看他,黑夜中,沉沉倦意掩至,紧闭的眼睫逐渐放松,睡吧!也许这只是一场好梦,那就让她继续作梦吧!

  两手紧握,十指交缠,睡梦中,两人心意相通。

  朱翊铮满足地喟叹一声。原来这就是当夫妻的滋味,她毫无戒备地倚着他,而他一心一意爱护她,两人之间,是信任、依赖、珍惜、祸福与共,更是携手扶持,一同走过生死。

  有妻万事足。
第八章
  “王爷,不要!”

  婵媛想要伸手护住胸口,但是她伤口未愈,只要稍微一挪动手脚,全身就痛得像是撕裂一般。

  “你伤口该换药了,你不让我来换,让谁来换?”朱翊铮怜惜地看着她。

  “叫赵婶……还有幸儿、福儿也可以。”幸儿、福儿是新来的两名小丫环。

  “她们不会换药,还是我来。”

  “你不能看啊!”

  “我是你的夫君,为什么不能看?”他笑意盈盈,已经为她解开衣襟。

  “找太医呀!”

  “太医不可信,而且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为我而受伤。”

  “追魂不也找个江湖神医过来,叫他换药啊!”她一脸潮红,上回她身体虚弱,挣扎过猛,把自己痛得晕死过去,根本不知道朱翊铮怎么帮她换药。

  可这回她怎么还不晕倒啊?

  “神医留下药方,人早就走了,他说你只要乖乖换药、吃药,三个月就会痊愈,现在才过一个月而已。乖,不要闹了。”朱翊铮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你胸前背后都有伤,坐起来比较好换药。”

  身子一挪移,她又痛得闭上眼睛,倚在他怀里嘶喊着:“痛……”

  “忍耐一下。”这一个多月来,他发现一个治痛妙方,只要他吻她,她就变得迷迷糊糊,忘了一切,此时,他更不会吝惜他的亲吻。

  “唔……”她头枕在他的肩窝,感觉额头、脸颊又落下了密密的吻雨,全身顿时酥软放松了。

  他解开缠裹的布条,再度看到那触目惊心的剑伤。当初短剑后背穿入,前胸透出,刺破棉被,又在他的胸口刻出一抹血痕,若无她的抵挡,只恐怕就是他被钉死在床上了。

  看到她因他而疼痛受苦,心中更加疼惜不舍,他细心地拭去旧药,敷上新药,再拿了干净的白布条为她包扎,该是扶她躺下了,他仍是眷恋着抱住她。

  “我好累……”婵媛疲惫至极,根本无法久坐。

  “你好好睡一觉。”他轻轻地扶她卧下,为她拭去额头上细微的汗珠。

  “王爷,你忙,不用陪我。”

  “就是因为我忙,才要抽空陪你。”朱翊铮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唉!日本打朝鲜,东南沿海闹风灾,陕北是蝗灾,才刚分封诸王,郑贵妃又在吵闹不休,皇兄什么都不管……不说这些了。”

  “王爷,做你该做的事。”婵媛什么也无法帮他,只能捏住他的手掌。“你是万能的孙悟空啊!”

  “孙悟空让你这个如来佛给收服了。”他吻上她的眼皮,让她合起了困倦的大眼。

  婵媛来不及害羞脸红,他的吻让她意乱情迷,脑袋昏沉,很快就睡着了。

  确定她已入睡,他才再度解开她的衣襟,直直望到下腹部。

  这里还有一个很深的伤口,伤得很严重,严重到足以毁灭她养儿育女的心愿。

  他仍然为她换药包扎妥当,朱翊铮的心情变得沉重了。



  --------------------------------------------------------------------------------


  一个月后,冬雪初融,暖阳晒进房内,婵媛半倚在床上,目光随亮丽的日影移转,心情也开朗许多。
  朱翊铮还是很忙,每天一早就要到司礼监去帮忙奏章朱批,晚上还有许多大官要请他吃饭,人人都知道,自从五王爷两度遇刺后,变得更加放浪形骸,任何宴请来者不拒,颇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纵情放荡。

  婵媛了解他,为求自保,并解除皇族对他的戒心,他只能这么做。

  每天夜里,他仍会回到房间,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躺在床上聊天、谈国事。有时候她先睡了,他就悄声钻进被窝,仍是握住她的手,伴她入眠。

  这就是夫妻吧!婵媛甜甜一笑,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和他生儿育女……

  这几天他似乎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对了,晚上她一定不能先睡,要陪他聊天解闷才是。

  “王妃,王爷交代说如果太阳出来了,就问王妃要不要去晒太阳?”幸儿过来问着。

  “嗯,我们去找喜鹊聊聊吧!”

  两个小丫环乖巧听话,一左一右搀着王妃,往院子外边的喜鹊房间而来。

  还没走近房间,隐约传来呜咽的啜泣声,婵媛听着声音十分熟悉,疑道:“是赵婶?她来了怎么不来看我?”

  “赵婶?怎么会这样?”这次是喜鹊的哭声了。

  “就只有一个骨灰坛子回来呀!”赵婶哭得伤心不已。“我看着大小姐长大,如今她就变成一堆灰了……”

  “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喜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能让小姐知道啊!老爷在朝鲜生死不明,现在又出了这件事,小姐伤势那么重,不能告诉小姐啊!”

  “二小姐……呜!”赵婶想到心痛处,一哭不可收拾。“神医大夫说二小姐不会好了,就算她救了王爷,可女人不能生儿子,迟早王爷要变心的啊!”

  “呜呜……”喜鹊哽咽着。“赵婶你别哭了,见了小姐不能哭的呀!”

  门外的幸儿和福儿再怎么迟钝,也听出端倪了,两人做个眼色,正想扶王妃回去,但婵媛却用力挣开她们,大步推开房门进去。

  赵婶和喜鹊一下子止住哭声,呆呆望着脸色死白的婵媛。

  “是谁的骨灰回来了?”

  “是……”赵婶忍不住悲伤,还是说了:“是大小姐!”

  “晋哥哥呢?”

  “晋少爷没有回来,只托人送了一封信和大小姐的骨灰坛子回来。”

  “那我爹又是怎么回事?”

  “小姐,你别问了。”喜鹊好害怕,小姐快撑不住了啊!

  “赵婶,说!”婵媛没有理会喜鹊。

  “我家老赵说……老爷去帮朝鲜打日本,遇到偷袭,别的将军怕死,不去救他,老爷已经好多天没有消息了……”赵婶不敢再哭,只是拭着泪水。

  “这件事我自己会问王爷。”婵媛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立刻扶住了福儿,嘴里仍吩咐道:“幸儿,你去备轿,我要回将军府。”

  赵婶抓住婵媛的手臂,哭道:“二小姐,你的伤还没好,不要走动啊!”

  “我要回去看姐姐。”婵媛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


  将军府的寒梅在暖阳下瑟缩地颤抖,承受不住轻柔的东风,瓣瓣飘落,吹落地上,滚过池畔,在冰寒的水池上载浮载沉。
  婵媛颤抖着走进婵娟的房间,赵叔说,他们让大小姐睡在她的房里。

  掩上门,仿佛又闻到姐姐的馨香,还有房间里时常弥漫的药味,只是不再有那位疼她的姐姐了。

  一个小小的坛子放在桌上,旁边供了香烛和素果,还有一封信。

  看到坛子上头刻出的“婵娟”二字,婵媛再也抑遏不住悲痛,泪如泉涌,滴滴掉落,糊湿了信封上的熟悉字迹:父亲大人杨浦亲启

  那是晋哥哥的字,为什么?晋哥哥你带了姐姐出去,不是应该过着幸福的日子吗?为什么姐姐会死了呢?

  婵媛猛地撕开信封,素白纸笺只有短短两行字:

  半身骨灰,芳魂归家。杨晋无颜,天涯飘零。

  婵娟逝于万历二十三年正月十九。

  死了!姐姐真的死了,晋哥哥不会说谎的,可晋哥哥你为什么不回来呢?姐姐不在,爹也不在了,她还有什么亲人啊?晋哥哥,你回来呀!

  婵媛抱住了骨灰坛子,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身体好痛,不只是伤口痛,而且也是深深的心痛,两年多的等待,竟是盼到一个恶耗啊!

  “王妃!”幸儿和福儿跑了进来,搀扶起哭得全身无力的她。

  “王妃,请保重身子。”幸儿体贴地拿手绢为她拭泪。

  “你们出去,让我静一静。”

  清泪无尽,白烛亦有泪,婵媛坐在桌前,愣愣地对着骨灰坛子掉泪。

  不再有亲人了!爹爹、姐姐、晋哥哥全在一夕之间离她而去,从此她是孤伶伶一个人……甚至将会无子无女……王爷毕竟不是她的亲人,她只是他的附属品、挂名的妻子,他可以随兴对她好,让她过荣华富贵的生活,然而一朝春尽红颜老,当她不能再扮作美少年,也不能为他生下儿子时,他还会柔情待她吗?

  原来自她受伤醒来之后,一直是在作梦,作着痴心妄想的美梦啊!

  没有心了,哭得心都破碎了,眼泪又是一串一串地掉落。

  “婵媛!”

  在她受伤的那晚,她也听到这个呼唤,她又心痛了,是不是死神在召唤她?

  桌边落下一个黑影,她缓缓抬起头,了无生意。

  蒙蒙水雾中,她见到了朱翊铮。

  他忧心仲仲地看着她,俯身轻拭她的泪痕。“婵媛,我们回家吧!”

  婵媛?他知道她是杨婵媛,不是杨婵娟?她释怀了,她犯了欺君之罪,他一定会把她处死,也好,就死了吧!

  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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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抱着她奔驰,冷风扑过脸颊,他把她埋进了心窝,不再面对凄风苦雨。
  浑身都好痛,又是谁在摆弄她的身体?

  朦胧睁开双眼,原来又回到了王府,她失望至极,双手乱挥,推开了身边的人,哭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姐姐啊!”

  朱翊铮立即拥她入怀。“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别闹了。”

  “不是!这里不是我的家!”她拼命挣扎,瞪视着眼前的人。

  他以为她清醒了,按住她的肩头。“你看清楚了,这是你的房间,我是你的夫君,你冷静下来,我帮你换药。”

  “不要!”她痛苦地摇头哭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爹送到战场?你根本不顾我爹的性命!”

  朱翊铮无奈至极,原本是两个藩国的争战,偏偏大多数朝臣为了彰显天威,力主出兵援助朝鲜。他明知朝鲜苦寒,不宜出兵,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岳父深陷重围,生死不明。

  “你不要担心,你爹用兵三十年,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他安慰着她。

  “你胡说!”她大声嚷了回去。

  “我已经叫追魂去辽东探查,他会想办法救出你爹,我再去求皇兄让你爹调离东北……”

  “不用王爷费心了。”婵媛垂下头,她这个冒牌货凭什么和他吵架呵?大眼抬起,濡湿的睫毛轻轻眨着。“爹和姐姐死了,晋哥哥也不回来了,王爷既然知道我是假的,臣妾有罪,求您……求您快把我废了,处死我吧!王爷,求求您啊!”

  “你在说什么?”唉!她就是想不开?

  婵媛心思又狂乱了,想到将孑然一生,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泪如雨下。“他们都不理我了!我不要活了,王爷,求求您成全我,让我死掉啊!”

  “你不能死,你要为我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你都不顾我爹了,我何必话为活下去?”

  “婵媛,我要你,你要活下去!”朱翊铮抱住她,一字字地命令着。

  “你不要我的!”她使劲地推开他,却是无法挣脱他的怀抱,她心头又急又乱,只能哭喊道:“你是王爷,要男人有男人,要女人有女人,你要我做什么啊?你只会玩我、戏弄我……”

  “婵媛,我爱你!”

  婵媛如遭雷极,这短短五个字穿过她的耳朵,涌进她的血流,直直撞击到她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脏。

  她忘了挣扎,忘了哭泣,更忘了眨眼,泪眸相对,痴心难解。

  这怎么可能?他也哭了?

  她凄凄地笑了。“你只爱扮作男装的我……”

  “小傻瓜!”朱翊铮亲吻她的泪,柔声道:“你穿什么衣服都好,叫什么名字也无所谓,我只认得你这个爱和我吵架、又懂得体贴我心意的小姑娘,只有你才是我一生一世疼爱的妻子。”

  “不!”她还是不敢相信,即使他的亲吻是那么真实,但她心里还是有太多的死结。“你喜欢男人。”

  “我是不喜欢女人,但可没说我喜欢男人。”他的笑容印在她的脸颊上。“我谁都不爱,我只爱你,婵媛。”

  “王爷……”

  “别再叫我王爷,我是你的夫君,朱翊铮。”

  耳鬓厮磨,气息相依,她贴着他的脸,情绪激动,颤声喊出了低回千万遍的名字。“翊铮!”

  “别哭啦,又变成小孩子了。”他搂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乱发。“听话,不要乱动,你的伤口裂开流血了,我帮你上药。”

  “痛!好痛!”婵媛这时才知觉伤口剧痛万分,抓紧了他的臂膀,泪流不止。

  “乖,不痛了。”朱翊铮柔柔地吻上她的小嘴。“你爹没事,安心睡吧!”

  “唔……”她又昏沉了。

  所有的痛楚和悲伤,随着他的温情,渐渐碎裂消失,融成冬季最后的雪水,与那飘落的梅花长埋地下,又化作来年新生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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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折腾,婵媛创伤复发,又惹上风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呜……姐姐。”婵媛醒来,发现又泪湿枕畔了。

  “小姐,你梦到大小姐吗?”喜鹊帮她拭了泪水,努力笑着。“大小姐知道你变得这么爱哭,一定要念你一顿了。”“你不也陪我一起哭?”她轻轻拧了喜鹊脸上的泪痕。“快擦了吧!要是王爷见到了,他也要念你一顿。”

  “王爷骂喜鹊,小姐要帮我求情啊!”喜鹊耍赖着道:“好歹人家也帮王爷捏死坏人,害我作了好几个月的恶梦,王爷还没帮我收惊呢!”

  “哇!丫头恃功而骄!该把你还退了。”婵媛笑着坐起了身子。

  喜鹊扶着她,帮她垫好靠背的枕头,一面扮着鬼脸。“小姐赶不走我的!嘿嘿,只要阿追跟着王爷,我也一辈子跟着王妃当丫环。”

  “你要嫁人,不能当丫环了,以后你大肚子,我哪敢让你服侍啊?”

  “小姐你取笑我?我就算挺了肚子,我也要每天帮小姐端水送茶。”

  “算了吧!你现在有两个小帮手,早就好吃懒做了。”婵媛指了她身后的两个人。

  幸儿捧着热手巾,福儿倒了一杯热茶,正乖乖地等候着。

  “幸儿、福儿,东西就送上来吧!”喜鹊赶忙招呼着。

  婵媛这几个月来老是病着,没空和她们说话,以致主仆之间还是有点陌生,她也是微笑道:“你们两个很乖,不懂的事情再向喜鹊姐姐请教。”

  喜鹊让开床边的位置,让她们上前侍候婵媛。“对,我要教你们几招丫环求生秘笈,首先就是躲王爷,你们一定都被王爷吓过,他走路没有声音,所以不时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幸儿学了第一招,立刻向后张望,果然……吓得脸色发白。

  喜鹊还是说个不停:“要是王爷来了,你们就要借机尿遁、水遁、茶遁、饭遁,免得王爷吩咐你们去帮哪一个侍卫煮饭倒茶……”

  婵媛抿嘴笑着,望向喜鹊身后的人。“一个坏丫头!”

  “是该把她嫁人了。”低沉的男人声音出现了。

  “呃!王爷好!”喜鹊僵硬地转过身子,呜!她真是时运不济呵!

  “追魂回来了,你去帮他泡壶茶吧!”

  “阿追回来了?”喜鹊掩不住惊喜,看到门口的莫追魂,还有……“老爷!”

  “婵媛,你看是谁来了?”朱翊铮笑容满面,扶她坐直身子。

  “爹!”婵媛也望见满脸风霜的父亲,她顿时热泪盈眶,激动地想要站起。

  “媛儿,坐。”杨浦走到床前,也是红着眼眶。“你受伤了,要好生休养。”

  父女相见,仿如隔世,久久不能言语。此时,朱翊铮把所有的人赶了出去,自己也带上房门离开。

  “我都好了!”婵媛抓住父亲粗糙的双手,掉下兴奋的眼泪。“才听说朝鲜停了战事,您就回来了,一切都好吗?”“我也很好,是五王爷运作调我回来的。”杨浦坐到床沿,问了这两年来最担心的事情。“王爷知道了真相,还待你好不好?”

  “很好,他对我很好。”

  “也许我是多此一问,他对我的用心,就看得出他对你的心。”

  “爹?”婵媛不知道朱翊铮做了些什么事,他从来没告诉她。

  杨浦笑着解释道:“他叫莫追魂带了密函,以私交请辽东总督出兵支援。我们围王京一个多月,始终攻不进去,莫追魂倒像个神人似地,潜到城里砍了日本人的主帅,城破解围,正好朝廷也下令改派我任浙江总兵官。”

  “爹又要走了?”

  “盘桓几日就离开。媛儿,你怎么一直哭?你以前从来不会哭的啊!”杨浦安慰着:“你忘了吗?凡朝中官员与皇族联姻,是一律不准留在京师的,这次爹到浙江管教几个海贼,你就不必担心了。”

  “爹,我长得愈大,变得愈胆小了。”婵媛抹了眼泪,仔细看着父亲。

  两年半不见,父亲须发尽灰,脸上又刻出不少皱纹,形容变得更加苍老,如果在以前,还有晋哥哥可以分劳解忧,如今……

  “爹,您不要当官了,留下来让女儿孝顺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媛儿,你爹可是堂堂的天朝飞将,怎能轻言引退?”他笑着拍拍女儿。“你快帮爹生几个外孙,爹就很开心了。”

  “这……”婵媛低了头,默不做声,好一会儿又抬头道:“晋哥哥……”

  “不要再讲起他的名字!”杨浦脸色一变。“那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那让姐姐留在家里,我好随时回去看她。”

  “随你吧!”

  看来姐姐的死,让父亲更加无法原谅晋哥哥,婵媛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两年发生很多事,如果姐姐嫁过来,恐怕更会承受不住。我梦见姐姐,她过得很好……”

  “别说这些事了。”杨浦气在心头,但他不愿迁怒小女儿,于是放缓了神色。“我们父女难得见上一面,今晚五王爷为我办了一席洗尘宴,你也来吗?”

  “还有其他朝臣和王族吧?”婵媛微笑摇头。“翊铮不会让我出面的,正好我这几个月生病,他连宫里的节日宴会也不带我去了。”

  “他把你保护得很好?”

  婵媛点点头,脸上出现了微微红云。“明天我再为爹接风。”

  杨浦看到女儿的幸福神采,他真正放心了,笑道:“王爷对你那么好,你别顾着老爹。快养好身体,为王爷生个儿子吧!”

  有了子女,才是真正的幸福吧!婵媛绞着指头,一颗心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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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腊烛从红纱笼透出微弱的光芒,等待夫君的归来。
  朱翊铮洗去身上的酒味,轻声进房,解去衣衫,再轻声上床。

  他照例检查她有没有踢被子,再在她身边躺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翊铮,谢谢你。”

  “你还没睡?”朱翊铮感到惊讶,她重伤初愈,这些日子来她总是很早就睡了。他转遇脸,笑道:“谢什么?还不快睡觉?”

  “谢谢你为我爹做的事。”婵媛也是看着她,大眼轻轻眨着,在昏红的烛光下更显迷幻美丽。

  “你爹是我的岳父,我当王爷的使点权谋手段,也要照顾自己的家人呀,”

  “你密函请人出兵,万一皇上知道了,又会对你有戒心,说不定还会怪罪下来,你……你太冒险了。”婵媛说出了她的担心。

  “既然打了胜仗,那些将军们只会自夸判断得宜,把功劳全揽在自己的身上。况且他们升官发财,还得靠我去游说,所有利害关系,我都请追魂向他们暗示了,没有人会笨到和自己作对。”

  “可是皇上……”

  “我已经不再去司礼监看奏章,就是要皇兄明白,我完全不管国事了。他做一个堕落皇帝,我就当个堕落王爷。”“你不再管朝廷的事?”

  “有事的话,内阁大臣还是会来找我商量。另外,我和司礼监那边很熟,若有什么重要奏章,只需关照一声,也可以请他们批红。”

  他做事小心谨慎,处处用心,婵媛明白,其实他可以不必这么麻烦,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

  “翊铮。”她主动偎进他的怀中,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有什么事吗?”朱翊铮转身搂抱她,准备哄她入睡,却摸到一片滑腻柔嫩的肩背。

  “你!”他好像摸到烫红的铁块,立刻缩回手,弹跳坐起。

  棉被骤然掀起,一股凉意袭上婵媛裸露的身躯,她打个冷颤,望看他沉默的背影,听到他浊重的呼吸声,她突然慌了。

  “快把衣裳穿了吧!”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好冷漠,好无情。

  他还是不想碰她!婵媛失望至极,既难堪,又惊惶,心底仿佛卷起寒风,一阵阵地吹进她的毛孔里,狠狠地扯出她的空虚、害怕、畏惧、伤害……

  她拿起被子掩住自己,声音几乎破碎。“我的衣裙……在……长榻上,请王爷……请……”她泪珠一颗颗掉落,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哽咽声敲醒了朱翊铮,他瞬间结冰的心情再度瞬间爆融,他在做什么啊?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所至爱的亲人啊!

  “婵媛,对不起。”他转过身,以被子裹住她颤抖的娇躯,再把她紧紧抱入怀里。“对不起,我不是要拒绝你,我只是习惯这样做……”

  “王爷,是臣妾不好。”婵媛泪水直流,依恋着他的胸膛,只怕下一刻他又要推开她。“我会在后边找了一间房,以后我去那边睡,不会再吵你。”

  “你多心了。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清楚。”

  低头吻上她的唇,以行动说出他的歉咎,一再地熨贴、吸吮,直到她的啜泣稍止,又温柔地舔舐她的泪水,一面娓娓道来:

  “婵媛,我们新婚时,我以为你别有目的,所以我不愿意碰你。后来知道了你的实际年龄,你那么小,我整整大你十岁,我更不敢动你。”

  婵媛吸了吸鼻子,卧在他怀里,静静听他说话。

  “我从小跟着皇兄在宫中行走,他为所欲为,毫无人性。有一次他抓了两个宫女,自己脱了裤子就扑上去,把另外一个宫女丢给我,叫我跟着他做。”

  朱翊铮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平缓思绪。“那个宫女很小,大概只有十三、四岁,我拉开她的衣服时,她一直哭,求我放过她。那一刹那,我忽然想到娘亲,她十五岁生下我,那时候父皇还在裕王府,娘亲只是裕王妃身边的小丫头,身分低,小小年纪大了肚子,别的妃子老是欺负她,甚至父皇登基之后,也忘了给她一个名分,她……娘亲她十六岁就含郁而终……”

  婵媛听到他剧烈震动的心跳声,她从被子伸出柔美,握住了他的大掌。

  “看到那个小宫女,我想到娘亲的下场,我没有碰她,皇兄在旁边耻笑我,竟然把她抢了过去,我不敢再看,只听到她的哭喊……唉!我那年十五岁吧!从此我再也没有办法接近女人,特别是年纪幼小的姑娘。”

  婵媛低声道:“所以你一直在等我长大?”

  朱翊铮抚了她的秀发,又继续道:“二十岁那年,皇兄封我为亲王,所有的人都想和我结为亲家,王府一下子送进来两百个美女和丫环,酒池肉林,香鬓如云,每天回房睡觉时,床上总是躺着一丝不挂的女人。”

  “这张床?”

  “我们大婚时候,早就换过新床了。”他忽然喜欢她那酸溜溜的口气,笑着揉了她的发。“她们没有真情,使尽手段,只求达到目的。即使是绝色天仙,我只为她们感到可怜,就像刚刚那样,我会严厉地把她们骂走。”

  “那些女人呢?”

  “一个月内,全部被我送走了,从此五王爷断袖之癖的传言不断。”

  婵媛抬起眼,笑得很温柔,她好喜欢这种感觉,夫妻相拥,柔情谈心,在言谈之中,她触摸到他内心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此刻心贴心,他们毫无距离。

  “我都明白了。”她的额头轻触他下巴硬硬的须根,来回摩挲着。“请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你一定累了,我们睡吧!”

  “不拿。”

  “啊……”婵媛蓦地全身发烫,窘得把脸埋进被子里。

  “你诱惑我之后,就要睡觉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朱翊铮开怀大笑,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温香软玉,心之所爱,投怀送抱,他如果再没有感觉,就表示他有病。

  “你不是不能接近女人?我不勉强你呀!”婵媛抓紧了里身的被子,满脸通红。

  朱翊铮轻易地拉开她的被子,情意绵绵地吻上她的唇瓣,两手轻抚她光洁的臂膀:“这种事勉强不来的,今晚我要跟你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他要证明的事情!婵媛不敢再看他,粉颈低垂,羽睫轻眨,眼睛有点湿热,她怯声地道:“其实……我今天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生儿子……我肚子上有一个伤,很深,可能没办法生孩子,可是……我不信……”

  “我只要你,不要孩子。”他拥住了她。

  他什么时候褪去衣衫呢?婵媛贴上了他结实温热的胸膛,气息为之一窒,全身摊倒酥软,眼神迷蒙。“翊铮,我想为你生儿子。”

  朱翊铮望进她的眼眸。“你很爱我?”

  她如痴如醉地看着他,双颊酡红,羞涩地点了头。

  “爱我,不一定要为我生儿子。”他轻柔地将她放躺在软褥上,俯身吻了她滚烫的脸颊。“你已经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你爱我了。”

  “夫妻总是要生孩子……”

  他摇头笑了。“有缘的话,就有子女,命中无缘,亦不强求。”

  她仰脸望他,心头很暖,眼睛很热,大眼一眨,两道热泪缓缓滑下。

  他叠上她温软的身子,吮吻了她的泪水。“别哭,我的新娘子。”

  此时此刻,她的身、她的心已完完全全沉溺在他的深情里,她好愿意当他的新娘子,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我的夫君。”她伸手抱住挚爱的人,迎向他的深吻。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里,芙蓉帐暖,人影交缠,软语相对。红纱笼透出晕红光芒,腊烛仿佛也感到害羞,跳动几下,就熄了火光。

  月光悄悄映入,万籁俱静,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声在回荡……
第九章
  岁月悠悠,潮起潮落,七载光阴匆匆而过。

  京城,大雪初霁,王府的内院里,莫追魂蹲着马步,“嘿”地一声,一拳打了出去。

  跟着他后面的六个小鬼也打出小拳头,大的小孩约莫七、八岁,小的才刚会走路,个个有模有样地跟着他练功。

  园中小亭烧着火盆,婵媛身披羽氅,伸出一双手取暖,她看到小孩子天真稚拙的动作,笑道:“才刚下过雪,小心他们冻着了。”

  喜鹊挺着大肚子,帮忙拨了火炭。“小姐你放心,我那两个小子可厉害了,跟他们的爹一样不怕冷,至于老周管家的孙子,早就裹得像团棉被了。”

  “你别忙了,坐着不要乱动。”婵媛担心地望着她的肚子。

  “好不容易王爷今天不在,喜鹊才能过来服侍小姐,不然王爷又要赶人家回去烧饭带小孩了。”喜鹊得意洋洋地道。

  “要是人家知道王府还用怀孕的丫环,本王又要添一桩恶名了。”那低沉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

  “翊铮!”婵媛欣喜地回过头。

  朱翊铮微笑拉过她的手,将她轻揽在胸前。“屋子暖和,别在外头吹风了。”

  喜鹊不慌不忙地溜下亭子,多年经验告诉她,丫环求生最高守则就是:不得打扰王爷和王妃。

  婵媛道:“好不容易雪停了,孩子们出来透气,我也看他们玩耍。”

  因为靠近火盆取暖的缘故,她脸上浮现两朵红晕,让那张好不容易有点成熟韵致的脸孔,又有了一抹……

  “稚气,瞧你手掌冰冷。”朱翊铮呵着她的耳朵,逗得她娇笑不已。

  “别玩了,快告诉我事情结果。”婵媛拉着他温热的手,走进房里。

  为朱翊铮倒上一杯热茶,服侍他换过便装,婵媛听完他今日进宫的经过,略感失望。“皇上还是不让你封藩?就是要把你钳制得死死的?”

  “没错。皇兄这着棋高明,他不让我走,又叫岳父在京师当右都督。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又有岳婿关系,别人会怎么联想呵?”

  婵媛心中一凛,这是自从父亲调回京师以后,他们最大的隐忧。而杨浦也感觉出情势不对,几度上书辞官,皇帝却署之不理。

  朱翊铮语气变得冰冷。“只要我胆敢多管一件事,皇兄尽可以用谋结军队的罪名入我于罪,我百死莫辩。”

  “是因为去年你管了湖北暴动的事?”婵媛握住他的手。

  “皇兄什么事都不管,惟独开矿征税的事情一定亲自过问。湖北税监陈奉向来横行无道,他的随从欺负了良家妇女,官逼民反,竟然有二十万人起来反抗,陈奉杀了几十个老百姓,他不过死了六个手下,而且个个是死有余辜。当地巡抚上书要求惩处暴民,让我在司礼监给压了下来。皇兄知道之后,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可不高兴了。”

  “那他还留你做什么?”婵媛坐上他的大腿,抚着他鬓边的几茎白发。

  “留我盖皇宫、修皇陵,帮太子打杂啊!”

  他蓦地心情一黯,随着年纪增长,他再也无法坐视皇兄横施暴政,任凭天下苍生受苦。然而他插手管得愈多,也愈有性命之虞呵!

  他又叹道:“这几年来,我本来不再管政事了。可皇兄愈来愈离谱,我不能坐视不理。”

  “五王爷,您不理,谁能理呀?”婵媛笑道。

  望看她坦然的笑容,他更加拥紧了她,道出最深的忧虑:“婵媛,如果有那么一天,皇兄不再顾念兄弟之情,要关我、杀我,你……”

  婵媛吻上他的脸颊,深情凝睇他俊逸的面容。“臣妾跟着王爷,死也死过了,还怕什么?”

  她总是默默支持他,让他无后顾之忧,朱翊铮顿时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我的爱妻,”顺势吻住她的唇瓣,寻索她的柔软芳香,一只手也探进了她的衣襟。

  她搂住他的脖子,尽情地吸闻夫君的气息,享受他始终热烈的疼爱。

  “婵媛,我今天见过李太后。”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她问我要不要找个郡王的儿子,过继为五王爷的嫡子。”

  “我不要。”

  “我看你成天陪小孩子玩,我以为你喜欢小孩……”

  “我是喜欢小孩。”婵媛解释着。“喜鹊和追魂的孩子,我当然疼他们,老周几个孙子也活泼,我就让他们一起玩了。”

  “多亏你照顾老周的孙子了。”朱翊铮轻叹着。

  五年前,皇帝杀了老周在御膳房做事的独生子,只因为猪肉炖得不够熟烂。媳妇承受不住悲伤也投井自尽,朱翊铮出面帮老周料理丧事,接了他几个孙子到府中居住,从此老周对五王爷忠心耿耿,再无贰心。

  “孩子是很可爱,可我们不能害了别人的孩子。”婵媛在他耳边细语。“如今朝政紊乱,你当定了孙悟空,想要杀妖除魔,却是危机重重,别人只看见你的风光和富贵,想把儿子过继给你,他们又怎知背后隐藏的杀机?”

  “你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要儿子了?”朱翊铮微笑着亲吻她的鼻子。

  “我一直明白的。”婵媛低了头,她心中还是有着最深的遗憾,成亲十年,仍无所出。“可是……可是我还是想生我们的儿子。”

  “何必生他来受苦?”

  “他不会的!”婵媛眼睛一亮。“他一定像你一样勇敢,也像我一样聪明,我们可以把他教养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他就是爱她这份无所畏惧的真性情!他激情顿涌,右手掌滑出了她的衣襟,再往她腿弯一抱。“好吧!妻命难违,我们来生儿子喽!”

  “不要啦!大白天……”她的话被他吞没了。

  “小姐!大事啊!”喜鹊忘了丫环守则,不敲门就闯进来。

  感觉怀中人儿在扭动着,他更拥紧了她继续缠吻,反正这些年来,也不是没被喜鹊撞见他们亲热。

  “小姐、王爷,别亲嘴啦!”喜鹊放胆大叫。“晋少爷回来了!还有他和大小姐的孩子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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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两个孩子站在床前哭泣,杨晋则是趴在床上,气息微弱。
  “爹真狠啊!”婵媛也在啜泣,她抓紧朱翊铮的手,偎进了他的怀抱中,不忍看杨晋背部不断渗出的血渍。

  朱翊铮心中叹息,十年了,当年婵娟和杨晋私奔,杨浦的忿怒犹未平息,以致杨晋一回来,立即以军纪处分逃军一事。若不是两个孩儿及时赶到,让爷爷软了心肠,恐怕杨晋就被鞭打死了。

  而杨晋之所以冒死回来,全拜开矿暴政所赐。

  根据杨浦的转述,原来杨晋藏身的小村庄被要求开采金矿,危及百姓身家财产,而杨晋千里迢迢返回京师,目的就是为了向五王爷陈情。

  “翊铮,你一定要帮晋哥哥!”婵媛抬起泪眼求着。

  “杨晋也是我的家人,我当然会帮他。”朱翊铮明白,他自己再也无法置身度外。“杨晋要求的事,也是天下百姓的心声,我知道该怎么做。”

  或许听到了声响,杨晋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媛妹?”

  “晋哥哥,是我!”婵媛坐到床沿,心中一酸,泪水扑簌簌掉下,多年不见,晋哥哥俊朗如昔,只是添了沧桑……

  “小丫头长大了。”杨晋仍是趴着,吃力地露出一个微笑。

  婵媛也笑了。“晋哥哥,你记得吗?你还欠我一个射箭骑马之约。”

  “我记得。”杨晋望看她秀丽的脸庞,记起了她现在的身份,想到她当初仓皇代替婵娟出嫁,不觉感到愧咎,眼眶微红。“媛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婵媛抹了泪水,帮他拉好被子掩到腰部,笑道:“你好好休养,我们才能再一起去骑马。”

  昔日不懂事的妹妹变得体贴了,杨晋既欣慰又感伤。“我害了你一生……”

  “杨晋,你可没害我的爱妃喔!”朱翊铮终于凑上这个认亲大会。

  虽然只有十年前的一面之缘,杨晋还是认出来了,他想要起身行礼。“五王爷。”

  朱翊铮赶忙将他按了下去。“你才裹了伤药,不要乱动。”

  杨晋有点疑惑,五王爷面带沉稳的笑容,似乎不像过去那般孤傲冷漠了。

  婵媛明白杨晋的意思,毕竟时间没有冲淡他们的兄妹亲情,他依旧关爱她这个小妹妹啊!

  “晋哥哥,你不要担心。”她弯下身子,脸上透出微微红晕,声音压得好低。“王爷很疼我,比你还疼我喔!”

  杨晋听了,终于卸下十年的忧虑,疼痛僵硬的身子陡地放松了。

  朱翊铮却吃味了。“婵媛,你们兄妹在讲什么悄悄话?”

  “我跟晋哥哥说,王爷会帮他救秋水村。”婵媛回眸一笑。

  听到秋水村三字,杨晋又想爬起身子。“王爷,秋水村没有金矿……”

  “你不要急,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解决。”朱翊铮允诺着。

  “晋哥哥,你在家里安心养伤,我会帮你照顾阿晴和阿雷。”婵媛拍拍两个孩子的肩头,强笑道:“你可回来了,姐姐的骨灰在她房里。”

  杨晋一愣,久久不语。

  朱翊铮扶起婵媛。“我们走吧!让他休息,回头我叫追魂送伤药过来。”

  婵媛终究还是担心杨晋的伤势,又埋到夫君的怀里哭了起来。

  朱翊铮轻拍着她的背。他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他娶了个性刚烈的婵娟,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呢?他有可能爱上婵娟吗?或者提早逼死孱弱的婵娟?

  命运难定,各人皆有其缘分吧!就像廊外那个孤伶伶的小姑娘,她千辛万苦带着杨晋的孩子前来京城,她是否也是杨晋的另一段情缘?

  不做无谓的猜想了。如今,他确实明白,他的命运与婵媛紧紧连系在一起,缘深,情更深,再也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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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过了,积雪融化,万物欣欣向荣,惟独皇宫没有盎然春意。
  朱翊铮坐在启祥宫里,再为皇帝送上烟叶。

  “老五,你已经第三次来劝阻朕开矿,别再烦朕啦!”

  “臣弟不敢打扰皇兄,实在是各地官员纷纷上奏,说是宫里派出去的矿监倒行逆施,没有矿产也强迫开矿,甚至拆了房子,挖了良田,人民流离失所,无法耕种,又要缴纳税捐……”

  “司礼监都跟朕报告过了。”皇帝吹着烟管,半眯着眼睛扫视他。“凡天下国土,都是朕的宝物,挖几座金山、银山,老百姓也不过少种两年的稻子,那些知府、巡抚干嘛大惊小怪?”

  “皇兄,可是开矿已经影响到百姓的生活,各地都有民变发生……”

  皇帝又是打断他:“老五,你烦不烦啊?学学朕,整天抽烟看美人,多像神仙生活啊!”

  你是神仙,老百姓可在地狱了!朱翊铮当然不敢言明,眼角余光瞄到皇帝身边的“美人”郑贵妃,又道:“是否可请皇兄暂停开采新矿…!”

  “别说了,”皇帝嘿嘿笑着。“你不是可以叫秉笔太监批红?就叫他们把奏章批准了吧!”

  皇帝明嘲暗讽,意思明显,朱翊铮只得道:“开矿大事,皇兄向来亲自处理,臣弟不敢做主。”

  “这就是了,老五,你是朕的亲弟,朕也是爱护你,你以后就不要去司礼监看奏章了,免得惹人非议。”

  “呵!五皇叔惹人非议的事情可多了。”郑贵妃插嘴道。

  “你不要再招惹老五了。来!给你抽一口鸦片。”皇帝移开了烟管,让太监扶着坐起,笑道:“老五,朕听说你疼王妃疼得紧,都不娶妾了呀?”

  “他又哪疼王妃了?”郑贵妃满脸不高兴,推开烟管,撒了嘴角,又是插嘴道:“每次出门,他不是叫王妃扮作书生,就是当成侍卫,可怜一个将军千金,竟然被当成男儿身来宠爱,难怪到现在还蹦不出一个子儿!”

  “哎!爱妃你别说了。”皇帝摸了郑贵妃滚圆的屁股,笑道:“惹了老五,他可是要再杀人了。”

  “就是呀!我送去的丫环都让他给杀了,万岁爷啊!您可要帮臣妾做主。”

  “哪里不死人?宫女不乖,朕也照样杀呀!”

  朱翊铮没有辩白。从头到尾,也只不过一个琥珀死在王府里,这几年来,却老是让郑贵妃当作话柄,不时在皇帝面前旧事重提。

  郑贵妃见他不说话,火气又上来了,她今天可是精心描眉敷粉,他竟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十几年来,她受够了,继续加油添醋:“万岁爷啊!您英明神武,怎么会有这种弟弟呢?玩男人也就罢了,竟然在王府养了一班小孩,玩起小孩了,这……可是不合礼教,天诛地灭……”

  这一说倒引起了皇帝的兴趣。“嗯,朕也想找个男童来玩玩。老五,送一个给朕吧?”

  “皇兄,玩小孩伤身,请皇兄以龙体为重。”

  “算了、算了,朕不夺你所爱,宫中小太监这么多,还怕找不到吗?”

  郑贵妃一听,死命地扯住皇帝的袖子。“万岁爷啊,您愈来愈不爱臣妾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巨妾年华老去,失了万岁爷的宠,本来说好要给我的常洵孩儿当太子,呜……竟然……立了常洛……臣妾不管啦!”

  看到爱妃涕泣如雨,皇帝又烦又心疼。“是皇太后那个老太婆逼朕的呀!谁叫你不讨她的欢心?”

  “都是巨妾不好了?”郑贵妃又是呼天抢地。“臣妾不如跟着常洵到洛阳,免得万岁爷看了碍眼。”

  “叫常洵别去洛阳就藩了,几个皇子里面,还是他最能体会朕的心意,众多妃子里面,嘿……”皇帝拥了那个丰满的身子,笑道:“也是你对朕最好了。”

  “那把常洛废了,立我的常洵当太子嘛!”

  “不行!”皇帝头又痛了,推开郑贵妃,示意太监送来烟管。“好不容易立了太子,外面那群老学究不再天天吵闹,爱妃就不要给朕找麻烦了。”

  郑贵妃坐直身子,以幽怨的眼神望向朱翊铮。哼,当年要不是他献计分封诸子为王,又哪会让她的太后梦成空?这几年说尽他的坏话,就不信万岁爷还会再宠信这个弟弟!

  皇帝又歪在榻上抽起鸦片烟,懒洋洋地道:“朕也是疼常洵的,当皇帝很辛苦,奏章多,大臣又吵,不如只做一个富贵的王爷吧!朕封他为福王,就是要他一辈子有福气啊!”

  郑贵妃又是忿忿不平:“一年岁禄才几万石米,哪有什么福气?”

  “你以为朕叫人去开矿、征税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常洵。有了这笔享用不尽的金银财宝,朕百年之后,也不怕别人欺负你们母子俩了。”

  “万岁爷!”郑贵妃眉开眼笑,眼角皱纹把厚厚的脂粉都挤散了。

  始终冷眼看戏的朱翊铮心中一突,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搞得民怨沸腾、天下不靖的矿税政策,竟然只是为了皇帝的爱妃、爱子。

  “老五,要不要来抽鸦片烟?保证让你浑身舒畅。”皇帝招呼着他。

  “多谢皇兄。臣弟还有封藩一事……”

  “哎!常洛刚当上太子,你当皇叔的就留下来帮他吧!”一句话,又轻易地驳回他的要求。

  烟雾袅绕中,朱翊铮告退出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再这样下去,大明王朝还有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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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朱翊铮握着婵媛的手,依旧难以安眠。
  婵媛翻个身,发现他仍然在摩挲她的掌心。

  “你还在想事情?”

  “嗯,开矿一事,皇兄态度很强硬。可我应允了杨晋,霜儿也回秋水村报讯,我不能失信于他们。”

  奔走数月,终究是徒劳无功。婵媛明白他的烦恼,这不只是一位王爷对一个小村庄的承诺,更是关怀苍生百姓的最深忧心啊!

  就如同他曾经允诺疼爱她一生,五王爷从不失信于人。

  “翊铮,你辛苦了。”他又冒出许多白发了,她轻轻抚着,再在他唇上一吻。“你好好睡,我再进宫面见两位太后,求她们老人家代为说项。”

  他在努力,她也在努力,他心疼地搂住她。“婵媛,我一直不想让你卷入朝政,可是此刻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我当皇族的接受天下人供养,我不能不管天下事啊!”

  “你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

  他无限疼惜地拥紧她。“唉!如果可以的话,我不要当王爷……”

  “王爷!王爷!”侍卫拍着门板,口气焦急。“宫里来了太监,说是皇上突发急病,急宣五王爷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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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祥宫内,皇帝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地下跪了一堆后妃王族,还有十余年没有见过皇帝的内阁大臣,准备听皇帝交代后事。

  “哇!鬼呀!”皇帝突然哇哇大叫,神色惊恐,面目扭曲,两手乱抓,随侍身边的太监看了害怕,无人敢靠近。

  朱翊铮跪得最近,他膝行到榻边,握住皇帝的手。“皇兄,臣弟在此保护您,请皇兄安心。”

  “好弟弟!”皇帝微睁开眼,气息稍微缓和。“有你在,朕就安心了,朕都快死了,谁还来顾着朕呵?”

  “皇兄,太医已经用药,请皇兄好生歇息。”刚才太医偷偷地说,皇上只是吃坏肚子,没有致命的危险。

  可皇帝就是认定他要死了,眼里含着泪道:“朕梦到好多宫女、太监来索命,是朕杀了太多人,他们冤魂不散啊!”底下后妃听到皇帝的哭声,跟着哭成一团。

  “朕当了三十年的皇帝,歌功颂德的很多,上书谏言的更多……咳!”皇帝俯身咳了数声,朱翊铮忙扶着他的身子,帮他送上痰盂。

  “你们的奏章,朕都看过了。”皇帝面向那群陌生的臣子。“朕知道开矿不好,设立税监也不好,可那是朕的花花江山啊!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朕要留个好名声,不开矿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吧!”

  此言一出,俯身跪拜的大臣在心中拍手称庆,朱翊铮虽然也高兴,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请皇兄拟几道手谕,交臣弟和内阁大臣去办理。”

  “好!你扶我起来。”皇帝又咳出一口浓痰,人似乎清爽多了。

  几个太监抬过桌子,准备好笔墨纸砚,皇帝头昏眼花,拿了笔不知道要写什么,还是朱翊铮在旁边帮他想好文辞,他再一一写下。

  当然,朱翊铮也特地让皇帝写了一张免除秋水村开矿的手谕,并请皇帝在每张手谕用印。

  盖到最后一张印玺时,皇帝又清醒多了,他定定望着朱翊铮,若有所思。“老五,朕听说南方几省官吏贪污腐败,扣克朝廷银两,朕不能亲自出巡了,你即刻去帮朕处理。”他随即又写了一张手谕。

  朱翊铮心中有数,皇兄仍然防备他,怕万一驾崩去了,他这个皇叔会谋害太子,据皇位为己有,所以要把他赶得远远的。

  “你的王妃不能走,朕死了,太后一定很伤心,让王妃进宫陪太后吧。”

  这一招更高明,朱翊铮心头一绞,皇兄竟是以五王妃为人质!

  他脸上不动声色,仍是跪下领旨。“臣弟遵旨。”

  忽然,郑贵妃杀猪也似地哀号着:“万岁爷啊!您不能死!您死了,叫我们母子怎生活下去啊!”

  这一尖叫,下面又是哭得惊天动地,皇帝心烦了。“这群女人……朕这辈子就让她们烦死了!太子呢?叫常洛过来,股要交代后事……”

  在一片哭声中,朱翊铮悄声退下,与几个大臣赶往内阁,准备正式向天下诏告:停采全国各地矿产,还地于民,永不加赋!
第十章
  “婵媛,王府要有王妃坐镇,你留在京师,万事小心。”

  “不!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跟你一起走啊!”

  “别哭啦!太后懿旨都下来了,要你进宫陪伴。我带杨晋上路,他熟悉南方地理、民情,我靠着你的晋哥哥,不会有危险的。”

  “那你也不要急着走啊!天才刚亮……”

  “皇兄那人反复不定,我得尽快带着诏书离开,免得他改变主意。”

  “君无戏言,何况圣旨已经颁下,你晚点再走。”

  “乖,婵媛,我很快就回来,记得我的话,身分离,心相系。”

  “心相系…!翊铮……”

  ……

  早春分别的柔言软语犹在耳畔,转眼已是枫红时候。

  婵媛换穿男装,骑上骏马,来到城南门口等候她的夫君。

  她还记得,清晨薄雾朦胧,他深邃的眸子望定了她,两人紧紧相拥,难分难舍,最后,他还是消逝在白雾之中。

  事后证明他的离去是对的。当天皇帝一觉醒来,恢复元气,对于病榻所说的事情后悔不已,竟然叫宦官去内阁追回圣旨。起初宰相不肯给,宦官空手而回,回来一个,皇帝就杀一个,连杀二十人之后,首辅大臣只好送回手谕。

  当日,皇帝也派人追回五王爷,想要索回手谕,但朱翊铮似乎早有准备,他没有走官道,让寻找的人马扑个空。

  皇帝只下令追了三天,就不追了,也没有再追问这件事。

  矿,照样开,税,照样征。只有五王爷走过的地方,方能免除恶运。

  朱翊铮也知道皇帝撤回取消开矿一事,但他一路前行,毫不退缩。婵媛心里担心,不只一次写信告诉他,皇帝可能大怒,要他愈晚回来愈好。

  她甚至暗示他不要回来,他只有简单回答:“心系婵媛,不离不弃。”

  半年,对于饱尝相思之苦的她,是太长了。但是以城府极深的皇帝来说,仍然难消心中怒意。

  感觉脸上凉凉的,原来泪水早已纷纷掉落,她既期待夫君归来,又怕有事发生,忧喜交集,竟是情难自抑。

  抹去泪水,极目远方,静待五王爷的队伍出现。后面的阿晴和阿雷骑在马上,也是等待他们的父亲杨晋。

  “王妃姑姑,我爹和王爷姑父怎么还没回来?”阿雷伸长脖子问道。

  “侍卫来报,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再等一下。”

  “王妃姑姑,我先到前面看看。”阿晴胯下一踢,准备急驰而出。

  “阿晴,等等!”婵媛看到后面来了一队宫廷禁卫军队,领头的是一名宦官,她越发感到不安了。

  她今天轻装简从,扮作男装,只带着两个孩子,是以没有人注意她,待禁卫军过去后,她才示意阿晴阿雷跟在后面。

  果然,禁卫军迎上了五王爷的车队,双方皆停了下来。

  “五王爷接旨,皇上有旨,五王爷朱翊铮罔顾朕意,擅自作主,逆天行道,着令立即废为庶人,暂押锦衣卫诏狱看管,另日再徙凤阳高墙监禁。”陈矩传了口喻。

  该来的终于来了,朱翊铮跪着微笑道:“谢万岁。”

  陈矩上前扶起他,脸色为难地道:“五王爷,您也知道我们是奉命办事,这几个月来,有关您在南方代天巡守的奏章,皇上一字不漏的看,可却什么都不批,什么也不讲,昨天才听说您要回来,就……唉!”

  “是我得罪皇兄了。”

  “五王爷,锦衣卫那边我很熟,他们不会亏待王爷的。”

  “无所谓。”朱翊铮神色自若。“要怎么去诏狱呢?”

  “请王爷还是骑了马,由卫队护送。”

  “好……”朱翊铮目光一转,见到了他最思念的脸孔。

  她都听到了,那双大眼含着泪光,粉嫩脸蛋变得苍白,吻过万遍的红唇紧咬着,似乎是在忍受内心最大的激荡,而携手握过的柔荑则是剧烈地颤抖。

  他忘情地注视她,两人无言,遥遥相望,心相系,意相通。

  爱你,爱你,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生前、死后。

  都听到彼此心底的声音了。他不愿节外生枝,硬是抑住上前拥抱的冲动,只是给予她一抹极其温柔会意的微笑。

  “杨晋,”他转头过去吩咐:“帮我照顾婵媛。”

  再度跃上马鞍,毅然道:“陈矩,带我去吧!”

  禁卫军队扬尘而去,再无回头,只留下了五王爷的随从和车队,不知所措。

  “爹!”阿晴奔到杨晋面前,困惑地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王爷姑父?”

  杨晋摸着女儿的头发,望向孤立风中的婵媛,深深叹息。

  当初五王爷走的就是死路,他求仁得仁,心中无憾。可婵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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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内院,不再有欢笑声,愁云惨雾,气氛低迷。
  皇帝只是传口喻撤去朱翊铮的爵位,却没有正式发诏公告,也没有派人抄了王府,而朱翊铮困于诏狱,已经半个月了。

  婵媛想尽办法晋见太后、皇帝、后妃、王族,全都吃了闭门羹。

  是了,她现在只是犯罪庶人的妻子,谁还愿意见她?

  杨浦当仁不让,第一天就上书为女婿求情,结果被皇上勒令梃杖四十,连降三级,其余阁臣看到了,就算与朱翊铮交好,也不敢再管皇帝的家务事。

  杨府里,婵媛为受伤的父亲送上参汤。

  “原来皇上一直不让我辞官,就为了打我这一顿。”杨浦慨叹万千,三十年为将为帅,只有他打别人,哪让别人来打他了?

  “爹,您别想那么多了,先养好身子再说。”

  “媛儿,你这些日子到处奔走,你也休息吧!”杨浦轻拍女儿的肩头。

  “不,皇上一日不下决定,我就继续努力。”婵媛虽然疲倦,但大眼清亮如常。

  杨晋说出了大家的忧虑:“如果直接送王爷到高墙,就可确保王爷平安无事。可现在只是关押王爷在诏狱,皇上的意思……是放?是杀?是困?倒教人捉摸不定了。”

  高墙乃是大明王朝的皇室监狱,设于凤阳,专门囚禁犯罪的宗族。

  “如果翊铮进了高墙,我就跟他进去;如果他难逃一死,我就一辈子为他守寡;如果皇上还没决定如何处置他,我就要救他。”

  婵媛神情坚定,语气刚毅,而明眸深处里,仍有一丝温婉。

  事情发生至今,她一直不慌不忙地奔走,不掉一滴泪,不喊一句冤,她争的是天理与正义,毫无畏惧。

  “媛妹,你捱得住吗?”杨晋担心地问道。

  “翊铮捱得住,我就捱得住。”婵媛微微一笑。

  “好!不愧是天朝飞将的女儿。”杨浦感叹地道:“王爷所做所为,民之所向,他无悔,你无怨,好!”

  “我明天再想办法上书……”婵媛正在盘算,赵管家带了莫追魂进来。

  “王妃,王恭妃秘密派人到王府,请你立刻乔装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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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恭妃乃是当今太子朱常洛的生母,秉性温和,明白事理,她知道朱翊铮在扶持常洛当上太子一事上,费了很大的心力。她感念在心,是以甘冒风险,准备一救五皇叔。
  可惜皇上并不宠爱她,她无法直接劝说皇帝,只能安排五王妃向太子求情,再由太子出面说情。

  婵媛扮作一个小太监,跟着王恭妃的亲信太监,走在迷宫似的皇宫内苑。

  更深露重,霜寒风冷,婵媛额头却冒出细微的冷汗。

  来到毓庆宫,带路的太监低声道:“五王妃,太子爷那边,就看你了。”

  婵媛点点头,今夜,她将孤注一掷。

  只听得朱常洛笑道:“这么晚了,母妃还要你们送东西过来呀?”

  “太子殿下!”婵媛立刻跪倒。“请太子殿下务必救五王爷,”

  “你!你做什么?”朱常洛惊吓得东张西望,连忙挥手斥退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你是谁?现在谁敢谈五王爷?”婵媛抬起头来,双目直视惊慌的太子。“殿下,我是五王妃。”

  “是你?你不要命了吗?”二十岁的朱常洛又退后一步,仍然是一脸惊恐。“你还不走?要害死我啊?”

  “臣妾不敢惊动殿下,只是五王爷一事,还得请殿下做主帮忙。”

  “我早就不见你了,你还来做什么?”朱常洛吓得软倒在椅子上。“要是父皇知道了,一定大发雷霆,把我这个太子废了。”

  “殿下若无五王爷,今日又岂能坐上太子的位子?”婵媛义正辞严,逼视着这个懦弱小子。

  “是这样没错……”朱常洛当然明白,最早是朱翊铮让皇帝打消立常洵为太子的念头,后来又和朝臣多次力保他德性端正,可立为太子。他叹了一声。“自幼五星叔教我念书、习武,又教我为君之道,我也很喜欢五皇叔,可父皇这次真的生气了,我去求过一次,被骂了出来……”

  “殿下将来也要成为人君,难道不能分辨是非曲直吗?”婵媛激动地陈述着:“开矿暴政本来就是不对,皇上既然下旨停止采矿,王爷只是执行旨意,他何罪之有?”

  “父皇并没有说五皇叔是犯了什么罪,也许不是开矿的事,可能是五皇叔迂逆了圣意……”朱常洛忽然结巴了。“父皇说……父皇说!叫我不要管五皇叔了……说不定五皇叔还想夺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婵媛猛然站起,走到太子身边,语气冰冷而坚定地说:“如果他要夺位,他早就夺了,还留你们几个不长进的侄子吗?”

  “你……你不要吓我啊!我是太子……”

  是太子又怎样?虽然号称忠厚勤恳,说穿了,就是懦弱无能。婵媛为大明天下叹息,如此大好江山,却是如此父子人君,难怪朱翊铮要忧国忧民了。

  “臣妾绝对不敢惊吓太子,还请太子顾念五皇叔旧情,劝说皇上放了王爷,可以吗?”

  “可以!可以!”朱常洛已经吓得汗流浃背,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么臣妾告辞了。”

  “哎,你等一下。”朱常洛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既然你来了,我带你去见父皇,你自己去跟父皇说,可是……”他心虚地抹掉汗水。“父皇要是怪罪我,我会说……嗯……是你挟持我面圣……”

  “臣妾明白。”婵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直到今天才能体会,为什么过去朱翊铮提到他们朱家时,不是冷笑,就是忿怒。

  无情最是皇室人,虽有血缘,却是人人为己,毫无骨肉亲情。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皇帝因此而杀她,她亦无惧,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挚爱的夫君。

  身分离,心相系,十年魂梦与君相依,生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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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深,皇帝尚未就寝,也没有召来妃嫔陪侍,只是歪在榻上看奏章。
  太子带了婵媛进来,胡言乱语几句,皇帝没有申斥,任他离去。

  婵媛仍是穿着太监的服色,跪在地上,准备接受皇帝的问话。

  “你抬起头。”

  婵媛直着身子,毅然抬头,清亮大眼直视着一身肥肉的皇帝。

  “扮了男儿,果然俊俏!难怪老五爱不释手了。”皇帝笑眯迷地看着她。

  婵媛忍受那贪婪的目光,大声道:“五王爷无罪,请皇上明察。”

  皇帝并没有回应她。“朕不见你,你就想了这个方法,硬是来向朕求情?”

  “是的。”婵媛不想再拖王恭妃和太子下水,独力承担一切责罚。“臣妾失礼,还望皇上恕罪,只是五王爷公忠体国,奉旨行事,并无罪过,此次才从南方回来,竟被皇上投入诏狱,臣妾不解。”

  “你不必去了解这些事,他做错了事,朕不顺心,不能拿他吗?”

  “敢问皇上,五王爷的罪状为何?”

  “呵呵,你胆子很大喔!”皇帝没有生气,又在她清秀的脸上来回逡巡,虽不艳丽,但另有一股清新的气质,他笑道:“老五做了什么事,他心知肚明,朕不能再留他。”

  婵媛一惊,眼睛睁得更大,她竭力稳住颤抖。“请问皇上……要如何处置?”

  “本来是想送他到凤阳高墙,终身囚禁,现在看到了王妃你,嘿!”皇帝干笑一声。“把你也送进去,这太可惜了,不如杀了他,朕再纳你为妃。”

  “不行!”婵媛为皇帝的想法感到震惊,随即很快地镇定下来,字字清晰地道:“如果皇上杀了五王爷,臣妾会在皇上面前,咬——舌——自——尽——”

  皇帝被她坚决的神情所震慑,在她的妃嫔里面,没有人敢以这种态度和他说话,她的勇气何来?他蓦然嫉妒起自己的弟弟。

  “好!真的很大胆。你说,老五凭什么让你这样奔走相救?”

  “只因为翊铮是我的夫君,我爱他。”

  皇帝又震慑了。爱!他从来不懂这个字,他只知道宠幸女人,防备亲族,眼睛所见,只有权力和江山,他不知道“爱”能做什么事?

  很久以前念过的书又浮现脑海,“仁者爱人”、“爱人者,人常爱之”、“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

  头又痛起来了,他陡然大怒,这个女人竟敢惹他生气?就像老五一样,令他又气又惜。

  他扔下手里的奏章,招了一个太监过来,低声吩咐几句话。

  婵媛跪在地上,不再讲话辩白,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亲眼见到皇帝暴怒,心裹难免感到害怕,但她素知皇帝喜怒无常,她早已豁出性命。

  时间慢慢流过,宫女捡起奏章,皇帝又歪着身子,一本一本地看下去,他不叫婵媛起身,也不再跟她说话。

  地砖冰冷刺骨,婵媛忍着寒冻,继续和皇帝僵持,她不怕结果如何,她就是要为夫君争最后一口正气。

  皇帝方才吩咐太监办事,难道是派人去杀了朱翊铮,再来逼她就范?婵媛不寒而栗,打了一个哆嗦。

  “五王爷带到。”门口太监喊着。

  他来了?婵媛想要转头,可是两脚发麻,连带身子也僵硬了,她好想他,泪眼逐渐模糊……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罪民朱翊铮叩见万岁。”身份改变,称呼也不一样了,惟独不变的是那沉稳从容的声音。

  是十年夫妻的灵犀一点通吧!他有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本能地转头望向跪在身边的小太监,就迎向一双清澈美丽的大眼。

  心头大震,她怎么来了?还穿了这身衣服?这个傻丫头在干什么呀?

  他心疼了,才十余日未见,为何爱妻变得如此清瘦?

  她也是痴痴地望着他,还好,他没有吃苦,一身玄色衣袍,更显出他的丰神俊朗,只是鬓边又增添白发了。

  眼神默默交流,尽诉千言万语。

  “你们统统下去。”皇帝大手一挥,赶走了所有的宫女太监。

  朱翊铮如梦初醒,又是叩首道:“万岁,不关罪民妻子的事,求万岁让她出宫,一切罪过,由罪民承担。”

  “好个夫妻情深呵!”皇帝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道:“老五,你断袖之癖早就好了吧?”

  “臣弟从无断袖之癖。”朱翊铮据实回答。

  “聪明!你太聪明了,你瞒得朕好苦呵!”皇帝冷笑道:“为了让朕以为你无心政务,你终日饮酒作乐,私下却和内阁大臣往来,议定政策,甚至指示司礼太监批红,你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所以臣弟当年才会差点死于刺客之手。”

  朱翊铮十分清楚,这句话一摊开来讲,两人再无兄弟情分。

  “哼!如果那时候你死掉了,朕会下旨厚葬,追封晋爵,更可以让你美丽的妻子一世荣显。可现在……”皇帝眼露凶光。“朕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婵媛听了,心头一震,她抬起头来,正看到朱翊铮朝她柔情一笑,眼里也溢满了深情,她又不怕了。她跟定了他,黄泉路上相伴而行,何足惧哉?

  “罪民贱命,任凭万岁发落。”

  “你想死?要给朕落个骂名吗?”皇帝皱起眉。“本来朕见你收敛许多,也不再追究,可这几年你又开始管事,甚至还趁朕病危之时,要朕写下手谕,说!你居心何在?”

  “臣弟没有居心,臣弟只为天下百姓着想。自从万历二十四年开矿以来,老百姓怨声载道,这皇兄不是不知道啊!否则皇兄也不会下旨停办。”

  “朕后来反悔了,不行吗?”

  “自古君无戏言,万岁金口一出,圣旨发出,又怎能向天下百姓收回成命?徒然落了臣子百姓的话柄。”朱翊铮侃侃而谈。

  “好!你真的不怕死了。”皇帝把桌上满满的奏章推倒在地,怒道:“这些都是你在南方呈上来的奏章,还有那段期间南方官员送来的奏章。瞧你替朕行了多少功德?做了多少好事?免除开矿!免征杂税!又斩杀十三个贪官污吏!呵呵!这么多官员来颂扬五王爷,简直要奉你为神了!”

  “臣弟只是奉旨行事,老百姓感念的是皇恩浩荡。”许多撕裂的奏章飞到他的脚前,他没有去看,目光依然放在皇帝身上。

  “你何不直接杀了朕,自己来当皇帝?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皇兄是臣弟一起长大的亲兄,手足亲情,无可取代。”朱翊铮拜倒在地,哽咽道:“臣弟敬爱亲兄,翊铮再无血缘亲人,只有皇兄和潞王哥哥。”

  朱翊铮这些日子在狱中静思,每每忆及幼年时光,儿时欢乐,回忆甜美。而如今却是兄弟淡漠,甚至勾心斗角,血光相向。他仅存的一丝兄弟亲情也因为皇帝的不再信任,终告破裂,在言谈之间,不免感伤。

  在这个同时,皇帝也想到过去兄弟在宫中嬉游的光景,那时的他们,什么也不懂,年幼的五弟才不管他是太子还是小皇帝,两人常扭打在一块,有时候太监来劝架,他们反而一起联手打太监,啊!更是快乐的童年呵!

  他又忆及“病危”时,只有亲五弟来握住他的手,让他免受厉鬼的惊吓,而那些口口声声爱他的妃嫔,又躲到哪里去了?

  “唉”皇帝长叹一声,他不舍亲弟,但更无法忍受亲弟插手他的天下。“弟弟啊!你叫哥哥如何处置你?”

  “臣弟罪该万死,只请皇兄放过臣弟的岳父杨浦,让他辞官退隐。”

  “准奏!”

  “再求皇兄让臣弟与妻子在一起,不要分离。”朱翊铮微笑望向婵媛,也看到了她的柔美笑靥。

  “这样吧!”皇帝心肠软了,既是骨血亲弟,又何必做得太绝情?免得史书留下污名。“朕也不削你的爵位,就在云南赐你一块王庄,做为封地,你离开京师以后,就别再理会朝政了。”

  “臣弟想当庶人。”

  “什么?”皇帝觉得不可思议,指着婵媛。“你要当庶人,她肯吗?她巴巴地闯进宫里,替你求情,不就想继续当王妃,享受荣华富贵吗!”

  “臣弟妻子不爱荣华富贵,她只爱过平静的日子。”

  “万岁!”婵媛坚定地抬头,一双明眸轻轻眨着,那煽动的睫毛仿佛变成白云中的飞鸟,自在地飞舞着。“臣妾是嫁给翊铮为妻,不是嫁给他的爵位和富贵,翊铮或为王爷,或为庶民,甚至是高墙内的囚徒,臣妾都会终身相随相守,只愿翊铮平安无事。”

  这对恩爱夫妻?!皇帝看傻了眼,哪有人不爱富贵,只想两个人面对面厮守一世?

  “罢了,朕不懂你们。”皇帝又头痛了。“老五,朕再问你一遍,你要去云南?还是要当老百姓?”

  “翊铮愿为庶民。”

  他深深明白,惟有抛开王爷身份,才能给她真正平安的生活。

  “你们回去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王府大门。”皇帝苦恼地皱紧眉头。

  “谢皇兄恩典。”虽然皇帝没有给予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朱翊铮能够再与妻子重聚,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用力扶起跪得两腿麻痹的婵媛,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掌心,柔声道:“婵媛,我们回家。”

  再抬起头,望向自己的亲兄,皇帝也是在看他,神色难解。

  此地宫中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朱翊铮真情涌现,再多对皇兄的不满与无奈,也都烟消云散了,化作一句由衷的话:“哥哥,请保重。”

  皇帝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转过了脸,轻叹一声。“若要当兄弟,下辈子就别生做皇家儿吧!”

  星月无光,夜深雾浓,在两个太监提灯引路下,朱翊铮扶着几乎虚脱的婵媛,走出了长长的宫巷。

  十指交握,身子相偎,无需再多言。多年夫妻,默契深厚,两颗心早已经紧密交融在一起了。



  --------------------------------------------------------------------------------


  早春花开,东方朝阳初升,守城的官兵打开了城门。
  两匹骏马奔驰出城,马匹上的俊朗人物让官兵们眼睛一亮。

  “咦?那不是五王爷吗?他被废为庶人了,怎么还那么开心?”

  “听说皇上想杀他,又舍不得杀,拖了好几个月,才把他废为庶人。”

  “当老百姓才好啊!自由自在,又不怕皇帝杀头。

  “是呀!他一早就带着男宠出门,不晓得要去哪里玩?”

  京城南郊,两匹马放慢了速度,踏沙闻香,让主人欣赏春日风光。

  鞍辔不再有皇族的描金红缨装饰,而是黑色的铜铁配件,马背上驮了几个包袱,看来是要出远门了。

  朱翊铮身穿玄色衣袍,神清气爽,就像是个儒雅的文士,他柔声唤着旁边的俊俏书生:“婵媛,过来。”

  “不要!”哇!还摆王爷威风啊?

  “我要!”策马近前,大手一揽,把她从马匹上抱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锁住她的娇躯。

  “不要啦!”她笑着推他。“我换穿男装了,两个男人在抱在马上,这像话吗?”

  “天色还早,路上没人,不怕给别人看到。”他亲吻着她朝阳灿烂般的脸颊。“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无损我断袖之癖的美名呵!”

  “无赖!”婵媛一边捶着他,却也迎向他那温柔的唇瓣。

  “对了,我现在是市井无赖,还是得谨言慎行,免得官府看不顺眼,抓我去吃牢饭,到时候又要叫爱妻你来救我了。”

  “嫁给你真是麻烦透顶,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发生。”婵媛轻笑着。

  “以后不麻烦了,我会给你最平安幸福的日子。”朱翊铮深情地望着她,再给她一个长长的深吻。

  十年夫妻,恩爱逾恒,两人由陌生误解而相知相守,其中历程,点滴在心,而他更是看着她由天真活泼的小姑娘,长成体贴成熟的人妻……

  哎!又来了,为什么每次吻了她之后,她总是一副迷糊的模样?慧黠的瞳眸又变得稚气不已,真难想象她竟有天大胆量,几度为他出生入死。

  难掩心中疼惜怜爱,又亲吻上她的大眼。

  “翊铮……别亲了……我们要去哪儿啊?”她摊在他的怀里,呢喃问着。

  “我带你江南走走,然后再去秋水村找杨晋。”

  “嗯,晋哥哥带着孩子和爹回秋水村定居,等他们安顿好了,我们就去拜访他们。唉!不知道喜鹊他们怎么了?”“追魂跟了我十几年,也该是放他过自己的日子了,喜鹊跟着他,你就不用再担心。幸儿、福儿女大当嫁,老周带着孙子回乡,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归宿,命运终究不同。”

  “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她笃定地望向他。

  “夫妻一体,自然相同。”朱翊铮轻搂着她的身子,与她一起面对亮丽的朝阳,许下了承诺。“不再管那红尘是非了,该做的,我也尽力了。从今以后,我只愿和爱妻过着平静的生活,白头到老。”

  迎向朝阳,依偎在夫君的怀里,婵媛感到无比温暖安心。

  富贵如梦,总会消逝,惟有真心真爱,方能恒长绵久。

  身相依,心相系,不离不弃。
2007-3-17 23:3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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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大家一起看故事 目录见p1 不断更新ing-谢谢很多mm支持

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最近不够时间整理。。。。所以此篇有mm喜欢,文章段尾有连接
2007-3-17 23:5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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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喜欢我?”  她总是爱问这个问题,从春天问到夏天,从秋天问到冬天。而无论在哪个季节,他的笑容都温柔得如同从树荫洒落的阳光。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你啊。”

  “那……会不会是因为你没有跟别的女孩子交往过。如果你接触更多女孩子的话,会不会忽然发现其实你喜欢的并不是我?”她担心得脸都皱了起来。
  他微笑:“好。有机会我会去试试的。”
  她立刻急了,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你敢!你如果敢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我就一口一口把你咬死!”
  他笑着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温香的脖颈:“我喜欢你咬我。现在就咬我好不好?”
  “咬你哪里?”
  他靠在白色沙身上有种清新的体香,像是香皂混合了松树的味道。薄薄的嘴唇弯出优雅的弧度,他笑道:“嘴巴好了。”
  她眨眨眼睛,猛扑过去,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好痛!”
  他低声呻吟。
  “喂!你有点油嘴滑舌了啊!”她满意地看着留在他唇上的泛白齿印,“算是给你的小小惩罚。”
  他揉揉她细碎的头发:“不喜欢我这样子吗?我怕你嫌我呆板。”
  她瞅着他,忍不住笑得象花一样盛开:“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对不对?”
  “对啊。”
  “究竟为什么呢?”她很苦恼。因为她觉得自己毛病多多,而他优秀出色,两人实在不是很相配的一对。
  他眼中有了笑意:“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你又任性又固执又粗心大意,好多时候又对我凶巴巴,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跟你在一起,不管生气还是开心,都是那么快乐。”
  “真的吗?”她偷偷笑着。
  他把她拥到怀里,让她听自己的心跳。心脏的跳动节奏而有力,它不会说谎,它最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听着他的心跳,她渐渐快要睡去了。
  临睡前,她打着哈欠问:“你会喜欢我多久呢?”
  “永远。”
  “……永远有多远?”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乱讲!都不在这个世界了,还怎样爱我啊。”
  “我会去找一个天使。让它替我来爱你。”他轻轻拍抚着她,使她睡眠的姿势更加舒适。
  她嘟囔着在他怀里蠕动:“我也会永远爱你……”
  夜风吹动窗帘。
  他一边拍抚她,一边拿起茶几上的课本帮她划出需要重点看的段落内容。
  她沉沉地睡着了。
  “你会喜欢我多久呢?”
  “永远。”
  “……永远有多远?”
  “即使你已经不爱我了,即使你已经忘记了我,即使我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依然会爱着你。”
  “乱讲!都不在这个世界了,还怎样爱我啊。”
  “我会去找一个天使。让它替我来爱你。”

清晨。  校园的树林中弥漫着白雾,有细细的蝉声,飞鸟拍着翅膀掠过。下着些细雨,轻柔而透明,空气清新得如同梦境一般。
  可是小米哪里有精神欣赏这些。

  清晨刚下火车,居然没有早班公交可坐!害她打出租车来到校门口,足足花了十五块钱呢,心疼死了。所以从校门口到宿舍楼这一段她决定要靠双腿走过去!
  枝桠茂密的樟树,树叶在细雨中沙沙作响。
  小米拉着笨重的行李在林中小道吃力地走着,额角满是汗水,白色裙子的后心早被不知雨水还是汗水浸得湿透。她停下来,用力喘几口气,四下张望。
  天啊,这个学校也未免太大了!
  她从校门口走到这里已经足足用了半个小时,可是根据校内地图显示,她还需要三分之一的路程才能到宿舍楼!早知道这么远就狠狠心坐校巴好了,呜,为了省一块钱,她的胳膊都要断掉双脚都要磨出水泡了!
  小米沮丧地擦擦额头的汗,四下张望。
  忽然,她眼睛一亮——
  茂密的树荫下。
  雨中晨曦透过树叶,空气中仿佛笼罩着一层琉璃般莹绿湿润的光芒。
  一个男生趴睡在石桌上。
  耀眼的亚麻色头发,帅气的背脊,修长有力的双腿,一看就是很有力气的样子。
  小米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拖着行李箱“咣咣咣咣”走到那男生面前,跟他打招呼:
  “同学。”
  男生动也不动,继续在睡。
  她戳戳他的胳膊,提高些声音:“同学,可以麻烦你帮下忙吗?”嘿嘿,帮我把行李拉到枫园五舍。
  雨,在林中静静地飘。
  男生依然睡着,都不理睬她,修长的背脊透出股淡漠的气息。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小米有点火大了。
  就算不想帮忙,好歹也敷衍两句嘛。这算什么,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喂!喂!”
  她用力推了他两下,恨不得用脚踹他。竟然对她这么冷漠吗?她的声音很恐怖吗?真是打击自信心啊。
  男生好像睡死了。
  静得仿佛树林中只有蝉鸣。
  小米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偏头想一想,为什么心底窜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呢?她怔怔瞪着那个男生,手指渐渐冰冷。这冰冷是方才从他身上传过来的……
  他冷得好像——
  死尸!
  小米惊声尖叫!
  树林中飞鸟齐齐惊起!
  她浑身颤抖,冰冷顷刻间从指尖传递到脚趾!不知过了多久,她咬住嘴唇,轻轻伸出手去推一下那个男生。
  “砰——”
  他歪倒在石桌上。
  短短的亚麻色头发,洒满阳光的味道,鼻梁又高又挺,右鼻翼有一颗闪闪的钻石细钉。好帅的男生!只是他的面容苍白毫无生气,隐隐透出一种紫色,棱角分明的双唇也是紫青色的。
  她屏息试一下他的鼻息……
  呼。
  还有一点点呼吸。
  小米急忙大声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声音穿透树叶,以魔音穿脑之势在林中回荡。
  偌大的树林静悄悄。
  雨滴从翠绿的叶子滑落,扑簌簌落在泥土的地上。
  小米急得跺脚。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大的校园,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只有几只鸟和一群蝉呢?看看那男生,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蹲下来,把他背在肩上,她连拖带拽向林外吃力挪去。
  好重啊!
  小米喘着粗气,脸颊涨得通红,她已经把十九年来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
  亚麻少年的两条长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呼吸似乎越来越轻。
  “喂!喂!你别死啊!”小米紧张地回头,连声对背上的亚麻少年喊,“我正在救你!”
  亚麻少年的嘴唇越来越紫。
  “喂!不要没出息好不好?!快打起精神来啊!”
  她急得语无伦次,把他的双臂拽得死死的,咬牙踏上林间石阶,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大道上。呼,幸好这个学校的校园大到出租车满处跑,她想也来不及想,挥手招了一辆车。
  “医院!最近的医院!”
  满脸汗水的小米对司机大喊!
  司机猛踩油门,出租车飞驰!
  雨水丝线般溅满车窗。
  窗外一片雾水朦胧,看不清楚任何景物。
  出租车内,小米把亚麻少年的脑袋平放在自己腿上,手指颤抖地又放到他的鼻下。
  气若游丝……
  他紫青的双唇抿得极紧,肌肤青紫煞白,有种近乎骇人的透明。
  应该——
  是心脏病吗?
  小米犹豫地想。她曾经查过很多关于心脏病方面的书,里面写到发病的症状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晕厥时间太长,而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话,可能会很快死掉。
  “他是心脏病吗?”
  小米慌乱地抬头问出租车司机。
  “我怎么知道!”司机闯过一个红灯,加大油门,“不过,他的情况好像真的很危险。”
  正这时——
  呼吸停止了!
  小米惊得两眼圆睁瞪住亚麻少年!
他会死吗?!
  哎呀,顾不得许多了!她一狠心,左手抚住他的心脏,右手握拳,用力敲打在自己左手背!
  咚!


  咚!!
  咚!!!
  拼命想着书上所说的敲击节奏,她狠狠地一拳一拳打向他的心脏。
  “你会不会把他打死啊?!”
  司机惊疑地喊。
  “不打也是死!”小米满额是汗,“死马当活马医了!”
  咚!咚!咚!咚!咚!……
  “咳!”
  亚麻少年突然呛咳一声,身子微震。
  “你醒了吗?!”
  小米大喜过望趴下头去,正好迎上他缓缓睁开的眼睛。
  一双冷漠的眼睛。
  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车窗外氤氲的水雾似乎蔓延进他的眼睛,疏远、迷离、有丝捉摸不定的邪恶、有点若隐若无的脆弱。
  小米被这双眼睛看得怔住了。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你是谁?这是哪里?”
  亚麻少年挣扎着想要坐起,然而身子毕竟还有些虚弱,脑袋一晕,又重重摔回到她的膝上。
  “去医院的路上。”小米忽然觉得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腿上,沉甸甸地感觉很奇怪。
  亚麻少年眼冒怒火,诅咒道:“见鬼!谁让你送我去医院的!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好不好。”小米偷偷白他一眼,小声嘀咕。好心没好报,居然被骂,这世道好人真难当。
  “医院到了!”
  司机踩下刹车,高兴地宣布。
  因为路上小米曾经打过急救电话,所以仁爱医院门口已有医生、护士和移动病床、急救仪器在焦急等候。
  小米打开车门,急忙喊:“病人在这里!”然后,她对愤怒中的亚麻少年展开一朵很可爱的笑容。
  亚麻少年怔住。
  小米猛一用力,双臂一推,亚麻少年猝不及防被她“扔”下了出租车。嘿嘿,看他生气的那样子,身体应该没有问题了吧。她捂住嘴偷笑,对跌倒地上的他双眼迸出欲噬人的怒火视而不见。
  亚麻少年被医生和护士七手八脚压进病床,他挣扎着怒吼:“放开我!你们这群笨蛋!”
  病床飞快被推进去。
  亚麻少年的吼声和诅咒渐渐消散……
  小米长舒一口气,倚在车座靠背上,揉揉鼻子,笑了。真好,有一个人被她救活了是吗?那样,她或许也可以成为天使了呢。
  “同学,你还要去哪里吗?”
  司机打量她。
  “哦,好,我给你钱。一共多少?”她去拿自己的包包。左摸右摸……咦?包包呢?……
  啊!糟了!
  她的包包和行李还都在校园的树林里!
  *** ***
  小米决定了——
  她喜欢这个学校!
  当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回树林里的时候,行李箱和包包竟然全都完好地呆在原地!
  “是你的东西吗?”
  一个胖胖的女孩子坐在石凳上,她穿着带蕾丝花边的粉红裙子,可爱得就像年画里的福娃娃。胖女孩一手拿牛奶,一手拿苹果,边吃边歪着头对小米说:“怎么离开这么久呢?我等你好长时间了。”
  小米呆呆望着她,感激涕零。
  “你一直帮我看着东西吗?”
  “是啊。”胖女孩看看手机时间,“快要上课了呢。你再不来,我就只有交给保卫处了。”
  “谢谢谢谢谢谢……”小米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箱子和包包里有她全部的家当,如果丢了的话她会恨不得去找面墙撞过去。啊,不对……小米抓抓脑袋……她刚才说什么?……上课?……
  她一看时间——
  已经七点四十了!
  “啊!要迟到了!”小米急得跳脚。行李还没有送到宿舍,教室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怎么办!怎么办!
  树林一阵微风。
  晨光洒下。
  似乎有幸运天使拍拍洁白的翅膀,轻柔地飞到小米身边,对她微笑。
  当坐到教室的座位上,是七点五十分。
  小米惊魂未定地抚住胸口,对前排抱着薯片猛吃的胖女孩拼命点头笑容致谢。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女孩子叫戚果果,竟然是她同班的同学。戚果果真是很好的人,二话不说便帮她一起扛起笨重的行李箱,往教学楼冲去。两人边跑,戚果果还边热情地同她说话:
  “两斤苹果!”
  “好。”
  “水晶富士的那种啊。”
  “呃……好。”
  “两斤猕猴桃。”
  “……好。”
  “两袋豆腐干。”
  “……好……”
  “两大块德芙巧克力。”
  “……”
  小米抓抓头发,眼前直冒金星。可怜可怜她吧,她是穷人啊。
  戚果果瞪她,停下脚步:“怎么,不想买给我吃吗?我足足等了你半个小时!还当你的搬运工!”
  “嘿嘿,没有啦,”小米满脸堆笑,“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都要两份的呢?”
  “因为我胖嘛。”戚果果吸吸鼻子,“胖人当然要吃双份的。”
  小米吃惊地睁大眼睛,打量她:“你胖吗?你哪里胖?!你不知道看起来有多可爱!我刚刚还在想,运气好好哦,一到这里就可以看到美女。”
戚果果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你……你在嘲笑我对不对?”所有的同学都笑她胖,她已经彻底绝望了,索性放开肚皮去吃,以表示对这个世界的抗议。
  “我如果嘲笑你,就罚我变不成天使。”小米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回头对她灿烂地笑,“说真的啦,我真的觉得你又善良又可爱哦。”


  戚果果抓过行李箱把手,半天不说话。
  “喂……”
  “什么?”
  “你是第一个说我可爱的人哦。”戚果果闷闷地说,脚步走得好快,小米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所以,我决定——往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雨后的阳光照耀在小米身上。
  好幸运啊。
  小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快乐的笑容。
  所以,直到这会儿,小米还沉浸在快乐中。圣榆学院会是她的幸运之地呢,刚来就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她在呵呵傻笑。
  班上的同学们在好奇地打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喂,你真的是从清远转学过来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
  ……
  不是她们好奇心重,实在清远太出名了,能考进那里的基本上都是很出色的优等生,前途一片光明。圣榆虽然也不错,是一流的学府,但是跟清远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听到那些问题,小米抬起头,笑容可爱:
  “我叫米爱。”
  “米爱?”
  几个女生窃笑出声,米爱米爱,不就是没有爱吗?
  “呵呵,名字很奇怪对不对?”小米抓抓头发,沮丧着脸,“我也很伤脑筋啊,那大家就叫我小米好了。”
  “小米。”女生们掩嘴笑,“就是那种吃的小米吗?”
  “是啊。”小米笑得毫不介意,“虽然很便宜,可是很有营养呢。”
  这时,教室角落飘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哎,好奇怪哦。清远那么好,为什么你要转来这里呢,小米?”一个长发卷曲容貌明艳的女生对着小镜子涂抹唇彩,目光飘向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的小米,“该不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在清远呆不下去,没办法才过来的吧。”
  教室里顿时一片诡异寂静。
  同学们看看杨可薇,又看看小米。嗯,这个问题她们也很好奇。
  那边,戚果果抱住薯片袋,用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女生,小声说:
  “帮帮忙啦,小米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那女生短头发单眼皮,透出股清秀内敛的气质,她正专心致志地翻看英文字典。听到戚果果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小米。
  戚果果连忙又说:“宿舍这周的卫生我打扫!”
  “……好。”
  单眼皮女生接受了这个交换条件,她站起身,走到小米面前,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成媛,欢迎你来到我们班。”
  说着,成媛的目光在教室里一扫,班里的同学们立刻齐声大力鼓掌,对小米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教室里魔法一样变出如同欢迎明星嘉宾到来的热烈气氛。
  哇,这个叫成媛的女生一定很有来头。小米急忙起身,感激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
  “谢谢!”
  成媛笑一笑,然后淡淡不屑地望向长卷发女生,说:
  “杨可薇,这就是你对待新同学的态度?丢不丢人?人家刚到这里,不说帮帮忙,怪声怪气说些什么废话!”
  杨可薇“啪”一声将小镜子合上,冷声说:
  “是吗?那她转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呢?”
  小米吃惊地看着杨可薇:“圣榆很棒啊!”她笑容可爱,“都说圣榆是世界上最美的学校,果然是这样呢,我从没有想到校园可以美丽到让人惊叹的地步。而且圣榆的商学院在全国也十分厉害十分有影响力,能够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学习,真是很开心。”
  “哇!”
  她的话说得同学们心里好舒服,一个个眉开眼笑。
  杨可薇冷笑:“倒是蛮会拍马屁的。”
  小米脸红了些,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咳,听出来了啊。那个……我是有点讨好大家的企图,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接纳我……”
  同学们睁大眼睛!
  哈哈,好坦率可爱的女孩子,忽然间,她们跟她的距离拉得好近。同学们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米!我们欢迎你!!”
  这次是戚果果带头,又一阵掌声从教室里暴风雨般响起!
  小米的笑容明亮灿烂:“谢谢!谢谢大家!”呼~~还好,她似乎已经被接受了。
  *** ***
  小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其实,她很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去,因为它紧靠窗户,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可以看到鸟儿在林中飞过。不过,那位置虽然没人坐,课桌的抽屉里却放着两本书,书的表面已经轻轻落了一层灰尘。
  她抓抓头发,犹豫了下。
  算了,应该是个爱逃课的人的座位吧,嗯,如果以后他(她)的确经常不来,那么再换到那个位置上去好了。
  她将心神收回来,集中起精神听课。她上的第一节课是人力资源,主讲教授姓傅,四十多岁的年纪,微微有些谢顶。虽然傅教授讲授的内容不是十分生动有趣,但仔细听来,还是逻辑性颇强蛮有见地的。小米不由渐渐听得入神。班上很安静。
  同学们边听边作笔记。
  傅教授也讲得眉飞色舞起来。


  所以,当教室门“砰”地一脚被踹开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一声太响了!
  就象一声闷雷,教室门如风中树叶般颤抖晃动。一个满脸恼怒的男生站在门口,他又高又帅,亚麻色头发,黑色T恤,浅蓝牛仔裤,鼻翼钉着一枚细细的钻石。
  小米抬头望去的那一刻。
  钻石突然迸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小米揉揉眼睛,惊得掩住口。
  然后失笑。
  呵呵,原来被她送到医院的那个男生竟然和她同班吗?
  世界好神奇!
  亚麻少年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眼底满是恼怒。水珠顺着他的头发狼狈滑落,脚上的雪白乔丹运动鞋也被泥水溅污得不成样子。
  窗外雷声轰轰。
  啊,这会儿下着暴雨。
  傅教授面色不豫,瞪着那男生:“尹堂曜,你又迟到,而且还用脚踹门,知不知道会打扰大家上课?!”
  同学们窃窃私语。
  尹堂曜好像没有听见,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用力甩头,头发上的水珠飞溅出去,傅教授的脸上、眼镜片上被溅满细密的水雾。
  傅教授顿时脸色铁青。
  同学们目瞪口呆。
  尹堂曜经过讲桌朝教室后面走去,不耐烦地将一句话丢在身后——
  “罗嗦什么!下雨了,你没看见啊!”
  傅教授气得有些发抖:“别的同学呢?!也下雨了,怎么没有迟到?!整天旷课、迟到、打架生事,你还没被开除真是奇迹!”
  尹堂曜塞上耳机,压根不理会他,在同学们的侧目中懒洋洋向教室后面走去。他走到小米身边,站住,目光冷淡地打量她。
  一道闪电在窗外的天空炸开!
  自从傅教授喊出“尹堂曜”三个字,小米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
  尹堂曜。
  他就是尹堂曜吗?
  她仰起头,怔怔凝视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所以,她才会一到这里就遇到他。原来就是因为他是尹堂曜啊。
  小米咬住嘴唇。
  血液在她脑中疯狂奔流,有些眩晕,眼前仿佛忽然迷蒙出白色的雾气,让她无法将他看清楚。
  “起来!你挡到我的路!”
  尹堂曜瞪住她。
  他当然认出了面前这个痴痴看他的女孩子就是清晨将自己送到医院的多事鬼。
  小米慌忙起身,让他进到里面。啊,那个位置是他的啊。两人身子交错碰触的一瞬,她闻到了一股雨水般清新的体香。
  窗外的雨打在郁绿丰茂的树叶上。
  空气凉爽而清香。
  尹堂曜趴在课桌上睡觉。
  小米却再没有心情听课,侧过头屏息打量他。此刻,仿佛全世界都从她面前消失了,她的眼里只有旁边座位的他。
  尹堂曜的面容十分帅气,鼻梁很挺很窄有一点弯弯的弧度,象古旧照片里倨傲的英国贵族,他的眉毛很浓,在梦里也坏脾气地皱着。真是好看的男孩子啊,鼻翼上的钻石让他多了些桀骜不逊的邪气,却也多了些难以捉摸的味道。
  他好像是累极了,趴在课桌上沉沉睡着,眼睫毛时而轻轻颤动。他经常觉得累吗?经常这样睡觉?小米想,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书本全都落了灰尘。
  由于尹堂曜的突然出现,课堂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傅教授又讲了一会儿,终因心里压着火,思路难以顺畅。他把讲义推到旁边,拿起一叠论文,说:“上次布置大家写一篇小论文,我看了看,同学们基本上做的不错,能看出来都下了些功夫。不过,这其中有篇论文很是奇特。”
  同学们停下笔来望住他。
  傅教授咳嗽一声:“尹堂曜同学。”
  尹堂曜睡得很香,有微微的鼾声。
  教室里飞出几声窃笑。
  “尹堂曜同学!”
  傅教授提高声音,额角青筋直跳。
  小米轻推尹堂曜的胳膊,低声说:“喂,醒醒……”
  “干什么!”被惊醒的尹堂曜一声怒吼,两眼喷火瞪住小米。知不知道打扰别人睡觉是最可恶的!
  “尹!堂!曜!”傅教授已经出离愤怒,谢顶的脑门气得发红,“你给我站起来!”
  尹堂曜浓眉紧皱,不情愿地慢慢起身:
  “什么事?”
  “技能与知识都是对劳动生产率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应当同工具、机器一样被视为国民财富的一部分。同时由于教育支出将会带来未来更大的国民财富,对教育的支出是与其他公共事务支出完全相容的。”傅教授盯着他,“你说,这个观点是谁提出的?”
  尹堂曜想了想:“亚当斯密?”
  “不对。”
  “大卫李嘉图?”
  “不对。”
  “俄-林?”
  傅教授面部抽搐:“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马歇尔、凯恩斯了?!”同学们笑成一团,尹堂曜干脆就是按照国贸理论发展史一路往下猜嘛。
  尹堂曜懒洋洋:
  “都不对?总不会这个观点是我提出来的吧。”
  傅教授气得顾不得风度了,劈头将手里的论文向他摔过来:“约翰穆勒!这是你论文里的内容!我倒是惊奇了,你的论文居然可以写到6000字!尹堂曜同学,就算从网上全文下载好歹也用点心好不好?!表格线不去掉,字体不修改,排版不动,连文章最后的作者你都懒得去掉吗?!”


全班哄笑。
  论文没有摔到尹堂曜,落在了小米桌上。她随手翻了翻,怪不得老师生气,整篇文章一看就是丝毫没有整理就下载来凑数的。
  下课铃响了。


  “给你两天的时间。如果这次论文没有办法完成,”傅教授恶狠狠地看住尹堂曜,“那你期末也就不用来参加考试了。”说完,他起身推门离开了教室,留下国贸二班或窃笑或偷偷耳语的同学们。
  尹堂曜象是根本没有听见,继续趴回到桌上睡觉。一只小鸟飞来,在他身边的窗棂上啾啾歌唱。
  *** ***
  “你不要再坐那个座位了。”
  戚果果将小米拉到教室外面,压低声音对她说。既然说了要做她的朋友,那么也就有义务告诉她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
  “尹堂曜是学校里最糟糕的人物!”
  “怎么说呢?”小米睁大眼睛。
  “他整天旷课,已经三门课不及格了。微积分、会计和统计老师一学期统共点了五次名,他回回缺勤。那些老师就在考前放了话,‘尹堂曜同学,你不用来参加考试了,考也肯定不及格!’”
  “然后,就真的没有及格吗?”
  “是啊!三门都是59分。”戚果果嘿嘿笑着,“最讨厌他了,不来也至少清静,很多时候还象今天一样迟到,搞得大家都上不好课。”
  “59分……”小米怔住,“那就是说,如果没有缺勤,他应该可以考及格的……”
  “谁知道呢?也可能是老师们故意气他吧。”
  “哦,这样。”小米远远望着睡在课桌上的尹堂曜,心里缓缓滑过一抹酸涩的感觉。
  “他还很爱打架!至少有两次把别人打得进了医院!”戚果果撇撇嘴,“不过,谁叫他家里有钱呢?不管再大的事情,好像他妈妈都能摆平,所以他就肆无忌惮地在校园里作威作福。”
  作威作福?清晨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是很凶没错;上课迟到的时候,他是很嚣张也没错。但是,此刻的尹堂曜象孩童一样睡着,小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作威作福”的模样。
  戚果果仔细打量恍惚出神的她:“喂,小米!”
  “嗯?”
  “你喜欢看少女漫画吗?”
  “看得不多。”
  戚果果捂住胸口,顺口气:“呼,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女生,什么越坏的男生越有吸引力,一个个围在尹堂曜身边扮圣女当花痴,赶都赶不走,真是丢人。全部都是中了少女漫画的毒!”
  小米笑了:“戚果果,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在关照我啊,”她对戚果果微笑,眼睛澄澈透明,“我运气很好对不对?可以认识你。”
  戚果果一下子感动了,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欢你啊!大概这就是缘分吧,我们肯定会是好朋友的!”正说着,她忽然睁大眼睛,“哈哈,快看!有好戏了!”
  小米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哇,好清纯美丽的女生。
  晶莹小巧的面容,清雾般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乌黑顺滑的长发散在腰间,身子纤细瘦弱。
  那女生走进教室,所有男生的眼睛全部盯在她身上,粉红色泡泡飘起来,嘴巴都忘记合上。小米一直认为,只有在琼瑶奶奶的小说中,才会有这样的美女。真是柔弱啊,让人涌起强烈的保护欲。
  “她叫那露,是文学院之花。”
  “蛮奇怪的姓。”
  “是啊,据说有旗人血统,是什么末代王族的后裔。”戚果果偷笑,“她一向以尹堂曜的拯救天使自居,不知让多少痴心的男生心碎。”
  那露走到尹堂曜课桌前,静静凝视他,一股温柔怜惜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好似背后长着翅膀的圣洁天使。
  “你来了吗?”
  她轻声如梦地对他说,仿佛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他。
  “废话!他要是没有来,你看到的是鬼?”杨可薇冷哼一声,也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大步来到尹堂曜身旁,挡住他,将那露挤到外面,似笑非笑地说,“白痴啊,没看到他在睡觉?快走,不要打扰他!”
  那露没有理会杨可薇,依旧痴痴地凝望尹堂曜。
  “你还好吗?怎么如此疲惫呢?”
  杨可薇拍掉一身鸡皮疙瘩,打个寒战:“你肉不肉麻啊。”
  “那露VS杨可薇,大战第三百零一回合,”戚果果摇头,“这是经典战争片,基本尹堂曜一出现就要敲锣上演了。”
  “两个都是他的女朋友吗?”看起来完全是不同类型的。
  “两个?哈哈,你太小觑尹堂曜了,他的女朋友可以用卡车来装。只不过这两个比较夸张,搞得人尽皆知。”
  雨后的阳光洒进教室。
  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一个冷艳的女孩子,她们中间,尹堂曜趴在桌上睡得很香,微微打鼾。
  琉璃般的阳光。
  在尹堂曜身上透明闪耀。
  小米忽然觉得,在他的梦里,一定有个宁静的世界吧。
  “别吵了!”
  尹堂曜恼怒地低吼,满脸疲倦的睡意,瞪着苍蝇一样嗡嗡乱叫的杨可薇和那露。
  “对不起……”那露眼中迅速涌上泪水,歉疚地瞅着他,“我打扰到你了对吗?都是我不好……”

“知道自己不好,还总是跑来骚扰别人,有没有搞错。”杨可薇白她一眼。
  “滚开。”
  尹堂曜声音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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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可薇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我说滚开!听到没有!”尹堂耀眼底冒火,对杨可薇吼叫,“滚——!上星期我记得告诉过你,我对你没——有——兴——趣——!”
  鸦雀无声。
  死寂。
  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惊怔!
  他的声音好大,小米在教室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杨可薇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她捂住脸,哭着冲出了教室。
  那露咬住嘴唇,努力克制住想笑的表情。她小鸟依人般偎住尹堂曜的胳膊,仰起脸,眼底泫然有泪:
  “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尹堂曜推开她,不耐烦地说:
  “你也走,我想睡觉。”
  那露尴尬地僵在原地。半晌,她咳嗽一声,勉强微笑:“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啊。”
  尹堂曜趴回课桌上继续睡觉。
  就这样,尹堂曜在教室里整整睡了一个上午。
  *** ***
  当肠胃里辘辘的饥饿感第十三次汹涌来袭的时候,睡梦中的尹堂曜诅咒呻吟几声,动动身子。
  该死!胳膊酸痛,后背和腰僵得麻痹。
  他浓眉紧皱,呻吟着又趴到桌子上。
  “睡觉姿势不正确,身子会痛是很正常的,而且会很容易感冒呢。”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尹堂曜霍地睁开眼睛!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女孩子的面容被光芒映得耀眼,她仿佛在一团闪耀的光中,只能看清楚一双弯月般调皮的眼睛和唇角米粒大小的酒窝。女孩子是短短的头发,削得很薄,发质很柔软所以显得有些不听话,在金色阳光里细细绒绒。
  他眯起双眼打量她:
  “又是你?你怎么好像阴魂不散?”
  “我叫米爱,你叫我小米好了。”小米脸上大大的笑容,“我是今天刚转校过来的新生!”
  其他的同学早已走光,教室里只剩下尹堂曜和小米两个人。
  尹堂曜皱眉起身,胳膊一拨小米的身子:
  “让开!”
  “你饿吗?”
  小米仿佛毫不在意他恶劣的口气,笑容灿烂地问他。
  尹堂曜不耐烦:“想干什么?”
  小米眨眨眼睛,象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一盒牛奶和一只面包,在他面前晃一晃:
  “一定很饿了吧,请你吃东西!”
  尹堂曜抱住双臂居高临下斜斜看她。早上她将他推出出租车摔倒地上,现在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不跟她算帐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她又在玩什么花样。
  小米把吸管插进牛奶盒,然后放进他手里,微笑:
  “喝吧。”
  原本下课以后她应该抢时间去办转学的各种手续,可是,她听到了他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就飞跑出去买东西回来。
  “咕——”
  尹堂曜的体内又传出饥饿的声音。
  小米举起右手,笑:“我发誓,食物没有毒!”
  他又打量她一眼,把吸管抽出来扔掉,将牛奶盒撕开一个大大的豁口,然后仰脖抓过大口大口灌下。大半盒牛奶下肚,紧迫的饥饿感解除了很多,他帅帅地坐到课桌上,挑起眉毛说:
  “你想要什么?”
  神经兮兮的女孩子,又是多事送他去医院,又是把他摔下车,又是送他牛奶面包,肯定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进而做他的女朋友。这种女孩子他见得多了。
  “想要什么?”小米疑惑,眼睛睁得大大的。
  尹堂曜邪邪一笑。
  “我的约会已经排到下周,有耐性的话就慢慢等吧。不过……”他眼神中闪过不屑,“约会的时候你要是这么丑会很丢人。”
  “哦……”
  小米笑了,她抓抓头发,从课桌上拿起一叠纸:“这个,你准备什么时候写?”
  尹堂曜看过去。
  是傅教授扔还给他的人力资源论文。
  “为什么要写?”
  “不写会不能及格啊!”小米紧张地说,“下课的时候我看了看其他同学的论文,其实不用写得很复杂专业,只要有自己的一点见解就可以了,也不用写很长。”
  尹堂曜冷笑。他会不及格?如果他无法顺利毕业,那么学校的新图书馆就筹集不到巨额捐赠了。傅教授不过是个不了解情况的笨蛋而已。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凝视满脸关切的她。
  小米怔住,想了想,重新微笑:“我要做你的守护天使!”
  噗——
  尹堂曜一口牛奶呛住,骇笑,伸出手背拭一下她额头的温度:“如果有病就记得去医院看大夫,还有,漫画不要看太多,会中毒!”
  说完,他扬长而去。
  小米抱住论文呆呆坐在座位上。良久,她抓抓脑袋苦笑,是太心急了些吧。
  可是——
  她找他已经找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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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18 00: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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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支持一下,虽然所有的文都看过了

这才发现我在jj上面投入了那么多的时间啊~~
2007-3-18 01: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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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美男之古旅

没完啊,怎么回事?
2007-3-18 06:5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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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贴,怎么能不顶,,存下来先,
2007-3-18 17:4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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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饭灵异色彩的爱情故事!!!!
2007-3-18 18:5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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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yuuyuu
狩猎美男之古旅

没完啊,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我加入下部分链接在文章段尾,mm你可以去看看。。。。。。。。 漏了
2007-3-19 11:5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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