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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逛逛悠悠

[其他] 【转帖】【故事】大家一起看故事 目录见p1 不断更新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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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看完了,喜欢,
2007-3-11 17:5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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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先顶了,再慢慢看。。。

俺喜欢看轻松的,最好比较YY的那种,就是一个女的N个完美男人追的那种,看着好爽啊。。。

俺是一大俗人,哈哈

MM辛苦啦,恩那,俺知道滴,尤其是看那种很长的,看到无味的中途放弃也不甘心,鸡肋的时候最痛苦了。。。而且这个又耗眼睛又耗精神的。。俺那时候在晋江上追长文的时候天天蓬头垢面 精神委靡啊。。。
2007-3-11 18:3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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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终于看完了。。好沉重啊。。感动。。

希望全天下的爸爸妈妈都能身体健康。。
2007-3-11 19:3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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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看完狂乐之后

忽然有点郁闷

小说就是小说

生活总是不如小说般轻松简单

不过.主人工的心态可以学习.哈哈哈~~~~~~~~~~~~~~~
2007-3-11 20:2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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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被屏蔽

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2007-3-11 20: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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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风格】转贴《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

Post by 逛逛悠悠
偶在刨个坑,、赚人热泪的母亲篇, 偶的纸巾盒在哪里??????555555。。。。有人看不,有人看,就继续贴,其实喜欢读故事的mm们喜欢哪类涅?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这个故事.名字很熟.估计以前看过...看了一点.不想看了,从小我就非常害怕有天亲人的离去.不说了

希望我们最爱的亲人们都健康健康~~~~~~~~~
2007-3-11 20:4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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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Post by yuezhaoselina
终于看完了。。好沉重啊。。感动。。

希望全天下的爸爸妈妈都能身体健康。。
这次故事还木有完,偶还没有贴完
但是确实挺感人滴,应个别mm要求,贴完




先生的司机李志达送我们到天坛医院。本以为经过上周五的联系,就能顺利地办好住院
手续。没想到医务处说有钱也不行,非得有局级干部的蓝色医疗卡才能住进高干病房。不知
高干病房里住的那些港澳同胞是不是都有蓝色医疗卡?
    妈怎么好住室内没有厕所间的大病房呢?那她只好上病房的公厕。公厕里没有坐桶,她
又不能蹲,也许还免不了排队等候,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对厕所的依赖也越来越大。没有一
个可供她随时使用、并不受时间限制的厕所怎么行?再说,大病房里有我陪住的地方吗,妈
离了人是不行的。
    我便楼上楼下地找人疏通关系。妈坐在高干门诊室外的轮椅上,病恹恹地、愁容满面地
看着我跑上跑下地奔忙,心痛地对小阿姨说:“你阿姨还算有点地位的人,办起来还这么
难,没地位的人怎么办?住个医院真难呐,把你张阿姨累坏了。”
    整整跑了一个上午,到十一点多钟,总算住进了综合二病房十六床。
    妈病重以后更加尿频,可是那个上午,她一次也没有提出去厕所的要求。过后我问她一
个上午没上厕所有没有困难?她说没有。肯定是她见我当时那样为难,不忍再给我添乱。为
了心痛我,她连这个也能忍。
    虽说是高干病房,洗澡间还是很脏。想到妈走路已经必得扶墙,而厕所的墙上,混着很
多令人可疑的斑点,上面有没有细菌?会不会让妈传染上别的病?同时我也怕妈会蹭一手
脏。把妈安顿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厕所。根据妈扶墙时可能触到的高度,先把那一圈
墙面,还有洗脸盆、洗澡盆擦洗干净,留下其它的地方,等我歇过劲再慢慢地擦。
    谁能想到入院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住进病房已是开过午饭的时间。我没敢麻烦护士为我
们备饭,就是对晚饭也没敢寄托希望,因为病房里的饭一般说来都是两天前预定的。临时添
丁,恐怕也是强人所难。这一天只好先用点心对付过去。
    刚住进医院的时候,妈一大早就起床,把被子叠好,然后就坐到房间里的那把太师椅上
去,她一辈子拘谨,自律极严。病成那个样子,还想着医院不是自己的家,凡在不是自己家
的地方,就习惯地克制着自己,居然可以做到不昏睡的地步。朋友们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还
问我:“我怎么办?坐在沙发上还是怎么地?”
    我说:“您当然躺着,您是病人,怎么舒服怎么做。”
    她这才像在家那样,躺到病床榻去。
    陪妈住院以后,因为老是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就嗅见她身上有股没洗净的汗味。我才想
到,靠小阿姨给她洗澡是靠不住的。可见其它方面托靠小阿姨的结果大概都是如此,我更加
为自己把妈大撒手地撂给小阿姨就走而自疚。
    从我一嗅到这股味道起就下了决心,我对妈说:“以后我再也不让小阿姨给您洗澡了,
我给您洗。”
    她好像很满意这个安排,从这个安排中她大概感受到了人们常说那种“老来福”。以
后,小阿姨再要给她洗澡的时候,她也不说不让她洗,她说,“等你阿姨给我洗吧。”
    给妈洗澡,是我们共同的享受。每当我洗出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妈,给她擦干净
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就感到一种宁静的愉悦。
    趁着这个日夜相守的机会,料理了平日早该为她料理、却没有认真为她料理的一些琐
事。比如更换内裤已经失去弹性的松紧带;按照“脚垫净”上的说明,为她治疗脚垫等等。
    手术后妈奇怪地问:“我的脚怎么不疼了?”
    过去她一走路脚垫就硌得她脚疼,这回我严格按照说明书上的用法,按时给她贴药换
药,她的脚垫果然一天比一天小,最后竟完全消失了。
    我本来以为妈的脚垫是治不好的,因为在美国的时候也曾用美国治脚垫的药给她进行过
治疗,却没有什么效果。现在家里还剩有妈那时没有用完的药,和她的一些遗物放在一起。
    看来不是治不好,而是没有认真地给她治,让她的脚白受了多年的罪。
    我不能说美国的药不灵,只能说中国人的脚垫和西方人的脚垫可能大不相同。他们走的
是什么路,我们,以及我们的母亲走的是什么路?他们的脚遭过什么样的罪,我们的脚又遭
过什么样的罪?他们的医生只能根据他们的脚设计适合于他们的药,他们的医生怎么能理解
我们的脚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既然不能,怎么能指望他们设计的药能治好我们的脚垫?
    平时从没有拿出过这么多时间陪妈,只有在妈病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才想到好好守着
她,以为这就能守住以前不曾好好守过的妈,只是,晚了!
    等到她无时不在盼望的、可以和我日夜厮守的时候来了,她却抑制不住地昏睡。住院以
后,每天只有吃过晚饭到七点多钟这两个小时是清醒的。
    不但昏睡,对身边的事物有时也不大清楚了。老是把医院说成学校,把大夫说成老师,
还把我们的病房说成是家里的客厅。我想这是因为她做了一辈子教师的缘故。她好像知道自
己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楚,就更加反复地说到医院和大夫,而一旦出口,却又变成学校和老
师。可是我不能纠正她,我不愿向她证实,她的疑惑可不就是真的。
    只有对我们的爱,是永远清醒着的。
    她的生命即使到了靠这最后的孤注一掷,来决定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还在为我着想。
    朱毅然主任打算再给她做一次核磁共振的时候,她掉泪了。瘪着嘴说:“又要为我花钱
了。”
    再一次掉泪,是因为听说我向机关借了一万块钱付医院的押金。她说:“为了给我治
病,你都倾家荡产了。”
    那时她虚弱得几乎哭不动了,恸到深处,也只能是几滴清泪罢了。
    那几滴衰老的泪,挂在她被疾病折磨得变了样的脸,让我倍感伤情。我强做欢颜他说:
“瞧您说的!何至于倾家荡产?您又发挥您的想象力了,我看您才应该当作家呢。再说了,
买条人命才一万块钱,比买间房子便宜多了。我们现在为您花的钱,怎么能抵得上您当初吃
糠咽菜、等于乞讨为生,拉扯我们长大时花的哪怕是一分钱!更不用说您每月还有一百六十
多块钱的退休养老金呢,您根本花不着我们的钱。”
    这可以说是妈一生中的最后两次泪,从此,到她清清明明地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
没有几日可以盘桓,并且不动声色地独自怀揣着这个惨痛的隐秘、走完她最后的人生时,再
也没有流过泪。

                      ※               ※                 ※

    入院初始不过是做各种检查,检查结果是各部器官都没有问题。我那时很乐观,妈也很
乐观。以为不过就是垂体瘤的问题,只要抗过手术,我们还会有不算短的一段好日子。我还
得寸进尺地想,经过这次手术,消减了这个隐患,她的身体可能会更好一些。
    医院里晚饭吃得比较早,通常是下午五点钟就开饭了。我们虽然自己弄着吃,但也遵守
这个规矩。吃过晚饭,我就搀着她在病房的走廊里散步。
    病到那个地步,并且眼看就要上生死难卜的手术台了,妈却没有流露半点要我安慰、开
导她的悲戚和惶恐。有好几次,她甚至甩开我搀扶她的手,自己甩开膀子做正步走。我捧场
地说:“妈还真行。”
    听我这样说,她浅浅地、亦庄亦谐,甚至还有些调皮地笑笑,说:“念小学的时候,老
师就是教我们这样正步走。”
    那一阵,或者从那时开始,不,也许是从一九八七年妈得甲型肝炎后,我觉得我变成了
妈的妈,而妈变成了我的孩子。
    这期间,我曾寄希望于妈的垂体瘤会像大夫所期望的那样,属于密鲁素瘤,那就不必手
术,有一种进口的针剂就可治愈,可化验的结果偏偏不是,真是天绝我了。
    主任大夫拿了妈的核磁共振片子,请王忠诚院长看过,王院长认为从病情出发,是非手
术不可了。
    从核磁共振的片子上还看出,妈的神经中枢上有一个小囊肿,这可能就是她经常渗口水
的原因。但医生表示,这个囊肿没有办法解决。或即使办法有,但是太危险,仅仅为了解决
渗口水的问题没有必要冒那个险。
    九月十六号,星期一。大夫酝酿了很久、我也期待了解的最后方案终于出台了。
    下午近四点钟的时候,神经外科主任罗世祺找我谈话。
    他开门见山地说:“不论从你母亲的病情、年龄、身体状况,或从手术准备情况来说,
都是你母亲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但以她八十岁的高龄来说,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我说:“从我母亲入院后的一系列检查来看,她身体各部器官的功能不是很好吗?平时
身体也不错,没有生过什么病。一九八七年得过一次黄胆性肝炎,治疗了一个多月各项指标
就恢复了正常,比很多年轻人恢复得都快、都好。”
    他说:“这不等于她经得起手术的打击,谁也不知道手术中会出现什么问题。对一个年
轻人来说,比较容易经得起手术的打击,对老年人就很难了。所以我们一般不考虑接受八十
岁以上老人的手术。”
    我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手术的打击”,以为就是手术中的硬伤而已。只要有一位高
明的主刀大夫,又有适当的麻醉,还有什么经得起、经不起的问题呢?没想到后来果然就如
他所料。
    又说:“老年人的脑子,软得都像豆腐渣了,手术中需要把额页托起,这一托,也许就
能把脑子戳出两个窟窿。
    “麻醉这一关也很难过,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抬起额页的时候,也可能对大脑造成损
伤,手术完了人也许就没意义了……当然,在脑外科手术中,切除垂体瘤手术算是最小的手
术了,和普通外科手术中的切除盲肠差不多。你要考虑好,如果你坚决要求手术,我们还是
可以给她做的。”
    我立时心乱如麻:“如果不做手术还能坚持多久?”我当然首先想到的是妈在这个世界
上还有多少日子。
    他说:“一两个月吧。”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世界上还有什么打击比这更为沉
重?当你知道你所挚爱的人还有两个月就要与你诀别的时候。
    妈去世后我向他多次探询过可能造成妈猝死的原因,在一次谈话中才知道他说的“一两
个月”指的是妈的视力。
    造成这个误会是我的怯弱。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就被吓住了,连追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
一两个月究竟指的是什么?

                      ※               ※                 ※

    既然妈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而手术这条路也许有希望挽救妈的话,我为什么不背水一
战呢?
    这个错误的理解,也是后来下决心手术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安慰我,又说:“也可能是一两年。不过不做手术也没有什么大
关系,顶多就是失明。”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每位大夫在和病人家属谈判手术问题时的套
话。这也难怪,见我那样提问,他的回答只能模棱两可。万一将来手术出了问题,我要是赖
上他们怎么得了。我说:“您这么吓唬我,我不敢签字了。”他问:“难道你没人可以一块
商量商量吗?”我说:“没有。”甲大夫在一旁说:“她只有一个女儿,还在美国。”我不
是没人可以商量,朋友们、还有先生,都可以提出他们的建议,但是大主意还得我自己拿。
问题是我拿不了!我在人世间闯荡了五十四年也从没感到、或者不如说从不在乎的孤独,就
在那一刻猛然地袭上我的心头。就在那一瞬间,我懂得了什么叫孤独!它一上来就把我打得
落花流水,让我生出无法抵挡的恐惧。
    “看来我只能和她本人讨论这个问题了。”
    罗主任说:“你怎么可以和病人谈这个问题呢?”
    我说:“我妈行。”
    我不是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事到如今,我不和妈讨论还能和谁讨论?谁让妈生了
我这么一个到了这种节骨眼上,还得让她自己来拿主意的女儿呢?不但不能像一般人在这种
时候常做的那样,对病人隐瞒起真情,让病人情绪稳定以利治疗,反倒让她自己拿起笔来,
在吉凶难卜的生死簿上给自己画个钩。
    我不能老在医生办公室里哭个不休。我得赶快找个地方先把无法收住的眼泪排泄一下,
不然我就没法回病房去见妈。我拿起母亲的核磁共振片子,说了声:“谢谢大夫。”就走出
了医生办公室。
    我料到妈会在医生办公室外等我,她若看见我眼睛里的泪水,那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
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我头也不回地顺着走廊向综合二病房外走去。我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
了瞥,果然见妈站在她的病房门口等我。
    我没走几步就被她叫住了。也曾闪念,是不是应该拔脚就跑?可是那和让她看见我眼睛
里的泪有什么不同?我只好站住。
    她到底看见了我的泪。
    回到病房,妈就盘问起医生和我的谈话。

                      ※               ※                 ※

    入院后,妈对自己的病情、治疗,一直不闻不问,好像不是她生病一样。是对我的无限
信赖吗,把她的性命全权交付给我?或许她也明白,探讨这个问题令我痛苦难当?抑或她知
道自己的寿数已尽,问又何用?
    我无法瞒住任何时候都比我明白的妈,只有照实对她说:“不手术也没什么关系,顶多
就是失明,我再请一个阿姨专门服侍您。我也可以充当您的眼睛。虽然大夫说在脑手术里这
是最简单的手术,只相当于普通外科手术里的切除盲肠,但您的年纪毕竟大了,何必冒这个
险呢?”
    妈说:“别、别、别,我一定要手术。我可不愿意那么活着。你不签字,我自己签去。”
    我说:“您签字不管事。”
    妈说:“好孩子,你就听妈这一次话吧。”
    妈要这样说我就没辙了。
    我一辈子都没听过妈的话,尔后的事实证明,都是我错了。
    前不久我还就一生的婚嫁哭着对妈说:“妈,我从没有听过您的话,现在证明,都是我
错了。”
    妈辛酸地劝慰我:“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这次该不该听?
    既然每一次分歧的结果,都证明不听她的话是我的错,这次就应该听她的活。
    可要是这一次偏偏就听错了怎么办,
    也许我还是应该坚持不听她的话?
    万一又是我错了怎么办?
    这真像押宝,不论押在哪一点都险象四伏。
    妈说:“我自己找大夫去。”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妈来充当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
    我拉着她的手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正巧甲大夫出来,我们便站在走廊里谈话。
    妈的手在我的手里剧烈地抖动着,在这抖动的颠簸中我慌乱地迷失了心智。我迷乱地牵
着她的手,像牵着一根系在我和妈、或是妈和这个世界之间的,不论怎样小心翼翼、也难保
不会随时飘扬而去的游丝。
    身材矮小的妈仰着头对甲大夫说:“我不愿意那样活着,我坚决要求手术。”她的声音
不大,但头脑清楚、咬字清晰。从容不迫地安排了自己的结果,就在那一瞬间,我心慌意乱
地朝她全身看了一眼。
    看上去,妈仍然是一位知深知浅、自尊自爱的老夫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面对人
间的万千风景?
    她穿着唐棣在美国给她买的中间开口的黑毛衣,这件毛衣妈去世后唐棣又要了回去,时
常穿着御寒,我想她也和我一样,需要寻找一种仍然和姥姥相近的感觉。贴身是一套我们从
美国回来后新给她买的睡衣。要不是因为住在医院,我从家里给她拿什么她只好穿什么的
话,这些衣服她还舍不得穿呢。她老是存着,攒着,准备再到美国去看唐棣的时候穿。不过
自从她住进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表示过任何意愿。有了一种万事皆空的超脱。

                      ※               ※                 ※

    走廊里的灯光如此昏沉,一种离我虽已渺远却永远不会忘怀的、关于灯光的记忆在我心
里涌动起来。
    我们的苦情为什么老和这种灯光联在一起?现在,它又来了。像过去一样地挤压着我
们。在它的挤压下,妈显得更加矮小、老迈,也更显得孤助无援。想必我亦然。
    甲大夫说:“我们会考虑本人的意愿。”
    妈听了以后,伸出右手和甲大夫握了握,说:“谢谢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
了。”
    妈为什么对甲大夫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了”?是把自身的安危托付给了甲大
夫,或是替方寸大乱的我负起托靠大夫的责任?还是说,从此以后,她的命运就紧紧地和甲
大夫连在了一起?
    甲大夫也动情他说,“你也是我的亲人了。”跟妈一起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常以为妈是
胆小怕事的人。从记事起,就老是听见她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别让人家听见。”到
了生死关头,却见到了妈所不为人知,甚至也不为我知的大勇。
    妈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手术前她问过妈:“姥姥,做手术您怕不怕?”
    妈无谓地说,“不怕,一点也不怕,是死是活由命了。”
    这真是个太伤人、太不懂人情事故的提问。她怎么能这样问妈!
    我从不敢、不忍问妈一句怕不怕,也不敢就此抚慰妈一句话。我怕那会给妈增加更多的
压力,懵懂中我还觉得,这样避而不谈似乎就可以躲过这场大祸,可我还是没能躲过。
    其实妈对疾病还是相当恐惧的,记得有一年她得了食道炎,她总以为得的是食道癌。在
等待进一步检查确诊的时候,每天晚上待大家睡下后,就悄悄地坐起来拿块馒头一口口地嚼
咽,以试验她的食道是否已经堵塞,她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如何用棉被捂着自己的呜咽,看
她坐在黑暗中一口一口吞咽馒头的。
    她对疾病的恐惧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更不是留恋人间的荣华富贵。我们的生活何曾荣
华富贵?一九四九年以后算是有饭吃了,但也只是吃了三十年社会主义的咸菜,直到我有了
稿费收入,方才有所改善,如此,她已经心满意足。特别在搬到西坝河以后,暖气烧得很
热,不像在二里沟住着的时候,一到冬天房间里冷得连毛衣,毛裤、棉袄、棉裤,大衣、围
巾、口罩都得穿齐戴好,那还冻得妈浑身直抖。她不只一次拉着胡容参观西坝河的房了,
说:“你看多好啊,比起过去的生活,真是天上地下了。”
    她只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丢下,她老说:“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她深知我在各方面对她的依傍,没有了她,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依靠的呢?在我
漫长而又短促的一生里,不论谁给我的支撑,都不能像她那样的穷其所有,都不能像她那样
无时无刻不左右在我的一旁。
    她是为了我们才分外爱惜生命、恐惧疾病的呀。
    当时我仅仅以为她是怕我为难,以她老迈的有病之身,自己承担了自己手术的责任。
    其实她坚决要求手术还有无法衡量的大爱在里面——但她觉得再不能呵护我,不但不能
呵护,反过来还可能成为我的累赘的时候,就宁肯冒着下不了手术台的危险,也不愿那样活
着连累我。
    回到病房以后,我趴在她的膝上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没有
听见一样,似乎又进入了精神麻木的状态。我还暗暗地想,幸亏她的精神已渐麻木,否则这
生离死别的痛苦给她的刺激就太大了。
    可是手术后的一天她突然对我说:“那天晚上,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啊。”
    原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不过是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免得再增加我的悲伤就是了。

                      ※               ※                 ※

    这一生也算碰到过不少难事,但都没有像让妈接受手术、还是不接受手术让我这么作
难,这么下不了决心。
    为此我将身比身地问过甲大夫和王集生大夫,“如果是你们自己的母亲,这种情况下你
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手术?”
    他们的回答都是“不同意”。这更增加了我的犹豫。
    天坛医院的老专家、陈炳煌教授正好也住在综合二病房,等做换胯关节的手术。见我急
得团团乱转,既无临阵的经验,又无人可以商量,更没人可以帮着拿个主意很是同情。他看
了妈的片子、了解了妈的病情后主动对我说:“实话对你说,医生既然肯做手术,就有相当
大的把握,否则他是不会同意手术的。哪个大夫愿意病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当然他要把
丑话说到前头,万一将来出了问题,免得病人家属纠缠不休。我的意见你还是签字吧,再不
手术你会后悔的。这是你母亲最后一个机会了,现在她的身体条件还好,大夫对她的病情也
比较熟悉,罗世祺主任是国内这方面手屈一指的专家。要不是看你这样孝顺母亲、爱母亲,
以至让我感动的话,我作为这个医院的大夫,是不该给你出这个主意的。”
    我实在并不孝顺,我只是非常爱妈而已。
    爱和孝顺是两回事。孝顺除了牺牲、奉献,还有很多技术环节上的问题。
    那几天我不断去找陈教授咨询。
    “罗主任说,我母亲的脑子已经软得像豆腐渣了,手术时难免要把脑子托起来。这一托
可能就会把脑子托出两个窟窿。”
    陈教授说:“一般说脑软化,并不是脑子软了,而恰恰是脑子硬化的意思。怎么能捅出
两个窟窿呢?再说额页托起的时候,是用垫了很多棉条的板子往起托,而不是用两个手指去
托。”
    “听说额页托起后会损伤大脑,手术后可能会变成什么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
    陈教授回答说:“两个额页同时托起也许有这种可能,你母亲的手术只需托起一侧额
页,而且又是右侧的额页,更不会有那样的危险。”
    “要是不手术呢?”
    “不手术最后瘤子会破裂。出血,除了失明还会造成卒中,从而影响生命中枢,那时再
到医院急诊为时已晚。碰上一个对她病情不甚了解的值班大夫就更不好办了。她现在的这些
病状,实际上就是垂体瘤压迫植物神经造成的后果。”
    而罗主任说就是手术成功,也只能解决失明的问题,对解决妈现有的病状毫无意义。她
合同医院的外科主任更是说,手术只会加重脑萎缩的症状。
    我想他们的意思是,对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冒这个风险?
医生们又何必为一个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留的老人大动干戈,如果手术失败,甚至还得搭上
自己的声誉。
    难得陈教授如此直言。
    这期间,什么时候听到、想到手术中可能遇到的意外,随时就去找陈教授咨询。在陈教
授的启发、开导、帮助下,直到我这个脑子再想不出什么疑问,才对甲大夫说,我考虑手术。
    事实上,对于命运,人如何能考虑周全?人,更不要说我,要是能考虑周全,妈就不会
没命了。
    决定手术以后,我又开始陪床。我不敢想、又不得不想,也许这就是我和妈最后相聚的
时日了。妈入院后每晚差不多要上五六次厕所,而我一旦醒了就难以入睡,各种各样的烦忧
立刻又会在我的脑子里频率极快地跳进跳出,所以体力消耗很大,有些晚上不得不让小阿姨
来顶替我。
    九月十七号,星期二。
    吃过晚饭,将近七点钟的样子,妈突然对我说:“咱们俩坐一会。”
    和妈相依为命五十多年,不论情况多么险恶,妈从没有对我这样说过:“咱们俩坐一
会。”
    我做出什么异样感觉也没有的样子,把沙发拉到她坐着的太师椅前,靠着她的膝前坐
下。我握着她的手,先声夺人地想些使她开心的话题。
    “唐棣说她明年结婚,请咱们去参加她的婚礼。我要给您做一套缎子服,上身是中式短
袄,下身是到脚腕的长裙……
    为了满足妈四世同堂的愿望,本不想结婚的唐棣决定一九九二年为姥姥结婚了。
    虽然我们常常与她的意见相左,但真到决定大事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以她高兴或不高兴
为原则,如果她不高兴的事我们勉强做了,总觉得是个缺陷,即使我们得到快乐和幸福,也
觉得不完满。
    这是妈期待已久的消息,要照过去,妈一定会问长问短、高兴地笑起来。可是这次妈却
没有显出丝毫的兴趣。
    我又接着热热闹闹地说下去。说着、说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跟前没人了,你要吃得
好一点。”
    她不说“谁”跟前没有“谁”了;她也不说“谁死了”她说“跟前没人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了这样的时刻,不论我怎样做,都不可能让她不去想那即
将到来的背水一战。她想的肯定是她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我甚至也听见她的心被慢慢撕裂时的钝响。
    很不风雅。“吃”在我们的一生中,几乎是最重的心思和负担。
    过去妈老是为我们怎么才能吃饱而忧心,这几乎就是我们家的苦斗史。
    所以妈要叮咛的,首先还是这件事。
    我和妈也总是为了“吃”而吵架。
    我规定她必须吃的东西,她老是舍不得吃,老想省给我、留给我。就算不是省给我、留
给我,也还是省着、留着,直到留坏了、留烂了,她还是留着。也许是穷惯了。我到现在也
不习惯自己和妈、和女儿享受一个水平的待遇。唐棣没有出国以前,这个问题还不突出,反
正唐棣是我们共同的重点保护对象。唐棣走后,她就变成了天字第一号,先生是第二号。
    回想我这辈子跟妈吵的架,基本两大类。一是不听她的话,净跟她不满意的男人恋爱、
结婚;再就是让她吃好,她老舍不得吃。
    其实妈并不想包办,干涉我的婚姻,只是她对我要嫁的男人要求太高。凡是我为之受
累、受苦、受罪,让我生气、要我无穷无尽地服侍的男人,哪怕他是天字第一号的男人,也
算不得好男人。
    可是,不让女人为之受累、受苦、受罪、生气、服侍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她去世后胡容对我说,她十分不满地对胡容说过:“我都不让她生气,可是别人倒老让
她生气……”她说的这个别人就是我的先生,纵观世上的夫妻,哪儿有不置气的呢?
    过去妈是很爱“参政”的。并把她的“参政”叫做“提醒”。从我的写作,到结交的人
等;到往来的应酬;更不要说是恋爱结婚……有些意见我从未认真听过,有些意见干脆不
听,为此我们常常发生摩擦。
    其实好的“参政”和一般人的好事大不相同,她是怕我处事不慎、招灾惹祸、吃亏上
当。说到底,妈的“参政”是对我的守护。她老是不放心,总觉得我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那
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扎在我的头上。她得时时守护着我,按妈的说法,也就是“提醒”着我。
    “提醒”一次两次还行,时时“提醒”,我就烦了。一烦,就会和她呛呛起来。一呛
呛,就免不了生气。我老是对她说:“妈,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虽然我们常常争吵,可我知道妈是为了我好。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也不一定就能采纳她
的意见,甚至没有采纳过她的意见。
    我们从美国回来以后,我发现妈有些不同。怎么不同?我也没去深想,听了胡容的话才
猛然想起,她不大“参政”了。
    过去可不是这样,她的“提醒”有时真让人火冒三丈。
    为什么她不再“提醒”我了?
    虽然她没有做过解释,我现在猜想,很可能是因为我把她接到美国,让她和日夜想念,
甚至想得大病一场的唐棣团聚了几个月,是恩重如山了,更何况以后我还要带她再去美国,
她欠我的岂不更多、而她又不可能放弃看望唐棣的机会,却又时刻都在想着如何报答我的这
份情义。
    她怎么不明白,她能把我拉扯大,岂止“含辛茹苦”一类的字眼所能容括?我就是把自
己的命舍给她,她也是受之无愧的。我用得着她的报答吗!?
    但是爱女莫如母。虽然我无法对她说清,但她深知我心中的苦楚。她深知再不能增加我
的精神的负担,不然我就要崩溃了。而对我最现实、最好的报答就是别让我生气,别给我再
增加精神上的负担。一点也不能了。不但不要给我增加精神上的负担,还要想办法让我高兴
一点。这从她写给唐棣的信上可以看出。妈去世后,唐棣把它们的影印件寄给了我。
    由于视力日衰,后几年她给唐棣的信很少,但每封信里都表达了对我精神状况的忧虑。
    她在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号的信中写道:“……在电话中谈到我去看你,这是我最希
望听到的话题。你离开我已经两年之久,怎能不想呢?真想马上见到你。这是我最后的寄
托,以后又如何呢?想是感情的促使,但是现实生活中有很多难办的问题。如果我去到你那
里倒不十分难,买张机票就走了。我也不用人送,可是一想你妈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北京,她
的思想上有那么多痛苦的负担和压力,把她丢下(尽管是几个月)我也不忍心。她每天都在
苦恼中生活,所以我下不了决心……
    希望你劝一劝你妈,她有时想不开。事情已经如此了,就得想开。我真怕她神经
了……”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三号的信中写道:“……等你以后有了工作,有了经济基础,有了
住房,我身体又没什么病,看看你妈妈情绪好些,我一定去看你一次。以上这些问题我都挂
念,尤其你妈,我走后她一个人在北京……再一想我已经是快八十岁的风烛残年了,我还能
活几年、感到很矛盾……“你妈五月二十号左右去美国,你们俩好好呆一个月吧,你劝劝你
妈,别那么过于好生气,那样,只有摧残自己……你妈现在精神好像有毛病,一件事没完完
了地说,脾气特大,我真担心……”
    一九九0年八月六号的信中写这:“你妈回到北京以后,由于心情不怎么愉快,所以更
年期的病又复发,整天出大汗、急躁。人家说这种病怕受刺激,我们都应该想办法使她得到
些安慰。你有时间能给她多写些信,找她愿意听的事情说。姥姥嘴笨不会说什么,她有时急
了说些话不对,这是病态,我们应该原谅她,这不是她的肺腑之谈。有人说更年期的病有时
一年、半年之久……”
    一九九0年十二月二十二号的信中写道:“生活的担子够她呛的,我不能帮她的忙,反
而累着她。我过意不去。我什么忙也不能帮她,她真可怜,精神老不愉快。我随便说说,你
别往心里去,也不用说我给你写信的事……”
    一九九一年五月七号的信中写道:“她很忙也很辛苦,所以她有时发脾气。这也是可以
理解的。她心很善良的,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和老孙吃。有时我很难过,花她的钱大多
了……”

                      ※               ※                 ※

    正像她在信中说的,为了让我高兴一点,她甚至放弃了对我的守护。免得她的“提醒”
与我的意见相左,从而使我心情不快或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虽然我们吵过就算,但她也不
那么干了。
    她不“提醒”,不等于她想象中的,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利剑就不存在,它时时都在她的
眼前晃动着。可是,既然她已经决定不再让我生气,她就只好咬紧牙关不吱一声。
    对我和唐棣的爱,简直把她的心撕成了两瓣。
    她并不知道,我虽然不听她的意见,不满意她的“参政”,可是我却需要她的“参政”
左右在我的身旁。

                      ※               ※                 ※

    我振作精神,继续努力扯三扯四,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可是她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也成人了,书包也挺有出息,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果真没有什么牵挂了吗?其实何曾放心得下。说她没有什么牵挂,实则是要我别牵挂
她:她去得无恨无悔,花开花落自有时地无可遗憾、也无可挽留。
    我心痛得不知如何把局面维持下去。
    她并不理会我的神态大异,硬起心肠往下说。好像再不说就没有了说的时机,好像再不
说就没有了说的勇气,“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不也孤独了一辈子吗?”
    这不是在交待后事么?
    然而她要交待的岂止是这些?
    也许她明明知道,就像往常一样,这些话说也白说,这一件我也不会落实,那一件我也
不会照办,可是她又不能什么都不嘱咐,撒手就走。
    她肯定想到,从此可能就是撒手一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她有千条万条放不下心
的叮嘱,无比琐碎又无比重要。她就是再活一世。就是把天底下的话说尽,也说不尽她那份
操不完、也丢舍不下的心。事到如今,也只有拣那最重要的说了。
    以后,我想过来又想过去,怎么想都觉得妈这三句话,可能把她想说的全都包容进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把人生完全了然的平静和从容,倒让我感到分外地痛楚。我
那费尽心机压在心里的悲情,一下就冲破了本来就十分脆弱的提防,汹涌泛滥、无可拦挡地
没过了我的头顶。我再怎么努力也维持不住为表示前途光明、信心有加、心情宽松而设置的
笑容,只好趴在她的膝上大哭起来。
    一向爱掉泪的妈,这时却一滴泪也没有,静默地任我大放悲声。倒是她反过来安慰我:
“没事,没事!”
    其实妈是很刚强的人,或者不如说她本不刚强,可是不刚强又怎么办也只好刚强起来。
她的刚强和我的刚强一样,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
    这样的谈话,自然让人伤痛至极,可她这要走的人,反倒能捂住那痛而至裂的心。这要
使多大的劲儿?我都没有这力气了,妈有,把全身的劲儿都使光了的妈还有。
    祝大夫曾说:“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了。”我想他也许错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
妈还能拚却全力地护着我,而且如此的绵韧、深阔。
    但是,妈,您错了。时间长也好不了啦,您其实已经把我带走。

                      ※               ※                 ※

    也曾闪念,要不要叫唐棣回来。
    这两年,妈常做安排后事之举,好像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她在给唐棣的信中写道:“……通过电话以后,我的思绪万千,我
真高兴!我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女。感激你对姥姥的关心、体贴。为了让姥姥高兴,不惜辛苦
劳动挣钱给我打电话,每次电话费要花很多钱。我真感激你,长大了,有了学习的好成绩,
也没忘记年迈的姥姥,还约我和你妈同去美国,你带我们去玩玩。难得你有闲的机会。谢谢
你——我的好孙孙,明年在你毕业时,你妈一定去(现在正联系机票呢)参加你的毕业大
礼。你妈全权代表我祝贺!”
    “我去你那里,只是为了看你,不是为了玩。我已是年迈的人,这样的机会很少,也只
有一次。所以得周密考虑。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所以我特别珍惜
它,留着这个机会,不用。使我精神永远有寄托、有个盼望。所以先留着它。
    “如果明年匆匆地去了,时间又不长,仅是一个月,花那么多路费也太浪费了,所以我
决定明年先不去,等你考上研究院,或者工作和结婚,那时我再去。住个一年半载的回北
京。我不能在你那里久住,你刚工作,必须奋斗使自己能站住脚。我哪能累着你呢。你妈妈
工作有了成绩,我只好累着她,她是我的女儿。在北京度我的有生之年。可能的话,你两三
个月给我打次电话,我就满足了。我估计二年之内去看你吧。但取得你(这里是否有漏字?
——笔者)的同意,我自己就可以去,你妈认识一个空中小姐,我还不糊涂,最近身体比前
些日好多了,你放心吧,活两三年没问题……”

                      ※               ※                 ※

    妈去世前,我从不知道她给唐棣写过这封信。
    尽管妈非常想念唐棣,但她知道条件尚未成熟,也从未表示过去看唐棣的愿望。
    我们后来安排妈到美国去,完全不是这封信的影响,而是时机使然。一个偶然的、也是
特定情况下的机会,使我能在美国停留一年,这是妈探望唐棣最好的时机。唐棣毕竟还是个
孩子,没有多少顶门立户的经验。我不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照顾妈的吗?而且还常常顾此失
彼,完全谈不上体贴入微。如果把妈交给她一个人,是有一定困难的,只有在我的陪同下,
妈才有可能去看望她。
    现在,当我读这些信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
    她果然是在写这封信之后的两年去看望唐棣;
    她果然在美国住了五个月,正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我本来打算让她在美国
多住些日子,从一九八九年八月开始就请先生帮她申请护照、办理出国手续,这些手续一办
就是半年,到一九九0年二月,妈才如愿以偿。这个速度堪称世界之最,要不然妈还可以在
美国多呆半年,那就真能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
    她果然只看望了唐棣一次,果然成了她“今生最后的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她
没有等到一九九二年我再带她去看唐棣就走了。一九九三年六月我去美国探望唐棣的时候,
只能带着她的一块骨灰了。当我取道法兰克福飞越大西洋,纽约已遥遥在望的时候,我默默
地对她说:“妈,您就要再见到唐棣了。”可是她已然不能再用她的欢声笑语来回应我的激
动;
    她果然在这封信之后又活了两年多,应了她“再活两三年没问题”的话;……
    她也曾两次嘱咐我:“我要是有个山高水低的,别叫唐棣回来。”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
显出病态。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秋天的一个上午,阳光很好的样子。我
站在她的房间里。她穿着一件前开口的宝蓝色的小毛衣站在电视机前,一边摆弄着柜子上的
什么,一边对我说着这句话。妈常穿那件毛衣,因为合身,不像别的毛衣穿上去总是显得臃
肿。
    就在这封信封里她还写道:“……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别回来,
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
下也安心了!”
    所以妈在住进医院之后,从未主动提过唐棣。
    我想,她不提,是怕提起来更加心痛;
    她不提,是为了唐棣的前程;
    她不提,是为了安定我的心。因为她一提就等于“提醒”我,这一回她可能就活不成,
否则为什么叫唐棣回来,那不是要和唐棣诀别又是什么,这一来可不就捅破了她和我都在极
力掩饰的凄惶;
    她不提,是怕我为难,她默默忍受着,这,也许、可不就是、真的,死别。
    可是她不提不等于我不想。我真的为了难!
    这个时候她一定非常想见唐棣一面。
    我想把唐棣给妈叫回来,可又怕吓看她,那不等于告诉她,形势险恶,凶多吉少。否则
为什么惊动唐棣,这会不会给妈造成压力?而任何思想负担都可能削弱她闯过这一关的力量
和勇气。今天也许还活着,我还能天天看见她。
    我要是不把唐棣叫回来,万一大事不好,我一定会为此而追悔无穷。尽管这是妈永远不
会说出口的愿望。
    唉,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之计。……
    当我后来看到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妈写给唐棣的这封信的时候,方知妈在活着的时
候就想到了我们如今的悔恨,并早早为我们如今的悔恨开脱了我们的责任——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别回来,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
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               ※                 ※

    我尽量甩开这些忧虑,寄希望于我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妈的手术一定成功。
    手术确实成功了,可妈还是带着没和唐棣见上最后一面的遗憾去了。
    我对妈确实太残忍了。
    我何曾孝顺过她?!
    唐棣倒是常来电话询问妈的情况。
    唐棣才是妈的一剂灵丹妙药,就像她在一九九0年十月一号给唐棣的信里说的那样,
“听了你的电话后,像吃了灵丹妙药,心里多么愉快。多大的安慰呀……书包,我是多么爱
你,有了你姥姥才活得有劲,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时变得非常唯精神力论。几乎每天都对妈说唐棣有来电话,殷勤地、真真假假地报
道着有关唐棣的消息,为的是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眷恋,她也就会更加眷恋这个世界,这不
都能增加她和死亡斗争的勇气?
    每每我向她转述唐棣的电话时,她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来,那不仅是深感安慰的表现,
还包含着别人无法攀比的满足——她不再像从前一个人拉扯我苦斗那样哭天不灵、叫地不
应。在她生病的晚年,两个那么有出息的女儿在为她牵肠挂肚。
    这两年她常说:“我这个小老太太,怎么生了两个这样的女儿?”
    言语里满是苦尽甘来的况味。还有对自己居然创造了这样两个人的自得。
    她所谓的“这样”的女儿,就是她常对胡容说的“她们都很争气,我再受多少苦也是值
得的”女儿。
    当然也有一些迷惑。自己那样一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生了两个这样不肯忍气吞声、想
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她把唐棣也算做她的女儿了,她是完全有权力这样说的。

                      ※               ※                 ※

    我告诉她,唐棣找到了新的工作,这家公司在中国开有工厂,她可以借工作之便经常回
来看看。
    妈满意地说:“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一切都按照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唐棣说她年底回来,您手术完了再把身体调养好,等她回来,她要带您吃遍北京的好
馆子。”
    她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我对妈说的这些话,妈都如数家珍地对她重复过。
    我又尽量找些讨妈喜欢的话题。
    “妈,瞧您生病也会拣时候。秋天正好做手术,天也凉了,不容易感染,躺在病床上也
比较舒服;我才五十四岁而不是六十四岁,完全有能力来支撑这场手术;我手头上的稿子也
全清了,无牵无扯,正好全力以赴;赶巧宋凡同志能帮上这个忙,不然谁知道要等多久才能
住进医院;您每次病好出院都能住进一个新家……”
    或是谈妈的宠物:“您的猫可真行,那天它吃食的时候脑袋一甩一甩的,我想,它在干
什么呢?仔细一瞧,它在吐馒头丁呢。原来它把馒头上的鱼和肝嘬完后就把馒头吐了。”这
时,妈脸上就会漾出些许的笑意。
    或是谈我们未来的日子,“咱们新家的地理位置相当好,离前门、西单都很近。比西坝
河热闹多了……”
    “楼下有街心花园吗?”妈很关心这个,因为她每天得到街心花园去散步。
    “有个小花园。不过我还给您个任务,每天让小阿姨陪您到前门法国面包房去给我买个
小面包,不多买,就买一个。这样您就每天都得去一趟。既锻炼了身体,也等于上街看看热
闹。咱们家到那个面包房还不到一站地,按您过去的运动量,走一趟没问题。”我得说是给
我买面包,我要说给她买,她就没有那个积极性了。
    “过马路也不用愁,刚好楼下就是地铁的通道,反正有小阿姨扶着您,上下地铁通道没
问题。”
    “新房子的楼梯陡吗?”
    “不陡,上下很便当,楼梯还挺宽的。还有电梯,您愿意坐电梯或是愿意走,都行。”
    九月十九号,星期四,我最后签字同意手术。
    手术订在九月二十四号。我默念着这几个字的谐音,心里净往好处找补地想:这就是
说,妈至少会活到九十二岁才去世。
    手术方案有过反复。
    原定的手术方案是经蝶。如果采取这个方案,手术时妈的颈椎就要后仰九十度。这对老
年人很危险也很痛苦,所以需要全麻,而全麻又容易造成老年人的死亡。这是一。妈的瘤子
又大部分长在蝶上,如果经蝶并不能将瘤子完全取出。这是二。
    最后还是决定开颅。
    甲戈大夫和王集生大夫都是多次做过这种手术的主治大夫了,但是他们一再对我和妈
说,“为了老人的安全和让老人放心,手术由罗主任亲自主刀,我们在旁边做他的助手。”
    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他们的这份心意。但凡有些真才实学的人,谁愿意甘败下风?
    甲大夫向我说明了手术方案。半麻醉,加针刺麻醉。加镇静催眠。由于老人对痛疼的反
应不很敏锐,这个麻醉方案通过手术估计没有问题,而且比全身麻醉安全多了。甲大夫还建
议,术后不必住到监护室去,那里虽有机器监护,但是一台机器看六个病人,万一护士不够
经心,还不如就在病房给妈单独请一个特护。妈住的又是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要妈那边一
进手术室,病房马上就进行消毒。这样护理起来可能比监护室还好,手术当晚由甲大夫值
班,发生什么问题自有他在。
    我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到,便决定按他的意见办。
    决定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妈还不断给我打气:“我的皮子可合了,肉皮上刺个口子,
不一会就长上了。”
    我接受了妈的鼓励,因为我怯弱的心正需要这种支撑。
    妈的皮子确实很合,可是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在脑子上动刀子和在肉皮上刺口子怎么
能同日而语。
2007-3-11 20:5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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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风格】转贴《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

Post by 幽蓝
这个故事.名字很熟.估计以前看过...看了一点.不想看了,从小我就非常害怕有天亲人的离去.不说了

希望我们最爱的亲人们都健康健康~~~~~~~~~
恩,是失去亲人的那种故事,很难过滴



九月二十二号星期日是中秋节。我和妈两个人难得地在一起过了这个节。要不是妈生病
住院,我还不能这么明正言顺地同妈在一起,过上这么一个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节的中秋节。
    自从再婚以后,每到年三十先生和妈吃过年夜饭,就把妈一个人撂下,陪先生到他那边
去住。
    也设想过妈和我一起到先生那边去,或先生在我们这里留下来。可是妈不肯到一个她觉
得不方便的地方去和我团聚,先生也不愿意在一个他觉得不方便的地方留下来,我又不能劈
做两半。
    最后还是自己的妈做出牺牲:“你还是跟他到那边去吧。”
    我只好陪着先生走了。并且自欺欺人的想,反正大年初一一早我就会赶回妈这边来;好
在妈对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还有兴趣……她该不会太寂寞吧?
    我想妈懂得我的心,就是我不在她身边,她也知道我爱她胜过他人。
    我终日为他人着想,却很少为自己的妈着想,老是觉得“来得及,来得及”,妈的日子
还长着呢,好像妈会永远伴随着我……我甚至荒谬地觉得,妈还年轻着呢。虽然我知道谁也
不会永远活着,但轮到妈身上却无法具体化。
    所谓的为他人着想,不过是牺牲自己的妈,为自己经营一个无可挑剔的口碑。我现在甚
至怀疑起一切能为他人牺牲自己亲人的人。
    可是妈先走了,想到那许多本可以给妈无限慰藉,欢愉的、和妈单独相处的时光却被我
白白地丢弃了,那悔恨对我的折磨是永远平息不了的。
    更多的时候,我会怀疑起来,万一我想错了,万一妈不懂得我的心呢?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甚至想到鲁迅先生写的“阿Q”。在强者面前微笑,在弱者面前逞强的势力、自私。
    妈虽不是弱者,却因爱而弱。在这人世间,谁爱得更多,谁就必不可免地成为弱者,受
到伤害。
    每逢佳节倍伤情,可能是我和妈的一个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情结。
    本来人丁就不兴旺,更没有三亲六故地往来。从幼年起,就跟着妈住她任教的小学单身
宿舍。在食堂开伙,连正经的炉灶都没有一套。馋极了眼,妈就用搪瓷缸子做点浑腥给我解
解馋。一到年节,看着万家灯火,就会倍感那多盏灯火里没有一盏属于我们的凄凉。我们那
个家就更显得家不成家。少不更事的我还体味不深,就是苦了妈了。
    渐渐地就不再枉存,或说是妄存过节的想头,不管人家怎样地热闹,我们则关起门来,
早早上床、悄悄睡觉。
    后来发展到三口人的三世同堂,还有了带厨房厕所的单元房,像个家的样子了,也有了
过节的兴头。可是,自从那年节真正的彩头、第一代人的心尖、第三代人唐棣出国以后,又
剩下了两口。这比没有过三口人的鼎盛时光更让妈伤情。而我再婚以后,一到年节,简直连
两口都不口了。妈一个人守着普天同庆、鞭炮齐鸣的年夜该是什么滋味?!
    我陪着先生走是走了,可心里连自己也不知道地就给后来埋下许多解不开的情结。凡是
妈为我做过的、牺牲过的一切,在她走后都无限地弥漫开来,罩着我的日子。切,在她走后
都无限地弥漫开来,罩着我的日子。

                      ※               ※                 ※

    九月二十三号,星期一。
    吃过晚饭,理发师来给妈做术前的备皮。
    我坐在灯的暗影下,看理发师给妈理去她从前世带到今世那千丝万缕的烦恼。不免想
到,理去这千丝万缕的烦恼,手术前的事就全部结束了。好像所有的事也都跟着一了百了
了。这景象何等的惨淡。
    我示意理发师,妈脑后还有一缕没有理掉的头发。理发师说,明天清早他还要再给妈刮
一次头皮。
    从此以后到她去世,妈再也没有照过镜子。
    理完发以后,妈赶紧把前几天一再催我给她买的帽子戴上,我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帽子,
可是眼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帽子了,好在不会用上很久她的头发就长出来了。
    她问我:“是不是很像你老爷了?”
    我说:“是。”
    她说:“真糟糕。”
    见过我们三代人的朋友都说,妈是我们三代人中间最漂亮的一个。所以我和唐棣老是埋
怨妈:“瞧您嫁了那么一人,把我们都拐带丑了。”
    妈听了不但不气,还显出受用的样子。
    妈的漂亮是经得住考验的。一般人上了年纪就没法看了,可妈即使到了八十岁的高龄,
眉还是眉,眼还是眼。嘴唇红润、皮肤细腻、鼻梁高耸。好些人问过妈:“您的眉毛怎么那
么长,不是画的吧?”
    或:“您擦口红了吧?”
    一想到妈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没等头发长出来就光着脑袋去了,我就为她委曲的掉泪。
    我想她直到去世再也不照镜子,可能是想为自己保持一个完美的自己吧。
    理发师走后我把折叠床打开,我和她的病床并排放在一起。我们躺下以后,我像往常一
样拉着她的手,往往她就这样地睡着了。
    这天晚上,我以为她一定睡不好。过去芝麻大的小事都可能让她彻夜不眠。
    可是她的手,很快就从我的手里滑出去了。她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
    明天妈就要进手术室了。
    可是妈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一句也没有。
    这是一个空白的夜。
    我和她之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她交待后事的那个晚上,被她义无反顾地结束了。我觉
得,我那连接在妈身上的脐带,这时才真正地切断了。
    我为她能安然地睡去松了一口气,也为她已经能这样淡然地对待生死、对待也许是和我
的永诀而黯然神伤。
    她还是妈,可又好像不是妈了。
    人到一定时辰,难道都会这样吗?
    我尽力克制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我怕一想,我的决心就崩溃了。这对妈好,还是不好?
    我只好硬着头皮挺下去了。这对妈好,还是不好?
    我猜妈也犹豫过,也曾想要改变过主意。可她是个好强的人,从不干那出而反而的事,
医院和大夫都做好了手术的准备,她若中途变卦,不就白白折腾了医院和大夫吗?
    我既然是她的女儿,所谓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又何当没有这种考虑呢?
    那时她要是有一点表示,我立刻就会改变主意。可是妈一点这样的暗示也没有,矢口不
再提手术的事。
    为此,妈就把命都搭进去了。

                      ※               ※                 ※

    九月二十四号,星期二。
    清晨五点多钟的时候,妈坐起来了。我问她:“您要干嘛?”
    她说:“我要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
    我心里一惊,觉得这话很不吉利。便对她说:“您上什么路!您是去做手术,什么东西
也不用带。”
    她才又躺下了,像个幼小的、听话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理发师又来给妈净了一次头皮,留在妈脑后的那一缕头发也就最后地消失
了。
    七点多钟,那个姓周的护士来给妈插道尿管。我看见消毒包有两根道尿管,就对护士
说:“请给我妈插一根细的。”
    因为有过插道尿管的经验,知道插细的要比插粗的痛苦少一点。可惜我只有这点经验,
我要是能有更多的经验,妈就可以少受很多罪了。或我要是能把妈将要经受的一切先经受一
遍,也就知道哪些事该怎么做,而不会留下那许多的遗恨。插过道尿管之后,给妈打了一针
镇静剂。不论插道尿管或是打镇静剂,妈都很安静。直到进手术室,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
我又把妈满口的假牙摘下,包好。七点四十五分,手术室的护士就推着车来接人了。我一个
人无法把妈抱上推车,只好求助于那些像我一样陪床的男士。
    然后我一个人推着车向电梯走去。这情景可以说是罕见。哪一个去手术的病人,不是前
呼后拥在满堂亲属,或是机关领导、同事的中间?
    有两个病人的陪床家属动了恻隐之心,不但送我一兜食品和饮料,以备手术时间过长我
在手术室外饮用,还帮我推车。
    我看了看那一兜有备无患的食品,才明白我是多么没有打这种仗的经验。可是我不明
白,这种时候人们还会有饥渴之感吗?
    可我那时谁也不需要,我只想单独和妈在一起。此时此刻,只有我和她。
    不论在这之前我考虑了多少,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手忙脚乱,心里没底,什么也没准备
好,可就是再给我多少时间,我照样会感到没有准备好,照样会感到:为什么这样匆忙?
    不过,我要准备的是什么呢?
    又“什么”是这样的匆忙?
    似乎有一种我不能理喻的力量,将我一分为二、又将我合而为一。那一个我、看着这一
个我,这一个我、看着那一个我。谁也帮不了谁,谁也救不了谁,谁都觉得谁不是真的。
    唯一正常的感觉是我的心在慌乱地跳着。

                      ※               ※                 ※

    我一面推着车一面对妈微笑着。一再对她说:“别担心,您最喜欢的甲大夫会一直守在
您身边。”明明是危机四伏,为什么我却要满脸堆笑地这样说?那可不就像骗妈去死一样?
    我还自以为是地叮嘱她:“如果感到有些痛,尽量忍住。可不要喊,一喊大夫也许就慌
神了,那对手术不利。万一大夫以为您忍受不了,再给您加麻醉药就不好了。”
    我不知世上有无探测眼底神色的仪器?如果有,我相信这时我眼底深处,一定让人惨不
忍睹。
    到了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护士就接过了我手里的推车,车子很快就拐进去了。当推车
就要从我的视野里消失的时候,我鼓足力气发出信心十足、但愿妈听了也会信心大增的喊
叫:“妈,您放心。”
    可听上去却是那么有气无力,像从远处传来的、一个回声的、飘浮的尾音。
    妈没有回答,手术室的门跟着就关上了。我的眼泪一涌而出,就剩下了我自己,我还有
什么可顾忌的?
    手术室外两个和我同样角色的女人,好意走上前来劝慰我:“没事,没事。”
    但愿妈能借上她们的吉言。可是有事没事全看上帝的旨意了。
    我潜下心来祈祷。
    妈进手术室不久,瑞芳就到了。她是特意来陪我的。那天要帮忙的朋友还有几个,我想
来想去,还是请了瑞芳。她是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的有福之人,我希望妈能借上她的福气,
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关。
    手术期间,承蒙手术室文学爱好者郭小明大夫的关照,我和瑞芳可以进入手术室的大夫
休息室里等候消息。
    郭小明大夫本不上妈那台手术,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就来报一次平安。“对病人家属来
说,早一分钟知道手术安全也是好的。”她说。
    幸亏瑞芳来了。我总不能撂着瑞芳自己愣怔,便和她拉些家常挨时光。一拉家常,人就
不得不回到实际生活之中。
    没想到罗主任请出了全国两个最好的麻醉师之一、天坛医院的麻醉室主任王恩贞给妈做
的麻醉。
    那就是如虎添翼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多小时就做完了,几乎没有出血。我曾对大夫说,万一需要输
血,千万别输血库里的血,输我的。我怕血库里的血不干净,再给妈传染上别的病。
    因为要动手术,给妈测了血型,这才发现妈也是0型血。
    我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遍:“咱们家都是0型血。”
    自言自语。
    她在慢慢地咀嚼这份验证。这种咀嚼显然让她深感慰藉。她总算找到一些可以和她引以
自豪的女儿、外孙女的相提并论之处,以及再有多少次也不嫌多的、我们的确是她的骨血的
验证。
    像我暗中祈祷的那样,瘤子很软。只用管子吸就把瘤子吸出来了,免除了用手术刀刮可
能出现的险情。
    当郭小明大夫前来告诉我们,手术顺利结束的时候,瑞芳高兴地哭了。而我却感到懵
懂:这是真的吗?

                      ※               ※                 ※

    我至今记得罗主任从手术室出来后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的白外套敞开着,行走间一
路飘拂着掩盖不住的喜兴,眉宇间也漾溢着手术成功的自得。
    一个八十老人的手术,毕竟是外科手术的禁忌。
    妈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神智是清楚的,眼睛是张开的。我急不可待地问妈:“您看得
见我吗?”
    她点点头。眼睛里满是对她还能生还、还能看到已经告别过的这个世界的感激和难以置
信,以及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一切转眼就会消失的谨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她的眼睛看上去清澈多了。不像手术前那样混混浊浊、老
泪涟涟。眼睛周围那一圈暗紫色的红晕也淡下去了。虽然大夫说过,只要对视神经的压迫一
解除,视力马上就能恢复。一但这种情况真的出现,还是不能不让人感到喜出望外。但是她
的眼睛里却凭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魂未定的神色。
    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我们回到了病房。这次是病房里的护士,和隔壁陪床的小伙子把妈
从手术室的推车上抬上病床的。我不敢碰妈,老怕碰伤了术后的她。
    当时就来了特护,不过她没做什么,因为妈一直在昏睡。
    妈的刀口没有全部缝上,头上还留有一个连接塑料袋的排液孔,用以排除术后脑中的积
液。我看了又看那个已然接收了半袋鲜红积液的塑料袋,心里想,怎么一下子就是半口袋
了?虽说需要排除积液,可这样流下去行吗?接着就避开自己的眼睛,不忍、也不敢多看那
个接收积液的塑料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从妈体内流出的积液,在我看来就是妈的血。我身
体里流动着的不正是它么,当时真有一种难言的切肤之痛。
    妈躺下不久,罗主任就来查房了。他立刻把放在枕下的塑料袋挪到枕上,说:“口袋的
位置不能太低,否则积液就排出的太多了。”
    我想我大概有点特异功能,凡是让我心里一蹩扭的事,最后一定有问题。
    罗主任还提醒我把手术前给妈摘下的假牙戴好。
    把妈安顿好以后,我就开始给妈服用“片仔癀”。手术前胡容给了一丸,我又托她买了
两丸。每丸分五次服用,一日三次。胡容介绍说,她做乳腺癌切除手术后,吃的就是这种
药。对惊厥、痛疼、发炎、感染等症状有相当大的抑制作用。
    不过服了两丸之后妈就说:“那个药还别吃了吧。”她这样说,想必有她的切身体会,
便马上给她停服了。
    但我觉得这药可能不错,妈吃了它,排出很多膜状的、韧性很强的东西。我猜想那可能
都是妈多年便结,沉积在肠壁上的有害物质。
    下午先生来医院告知,唐棣的汇款已到,和先生商议后,决定立即将支票所有权转让他
人,以期尽快兑换到现钞。
    晚上,被称为医院的“王牌护士”来值特护的班。我初到医院就了解了她的能力,早已
私下和她约谈,也特别向护士长提出请她特护的要求。见她能在妈手术后的第一个晚上值
班,放心多了。妈还在昏睡之中,一夜平安无事。就是双手老在胸前缓缓地,不停地绕着圈
子,双脚也在被子里乱蹬乱踹。我们怕她乱抓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断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按
她乱动的手,最后只好把她的手用绷带固定在床栏上。可她还是蹬掉了脚背上的输液针头,
也拧下了手背上的针头,蹭得被单上都是血。幸亏特护的技艺高超,没让妈受什么痛苦又把
针头扎进了静脉血管。
    仅仅为了这个,除去规定的酬劳我又多加给她一百块钱。
    妈的血管本来就细,特别肘关节内侧,正是静脉注射的常规部位。年轻时做静脉注射就
很不容易,上了年纪血管发脆以后做起来就更难了。常常会把静脉血管扎穿,注射的部位就
会红肿瘀血。
    刚进医院的时候,周护士给妈做静脉注射,在肘关节内侧找不到清楚的血管,只好改用
手背上血管,但还是扎穿了。妈的手背不但肿起很高,还大面积地瘀血。当时我不在医院,
事后隔壁陪床的大姐相当郑重地提醒我注意。
    我明白那位大姐的好意,可是我没敢追询,这是经验使然。这种无关宏旨的事如果件件
纠缠起来,到头来还是妈身受其害。何况周护士还有些内疚,以后再来发药、量体温、打针
什么的,总是找些话来搭讪。
    都以为妈受病的影响,糊里糊涂地分不清什么,护士们对妈说话,难免像对弱智儿童。
有一次周护士也这样问妈:“你还认识我吗?”
    妈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等周护士走了以后妈就爆了个冷门:“我还能不认识她!”
    反过来说,要是我的手臂被人扎成这个样子,不管后果如何,妈非先就这件事情表个态
不可。
    妈比我有主意。一九八七年患黄胆性肝炎住院的时候,每天都要输液。护士总是拖到十
点以后才给她输,每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还输不完,她就没法起来打饭。而我一般下午才
到,她不得不经常麻烦病友,为此妈要求护士提前给她输液,以便赶在午饭前输完。
    护士不理会她的要求,她就来了个绝食,这才引起护士长的注意,不但提前了输液的时
间,态度也好多了。

                      ※               ※                 ※

    妈手背上的大块瘀血,是不是早就预示她的凝血机制不够健全?我那时要是能预见这个
信号带来的后果,就不会同意手术了。

                      ※               ※                 ※

    所谓特护,并不是医院里专有一批干这个事情的人,而是护士们的第二职业,全靠自己
挤时间干。白天不能耽误正常工作,晚上还要值特护的班,几乎是三十六小时连轴转,人是
很辛苦的。
    我们这位特护虽然不断冲盹,但都能及时清醒过来,给妈量体温、量脉搏、查看各方面
的体症。尽管查下来的情况都很正常,我还是一点不敢懈怠,眼睛连眨也不敢眨地注视着妈
的动静。
    按理有了特护,我就可以大撒手了。可我觉得让她服侍妈的大小解总是不妥,还是由我
亲自动手为好。
    按照妈的脾气,我本以为她会拒绝他人、包括我在这方面的服务,没想到她什么异议也
没有。大概到了这种身不由己的地步,也只好听人摆布了。
    这一夜算平安地过去了。特护交班以前,说是要给妈换上干净的被单,因为被单上粘了
不少妈的血。我问妈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换,她说妈用不着起来。只见她一个人把妈翻过来又
翻过去的就把被单换好了。真不愧“王牌护士”之称。那个早晨,是我记忆中一个非常明媚
的早晨。九月二十五号换了一个特护,不可能老是“王牌”一个人盯着,她还有她的本职工
作。下午,我发现连接道尿管的口袋里尿量很少,心里一惊,以为妈的肾功能出了问题。后
来才发现是妈把道尿管蹬下来了,漏了一床的尿。我知道这个特护是外院来进修的护士,怕
是做不了什么主的,只好先在床上铺一块塑料布,塑料布上再垫上厚布垫,不过妈还是等于
睡在尿坑里了。
    这个晚上,妈的两双手还是像绕毛线似的在胸前绕来绕去,我们又用绷带把她的手固定
在床栏杆上。迷蒙中妈也曾想把手从绷带里挣出来,但我们总是给她绑了又绑。
    这一夜,也算平安地过去了。
    九月二十六号,星期四。白天没有给我们安排特护,护士长说抽不出人。完全由我这个
没有一点医学常识的人顶班。白天还好说,大夫护士全在病房。到了晚上怎么办?护士站又
只有一个值班护士。我一再请求护士长晚上给我们安排一个特护。
    这天,妈的神智渐渐地恢复过来。我问她头疼不疼?她说不疼。又问她头晕不晕?她说
不晕。又不断伸出手指考问她:“这是几个手指?”妈都能做出正确的回答。妈就不只是高
兴,而是兴奋了。虽然她不说什么,我却看得出来。
    比如手术后本应多睡,就是她自己不想睡,她那经过大手术的身体也会自然调节她的睡
眠。
    可她居然就睁着眼睛。她是舍不得睡呀,那等于是死而复生的体味她一分钟也不想放
过,更何况她做的本是别一番准备。

                      ※               ※                 ※

    晚上,“王牌护士”又来护理妈了。
    幸亏是她来了。
    我立刻告诉她妈睡在尿坑里的事。她马上就找来干燥的褥子和干净的床单,甚至还有被
套、枕套。为了大换卧具,我们把妈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靠坐在太师椅上。这时我才看出这
次手术对妈的影响之大。她力不能支地瘫靠在椅背上,颈子软软地歪着,全身都显出在种种
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中,将一切丧失殆尽后的了无生气、颓唐和烦恼。
    待卧具换完之后,妈才又睡在了一个舒适的床上。
    由于前两夜都平安无事,我想第三夜更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何况还有“王牌”特护,十
一点多钟的时候,我把折叠床撑在阳台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很快就被惊醒了。
    妈不安地折腾起来。
    持护又是给她量血压,又是给她量脉搏。我紧张地查看妈的全身,发现妈的刀口出血
了,而且越出越多,把包扎在头上的绷带都湿透了,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特护,她赶紧把值
夜班的王集生大夫找来,王大夫打开头上的绷带,我看见妈左半边刀口对接得很好,缝得很
光滑,针脚很小也很匀称。不过两天半的时间,已经长牢了,果然如妈所说:“我的皮子可
合了,很容易长上。”
    这半边刀口是Y大夫缝的。
    右半边的刀口不但没有对接好,缝得也很马虎,以致刀口两边的头皮向外翻着。鲜血正
是从这里的每一个针眼往外直冒。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吓得两腿发软,趴在床栏上哭了
起来。
    这半边刀口是Y大夫缝的。
    王集生大夫只好又在妈右半边的伤口上补缝了几针。
    如果说妈最后是因为凝血机制的紊乱,引起某个要害部位出血从而造成猝死的话,那么
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凝血机制的紊乱呢,会不会是由于右边伤口没有缝好、再次出血的打击
造成的?
    也许不能这样说,但也不能不这样说。
    上帝一定知道,可是它却不告诉我。
    我的朋友人民医院的张主任说,这个晚上的刀口出血,无论如何是应该引起注意的、不
祥的信号。

                      ※               ※                 ※

    妈对王集生大夫在她头上的操作不但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胡言乱语起来。
    “你们要秉公办事!我就这一个后代……”是横下一条心血战到底的气势。听这话音,
好像是我遭了什么难,妈正不惜牺牲地为我伸张正义。即使在她昏迷状态,为我牺牲自己也
是在所不辞。世上唯有这份真情,才叫做溶化在血液中。
    又说:“你还是我亲生的女儿呐,怎么就把我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扔在大马路上,让那么
多人站在两边看我……”
    “你们这是骗婚……怎么扔给我一个红裤衩……”

                      ※               ※                 ※

    补完这几针,流血才止往了。但是王集生大夫很不放心,他担心血会回流脑膜,再从刀
口进入颅内。嘱咐我明天一早一定去做一次CT检查,看看颅内有无血肿。
    血虽然止住了,快天亮的时候妈的心率开始加快。快到多少,我不清楚,幸亏特护很有
经验,又把内科的值班大夫请来了。值班大夫正好是内科主任。张主任听了妈的心脏,说没
问题。护士们也说,张主任要是说没问题,那就真是没问题。我想既然护士这样说,说明张
主任一定是位医术高明的内科大夫,就没再把心率快的事放在心上。
    比起妈对我的恩情,我对妈的关心太不够了。当时我为什么没再追问一句:既然没问
题,为什么心率会快呢?这难道不是一个当时最应该问清楚的问题吗?
    如果当时我能追问一句,也许就会引起大夫更多的考虑,没准就能及早发现妈的问题,
也许就不会酿成后来的大错。
    可能就像人民医院张主任所分析的,那一夜就是不幸的开始。

                      ※               ※                 ※

    九月二十七号,星期五。一早就推妈到CT室去做检查。没有帮手,还是得求助于隔壁
那个陪床的小伙子,可我们两个人还是没有力气按照大夫的要求,把妈的头送到指定的检查
仪器的凹槽中去。我伏身抱着妈的头,又要使劲把妈往仪器里挪,又怕过于使劲把握不住平
衡,哪只手不小心碰了妈的伤口,或哪只脚落空一个跟头摔下去,两手一乍摔了妈。所以要
特别注意保持平衡,并且由于这样努着劲而紧张得浑身发抖。
    我仰起满是汗水的脸,恳求站在我身旁那个戴眼镜的、好像是姓w的大夫:“大夫,谢
谢你了,请帮我们抬一抬吧。”
    w大夫一动也不动,两只手潇洒地插在白大褂的中袋里,眼睛直直地、连回避也不回避
地看着我那满是汗水的脸。我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快意,让我不得不检点自己:以前
是不是在哪儿伤害过他?而他一直没有得到报仇雪恨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究来了。
    我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埋怨他,我知道,要是我说点什么只能是妈更加倒霉。好比说妈
脑子里明明有血肿,就冲我难成那个样子,他能一个手指头都不伸,他就敢说个没有血肿,
等等。
    我只好拼却全力抱着妈的身子,一点一点把妈的头往仪器那个凹槽里挪。我担心位置不
准确影响检查的效果,那就可能误了大事。可是我再也挪不动了。当时我那个心呐,真是苦
透了。
    w大夫也就那样马马虎虎地拍了。
    让人感到安慰的是妈头内没有血肿。王集生大夫说,幸亏妈出血的部位是在脑膜切口的
另一侧。
    下午,妈清醒了。说她晚上做了很多梦。并且一字不差地把梦中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
遍。说她梦见有人把我拉进了一个帐篷之后,又扔给她一个红裤权,她觉得那种情况很像骗
婚,就冲上去和那些人理论,并且上诉到有关部门……
    又梦见我把她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扔在马路上,大夫们在马路两旁站成两排,看着她赤身
裸体地躺在马路中央。这可能是手术给她的刺激。
    我说:“做这样的手术都得把衣服脱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需要抢救的情况,说不
定要在什么部位做应急的处理,到那时再给您扒衣服就来不及了。”
    尽管做了这样的解释,妈对把她赤身裸体地放在手术台上还是很不高兴。她不是不高兴
大夫,她是不高兴我。她觉得我作为她的亲生女儿,竟然让她出那样的丑,很有些伤心。
    虽然她这是刚刚恢复神智,对进来照看她的大夫和护士,一律都能说声“谢谢”。
    古人云:过兮福所至,福兮过所依。
    妈的手术,和手术后的一切反应都太顺利、太正常了,一般人脑手术后常有的水肿、血
肿、感染、发烧,妈一律全无,最高一次体温不过三十七度五,而且很快就降下去了。
    我、大夫、包括妈自己都太乐观了,真正是乐极生悲。
    要是妈手术后哪怕发点烧,也就会引起我和大夫的警惕了。

                      ※               ※                 ※

    术后第五天,九月二十八号晚上,联在妈身上的管子、瓶子都拿掉了。
    临睡觉的时候她对我说,病床睡得很不舒服,她想睡我的折叠床。我就和她换了床。
    见她术后这些天一切正常,以为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可是我刚睡着就惊醒了。
    一醒就发现妈在折叠床上坐着,正要从床上站起来。我吓坏了,她要是摔倒问题就严重
了。我庆幸着自己及时地醒来。
    立刻让她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去,并且把病床两旁的栏杆也安上了。她一副痴呆的、木愣
愣的样子。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谵妄”。这是她第一次“闹”,还不太严重,以后就愈
演愈烈了。
    现在回想,她的“谵妄”也和别人的不大相同。一般说来,别人的“谵妄”,术后当天
晚上就开始了,她却发生在术后的第五天。
    不过其它方面的情况很让人感到鼓舞。便结的现象消失了;手也不抖了;有了食欲;眼
睛也清亮了;嗓子也不哑了;也不昏睡……终之,手术前的一切病状似乎都消失了。
    她一撤销了输液,马上就想吃东西。术后第一次正常吃饭,就吃的是瑞芳送的广式稀粥。
    那天瑞芳走后我问妈:“您想喝粥吗?”
    她兴意盎然他说:“我早就想喝了。”
    “那您怎么不早说?”妈有了食欲,就是恢复健康的征兆。我们苦尽甘来的时候到了。
    “人家还在这里坐着,我怎么好意思就要吃人家送来的东西呢?”
    妈,妈,您总是这样顾全脸面,委曲着自己,您还是个病人呢!
    我赶紧从被窝底下掏出盛粥的瓶子给她装粥。还好,粥还是温的,正好食用。在医院里
这就是一个因地制宜的土保温法了。她吃了两碗,差不多把瑞芳送来的粥全吃光了。

                      ※               ※                 ※

    然后就是手术后第一次下地。我对她说:“妈,不怕,您两手搂着我的脖子,我两手抱
着您的腰,您的腿一蹬就站起来了。”
    我的动员没有用,妈还是吓得大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喘粗气。两条腿软得像是煮得很烂
的面条,无论如何挺不起来。她贴在我的身上,全靠我奋力地往后仰挺着身体支撑着她,两
只胳膊往上提着她,才勉强的站立。但是她的脚踩在我的脚上,却很有力。虽然很疼,我也
没敢动窝,我怕一挪脚闪了妈,万一我抱不住她就糟了。
    这时护士长恰巧走过。她严厉地说,“站起来,站起来。你的腿和手术一点关系也没
有。”
    妈果然“噔”地一下就站直了。
    然后我和小阿姨扶着她到走廊里去,妈不愿意,可是她还不能自由行动,只好由我们搀
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在护士长的指挥下她虽然站起来了,但走起路来腿还打晃,每迈出一
个脚步膝盖就往前一拐。但她总算能迈步向前走了。
    病房里的人见妈一下地就能走路,对妈以八十高龄战胜疾病的顽强精神表示了由衷的敬
佩。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我为什么非要妈到走廊里去,这对妈的康复是很大的鼓舞。
    当然还有一些显摆。我和妈出生入死地奋斗到这个地步,难道不值得显摆一下吗?
    下地的第二天,妈就不要我们搀扶,自己就能扶着病床周围的栏杆绕着病床走来走去,
而且走的很利索了。
    很快她就行动自如了。
    下地后的第三天,妈自己就能到处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相当复杂的功能她恢复
得很好,而且好得出人意料。有些很低级的功能却恢复得很差,或至丧失?比如说,自己从
躺位上坐起。
    后来我常想,要是妈第一次从躺位坐起的时候,护士长也能在旁边这么呦喝她一嗓子就
好了。
    她一到走廊里去,病房里的人就对她鼓掌,表示他们的祝贺、敬意和鼓励。妈这时就笑
眯眯地向人家挥挥手,说“谢谢,谢谢!”那时她对自己的身体还充满了信心:“我早点恢
复还是好,老不走就不会走了。”那时她还有闲心和我研究:“你说对面病房的那个男人是
不是在搞婚外恋,有两个女的老来看他,可是还不一起来,而是分别来。他在走廊里碰见我
的时候,指着搀扶他的女人挺得意地对我说,“你看,我自己能走她还非要扶着我不可。”
    我想她既然有这份闲心,就说明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后来病理切片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瘤子是良性的。

                      ※               ※                 ※

    这是我们最感幸福的一段时间。
    我常志得意满地对妈说:“妈,我真高兴我签了字,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妈也多次对小阿姨说:“你阿姨要是不签字,她会后悔一辈子。”
    连甲大夫也对我说:“你决定手术还是对了。”
    现在想想这句话,真觉得是上天对我的鞭苔。

                      ※               ※                 ※

    胡容来看望妈的时候,见她脸色又红又白气色极好,就说:“姥姥年轻多了。从今以
后,您的年龄应该从一岁算起。以后谁再问您多大年纪,您就说:‘一岁。’”手术后妈确
实显得年轻了,因为手术在头上横切一刀,又经过缝线,头皮相应拉紧,额上的皱纹自然见
少。
    剩下的遗憾就是妈那双眼睛。
    妈年轻时是压倒群芳、风光一时,这双眼睛功不可没。那不仅是双眼皮,简直是三眼皮。
    可是到了老年,三眼皮一耷拉,就比一般的双眼皮耷拉起来长多了。妈的一双眼睛,竟
让那眼皮遮得不见庐山真面目。
    今后妈还会有相当长的一段好日子,何不请美容师把眼睑的松垂部分剪去,虽不能完全
恢复妈那双眼睛的风貌,至少也能让妈精神精神。
    我对妈说:“等您身体完全恢复以后,我把美容师请到家,把您上下眼皮松垂多余的部
分剪掉,您再精精神神过几年。您没见咱们的领导人某某某和某某某,不都剪了眼皮、染了
头发吗?立时精神多了。”

                      ※               ※                 ※

    如果躺在床上养息,她就半合着眼睛看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这、做那。我走到哪
儿,她的眼睛就跟我转到哪儿,舍不得睡去。
    我们这样朝夕相伴的机会不多,早年是她为生计奔波,等到退了下来,我以进入了社
会,开始了艰难的跋涉。两下总难凑齐。
    一九九一年十月我有一次访问法国的机会,妈住院后我想都没再想过这个问题。我以为
妈也不会记住这件顺口一说的事,没想到这时她突然问我:“你还到法国去吗?”
    “不去,您住着医院我怎么能离开您。”
    这是她唯一一次婉转地表示了对我老是离开她的不安。过去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示,不
管我去的多远、多久,她都默默地隐忍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可能发生什么紧急情况的
恐惧。
    过了危险期,在妈的抵抗力相对增强以后,就让小阿姨到医院来助我一臂之力。她一进
病房妈就对她说:“小月,几天没见你了,我真想你。”也许她表达的是对健康、对正常生
活的向往。
    可是小阿姨一来就干了一件让我感到晦气的事。她刚一洗碗,就把唐棣送给妈八十大寿
(我们在美国按照过九不过十的风俗,当然也是趁着大家都在一起的机会,提前给妈过了八
十岁的生日)的生日礼物,一个陶瓷口杯打碎了。我洗了那么多次都没出问题,她怎么一来
就打碎了呢?心里别扭极了,可是也没有办法补救了。只好想,她经常打碎东西,我还曾让
她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否神经方面的问题。这次打碎妈的口杯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意
思,不过是我的多虑。
    所以不要说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经过这次大难,我感到凡事可能都有先兆。

                      ※               ※                 ※

    见妈手术后恢复得很好,我才把不手术的恶果告诉她。妈说:“实际上手术前几天眼睛
基本上就看不见了,”
    不过我不大信。妈常受心理作用的支配。好比我给她买过法国一种叫做“都可喜”的
菜,针对她常受心理作用支配的特点,有意告诉她,那种菜是法国造,每瓶三十九元,很有
效。妈果然说她服菜以后,眼睛清楚多了。其实按照她的病情,吃什么菜都不行了。

                      ※               ※                 ※

    十月一号,星期二。小阿姨开始替我陪床,我可以回家休整一下了。也不光是休整,而
是想浏览一下饮食市场,看看能不能给妈调配点花样。
    在我陪床住院无法分身回家期间,只能是小阿姨做什么吃什么,妈在营养方面的需要,
主要靠保健食品补充,对促进食欲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也曾在医院附近的餐馆买过小炒,只
要对妈有好处,价格贵贱好说,可是现在的餐馆差不多是徒有虚名,卫生和菜蔬的新鲜程度
很成问题,口味也难让人恭维。只有一次,那个红烧海参还算差强人意。我虽然也不会做,
但总有那份为妈尽力而为的心意。
    我先乘五十四路公共汽车到王府井,打算在王府井给妈买罐“力多精”。我知道和平里
的一家食品店有卖原装的“力多精”。但趁换车之便能在王府井买到最好。
    因为是节日,车上很挤。我只能紧贴车门,站在最下一层踏板上。站在上面一层踏板的
人裙裤上,粘满了灰白色的、可疑的黏液。
    装满空饭盒、空瓶子的口袋挂在我的肩上,我不紧不慢,甚至是逍遥自在地走在华灯齐
放的大街上,走在身着节日盛装的人群中。
    我知道我再也不必着急,妈的危险已经过去,让我们心惊肉跳的生死之谜已经揭晓;我
不必再为了妈的等待住医院迅跑;也不必为了给妈送菜,或送别的什么赶往医院;或提心吊
胆地等待医生宣告有关母亲的生死存亡……
    无声的细雨滋润着我。我没有打伞,体味着只有经过拼搏才能体味到的,那份风息浪止
后的疲倦的宁静;享受着上帝赐给我们母女的这份恩泽。
    行人熙熙攘攘,周遭的世界繁闹而虚空。我肩负着与这世界毫无干系的沉重,和与这世
界毫无干系的轻松,走着、走着。明白了除了血肉相连的妈,不管你活、你死、你乐、你
哭……你和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其实毫无干系。没有,走遍王府井的食品商店都没有原装
的“力多精”。香港造的口感和原装的口感就是不一样。没有那么沙口,也没那么容易冲
化,看来还得到和平里去。在我办得到的情况下,我愿尽力给妈提供最好的服务。
    我怕日后脱销,一下买了两大罐,每罐一公斤,够妈吃些日子了。可是妈终于没有吃完。

                      ※               ※                 ※

    十月二号,星期三。下午给妈擦洗的时候,发现她肛门周围有几小块溃伤。肯定是昨天
没有擦洗干净所致。平时每日给她洗两遍,我一回家休整,晚上那遍免不了由小阿姨代劳。
这样的事外人哪能完全彻底。心想,一点操心不到都不行,以后再也不敢依赖他人,一点也
不能依赖。哪怕时间再晚,也要给她洗完再走。回家时经过东单,在东单中药店买了一管马
应龙痔疮膏。这种药膏对过敏和溃伤也很有效。本想第二天去医院时再带给妈,因为还在节
假期间,公共汽车很不好乘。可是想到这一夜妈会很不舒服,就又挤上汽车回到医院,给妈
洗净患处,又涂上药膏才安心回家睡觉。
2007-3-11 20: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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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 ※ ※

一般手术后第三天,或第五天就拆线了。妈的伤口因为有了那一番周折,是第八天拆的
线。她的伤口长得很好,很平滑。就是一到晚上,妈就不是妈了。她的“谵妄”越闹越厉
害。手术后已然消失的尿频,到了晚上又变成几分钟一次,我整夜整夜无法休息。我不是没
有经济能力再请一个阿姨来照顾妈,我总觉得这种时候我应该时时刻刻伺候在妈的身边,否
则就太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再说看护病人的阿姨不容易请到,有一个很有经验的老阿姨,
我愿每月给她三百元的工资,她倒是很愿意,但她要求长期的合作关系,而我只能在妈住院
期间雇用她,因为妈并不瘫痪在床、长期不能行动的病人,此事只好作罢。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没有照顾好妈,反而让我犯下不堪回首的过错。
好比服侍妈的大小解。医院的便盆个个摔得残破不全,分到我们名下那个,也是病房里
的最后一个。偏偏与身体接触的部位不但摔掉了搪瓷,还凹凸着高低不平的烂铁皮。我始终
不明白谁能把便盆上的铁皮造就成这般模样。让小阿姨到医药商店买个新的,她说找不到
门。而我又离不开医院去买,只好先凑合使用医院里的便盆。如此这般,我不但要一手托着
妈的下半身,一手把便盆放在她身下一个合适的位置,还要在她身体接触那些高低不平的烂
铁皮之前,赶快把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地垫在高低不平的铁皮上,免得那些烂铁皮硌疼了妈。
这时,妈又一再说起那句不吉利的话:“我怎么这么沉啊。”
但我这时的心情,比之八月份她做核磁共振这样说的时候轻松多了。毕竟最危险的时刻
已经过去,沉不沉的事就没再往心里去。其实这都不是好兆头。
我终因力不胜任扭伤了腰。而这个过程的每一环节都得动腰上的劲。
我只好让妈在我放便盆的时候配合一下,两双脚尽量往大腿根部靠拢,接着两脚一蹬,
身子再往上一撑臀部就能抬起一些,那就会省我好大的劲。我说:“这一点也不难,您的两
双脚靠大腿的根部越近,您也就越省劲。”
可妈就是配合不了。我看出她不是不肯这样做,她好像是力不从心、无法把脚靠拢至大
腿恨部的合适位置,当然也就无法撑起她的身子。有时靠拢一点,也是有其形而无其实。我
照旧还是难的不行。
负荷超过极限就要失控。
特别是她几分钟一次小解,根本就没有几滴,我想,她都没病了怎么还这样折腾人呢?
难道不能把排尿的次数集中一下、将周期延长一点?那就会减轻我很大的负担。这样一想之
后,手就会重重地拿起她的脚,又重重地往她大腿根部一摆。妈就生气地白我一眼,她一定
想到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
新便盆终于买来以后,有时妈用完了我也不拿开,就放在她的身下。心想,反正过不了
几分钟还得用,便盆又是新的,很光滑,放在身下不会有什么不适。这时,妈也就能撑起身
子,把身下的便盆扒拉到一边。
这能不能说明妈本来可以配合我?
当然也说明便盆放在身下还是不舒服。可我却心怀恶意地把她好不容易扒拉到一边的便
盆再给她放回身下,企图用这种办法刺激她将排尿周期延长一些。
妈到底清醒还是不清醒?
要是清醒,为什么不懂得心疼我?
要是不清醒,为什么知道把便盆从身子底下挪开呢?
现在我明白,我是冤枉妈了。她能不心疼我吗?她要是不心疼我,她能坚决要求手术
吗?她就怕她成为我的累赘,她就怕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地折腾我,这不是刚刚过去不久的事
吗?我都看着了、经历了,怎么还能这样冤枉妈呢!她之所以这样折腾,肯定还是神智不大
清醒的表现;她的两脚不听指挥,肯定和术后没完全恢复有关;她几分钟一次的排尿,也许
是和插导尿管的刺激有关……
又比如,逢到她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躺下,几分钟就让我给她改变一次体位时候,我也
认为她过于随心所欲,不大为劳顿的我考虑。累极了眼,在扶她坐起的时候,难免气哼哼地
用力把她往前一推。她也总是恨恨地“唉呀”一声,那就是对我如此待她的、最严厉的批评
了。
或是刚把被套服服帖帖地装套在棉胎上,一会儿棉胎就让她起来躺下,躺下起来,弄了
滚到被套脚下去了,我就会急歪歪地把着她的手说:“妈,您拽被子的时候光拽被套不行,
您得这样,被套棉胎一起拽着才行。”这不是强妈所难吗?她那时哪还能顾得了这些!
那时她可能就像人民医院张主任说的那样,瘤子虽然切除了,可是瘤子周围的垂体细胞
经过长年的挤压已然受损,不能正常供应身体各部系统赖以连转的“内分泌”了。如果说妈
是为凝血机制紊乱,最后猝死于某一重要血管的破裂(如心肌梗死,或脑桥那很主要血管的
破裂),那正是由于凝血机制失去“内分泌”的精密调节所致。她认为,就是妈不手术,也
无可挽救了。手术前的一切病状,正是身体各系统失去“内分泌”的调节、走向全面崩溃的
表现,手术后的一段时间看上去虽好,那是过去体内储存的“内分泌”还没有完全耗尽,一
旦那点储存消耗净尽,妈就会走向终结。因为这个过程是渐近的,所以妈无法说出某种具体
的不适,只能感到日渐衰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呆着都不舒服、都不行地走向消亡。
这就是说,我们那时的欢乐,其实是坐在火山口上的欢乐。
而我竟然没心肝地把身体日渐衰竭、在不可名状的难耐中饱受熬煎的妈,当成是她的随
心所欲、不体恤我的劳顿。不但没有对她更加爱护、没有知微见著探析她如此表现的根由,
反而心生怨气态度粗暴。
如果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六号北大医院那位大夫能对我这样说到“内分泌”对人体的影
响,妈就是再不愿意做进一步的检查,我也会逼着她去检查的。如果那时就采取果断措施,
效果会怎样呢?肯定比七个月以后手术好,对一个分秒之间的差异,影响都会非常悬殊的老
人来说,这七个月的时间绝对至关重要。不要说身体的承受能力,就是她储存已然不多的
“内分泌”,那时恐怕也还能满足调节凝血机制的需要。
怎么想,怎么都是我害了妈。
又比如,她的“谵妄”越闹越严重,大夫表示这是脑手术的正常反应,没有什么解决办
法,只能任她一闹到底才不会再闹的时候,我也就没再坚持为妈寻求一个解脱的办法,而是
想,挺吧,挺到一定时候就好了。从没想过这种挺法。对妈的体力会造成多大的消耗,特别
在妈的身体日渐衰竭的时候,我现在想,“谵妄”可能和梦游一样,是非常伤人的。我那时
要是坚持寻找,办法可能还有。好比说针灸、镇静剂什么的。那不但会免除我的许多劳顿,
妈也能很好的休养生息;
在她“谵妄”的时候,又想当然地认为她如此神智不清,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反
正都不会听,干脆假装熟睡、不理不睬地任她去闹。
每逢她不让我在病床两旁放栏杆,只要一安栏杆,她就双手抓住栏杆不放,力大无比地
和我撕来撕去,抢得像是拼命,说是安上栏杆就像坐监狱一样。那肯定是身陷沉疴人的憋
闷、烦躁,我不但不体贴她,还自以为保护她不致坠床道理堂皇,狠狠抢过她手里的栏杆,
与她做对般地安在病床的两旁。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和她讲道理呢?
那时我要是知道妈已来日无几,虽然不能救她的命,至少也能做些让她顺心的事,让她
带着一份她所挚爱的人的深爱离去。
可是,难道非要等到这个地步,我才能丧尽天良地给妈那份深爱吗?
奇怪的是妈“谵妄”的时候老叫奶奶和小慧。我从未听她对我说过小慧是谁。
还有一次她半夜从床上跳起来,对小阿姨说:“小月快走,这是鬼住的地方,你这孩子
真不听话,怎么不走?我是为你好。”
说着就去开通向阳台的门,急于逃走。小阿姨赶紧把阳台上的门锁了,她开不开门就拼
命摇,把门摇得哐哐响。见阳台上的门摇不开,又去开病房的门。小阿姨把病房的门也锁
了。她大吵大叫着非要出去不可,一直闹到在护士站值班的护士长都听见了。护士长到病房
来看她闹什么,妈却认不出是护士长,害怕地说:“巡逻的来了,巡逻的来了。”这才不敢
闹着要跑了。
可是她对小阿姨又闹着说:“你给我找张洁去,你给我找张洁去。”
让护士长安慰她说,“我这就去给她打电话。”听到让护士长说去给我打电话,妈才渐
渐安静下来。
护士长走后妈对小阿姨说:“我给你张阿姨闯祸了。我闹得太厉害,巡逻队都知道了。”

※ ※ ※

后来我猜想,小慧一定是她幼年时代的朋友,一个沉落在记忆深处、也许早就故去的
人。不,不是也许,而是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我敢这样肯定,妈在那个时候,呼唤的肯定是
两个早已死去的人。
还有,说她那间病房是鬼住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
总之那时我和妈一到晚上就像中了邪,我不是挚爱妈的女儿,妈也不是爱我的妈了。
可是一到白天,我们又都为对方竭尽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

※ ※ ※

也曾分析妈为什么老“闹”,误以为是她身边有我照料的缘故。如果没有我的照料,她
也就无所依赖,无所依赖还能向谁“闹”呢?也许早就可以自立了。
所以我对妈说:“您比我强,您老了跟前还有我,我老了跟前还有谁呢?只要您能恢复
健康,我宁肯死了都行。”
或许她辨出个中和埋怨,即便地老天荒何尝会有因她而无我的荒谬?又忧虑我果然落到
那种境地,还要考虑为我的埋怨留下伦理道德上的余地,含蓄地辩驳道:“你可以到唐棣那
儿去。”
我却斩钉截铁他说:“我才不去呢。”
我为什么这样说?
是生怕妈不明白我的埋怨,非要把为我留下余地、躲在含蓄后面的妈推到前面不可?是
批评妈对我的依赖?
是以我晚年的独立,来表白自己对妈老有所养的功绩?
是以我独自的晚境,来衬托妈老有所养的优越?
一到白天妈就清醒了。她一清醒过来,就为自己晚上睡着就“闹”的事情着急。她不知
怎么想的,认为这是睡得不沉的缘故。所以白天更不睡了,到了晚上也尽量延迟睡觉的时
间。以为熬得越晚,睡得越沉,睡得越沉就越不容易发作。
病房里有一个看护植物人的谢阿姨,我给她一些钱,委托她在小阿姨替我值班的时候帮
着照看一下妈,毕竟她看护脑病病人多年,这方面的经验比较多,万一有什么情况,知道怎
么处理。所以每天晚上,植物人那边的事情完了,谢阿姨就到妈的病房来坐。
妈就紧紧抓住谢阿姨不放。让谢阿姨给她唱歌,陪她说话、熬夜,不让谢阿姨走。还要
点小狡猾,对谢阿姨说:“我最喜欢听你唱歌。”
谢阿姨能唱出什么好听的歌,妈不过是有想方设法拖住人家,陪她一起熬夜就是了。
后来植物人感冒了,妈接着也感冒了。想必谢阿姨是个传染的媒介,我就不让谢阿姨来
照顾妈了。不过那时已是十月十七八号,我们也快出院了。
也许还是我的办法有效果。
我对妈说:“恰恰相反,您晚上闹不是因为睡得不沉,而是睡的太沉的缘故,您现在白
天不睡,晚上也不睡,一旦睡着就会睡得很沉,睡得越沉越不容易清醒,闹得也就越凶。从
现在起,您白天一定要多睡,晚上也要早睡,吃过晚饭就睡,睡眠一充分人就容易清醒,越
容易清醒也就越容易从“谵妄”中醒来。如果觉得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不舒服,可以先靠
在沙发上睡。睡过一觉,再到床上去睡,试一试这样做,看看效果怎么样?”
不知道是我的办法灵,还是手术的反应已经过去,妈此后果真不闹了。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狠狠地吓唬了她。
十月十二号下午我对妈说,十三号中午我有一个不好推掉的外事活动,有位意大利访华
代表团的朋友,是我在意大利访问时的“全陪”,对我很是关照,又是我作品的译者。现在
来到中国,而且和团长发生了磨擦,身在异国他乡心情非常不好,无论如何我应该去看望
她。我对妈说,只参加一个午宴,吃完饭立刻就到医院来。
十三号一早,就在我家附近的几个商店跑来跑去,为的是给妈那个合同医院的两位大夫
购买礼物。
一位是及时通知我们去做核磁共振的大夫,那时周东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帮助我
们尽快做核磁共振的关系,可是周东大夫又不知道我的电话,只好转请一位能够和我取得联
系的大夫通知。要不是她的及时通知,我们就会失去这次机会,那就不知还要等多久。
另一位是神经外科的主任,有人建议在他那里疏通一下,请他批准同意母亲转往天坛医
院手术治疗,这样我们也许能够报销在天坛医院的开销。那笔医药费毕竟数字不小,若争取
一下能够报销何乐不为?
不敢跑得太远,怕误了来接我去赴宴的汽车。只好在附近两三家商店之间跑来跑去的比
较。太贵的负担不起,太差的又怕对不起人家。最后买了七百多块钱的礼物,心里还觉得不
够分量。
外科主任收下了礼物。可我却是在妈去世很久以后,才去找他谈转院治疗的事。他拒绝
签字同意母亲转往天坛医院手术治疗。
我认为这很正常。试想,他一再对我强调做过四百多例垂体瘤的切除手术,而我还是自
费到天坛医院做了这个手术,做完之后还要来找他想办法报销,这不是太过份、太让了下不
来台,甚至是对他的侮辱吗,我竟然采纳这种意见,不是太不应该了吗?
他还暗示,如果由他来做这个手术,妈也许不会亡故。我没有向他解释,妈去世并不是
因为手术。
他拒绝签字倒成全了我为妈尽的最后这点心意。
不过就是妈再活一次。再做一次手术,我还是不会找她、不会在妈的合同医院做这个手
术。
妈的病,不正是合同医院误的诊吗?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眼睛已渐失明、白翳始终遮不
住眼球的情况下,眼科主任还坚持是“白内障”,而不考虑脑子里可能长了压迫视神经的瘤
子。

※ ※ ※

然后我又趁有车之便到韩美林那里去取别人带给我的东西。最后才到午宴上去。
这个安排妈是知道的,但她突然急迫地想要知道我在哪里、我是否安全,非让小阿姨马
上给我打电话不可。
是否就在那一天,我便身染大病。爱我比爱自己生命更甚的妈一定感应到了,否则她不
会突生这样的奇想。
小阿姨往哪打?何况她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家旅馆吃饭。就是知道我在哪家旅馆吃饭,
那么大的旅馆,我到底在哪一层、哪家字号?
为了安抚妈,明知我不在家小阿姨也往家里打了电话,家里当然没人接。妈又让她往我
机关打,说机关一定知道我在什么旅馆吃饭。可是小阿姨不知道机关的电话,妈知道,但妈
也没有随身带着我机关的电话号码。她就叫护士帮助查找。护士的服务态度不错,在电话号
码簿上给妈查到了。小阿姨拿着机关的电话号码正要去打电话,我就到了。
一进病房,就见妈双目眦裂,满眼是大难临头的张惶。
小阿姨见了我,如释重负地说:“来了,来了。张阿姨来了。”
这时妈又心慌起来。妈怀疑有婚外恋那个男病人的家属正在帮小阿姨安抚妈。她说:
“躺下、躺下,休息休息就好了。这是因为刚才太紧张了。”
我也以为她的心慌是活动太激烈。心情太紧张所致,其实这也是大病之兆。
每次去医院的路上,其实都是分秒必争,就是红灯亮着的时候,也不管不顾地在车流里
穿行,哪怕早一分钟抢过马路也好。因为妈在企盼着我。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许多可以提供各方面服务的公司,和花费不大的“麦的”,方方面
面的事情全靠我一个人应对。
单说每天一早背着一兜汤水炒菜挤换电汽车就耗去不少力气,我最怕挤那一0六路电
车,也许是我挤车技术不佳,常常挤得满腿是伤。有一次甚至将内裤挤掉,要不是外面的衣
服上着皮带,真不知怎么收场。经过那样一段时间的锤炼,现在不论碰见什量级样的
“挤”,我都不怕了。
由于连日的焦虑、伤情、担忧、恐惧、劳累,体力消耗很大。在快速往来的车辆里穿行
往往会让我感到两腿发软,头晕眼花。
特别是妈的病房还在六楼。
刚进医院的时候,我每天还能轻捷,甚至是潇洒地在楼梯上,上上下下地走几趟。渐渐
地也就潇洒不起来了。
医院里有电梯,虽说只供病人或护士、大夫使用,但情况也不尽然,一切要看开电梯人
的性情。
有个和我同年的女同志,还有一个文学爱好者对我很是照顾。如果是她们在开电梯,那
就是我的运气,怎么也能蹭上电梯。
也有大碰钉子的时候,而且碰得嘎蹦脆。有天早上,我背着很多东西来到医院,看看楼
梯,实在上不动了。便老了脸皮,低眉敛气地走进电梯,对那位开电梯的女士说:“我实在
太累了,您看我又拿了这么多东西,谢谢您让我乘乘电梯吧。”
她的手往电梯外面一挥,简明扼要他说:“出去!”
我只好夹着尾巴走出了电梯。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相信她如果看我一眼,能发点善心,一定不会那样对待我。
十三号这天不巧,开电梯的正是那位丝毫不肯通融的女士。鉴于以往的经验,我自知没
有指望地往楼上爬。而且还是一步两个台阶。——妈一定等急了。
我甚至听见大腿前的两块肌肉,在拉起两条腿的时候,噔噔地响得非常吃力。像一辆难
以发动的老旧汽车,却非要它发动起来不可地蹦蹦着。

※ ※ ※

看到妈闹成那个样子,我真是又急又气又委曲,觉得她太不体谅我。
心想,我已经很努力了,妈,您为什么不懂我的心呢?从而让您自己的心和我的心,都
累得没有了一点汁水了。
您累,比我累还让我忧心,结果是我的心就连您的心一块累着,是累上加累了。
急得我恳求她说:“妈,我真的很累。我知道您爱我,可是爱得太过也是一种负担。我
已经很急了,为了早到医院一分钟,我差不多分秒必争,连过马路都是横冲直闯。您再这么
催我,我就更着急了。一急就容易出事,那不就是催命吗?到那时候,您就后悔莫及了。”
我了解自己,装了那一肚子心思,这恳求比发火还煎熬人。
妈不回答。我看见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颤颤地抖着。
后来想,我这样说,她心里一定也很委曲。她不正是因为爱我、担心我的安危才这样紧
张的吗?
我又说:“咱们哄着人家还来不及呢,怎么能为这样的小事麻烦人家,像查电话号码的
事,人家管得着吗?要是把人家弄烦了,到了真有要紧事的时候,人家还能耐心细致地照管
您吗?”
妈没看见吗?除了危险期间有特护照顾,特护走了以后,哪样事不是我这个一点医护常
识也没有的人在时刻关注着她?幸亏妈没有出别的事。
可是她一定听不进去这些话。对她来说,首先是我的安危,至于她自己到了要紧的时候
人家怎么待她,她才不考虑呢。
妈把我的韬讳之计当成了我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才能。看我在病房里似乎很玩得转的样
子,曾当着我的面对小阿姨说:“你张阿姨在哪儿都能打开局面。”
我没吭气,只对妈得意的笑笑。
妈,那叫打开局面吗?那只是当下三烂、装孙子,并以此来讨取人家的欢心。
就在我为签不签字手术而忧心如焚的情况下,也得强颜欢笑地陪着前来消闲解闷或观赏
名人的人高谈阔论,那是真正不惜血本的感情投资,为的是妈在紧要关头,能够得到较为悉
心的照料。
恐怕对外的这种投降主义和我的宵小之心也不无关系。
好比,我能得罪小阿姨吗?得罪了她,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能好好照料妈吗?说是为了好
好照料妈,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可以抽身而去?
这时妈又要喝水,真给她端过水去她又喝不了几口,让我们端走。或是刚在床上躺好,
又让我们扶她起来喝水。
或一会躺下,一会坐起。每种体位都保持不过两三分钟的样子。
我压抑着心里的不满恳求她:“妈,您天天晚上都闹得我们一点不得休息,要说您晚上
闹那是因为‘谵妄’没有办法控制,白天您再闹就说不过去了,小阿姨晚上照顾您已经很辛
苦了,白天咱们应该尽量让她休息,如果她白天也得不到休息,如果撂了挑子,临时再上哪
儿去找这么一个熟悉情况的阿姨?现在的情况是越少出问题越好。”
我每天到医院后,什么也不让小阿姨干。而是让她把折叠床撑到阳台上去睡觉。为的是
让她晚上和我轮换着陪床,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不能独自支撑这件事,所以特别害怕小阿姨
撂挑子。
其实,妈哪儿是折腾人,她是病得开始折腾自己了。
妈好像根本没有听进我的话,一会儿又要坐起来。我没有好气地扶她坐了起来,并让她
自己披上夹克。
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时间过得越久,我越能咂磨出她当时的神情,她不但隐忍着极大的不适,还要在穿衣的
逼迫下逃遁无门,心神败坏地瞪视前方。
她看也不看手里的夹克,拿起夹克的下摆当领子,伸出胳膊就去穿袖子,那怎么能够穿
进?我不但不帮她纠正,还冷酷地说:“好好看看,那是袖子吗?那是袖子吗?”

※ ※ ※

任她长期这样“闹”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特别是在晚上,对没有人手可以替换的我和小
阿姨,实在太辛苦了,别的病人都是老婆、丈夫、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什么的一齐上,
就是那样他们还感到力不能支。更何况我除了陪夜还要应付一切想到,或是想不到、一环扣
一环的方方面面。
只好想出这样的办法骗她:“您闹得病房里的大夫、护士、病人都对您有意见了。我一
到医院,大夫护士就抓住我反映您的情况,让我带您出院,所以我都不敢到医院来了,怕人
家抓住我,让我带您出院。老房子交了,新房子还没装修好,咱们出了院上哪儿去?只好住
到老孙那儿去。”
知道妈最怕住到别人家里去,就拿这个威胁她,希望她能迷途知返,知难而改,在医院
和先生之间选择其一。
妈一辈子都没痛痛快快地活过,非常看重别人的反应。老对我和唐棣说:“别人让人家
说咱们的闲话……”
我和唐棣就会激烈地反对:“偏不!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闲话?有些人吃饱了不干别
的,就会拿闲话害人。人活一辈子不易,再为那些别有用心的闲话委曲自己不是太傻了吗?”
或是自寻烦恼地说:“某某今天和我走对面也没有理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了?”
这肯定和她自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一切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有关。
因为深知她的忌讳,就编造大夫、护士对她反映不好的假话吓唬她。
又吓唬她说:“您什么时候改好了,我什么时候再到医院来。您要是不改,我就永远不
来了。”这样吓唬她实在太无情了。
人一上了年纪本就来日苦短,和至亲至爱的人多守一会儿是一会儿,谁知道以后(还有
多少个以后?)乃至明天,还有没有这样的相守的时机,更何况她的自觉症状越来越不妙,
到了这时候她心中一定明白,一天看不见我,可不就少了一天和我的生聚。
“我永远不来了”与她是多么大的打击。
她又怎么知道我仅仅是吓唬她呢?
我又偷偷地安排小阿姨:“你要配合我,常常提醒姥姥,‘您要是不闹我就去打电话把
阿姨叫来。’”
晚上回家的时候,又拐到陈敏华大夫家去取我托她给妈买的“保护一号”,这是北大医
院为预防放疗的副作用而研制的中成药,据胡容说效果很好。现在这些药还在家里放着,散
发着一股凉森森的味道。

※ ※ ※

第二天我果然没能到医院去。我找装修公司去了,想让他们抓紧时间把新房子装修好,
无论如何妈快出院了。朱毅然主任已经谈起出院的时间问题。别人手术后三四天就出院了,
我们已经住了二十多天。可是那个装修公司根本不讲信誉,扯皮扯到下午,问题照样解决不
了。从装修公司出来已经很晚,就没再赶到医院里去。
这天小阿姨按照我的安排问过妈:“姥姥,您想不想阿姨,您要想阿姨我就去打电话把
阿姨叫来。”
妈伤感他说:“她生气了,再也不会来了。”
这件事纯属巧合,却伤透了妈的心。
从此她晚上不再闹了,睡得也安静了。
还也许,正是我这一番“训话”把她吓坏了,怕我真会因此丢弃了她;同时也深深地伤
害了她的自尊、自爱,到了真不行的时候,她也忍着不说了。

※ ※ ※

凡此种种,自然都是我的过错,但也不能回避负荷超过极限就会失控的现实。
也许我不该怨天尤人,要是在西方的医院,他们决不会让病人家属累到这种神经失常的
地步。他们也不会允许病人家属抢医护人员的饭碗,替医护人员干那本该是医护人员干的万
般事体。那万般事体要是分摊在每日轮换一新的医护人员身上,反倒能让他们有充分的精神
和力量,将其转化为“南丁格尔”的崇高精神。谁让我们住的是九十年代、社会主义初级阶
段的医院,哪怕是五六十年代的医院,也不会发生这种让人追悔无穷的恨事。

※ ※ ※

可是,妈一不闹,就显出衰败的样子了。

※ ※ ※

十月十五号,星期二。
上午一到医院,就发现妈的脸色一反前些日的红润白皙,突然变得晦暗起来。在额上手
术钻孔的部位,还塌进一个黄豆大的小坑。
马上去找大夫,病房里却一个大夫没有。又到罗主任的办公室去找罗主任,他也不在。
可是下午三点我还得赶到新桥饭店,前天作协已安排好我到机场送意大利的那位朋友。她已
经和他们团长彻底闹翻,决定提前回国。如果我再中途变卦,可能会使她更加烦恼。
我又无知地认为妈的情况不太要紧,便安排小阿姨在我走后继续寻找大夫,我会不断地
和她联系,如果情况紧要我将及时赶回医院。晚上打电话给小阿姨询问妈的情况,她说大夫
看过了,说什么问题也没有。岂不知当时已是大难临头。第二天我到医院后,又找大夫反映
妈的情况,大夫说妈脸色晦暗是正常现象,因为手术中的瘀血还没有吸收干净。瘀血是块状
不均匀的分布,而妈是整个面部都晦暗了。我说:“不对,她手术后脸上确实有过瘀血,但
是五六天就吸收完了,脸色不但恢复了正常,而且又红又白比手术前更好,怎么突然又有瘀
血了呢?”大夫还说是正常的。至于额上塌进的小坑,大夫也说是正常现象。护士们也这样
安慰我说,有些病人的钻孔部位还鼓出一个大包呢!比起一个大包,一个小坑自然算不了什
么,更不必着急了。我不是大夫,连一般的医学常识也一窍不通。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
说对我妈身上那些哪怕是很细微的异常现象,果然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如今,我只能无穷
悔恨地想,当时为什么没有竭尽全力、坚持到底地把我的疑问弄个明白?后来看到一本民俗
讲话,其中说到病人脸色突转晦暗,就过不去半个月了。妈正是在脸色转暗后的十三天去世
的。我那时要是懂得这一点,妈会有救吗?妈留给我的许多谜,只能等我也去到那个世界的
时候,才能解了。确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医生只能治病,治不了命。既然我已发现,并向医
生屡屡指出要妈一命的厉害,医生却把它放过了,这不是妈的命又是什么?一九九三年六月
十二号,唐棣带我在纽约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为了验证那一次的检查无误,我离开美国之
前的七月八号,她又带我做了第二次检查。回国后,我将这些检查结果请同仁医院的一位主
任过目,她说,这个血液检查的项目太详细了,要是母亲手术后每隔三天能做一次这样的血
相检查就好了……她没有往下多说。
我能明白,要是母亲手术后每隔三天能做一次这样的血相检查,不仅她在血液动力上的
变化,哪怕任何方面的变化可能早就发现了,也许早就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我不说完全可以
防止后来的恶变,但至少可以说,我们努力过了。
可是妈手术后,除了第三天晚上因Y大夫负责缝合的右侧刀口不尽人意,引起大量出
血,经值夜班的王集生大夫再次缝合,并嘱我第二天一早立即带妈到检查科做一次CT检
查,以便确认这次出血是否回流脑膜,引起颅内血肿之外,连出院前那次例行的检查也没有
做。更不要说每隔三天做一次这样的血相检查。
我深知在中国平民百姓做这样的检查目前还没有条件,可是出院前那次例行的检查呢?
哪怕仅仅是再做一次CT检查?
就算医师没有想到,我也应该主动提出啊,而我那时却不懂得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母
亲去世后,我反复思考导致她去世的各种可能时才明白,本该做的,也许能挽救她于万一的
许多事,我们却没有做。现在我倒是懂得一些了,可是还有什么用呢?
我甚至没有追究过Y大夫的责任。
追究为了什么?如果追究能挽回刀口缝合不好给母亲造成的损伤、能让母亲起死回生的
话,我当然穷追不舍,可我就是追究到天上,或是地下,母亲因这刀口缝合不好造成的损伤
也没法弥补、母亲的生命也无法追回了。就连这个惨痛的教训。该记着的人也不一定记着,
因为,它只是我的惨痛而已。
我不知Y大夫在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有什么想法?
大约十六号下午,我发现妈感冒了。
在病房里没有找到大夫,就请护士开了一张“感冒灵”的处方。
病房和药房的联系通常在上午进行,便自己拿了处方到前楼门诊部的药房去取,这样可
以马上拿到。
妈对这次感冒相当重视,服药认真、及时。

※ ※ ※

十月十七号,星期四。早上妈有些咳嗽,并带有少量白色泡沫的痰液。
小阿姨问她:“要不要吃药?”
她就说:“我想吃药。”没等我到医院,就让小阿姨去找大夫开了医治咳嗽的处方。妈
怕护士送药不及时,还让小阿姨到护士站察看药房是否已按处方将药送来?果然如妈所料,
药就在护士站的柜台上端端地放着,小阿姨及时取了回来。
那时她对生命还抱有很积极的态度。
我到医院以后,又让护士给妈开了一些治疗感冒的中成药处方。

※ ※ ※

这一天眼科大夫给妈复查了视力。
本来说好由我带她去复查,却不知怎么改动了时间,因为我还没有赶到医院,只好由小
阿姨带她去复查。复查很不成功,妈的视力与手术前相比,甚至没有多少改善。
我不相信这个检查结果。
谁能像自己儿女那样耐心,在老人们已经无奈到最琐细的行为都需要他人辅助才能完成
的情况下?何况小阿姨也不懂得如何配合医生。
妈刚入院我带她做这项检查的时候,就是靠病人的眼睛随着医生指挥棍的滑动,口述那
指挥棍的位置来判断病人的视力、视野。眼见前面几个病人连这样的检查也不曾接触的样
子;或反应迟钝,所答非所问的走了过场。好在不过是视力检查,有些出入问题不大。幸亏
我的态度谦卑,并善解医生的意图,使妈配合得算是默契,好歹把妈的视力查了个八九不离
十。
那天妈有点怪,她对自己视力恢复得好坏似乎兴趣全无,而前不久她还在希望自己尽快
恢复健康,就在早上,她还想尽快治好她的咳嗽。
不过她催我快去检查室,为她做过特护的护士正在那里,据妈说她可以根据这次视力检
查的结果,给妈配副合乎目前视力的眼镜。
如果真是这样,不比去眼镜店配眼镜方便多了?我兴冲冲地跑到前楼找到那位护士。不
知为什么,她和她当特护的时候相比态度大变。让我一下回想起妈入院那天,她正巧在高干
门诊值班,也是如此的淡漠。她问我:“这个检查和配眼镜有什么关系?我们医院又不是眼
镜店,怎么会给病人配眼镜!”
妈是怎么听的?这可能是妈的误会。以为一查视力就和配眼镜有关,便向人家提出这个
要求,人家跟她说不清楚,只好这样应对一番。能这样应对妈,而不是一个钉子给她碰回
去,我难道不该知足吗?我虽然空手而归,倒也没有多少沮丧,配眼镜的事情不急,出院以
后再配也行。
复查既然失败,我倒要自己试试妈的视力恢复到什么程度。回到病房,我让妈先戴上她
的眼镜,试着看看药盒上的字。她说看不见。
这个手术难道白做了不成?她手术后的当天,就能看清我一次又一次伸给她的手指头,
怎么现在反倒后退了?想了想才恍然明白,妈戴的还是我们从美国回来后配的那副眼镜。
那时她的视力差得根本测不出度数了,我央告眼镜店的师傅,好歹给算个度数、配一
副。那副眼镜的度数自然深得不能再深。即使那样,妈戴上以后还是看不见什么。现在视力
恢复后再戴那副与视力不合的眼镜,当然不行。
我让妈戴上我的眼镜试试,妈不肯戴,说她的度数比我深,怎么能戴我的眼镜?我说她
的度数并不深,不过是因为瘤子压迫视力神经的缘故。
戴上我的眼镜以后,妈能认出“虫草鸡精”那个药盒上的“虫、草、鸡”三个字了。她
似乎高兴起来,不过她就是高兴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喜形于色,比如我。
晚上回家的时候妈提醒我:“家里还有盒‘痰咳净’明天你给我带来。”这难道不是
说,妈那时的意识还很清楚?

※ ※ ※

十月十八号,星期五。
遵妈的嘱咐,从家里带来她平时咳嗽常吃的“痰咳净”喂她吃下。
这一切还都历历在目。她坐在病房里的太师椅上,我站在她面前,用药盒里的小勺喂她
吃药之前还说:“您先屏住气,拿嘴唇把药抿进嘴里去,把药在嘴里含混了再咽,小心药面
呛了您。别咬小勺,不然药面粘了吐沫就粘在小勺上了。”
妈还是咬了一下小勺,把药弄湿了一点,还有点呛咳。记得我的心立时为她小小的呛咳
微微地紧了一下。
这盒“痰咳净”我还留着,特别是药盒里的小勺,上面还粘着被妈抿湿后又干结的药面。

※ ※ ※

十月十九号,星期六。
妈这次感冒没拖多久,也没有服用什么特殊的药,不过就是“痰咳净”、“感冒灵”之
类的小药,到十九号就完全好了。似乎妈的体质还不错、怎么十天以后就去了呢?
晚上回到家,照例往医院给小阿姨打了电话。凡是她陪妈过夜的时候,晚上总要打个电
话,问问我离开医院后的情况。
这天她接电话的时候,要带妈一起到电话室去。妈原说不去,小阿姨还是带她去了。她
向我汇报了妈的情况以后,就让妈跟我说两句话。
妈接过话筒对我说:“你猜我是谁?”
我笑了,心想,这还用着猜。“你是我妈呗!”
我听见她也笑了。
我问:“妈,您好吗?”
她说:“挺好的。”
想不到这就是我和妈这一世最后一次通电话了。

※ ※ ※

十八号或者是十九号上午,朱毅然主任找我谈话,他说等做手术的人很多,已经有三个
病人等用我们那间病房,母亲术后情况良好,可以准备出院了。
大约一周前他就有让我们出院的意思,应我的请求又让我们多住了几天。
装修公司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说,马上就完工,马上就完工,我真以为过几天就会搬
进新家,何不让妈出院就直接进新家去呢?甲大夫也是这个意思,并为我们进行了斡旋。可
是左一个马上,右一个马上,一点搬进新家的影子也没有,我不好再赖着不走,便决定二十
一号出院。
算下来,妈前前后后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另二十二天,也就是手术后二十八天出的院。
关于出院后每天来医院放疗,还是不出院住在医院里放疗的问题,也和甲大夫进行过研
究。
本来考虑住院放疗,后来得知,如果放疗就得住到前面的放射楼去,不能再住综合二病
房。由于放疗的床位很紧,甲大夫还特地为我们到放射楼预定了一个床位。但那里没有单间
病房,这就又面临没有一个可供妈方便使用的厕所,以及我陪住的难题,只好作罢。
甲大夫又向我推荐北京医院,认为他们那里的放疗水平较高,他也有熟人在那边,仍然
可以多加照应。
妈一听说出院,就提出能不能住在旅馆。
我倒不是怕花钱,找个花钱少,甚至通过关系找个不花钱的招待所也是找得到的,只要
妈心里顺畅,花钱也是应该的。只是觉得住旅馆很不现实,不但饮食起居很不方便,特别是
妈出院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诸如放疗、吃中药、熬中药等等。
我不加考虑地就说不行。
见我那样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的请求,妈只好忍住自己的惶恐。
我很理解她的惶恐。她倒不是怕我的先生,她对他一无所需、一无所求。她只是不愿意
住别人的家,可是不住先生那里又怎么办呢?

※ ※ ※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一。
上午到病理切片室去拿妈的病理切片,以便作为日后放疗的参考。病理室的张大夫一面
看切片一面问我:“你母亲最近是不是有一次大发作?”
我说:“是的。”
他又问:“你母亲平时是不是养尊处优?”
我说:“那倒不是,就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手脚不便,请了个小阿姨,家务事才不让她
干了。”
张大夫说:“你这是害了她了。你母亲的脑萎缩很严重,应该让她多动。她自己能做的
事尽量让她自己做,不要替她做。你越不让她做就越是害了她。”
他甚至谈到对他所带的研究生的态度:“我就是要常常踢他们的屁股,只有这样严格要
求他们,才能使他们成才,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
他这番好意,和我对如何安排妈安度晚年的某个意见不谋而合。
妈对锻炼身体虽然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懈,但在实际生活中却运用不多。为此我常批
评妈,“您那是锻炼吗?跟演个角儿差不多,锻炼完了您那角儿也就跟着卸妆了,联系生活
不多。”
那时我太不理解妈的苦心,她不是不联系实际,她是为了我而谨慎地活着,现在我才想
起她常说的话:“我可得小心点,我要是摔断了哪儿,不是给你添麻烦吗?”
看到她越来越老态龙钟,就越发相信“生命在于运动”那句话。特别在多次给妈检查身
体也没有查出什么病以后,便以为只要多多运动,妈就能长寿。
到了现在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求?只要妈好好活着,多陪我几年,我的日子就好过
多了。
所以逢到小阿姨不能陪她、改由我陪她走步的时候,老是觉得她那个速度起不到锻炼的
作用,便拉着她疾走,比小阿姨陪她走步的速度快多了。妈就恨恨地瞪我,可我还是拉着她
疾走。她哪儿挣得过我?只好吃力地跟着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走就走出一身汗。我觉得
只有这样对妈才好,对她说,出汗好,出汗是新陈代谢。可是我一不在,她又和小阿姨慢慢
腾腾地走步了。
为此我对小阿姨们很有意见,认为她们顺着妈的意思得懒且懒,不好好完成任务,对付
我。
我对妈也有意见,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对她没什么好,不也就是敷衍我吗?
张大夫强调的不过是老年人多活动的好处,但是到了我这里就矫枉过正,何况还有脑萎
缩的恐惧在威胁着我。
从病理切片室回来后,我就对妈夸大其词地说:“妈,大夫一看您的切片就说您过的是
养尊处优的生活,这对您一点好处也没有,今后您可得好好锻炼身体了。”希望假借大夫的
话,再往前推推妈。
妈当然不理解我编造这些假话的苦心,对这种说法很不高兴。她一辈子都在水深火热中
挣扎,哪儿来的养尊处优?脑萎缩并不见得就是脑满肥肠、寄生生活的结果。
中午我去附近的理发店理了一个发,买了一个铜的枝形烛台,想要装点一下我和妈的新
房子,我多么急切地想要进入我为妈和我筹划已久的日子。还买了两斤妈爱吃的糖炒栗子,
回到医院给妈剥了一些。我看出妈吃得很勉强,仅仅是因为她不吃几个就辜负了我的那片
心。可是我并没有深想,妈为什么对平时很喜欢吃的栗子失去了兴趣?
下午出院以前,甲大夫、手术室的郭大夫、谢阿姨都来和她告别,妈只是对甲大夫说了
一句:“甲大夫,欢迎你有空到我家来玩,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不会表示热情。”
我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为什么神情惨淡,嘴角上牵出一丝苦苦的笑。眼睛也不看着
甲大夫,而是看着别处。我回想起她从十五号脸色变得晦暗以后,和人谈话时就越来越不看
着对方脸,而是低头看着地面,或是看着别处。
和甲大夫说完这句话,她不但不再和特地前来与她告别的人们应酬,反而从沙发上站起
来,走出病房,扶着走廊里的把杆在走廊里站着。
还悄悄地对小阿姨说:“真烦,他们怎么还不走。”
这很不像妈了。过去不论谁给她一点帮助、好处,她总是感恩戴德、想方设法地报答人
家还来不及,哪儿会这样对待为她进行过精心治疗的大夫,以及照看、陪伴过她的谢阿姨。
肯定她那时已觉难以支撑,哪儿有心气顾及唯有欢蹦乱跳活下去的人,才会顾及的凡尘
琐事?
也或许她已心存疑惑和怨尤,人们不但没有把她的病治好,反倒可能把她送上了绝路……
甲大夫和谢阿姨送我们上电梯的时候,我悄悄叮嘱她:“跟甲大夫、谢阿姨说个谢谢,
说声再见。”
她的眼睛带着绝望到底的神情,直直地望着前面的虚空,既没理会我的话,更没按着我
的话去做。
谢阿姨拉着妈的手说:“你不会忘记我吧?你还喜欢我吗?你不是最喜欢我唱歌给你听
了吗?”
不论谢阿姨说什么,妈都好像不认识她似的不予理睬。我还在心里检讨,什么事情做的
不对,让妈不高兴了。
又心想,您担心一睡着就“谵妄”,便索性不睡的时候老拉着谢阿姨的手不让人家走,
让人家半宿半宿地陪您熬夜、唱歌给您听,现在,您这是怎么了?
谢阿姨热情地把妈一直送进了电梯,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差点没跟着电梯一起下了楼。
这种心烦气躁的情况,在瑞芳第三次来看望她的时候已见端倪,当时她睡在床上,我和
瑞芳坐在沙发上小声谈话。她光是在床上动来动去,可能就是心烦又不好说,后来还是忍不
住地说:“你们小声点好吗?”我以为她不过是想睡觉而已,便把声音放得更小,可是过了
一会她干脆不客气的提出:“你们别说了吧!”
这在妈都是非常反常的现象。

※ ※ ※

下了楼,先生的司机一眼就看出妈的气色不好。说:“姥姥的脸怎么黑了?”他多日不
见妈,这个感觉自然就更加突出。
我仍然不醒悟地答道:“大夫说瘀血还没有吸收完呢。”
妈却先和他打了招呼,不过叫错了他的姓,这也不够正常。妈记性极好,从美国回来
后,看到电视中一个说书的名角,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妈却脱口而出:“田连成。”

※ ※ ※

回到先生家,我领着她四处参观了一下。她还显出星点兴致,扶着阳台的墙,往外看了
看说:“还有个小花园呢。”
我安排她住在客厅里。那房子朝南,在暖气没来之前比较暖和。又让她睡在长沙发上,
因为沙发比较矮,这样便于她的起坐。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两天开始,妈连在椅子上站起、坐下也有些困难。在医院里每每
坐到桌前吃饭的时候,她的身子要紧贴着桌子,两手用力把着桌沿才敢往太师椅上落座。以
前不过是躺着的时候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坐起。
考虑到是让妈睡在沙发上,特别又是先生家里的沙发,她可能会有所顾虑。如,担心自
己像在医院那样该上厕所的时候醒不过来,弄脏沙发,便索性不睡;或不停地上厕所睡不安
稳。又赶到和平里商场,给她买了一个“尿不湿”,免得她担心弄脏沙发不能安心养息。
妈问小阿姨,“买‘尿不湿’干嘛?”
“您就是不能起夜也不用担心了。”
妈还是说:“要是尿在上面多不好。”
所以虽然有了“尿不湿”,妈还是照样起夜多次,她从来是一点享受都不会贪的人。只
在她行将远行,不能自制的情况下用了一次,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最后的一次。
晚饭以前,先生开了电视,我领着妈坐到电视机前,想等新闻联播结束后,让她看看她
最关心的天气预报。可是她只坐了几分钟,没等新闻联播结束就回客厅去了。不知是身体不
适,还是不愿和先生无言相对。
在这一切安排好之后,又去赴吉林日报的聚会。
然后,又到老家去取妈心爱的猫。
妈住院期间,我搬了半个家。因为新房子是用我的两套两居室房子换的,机关又把这两
套两居室的房子分给了两家。其中一家非逼着我腾房子不可。那时我又要在医院照顾妈,根
本没有精力去操心装修公司装修新房子的工作,他们干了几个月之久,我还是搬不进新家。
只好把一部分东西,诸如家具炉灶、小阿姨、我和猫挤进另一套房子。床也拆了,家具摞家
具,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好在我和小阿姨那时是以医院为家,就是其中一个回到家里,也
是就地一躺。这就是妈出院后根本无法住进不论老家或是新家的原因;一部分东西(主要是
书籍和衣物),塞进新家最小的一间屋子。因此堆放得非常满,几十个纸箱一直堆到屋顶,
这也是妈过世时,根本无法取出她喜爱的衣服的原因。
妈出院的这一天,我、小阿姨和猫,自然也要随妈过到先生这边来。
原打算第二天再去取猫,因为我实在太累了。可是我们都住到先生这边以后,晚上谁喂
它呢?它饿肚子怎么办?更主要的是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它,非常想念。
自从唐棣远离我们、我又经常在外奔波,我们都不能经常伴随在母亲的左右,猫就成了
妈的另一个孩子,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日子。
有一次邻居问妈:“你外孙女和闺女都不在家,我还老听见你在说话,你们家还有一口
人呐?”
妈说:“没有,我是和猫说话。”
不过就是说我们家还有一口人也不为过。
它难到不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吗?不但可以替我们安慰妈于一二,妈也可以在照顾它的
生活中,消磨一些人到老年就不知如何排遣的时光。

※ ※ ※

不要小看它,它的力气其实很大。单是把它装进纸盒,再把纸盒用绳子捆上就费了我不
少力气。
一路上它更是鬼哭狼嚎。
我一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一手背过去不断拍打着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盒,口中还不
断喊着“咪咪、咪咪”地安抚它。
它在纸盒里乱蹬乱喘,弄得自行车摇摇晃晃很不好骑,又赶上修路,不时还得绕行或下
得车来推行。到了先生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在十月下旬的天气,我竟能汗流如雨。
把它一放进客厅,我注意到妈没让人扶,一下就坐起来了。
我马上想,妈真是躺下就不会坐起来吗?
我也看见妈欣喜的笑了。妈,我为的不就是您这短短的一笑吗?
可是我突然发现,我的背包忘在门户不严、等于是废屋的老家里了。那里面有我全部的
钱财细软,只好返回去取。等再回到先生家里,已是午夜十二点多。我一头扎在床上,一下
就睡着了。
不过睡了几十分钟,又突然醒了。然后就睡不安稳了。虽然有小阿姨陪妈睡在客厅里,
我还是不断起身到客厅里看望她,见她安详地睡着,便有了很实在的安慰。
当然,大功告成的兴奋也使我无法入睡,我长久地注视着她,就像欣赏自己的一个的杰
作。我怎能知道,那其实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败笔,而妈就要离我而去?

※ ※ ※

十月二十二号,星期二。
很早起身,说是给大家做早饭,其实真是为妈。
煎蛋和“培根”。国产的“培根”质量不太好,只能拣最好的几块给妈,余下的是先生
和我、小阿姨平分秋色。
妈的手又不大好使了。一块煎得很好的“培根”从她筷子里掉下来,妈像犯了过错,轻
轻地“哎呀”了一声。
我说:“没事。”
她懊恼的也许是那块煎的不错的“培根”,更懊恼的也许是我为她的劳作让她白白地掉
在了地下。
这是很小的一件事,可我现在仍然能清楚地记起,我想它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在我心里留
下了痕迹。
对,我懊丧那么好的一块“培根”妈没有吃到嘴里去。一块煎得很好的“培根”就那么
容易得到?要以为那仅仅是一块煎得很好的“培根”就错了。
还有,妈那像是犯了过错的神态让我为之心痛。妈,您就是把什么都毁了,谁也不能说
个什么。这个家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您的功劳?
后来妈要上厕所,我有意要她锻炼自己从马桶上站起,没有去扶她,也不让小阿姨去扶。
她先是抓马桶旁的放物架,企图靠着臂力把自己拉起来。我把放物架拿开了,迫使她只
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可她就是不肯自己站起来。
我那时真是钻了牛犄角,认为站得起来、站不起,对她脑萎缩的病情发展至关重要。如
果从这样小的事情上就倒退下去,以后的倒退就更快了。
为了让她自己站起来,实在用尽了心机。
我先是假装要把她抱起来,然后又装作力不胜任、歪歪扭扭像要摔倒的样子,嘴里还发
出一惊一乍的惊叫,心想,妈那么爱我、疼我,见我摔倒还不着急?这一急说不定就站起来
了。
可是不行。
我又推高发动的档次,打出唐棣这张王牌:“唐棣年底就回来了,她不是说要带您去吃
遍北京的好馆子吗,您自己要是站不起来,她怎么带您出去呢?”
还是没用。
深知她盼望着一九九二年我带到她美国去和唐棣团聚,又说:您也知道,飞机上的厕所
很小,根本进不去两个人。您又爱上厕所,要是您自己站不起来,我又进不去怎么办呢?
这样说也没用。
又知道妈极爱脸面,在先生面前更是十分拘谨。便故意打开厕所的门,明知先生不过在
卧室呆着,却做出他就在厕所外面的样子,说:“你看,妈就是不肯站起来。”
妈着急地说:“把门关上,把门关上。”
就是这样,她还是站不起来。
※ ※ ※

后来我发现,她起立时脚后跟不着地,全身重量只靠脚尖支撑,腿上肌肉根本不做伸屈
之举。既然不做伸屈之举,自然就不能出劲,不能出劲怎么能自己站起?
我立刻蹲在地上,把她的脚后跟按在地上,又用自己的两只脚顶住她的两个脚尖,免得
她的脚尖向前滑动。以为这就可以让她脚掌着地。但她还是全身前倾,把全身重量放在脚尖
上。而且我一松手,她的脚后跟又抬起来了,这样反覆多次,靠她自己始终站不起来。
现在回想,这可能又是我的错。
她术后第一次坐马桶的时候,突然气急败坏地喊道:“快,快,我不行了。”我吓得以
为出了什么事,奔进厕所一看,原来她上身前倾。两脚悬空,自然有一种要摔向前去的不安
全感,难怪她要恐怖地呼叫。
那时我要是善于引导,将她整个身体前移,使她两脚着地,并告诉她坐的时候重心应该
稍稍往后,起身时重心应该前移,以后的问题可能都不会有了。
我却不体谅她大病初了,在正常生活前必需有个恢复过程,反而觉得她的小题大作让人
受惊,根本不研究她为什么害怕,就气哼哼、矫枉过正地把她的身体往后一挪。她倒是稳稳
地坐在马桶上了,可是两只脚离地面更远了,如果不懂得起身时重心应该前移,使两个脚掌
着地,再想从马桶上站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对于一个本来就脑萎缩、又经过脑手术的老人来说,手术后的一切活动等于从头学起,
第一次接受的是什么、就永远认定那个办法了。以后,没有我的帮助,她自己再也不能从马
桶上站起来了。
人生实在脆弱,不知何时何地何等的小事,就会酿成无可估量的大错。
也许她的敏感、她对这个手术的一知半解也害了她。自己给自己设置了很多受了伤害的
暗示。她认为既然是脑手术,自然会影响大脑的功能。
大脑的功能既然受到伤害,手脚自然应该不灵。

※ ※ ※

这时她又叫小阿姨扶她起来,我因为急着到装修公司去,就嘱咐小阿姨别扶妈,还是让
妈自己站起来。
在装修公司忙了一天,回家时一进胡同,恰好看见妈和小阿姨从农贸市场回来。小阿姨
没有搀扶她,而是离她几步远地跟在身后。她连手杖也没拿,自己稳稳当当地走着。这时她
看见了我,就在大门口停下,等我走近。
我搀扶着她走上台阶,她的脚在台阶上磕绊了一下,我想,好险,幸好我扶着她,就回
头对小阿姨说:“走路的时候你可以不扶她,但要紧跟在她的身边,万一她走不稳,你得保
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上台阶的时候可得用劲搀扶着她,不然会出事的。”
妈还买了半斤五香花生米,这就是妈这辈子最后一次上街、最后一次买东西了。不过半
斤五香花生米。
晚上我问小阿姨,妈是不是自己站起来的。我是多么想要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会比什么
都让我高兴。
小阿姨说不是。还是她扶妈起来的。
我感到无奈而又失望。
她说,妈还对她说:“你干嘛不帮助我?我请你来就是要你帮助我的,你怎么不听我的
净听你阿姨的呢?你别听你阿姨的。”
妈不但过于敏感,且取向颇为极端。
她之所以这样讲,一定是又为自己制造了一份寄人篱下的苦情。诸如,因为她是靠我生
活,自然在这个家里说话不算数;自然指挥不动小阿姨:保姆自然势力、谁给她工资她就听
谁的……等等。
妈是永远不会理解我的苦心了。她不理解我的苦心倒没什么,让我不忍的是她会从自己
制造的这份苦情里,受到莫须有的折磨。
晚上,大家都睡下以后,我还是不断到客厅里去看她。她似睡非睡地躺着,猫咪亲呢地
偎依在她的怀里。它把头枕在妈的肩头,鼻子拧在妈的左颊下面。我在沙发前蹲下,也把头
靠在妈的脸颊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妈没有说话,一直半合着眼睛。
那就是我们少有的天伦之乐。我当时想,妈的病好了,我们还能这样幸福地生活几年。
为了不影响她的休息,我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十月二十三,星期三。
    一早我就起床了,把头天晚上泡过的黄豆放在“菲利普”食物打磨机里粉碎,给妈磨豆
浆喝。此物早已买来多时,这是第一次使用。
    然后我又让小阿姨去买油饼。
    妈吃的不多。她的食欲反倒没有在医院时好了。
    服侍妈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臀部有一圈出血性紫癍,根据部位推测,显然是昨天
我让她练习自己从马桶上起立未成,在马桶上久坐而致。
    当时我倒是想了一想,即便坐的时间长了一点,怎么就能坐出如此严重的一圈瘀血呢?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可能有问题的取向,心里想的总是妈手术后百病全无。要是我能往坏处想
一想,肯定早就会发现问题的严重。
    也因为我们家的人,身上常常出莫明的出血性紫癍,过几天就会自行消失。妈也如此。
我也就大意了。
    但这一次发展到后来,轻轻一碰就是一片。所以星期三的发现,已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从这一圈紫癍的发现到妈过世,不过就是五天时间。
    如果说妈去世前有什么征兆,这就是最明显的征兆了。
    回忆妈这一场劫难的前前后后,我甚至比医护人员还能及时发现妈各种不正常的体症,
只是我既没有医学常识,不了解这些不正常体症的严重后果,又没有及时的求救于医生,就
是求救于医生,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采取应有的措施,我更没有坚持将这些不正常体症
的来龙去脉弄个一清二楚。妈是白白地生养我了,她苦打苦熬地把我拉扯大,哪想到她的命
恰恰是误在我的手里。我蹲在马桶一旁,等着帮妈从马桶上站起。这时,妈伸出手来,一
下、一下,缓缓地抚摸着我的头顶,突然对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立刻感到那声音里颤绕着非常陌生的一种情韵。丢失了我几十年里听惯的、她也讲了
一辈子的那个声韵。心里涌起一阵模糊的忧伤。
    现在才悟到,那声音里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无奈和苍凉,以及欲言还休的惜别和伤感。
    那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现在我的耳朵里已能清楚地回响起深藏在那句话后面的万千心
绪,和没有说出的一半:“……可是我不行了。”
    她也许曾经想要把后面的一半说完,可她还是不说了,咽回去了。
    她的手虽然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头顶,却又轻得似乎没有挨着我的头发。
    虽然没有挨着我的头发,我却能感到自她心里尽流着的、而又流不尽的爱,绵软而又厚
重地覆盖着我。
    那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像是重又回到她襁褓中的婴儿,安适地躺在她的怀里。
    虽然她老了,再也抱不动我,甚至搂不住这么大的一个我了。可是,只要,不论我遇到
什么危难,她仍然会用她肌肉已经干瘪的双臂,把我搂进她的怀里。
    虽然她的左肩已经歪斜得让她难以稳定的站立,她还会用她老迈的身躯为我抵挡一切,
那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肯为我这样做的。
    我一生爱恋不少,也曾被男人相拥于怀,可我从不曾有过如母亲爱抚时的感动……也不
曾有如母亲的爱抚,即使一个日子连着一个日子也不会觉得多余……
    从她手掌里流出的爱,我知道她已原谅了我。不论我怎样让她伤心;怎样让她跟着我受
穷多年;怎样让她跟着我吃尽各种挂落……她都原谅了。
    可是上帝不肯原谅我,为了惩罚我,他还是把妈带走了。

                      ※               ※                 ※

    就在那一天,我对先生说,我要给妈找一个心理医生,来解决她的思想障碍问题。我觉
得她手术后躺着坐不起,坐着站不起是思想障碍的问题。
    但那时最要紧的是忙着找关系,以便请到最好的医生为她做放疗,心理医生的事还没来
得及落实,她就走了。如果这个问题早解决一些,妈的体力一定不会消耗那么大,这又是我
的过错。
    下午,妈和小阿姨一起包了饺子。小阿姨告诉我,妈还擀了几个饺子皮。后来妈就说累
了。我不知道我是否吃到妈包的那几个饺子,或哪一个饺子,反正这是妈这辈子给我包的最
后一次饺子了。
    晚上妈对我说:“沙发太窄,猫也要跳上来睡,把我挤得不得了。特别是昨天,你们两
个人还都在我脸上蹭来蹭去的。”
    我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猫偎依在她身旁的时候,她其实没有睡着。她之所以闭着眼睛,
不过是在专心致志地享受我们对她的依恋。
    她又说:“前天晚上把它刚接回来的时候,它对这个新环境还有些认生,对我也有点生
疏,昨天就好了。拼命的往我怀里钻,简直像要钻进我的肉里。”妈微微地笑着。这真是妈
值得炫耀的感受,连一只牲畜都能分出好歹,那是怎样的好歹?所以它来只钻妈的被窝、只
让妈抱。
    当时我就让妈睡到折叠床上,让小阿姨睡到沙发上去。

                      ※               ※                 ※

    妈坐下就站不起来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我很发愁,不知怎么才好。
    临睡以前,我忍不住拿出她的核磁共振片子,万不得已地吓唬她说:“本来我不想告诉
您,但是现在不告诉您也不行了。您瞧,您的脑子已经萎缩的相当厉害了。医生说,您自己
再不好好锻炼。再不好好恢复各方面的能力,脑子还会继续萎缩下去。脑子一没,人就活不
成了。照这样下去,再有三个月就要死了。但医生说,只要您好好锻炼,好好恢复您身体各
方面的能力,脑子还会再长大,那就不会死了。”
    想出最后这一招,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妈是不会放心把我一个人丢在世上的,为了这
个,她也得拼上一拼。
    妈平静地躺在折叠床上,眼睛虚虚地看着空中,什么也没有说。
    这当然又是我的大错。
    从以后的情况来看,这一招,不但没有把她激发起来,肯定还给她造成了很大的精神负
担。她精神越紧张,各方面的功能就恢复的越不好。
    对妈有时可以用激将法,有时不能。火候掌握不好就会坏事。
    我猜想,她后来对胡容说:“我要走了,我活不了几天了,我累了。”肯定和我这样吓
唬她有关。我把她吓着了。

                      ※               ※                 ※

    十月二十四号,星期四。
    下午带妈上北京医院联系放疗的事。
    我拿了甲大夫的介绍信去找关系,可是甲大夫介绍的那个关系不在,只好挂了一个普通
的门诊号。
    我们先在候诊室等着叫号。为了抓住每一个帮妈锻炼脑力的机会,我装做忘记了我们的
号数,问她:“妈,咱们是多少号?是不是该叫咱们了?”
    妈说:“三十七号。”
    我说:“瞧,您比我还行,我都忘记咱们是多少号了。”
    护士叫到三十七号的时候,妈已经拉着前排的椅子背自己站起来走了过去。我想她一定
在注意听护士的叫号,否则怎么会在她走过去的时候护士正好叫到她呢?尤其是在乱糟糟的
人群里,护士的声音又不大,连我听起来都很吃力。而且她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很利索,这又
让我感到信心倍增。
    我们等叫号的期间,先生又去找了他的关系户。很凑巧,先生的那个关系户在,我们希
望得到她的治疗的放射科主任也在。
    我对妈说:“妈,瞧您运气多好,要找的人都在。”
    我可能变得极其琐碎、极其牵强附会,不论可供回旋的地盘多么小,我都想在上面挖出
点让妈振奋的东西。
    放射科主任给妈做了放疗前的检查。
    她让妈用食指先点手心、再点鼻尖。左手点完右手再点,而且要求妈越点越快。妈做得
很好。
    主任说:“老太太真不错,这么大年纪,做这么大手术后果还很好。”我听了这话比什
么都高兴,这不是又一次得到证明,妈很棒。何况还是一位主任医生的证明。
    主任约定我们下星期一,也就是十月二十八号来医院放疗,同时交付所需费用和办理放
疗的一应手续。
    然后,她让我拿着妈的病理切片到病理室去做结论,以便作为放疗的依据。
    我们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电梯里人很多,我用双手护住妈,挡住那些拥挤的人说:“别
挤、别挤,这里有个刚动完手术的老人。”
    电梯里的人见妈那么大年纪还接受手术,都感到惊奇,也许还有一点敬佩。羡慕妈在这
样的高龄还有这样硬朗的身体;一个老头还向我打听妈的年纪,一听妈都八十了更是赞叹不
已。
    我为有身体如此之好、生命力如此之强,能抗过如此大难的妈而自豪。好像她能顽强地
活下去是我极大的光荣。
    下楼以后我在挂号厅给妈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然后到后院去找病理室。病理室很不好
找,拐来拐去才找到。病理室的大夫看了妈的切片也说,妈的瘤子是良性的。他给我开据了
放疗需要的病理诊断,我们就回家了。
    下门诊大楼的台阶时,我怕妈摔着,便站在她面前,和她脸对脸地倒着下台阶。万一她
一脚踩空,我还可以抱住她。
    这时我又忧心起来,我发现她的脚分不出高低了。她果然一脚踩空在我的脚上,并且一
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但是她脚却很有劲,像她术后第一次下地踩在我脚上一样,很痛。要
不是我挡着她,非从台阶上摔下来不可。我也立刻想到昨天她从农贸市场回家的时候,在家
门口的台阶上磕绊的那一下。
    我烦闷地想,就在手术前妈的脚还能分出高低的啊。
    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说起她穿的运动衫裤,妈还略微诙谐地说:“美国老太太。”
    她在美国生活期间,见惯了美国人的日常穿着,多以舒服、方便为原则。我认为这个办
法不错,特别在妈日渐老迈、手脚也不太灵便以后,运动裤上的松紧带,要比西裤上的皮带
简便多了。另外她的脚趾因生拐骨摞在一起,一般的鞋穿起来挤得脚疼,穿宽松的运动鞋就
好多了,所以后来就让妈改穿运动衫裤、运动鞋。
    车到和平里南口,快过护城河桥的时候,妈说:“到了。”
    我说:“嘿,妈真行,才走一遍就认出来了。”可不是嘛,走一遍就能从北京千篇一律
的街道中认出某一条路口,不很容易。
    到家以后妈满意他说:“大夫挺负责任,检查的很认真。”说这话的时候,离妈去世还
有三天半时间,而妈的脑子还不糊涂。
    妈满意我就满意了。
    这就是妈这辈子最后一次上医院了。

                      ※               ※                 ※

    这天晚上妈又发生了“谵妄”。自己下了地,蹲在地上小解后,又自己站起来回到床上
睡去了。
    第二天小阿姨问她:“你能蹲下?”
    妈说:“你不扶我,我不蹲下还不尿在裤子上。尿在裤子上你阿姨还不说我。”她这样
说的时候,好像不存在她近二十年不能下蹲的事实。但她似乎也分不清白天和夜晚、过去和
现在的事了。
    我知道这件事后很高兴,当做可喜的事情对先生说,后来又对胡容说。因为她近二十年
不能下蹲了。可是在梦中,她不但蹲下、还自己站了起来。这是否说明她白天的表现,并非
是各部器官的功能丧失?
    我也更相信妈最后能站起来。可是我也更不能容忍妈自己不能站起来的表现了。
    妈对我把这件事说给先生很不高兴。说:“多不好意思。”
    后来又对胡容埋怨,“张洁干嘛要对老孙说这件事,多不好意思。”
    胡容说,“张洁是高兴啊。”

                      ※               ※                 ※

    十二月二十五号,星期五。
    上午又和妈多次练习坐下、起来那件事。妈没有任何进步。
    中午去参加了奥地利使馆的一个招待会。
    回家头很痛。睡了一个午觉。我估计星期二给妈洗澡的时候,暖气还没来,我怕她冻感
冒,热水一直对着她冲,自己可能就冻感冒了。
    午睡起来后,我到客厅去看妈,她独自一人,无声无息地坐在客厅里。
    虽然知道现在再想什么也是白搭,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在行将离开人世的前两天,她独
自坐在那里想过什么?
    可在那时,我并不知道一切已然无用,想起上午毫无效果的练习,免不了做困兽斗。便
用很激烈的办法试探她、激励她:“别练了、别练了,没用,只好等死吧。”
    妈生气他说:“我偏要练,偏要练。”
    她的回答和她的气愤又给了我一点希望,至少说明妈还有一个想活下去的愿望。下午,
豆花饭庄的老板刘则智打电话给我,让我一定到她那里去一趟,她有要事相商。又说到台湾
一位文化界的朋友想结识我。我那时心情已不甚好,再重要的事情与我和妈的困境又有何
干,但想到台湾的朋友也许会为我的作品开拓另一份读者,便又很自私地去做那商业化的应
酬。刘则智的业务由于某些环节不畅,突然进入低谷,感慨多多,所以很晚才回到家。
    到家就进客厅去看妈,可是妈已经睡着了。

                      ※               ※                 ※

    妈出院后,我以为就剩下渐渐康复的问题。所以没有更多的陪伴她,一直跑进跑出地为
装修新房子而忙碌。她不能老住在先生家里,虽然在先生家里住下后,对于住哪儿妈再没有
说过什么,可我知道妈一定特别想住进自己的家。
    从妈这个阶段和小阿姨的谈话中看出,妈的心情波动很大。
    她问过小阿姨:“他们说我能活到一百岁,你说能吗?”
    小阿姨说:“当然能,你身体那么好。”
    妈能承受那样大的手术,谁能说她身体不好呢?
    她为什么问这个?是她希望如此,还是她感觉到不对,想从别人那里找到与此相反的证
明。
    她甚至提起我准备请美容师给她剪眼皮的事:“我女儿对我真好,我这么老了她还要给
我剪一剪眼皮。”她还对小阿姨说:“唐棣结婚的时候我要去参加她的婚礼,我已经没病
了。我也是该抱重孙子的人了,唐棣的同学都做妈妈了,她还没有结婚呢?”
    又说:“我们要是去参加唐棣的婚礼你也别走,就给我们看着猫。”
    “你阿姨说,等我们搬进新房子,要请给我手术的大夫聚一聚,还要我和大夫们一起拍
照留念呢。”
    “等我好了,我带你去北海公园玩。”
    “等我好了,你阿姨说咱们五个人(包括先生和他的司机),到饭店里好好庆祝一下。”
    我想她说的“等我好了”可能是指她做完放疗吧。
    从这些谈话可以看出,妈对生活是充满希望的呀。
    可也正是这个时期,妈越来越不想锻炼了。
    记得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她自己还说:“我早点恢复还是好,老不走就不会走了。”那时
她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回回走的很快呀,人们给她鼓掌,她还说谢谢呢。
    她几次对小阿姨说:“活着真没意思,这么老了还得从头学起。”
    又说:“我这么老了,就这么过就行了,还锻炼干什么。”
    或是:“等你们到了我这么大年纪,就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不过是想尽办法让妈健康长寿。
    我也奇怪,这些话她为什么不对我说?也许是我老不在家,她没机会说、或是她以为我
那样逼她锻炼是不同情她?
    妈,您误解了我。您误解我倒没什么,但这样误解可就伤透了您的心,那不也就伤了我
的心吗。
    还有一天她突然似乎是对我,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欲言又止地说:“这手术……嘁!”
    我想她当然是对我说,但我没有做出应有的呼应。我那时仍然认为她的感觉代替不了科
学。正像我后来常听一个朋友说的那样,一切等科学做出回答就晚了。她去世后我回想起她
说这句话时意味深长。有一种悔不该当初、说什么都晚了、只好罢手的苦绝之情。她肯定已
然察觉,正是手术后,她的情况更见不妙。妈是一个大英雄气概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她对
手术的态度,不会这样出而反尔。这句话,她又是只说了半句。因为她早就知道,她就是把
这句话说完,可能还是这个下场:我不会相信她,而是相信所谓的科学、相信大夫说的:一
切都很正常。甚至还会调侃她、抢白她:一切都是她的多疑。
    而且,她能说得过、争得过、“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手术完美无憾”的现
实吗?
    她说不过,也争不过。
    既然她说不过,争不过,再说感觉不好就是她的荒谬。
    有人相信吗?
    也许她自己也没法相信吧?
    十月二十六号,星期六。早上照料妈起床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对我说:“我今天特别不
舒服。”
    我看着她安详、宁静、看不出一丝病痛,略显迟疑、迷惆因而也就毫不理直气壮的脸,
想不出她说的特别不舒服是什么意思。而那时我还满怀逃出劫难的喜悦,仍然固执地认为,
手术以后什么病都没了,一切顺利、万事大吉。所以迟疑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样去做。
    这时小阿姨在一旁说道:“她就是这样,等会一再问她哪儿不舒服,她又说没有什么不
舒服了。”
    听小阿姨如是说,便想起手术后没几天,妈也对我说过:“发烧了。”给她量了一下体
温,三十六度都不到。当时以为,她说的“发烧”就像她的“谵妄”一样,是手术后一种虽
然不正常,可又是必然的反应,其实正像医生预料的那样,妈果然没能经受住手术的打击,
早从那时起就开始应验了这个预料。
    妈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还有一两次妈也对她说:“我觉得我病了。”
    过一会儿小阿姨再问她情况怎样,她又说她没病了。
    这一反复出现的情况,她要是及早告诉我,或我时刻守在妈的身旁,可能就会引起我的
注意,也就会及时反映给大夫,如果那样,还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吗?
    所以妈说“我今天特别不舒服”的时候,我只是研究着她的神情。猜测着她之所以这样
说的原因,以为这又是她的错觉。更对不起妈的是,我以为她也许在为不愿自理、不愿锻炼
做铺垫,并根据这种想当然的猜测,酝酿着自以为对恢复妈的健康有好处的对策。却连问都
没问一句“您哪儿不舒服”,更没有对她说一句抚慰的话。
    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胡容一会来看您。”
    她也就缄口不言了。
    难道我不了解妈是一个非常自尊自爱、非常不愿给人添麻烦的人么?就对自己的女儿也
不愿多说。如果她不是“特别”不舒服,她是不会对我这样说的。
    正像我说过的那样,十月十三号我让她别“闹”了的那番报怨,把她吓坏了,怕我真会
因此丢弃了她,同时也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自爱,到了真不行的时候,她也忍着不说了。
    尤其在她这样说了之后,我竟没有丝毫的反应,她还有什么可说?
2007-3-11 21: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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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好看!
留爪
2007-3-11 21: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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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虽然妈去世后小阿姨提醒我,十月十七号(也就是十月十三号我那番报怨之后)妈咳嗽
的时候还希望尽快得到治疗,但我还是觉得她见我对她的“特别不舒服”没有丝毫反应之
后,不但隐忍了病痛的折磨,还隐忍着更多的什么。
她是否不忍再用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给我添乱?
也许还有唯恐期待落空后的恐惧和悲凉?彼时彼刻,她多么期待我的理解、我的呵护:
她是真的“特别不舒服”,而不是“闹”;
也许还有在等待我判断的这一瞬间,唯恐怕得不到理解的忐忑;
是不是还藏着一丝祈求;

※ ※ ※

虽然妈去世后小阿姨告诉我,吃早饭的时候她又问过妈: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妈果然说
她没有哪儿不舒服。
那我也不能原谅我为什么就相信了小阿姨的话,不亲自问一句:妈,您到底哪儿不舒服?
为什么我总是相信不相干的人比相信自己的妈多?
一九八九年星云大师来京,与文坛一些朋友会面,并送在座的朋友“西铁城”手表一
只,因为来的珍贵,我特地留给妈戴。妈说它老是停摆,我不信,星云大师送的表怎么可能
停摆?在她多次催促下,我只好送去修理。一次不行,又修了一次,每次修回来我都特别强
调地对她说:“人家可是用电脑验修的。”言下之意她不能再说不好,再说不好简直就是和
科学作对,无是生非。在我这样强调之后,妈果然不再提停摆的事了。妈去世后,我开始穿
她穿过的一些衣服,当然也戴起了她戴过的这只表,这才发现,妈没有错,它果然常常停
摆。我冤枉了妈。
有时我还冷不丁地想:吃早饭的时候小阿姨果真问过妈“你哪儿不舒服”吗?妈真说的
是她没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阿姨是不是怕我追究,便拿这些假话哄我?
又是不是怕我自谴自责地折磨自己,干脆断了我的念想?
如果不是这样,小阿姨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一举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就算小阿姨见我那时劳累过度,也不敢因此隐瞒妈的病情,她是聪明人,什么事大、什
么事小,心里应该有数;
这真是“死无对证”了。
可是,现在就算我能得到证明又有什么用?
而且,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证?想来想去,不还是我自己的错!
当妈说:“我今天特别不舒服”,小阿姨在一旁说“她说是这样,等一会儿再问哪儿不
舒服,她又说没有什么不舒服了”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穷追不舍,弄个一清二楚?
我为什么就固执认为,妈这样说来说去是她的错觉、是手术后的一种反应,或者是她不
想自理、不想锻炼的伏笔。而不去设想,即使手术成功,难道不会再添新的病;
可是妈,您自己为什么也不坚持和我探个究竟?这种忽而不适,忽而没事的微妙变化只
有您才体会至深。
妈去世后小阿姨还对我说,就是出院后这几天妈还对她说过:“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做
手术。”
这样,什么样呢?
妈后悔了,肯定后悔了。她原以为这场大难很容易对付吧?这是不是和我在她手术前,
始终对手术危险性的轻描淡写有关?
我再没有机会问妈了。
我也没法责怪小阿姨,这些事为什么在妈去世后才对我说?可是人都不在了,再说什么
也白搭。
回忆她来我家不久妈就每况愈下,妈去世两个多月后她又离开的事实,好像她就是为了
给妈送葬才来到我家。
我又何必怪罪他人,难道不是我自己对妈有成见,把蚂的一切行为都看成是她的固执和
心理障碍?
妈是带着许多不白之冤走的,我就是想给妈平反、想对她说我错了,她也听不见了。
她用死亡为自己做了证明。
我只是越来越相信这是真的——妈是含冤而死的,而且是我害了她!

※ ※ ※

我常常眦着双眼固执地盯视着空中,十月二十六号早晨她那安详、平和、没有一丝病痛
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对着那张永远不会消逝的脸,我一遍又一遍、无穷又无尽地猜测着那张脸后面所隐忍
的,和安详、平和以及没有一丝病痛完全南辕北辙的,她没有说出来的一切。
“我今天特别不舒服!”
那是她对我发出的最后一次呼救,我却没有回应,没有伸出援助的手。面对她的呼救,
我的一言不发对她是多么残酷!我说的是对她。我的罪过多少,可以留待余生不断地反省,
而母亲的身心在这场劫难里所遭受的一切摧残,无时不在撕咬着我的心。最痛苦难当的是我
无法替她感同身受。
我只好不断地猜想,她在这段日子里想过、感受过什么?即使我不能替她经受这场劫
难,要是我能大致猜想出她在这段日子里的每一份感受,哪怕在这种猜想出来的感受里经受
一遍,也算为她分担了一些。
她走了多久,我就想了多久,我知道在我剩下的日子里,这就是我最主要的事情。更还
有,她那悲惨的一生。
可我怎能一丝不差、原样原味地想出妈的苦情?明知这努力的无望,却还是禁不住地去
想。
人生所有的熬煎,不正是来自这人生的不可能性?
九点多钟,胡容来了。
那天的风很大,胡容本不想出门,可不知为什么觉得非要来看妈不可,看来也是天意。
妈一见她就说:“我就想你要来了,我正盼你来呢。”好像有满肚子话等着对她说。
妈去世后胡容对我说,那天她一看见妈,就觉得妈不好了。妈眼睛里的神全散了,还有
一种不胜重负的感觉。可她没敢把这不祥之感告诉我。
我一见到胡容就对她说到妈的“心理障碍”,希望能借助她的力量也来开导开导妈。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妈低着头,一言不发。
胡容对妈说,她手术后由于心理障碍,很长时间胳膊抬不起来。
这时王蒙来访,我就把妈交给了胡容。
我一走出客厅,妈就对胡容说:“我不是心理障碍,就是难,做不到。”可是刚才当着
我的面她既不承认,也不辩解。她一定觉得和我说什么也是白搭。寒心之后,只好对胡容一
诉哀肠。
胡容试着帮她练习从椅子上起立的动作,只用一个手指扶着她,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了。她不过就是需要有个心理上的依托。
胡容说:“您看,我一个手指扶您,有什么力量?这就是您的思想上问题。”
妈说:“那就再练练吧。”
胡容见她每次落座时膝盖也不打弯,与椅子距离还很高就“咚”地一声跌坐下去,便
说:“您看,您‘咚’地一下就坐了下去,而且坐了几次都没出问题,说明您身子骨还很
好。可是您不能离椅子这么高的时候就往下跌坐,这样跌坐下去很危险的。”
妈就说她的腿硬了,打不了弯了。
然后又对胡容说:“小月势力眼,她对我和张洁的态度不一样。我叫她扶我起来,她就
是不扶。”
胡容说:“您别想那么多,别怪她。是张洁不让她扶您,为的是让您多多锻炼锻炼。”
妈说:“我只是跟你讲讲。”
胡容又帮助她起来坐下、起来坐下地锻炼了一会儿。
这时妈突然对胡容说:“我要走了,我活不了几天了。我累了。张洁也累了。她太累
了。她要是三四十岁还好说,她也是到了关键的年龄了。像你,不是也得了那么重的病吗?
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人可以多商量商量。唐棣用不着操心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张洁。”
好像她那时就知道我要大病一场(她去世后不久,我就查出丙型肝炎),为了减轻我的
负担,为了我能安心治病,免得我再为她去四处奔波、求医、找药、为她受累,她毅然绝然
地决定走了。
胡容一听她这样说就慌了。忙问她:“您哪儿累?”
妈又说不出。
胡容又问:“您的腿累吗?”
妈说不累。
胡容又问:“您这样起来、坐下累,是不是?”
妈也说不是。可她还是说,她累了。
胡容着急地劝导她:“您怎么能这样说,您得好好活下去。您手术做得这么好,还得活
好长时间呢。”
妈说:“是啊,谁不愿好好活着、活得长,可是我不行了,力不从心了。我这样张洁多
着急,她也累了,我帮不了她的忙,还给她添乱。”
胡容说:“这是她当女儿应尽的责任。咱们不是还要一起到美国去吗,我去看女儿,您
去看唐棣。”
妈说:“不啦,不行啦。去过了,也看过了。我的腿硬了。”
不论胡容说什么,似乎都拉不住、留不住妈了,妈突然就像修练到了四大皆空的境地。
可是过了一会妈又要求胡容帮她练习从椅子上起立坐下的动作。
胡容让她休息一会再练。
她说:“我要练,不然张洁又着急了。张洁对我很好,可是她的脾气让人受不了。”
妈在美国的时候也对唐棣说过:“你妈是很孝顺,可是她的脾气太犟、太急,我受不
了。我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心情太坏了。”
确实像妈自己说的那样,她嘴上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心里什么都清楚。
曾几何时,我难道不是一个老是笑嗬嗬的傻姑娘?
不论与多么刁钻、阴暗、狷介的人相处,都能相安无事。倒不是我有多么宽宏大度,而
是天生成的没心没肺、浑然一片、轻信于人。不论谁坑害了我、甚至卖了我,不要说以牙还
牙,就是觉悟也难。偶尔品出些滋味,也是转眼就忘,从不知道记恨。
曾经有个长我许多、清华五二届的追求者,对我的评价即是“浑然一片”。在我林林总
总的候选人中,那是母亲看中的两个中的一个,另一位是中学时代一个姓付的同学。
这两个人都是品行极好、忠厚老诚的知识分子,后来全都当了高级工程师。其中一个下
落不明。提起他,妈老是痛惜他说:“恐怕早死了,他得的一定是肝癌。”另一个在五七年
的整风反右中遭了大难,从此心灰意懒,最后丢弃了他的学业,跟着儿子到日本去了,自食
其力地在一家公司看大门。说,“即便如此,老死他乡,我也不会回去了。”
我在婚嫁方面,从没有听过妈的话,这当然是她这辈子最伤心劳神的事。
可我就是听了妈的话选择其中的一个,我就能幸福吗?
婚姻可能是人生最难、或许根本就是无法破释的谜。
记得有个中学时代的女友问我:“你为什么老是笑,你真是那么无忧无虑吗?”
是的,那时候我只会笑。甚至十几年前我也笑得不少,即使在所谓生活作风不好而饱受
世人耻笑的时候;即使在穷困潦倒,贫血得晕倒在地、衣衫补了又补的时候……
就是这几年我的脾气才坏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不得不抛却幻想,面对人生的种种缺憾,可又无法回避这缺憾的伤害……
觉得自己对人人都有一份应尽的责任,既要尽孝道、又要尽妇道,以及朋友之道。还要
挣钱养家,又件件都想做好。结果不但没有本事将这包揽天下的角色演好,反而累得七窍生
烟、六欲全无……
但是又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把这神圣的角色死心塌地、任劳任怨地扮演下去,便只好自
哀自怜、心生怨气……
我被做人的重担压迫得失去了耐性。

※ ※ ※

我自做自受地选择了这种生活,并且没有本事解脱不说,还把这种生活强加给妈,让她
成为这种生活的受害者。
在生人面前还能做个谦谦君子,忍而不发。在妈面前却忍不下去、也不忍了。
知道不论跟谁都得进入角色,只有跟自己妈才不必着意“关系”,才能知无不言、言无
不尽,畅所欲言。干脆说,母亲就是每个人的出气筒。
只要妈多说我几句,或是不听我的安排,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来说去,就来火了。
即使为了她好,也做得穷凶恶极。
其实八十高龄的妈并没有给我多大负担,很少需要我的照顾,尤其我在先生那边克尽妇
道的时候,她不但自己做饭,还要张罗我们的日子……更不要说她前前后后带大了我、又带
大了唐棣,我们两代人都是她千辛万苦、东刨一口食,西捡一块布养大的。只是到了最后关
头,才让我尽了一点所谓的孝道,最后还不落忍地匆匆结束了这种依赖我的、前后不过两个
多月的日子。
妈从来没有累过我,倒是我把她累了一辈子,是我把妈累死了。
就在一九九一年五月初我出访三周,知道妈舍不得花钱吃水果,特地把买水果的钱留给
小阿姨,让她必须定时去给妈买水果。回家一看,妈还是把这笔买水果的钱收回了。
见我急了眼,她分辩说她天天都按我的要求吃水果了。
我打开冰箱一看,那是水果吗?都是些烂橘子!
五月,在中国这种不注重保鲜技术的地方,是吃橘子的季节吗?那些橘子干得成橘子
渣,而且越吃越上火,妈的便结就会更严重。我大发脾气,把那一兜橘子“哐”地一声扔到
了墙角,还把妈的手杖摔断了。
我说:“妈,我真是累死了。您要是疼我,就让我少操些心,我让您吃什么您就吃什
么,我就会少磨几次嘴皮子、少受许多累是不是?您看,为了这样的事,我们三天两头就得
吵一次。”
一见我发了火,妈就摩挲着我的头和我的脸说:“好孩子,别生气了,妈改,妈一定
改。”
可是过不了几天,她又不听招呼了。我又得大发一次脾气不可。
我知道妈是为了给我省钱,哪怕省一分也好。她总觉得为我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她省一
分,我可不就少挣一分、少累一分吗?
我急扯白脸他说:“妈,您再省,我也发不了财。您就是不吃、不喝。一个钱不花,钱
也剩不下。”她完全不懂我的劝导,更不肯和我合作。她就是不明白,我的钱怎么也得花
光,如其在别处花光,不如让她花光。可她就是不开窍。
再不我就给她磕头、下跪,求她吃,求她喝。那种磕头、那种下跪,是好受的吗?
我不但不感恩于妈,甚至把妈这份苦心、爱心,当做是农民的固执。有时为了达到我的
目的,甚至说出让妈伤心至极的话:“您的脾气可太拧了,怎么劝都不行,怪不得人家和您
离婚,谁和您在一起也受不了。”

※ ※ ※

这期间妈还问了问做过放疗的胡容,放疗疼不疼?胡容说,什么感觉也没有。
其实放疗的副作用还是很大的。比如恶心、低烧、脱发、消瘦、食欲减退等等。虽然我
为妈准备了预防这些副作用的药,但效果不会很大,她一定还会感到痛苦,先生说,即使妈
能闯过手术关,也不见得闯过放疗关,毕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但是妈对胡容说的这些话,
胡容也是在妈去世以后才对我说。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说,那天在我家门口告别的时
候,几次都忍不住要对我说了,可是看我累成那个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她不忍心再说这些令
我大恸、大受惊吓的话。同时又觉得妈那些话不过说说而已,妈看上去虽然不好,但也不至
像她说的那样,说走就走了,哪儿想到果然就成了真。
我为你好、你为她好、她为她好……结果是事与愿违。
这就是命!

※ ※ ※

吃过午饭不久,妈说要上厕所。我没有扶她,还是要求她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
可是我眼前突然一暗,就像落下了一道沉甸甸的黑幕,一件意想不到、让我感到毁灭的
事情发生了。
妈不但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反而从沙发上出溜到地下,如鱼得水地在地上爬了起来,她
这样做的时候,似乎已进入无意识状态,有一种大撒手的解脱,和魂游己远的渺然。
那瞬间,我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有一切都完了、再怎么努力都不行了的直觉。
我的头一下就瞢了。
接着是气极败坏,甚至是愤怒。
那不是一般的气愤。
妈这样做,简直是对我的爱的背叛;
是对我自她生病以来,唯恐丧失她而饱受煎熬、担惊受怕的背叛;是对我们共同的苦
难、艰辛的背叛……我的大爱,那时一下变成了大恨。我恨妈的心理障碍;我恨她的固执。
她的固执不但是她的仇敌,也是我的仇敌;
我恨她不再、不能和我配合,为迎战越来越近的脑萎缩、为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而决一死
战;
我恨她这样做不但对不起我,也对不起自己。我们最艰苦的阶段都熬过来了,冒那么大
风险、受那么大惊吓,情感上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现在却这样自暴自弃,我和她所做的一
切努力,难道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都救不了她吗?
我恨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安排;

※ ※ ※

接着这愤怒,是无底的恐惧。妈一旦知道这样滑下去的轻松,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
滑,可真是一滑而不可收了。如果截不住这个滑坡,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我就别再指望她
今后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了。我真怕她就此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从而也就丧失了战胜疾病的勇
气……
一直像阴云一样笼罩着我的、脑萎缩的后期症状,难道这么快就来了吗?
这简直就是往深渊里坠。我决不允许!
妈非得活下去不可!那时,我要她活下去的愿望,可能胜过她自己。
我没有扶妈,反而冷酷地说:“好吧,就当这是床,就此练练怎么从床上坐起来。”
妈在地上爬来爬去,翻来翻去,连从地上坐起来都不会了。爬到长茶几前就用两条胳膊
撑着茶几,两条腿软软地斜蹬在地上,一点劲也不使。仅仅靠着胳膊上的力气,把上半身撑
了起来。这怎么能站起来呢,要想站起来必须两条腿使劲才行。
不一会她的劲就使光了,浑身累得发抖,像一匹跌倒在地,驾不动辕的老马,不论驾车
的车夫怎么拿鞭子抽它,它也爬不起来了。
此后,我再不忍看路上那些驾不动辕的老马,那会使我历历在目地想起此情此景。记得
母亲去世不久,当我见到一匹滑倒在地的老马,不论怎样挣扎,也难以从结冰的路上爬起来
的时候,甚至站在大街上就不能自己的痛哭失声。
妈一定力竭得魂魄出了窍,动物对此有非常的感应,对妈感情极深的猫咪这时冲了过
来,厉声地嚎着,用它的小脑袋一抵一抵地抵着妈的两条胳膊,好像为妈受这样的折磨心痛
不已;又像要保护妈;又像要助妈一臂之力……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发出丝毫恻隐之心去扶
妈一把。可见我连畜生都不如了。
最后还是妈渐渐收拢了两条腿,两腿这时才能用上一点劲,然后站了起来。
可我还是不肯就此罢休。见妈的腿好不容易懂得了使劲,就想趁此机会让妈再巩固、巩
固腿上的感觉。
结果是适得其反。
妈又出溜到地上爬了起来,一直爬到靠窗的沙发前,面朝南地跪坐在地上不动了。
那时她只要一扒面前的沙发就能坐到沙发上去。所以我还是逼她自己爬起来,坐到沙发
上去。
可是她不,她说:“咱们协商协商。”她的意思是让我把她挽起来。
我狠着心说:“不协商。”
刚说完这句话,电话铃响了。是谌容来的电话,其实我何尝放心让妈老是跪地上?三言
两语说完电话又赶紧回到客厅,希望这一会儿能发生奇迹,妈已安坐在沙发上。
没有,妈还在地上跪着。
她可能跪累了,两条胳膊全杵在身体左侧的地上,上半身的重量也就全倾斜在那两条杵
地的胳膊上了。因为上半身向一边倾斜,臀部也就翘起并向左侧扭去,这样,她连坐直自己
的身体也不会了。
我说:“您把身体侧过来,屁股放平挨着地。屁股一挨地您就能坐直了。”她照着我说
的试了试,果然坐直了。
我说:“您看,多容易啊。不过一秒钟的时间,您就会了。一切您都能做到。”
她自己也说:“连一秒钟也没用。”
可她就是不能自己起来坐到沙发上去。
最后,我看时间拖得太久,她又实在不肯起来,只好把她搀起来。
她刚在沙发上坐好,就用颤抖的手把歪斜了的帽子戴正,像所有遭了非礼而又无可应对
的弱者那样,只能自艾自怜、下意识地整整自己凌乱的衣着。
这时她又要上厕所,我不再逼她自理,搀着她去了厕所。
为她整衣的时候,我看到她身上的紫斑更多了。
联想到她几天前就出现的瘀血情况,这才猜想妈可能又添了什么新病。我想,一定要带
妈到医院去了。但那时已是星期六的下午,医生护士都下班了,即使到了医院,妈既无高烧
又无痛苦,也不一定会引起值班医生的重视。妈虽然添了新病,却并不一定是大病,等到星
期一再上医院也不迟。
可是我错了,那正是大病,而且是要命的大病了。
妈也没有能等到星期一。
要是我知道还有三十多个小时妈终究还是走了,我又何必强求她学习自理呢?她去世
后,小兰(维熙夫人)的妈妈说,对一个古稀老人来说,就是严格按照科学的办法吃饭、锻
炼,对延长他们的寿命又有多少实际意义,何不顺其自然呢?
人这一辈子或许千难万险都能闯过,但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妈也一样。我能犟过上
帝、再让她重头开始,或再给我添上一段岁月吗?
八十年的艰苦岁月,把她累苦了、也榨干了。现在她终于觉得力不从心,实在挣扎不动
了。她够了,不想再累了,她要走了。不论我怎么拦也拦不住她了,就连只有她和我知道的
那个誓约也拽不住她了……

※ ※ ※

考虑到她在地上滚来滚去,衣服滚得很脏,上完厕所我就给她换干净的衣服,当我给她
脱下夹克,转身去拿干净衬衣的时候,听见她在我身后说:“哎哟,全让汗湿透了。”
衬衣全让汗湿透了!
由此可见刚才我逼她进行的那一番操练,让她的体力消耗到了什么程度!
我却假装没有听见。我不但在逃避自己的过错,也在逃避她的控诉。
然后我心虚地走出客厅。因为深感良心的谴责,竟一时不敢去照管她,她在沙发上一直
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坐着。
晚上来热水以后,我说:“妈,我给您洗澡吧。”
妈只说:“哎,别,别,别。”她不说“我今天太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因为,
那不等于是对我的谴责?就是我把她折磨成那个样子,她也不肯说我半个“不”;哪怕良心
上的丁点折磨她也不愿让我承受。

※ ※ ※

十月二十七号,星期日。
一早起床,是妈自己叠的被。
我夸张出意外的惊喜:“嘿,妈真棒,自己叠的被。”尽管我的信心在妈昨天的表现中
差不多丧失殆尽,但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仍然不死心地鼓励妈树立起奋斗下去的勇气。
她呢,纯粹是因为见我高兴,勉励地、也许还是勉强的一笑。经过昨天的消耗,她的心
力虽然丧失殆尽,可她还是挣扎着叠好了被盖。因为这将表明,她的身体正如我所希望的那
样,已经恢复到可以自理的地步。我会因此感到高兴……既然她的身体状况在很多方面让我
感到焦虑,就想方设法在尚能勉强为之的事情上安慰我于万一。哪怕这种假相如海市蜃楼一
样,转眼就是风消云散,能让我高兴哪怕几分钟妈也会不遗余力。
可能把妈的起居安排在客厅睡还是考虑欠周,她肯定觉得客厅终究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
休息之地,所以早上一起床就让我把折叠床收起,整天坐在沙发上打盹。不过她也许觉得坐
在沙发上比躺在床上更便于起立?
这一整天妈都坐在沙发上打盹,似睡非睡。每当我蹑手蹑脚走近她,为她把滑到腿上的
毯子重新盖好的时候,她都会睁开眼睛,像是看着、又像没看着我地朝我望望。
那目光宁静、柔和、清明、虚无、无所遗恨……我甚至还感到一种特别的温煦,那正是
生命之火在即将燃为灰烬时才有的一种温煦。
我没有看出一丝异常、恐惧、悲哀、怨尤……也许那时她已心平气和地,慢慢地走向归
依她的终点,她的结局。折磨了她一生的烦恼这时似乎被她一路行着、一路渐渐地丢弃。也
许那就是很多人难以达到的于生、于死的通达。
母亲去世后,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把死亡说成是我们的归宿。

※ ※ ※

下午我到老家去洗脏衣服,因为洗衣机还在老家里放着。并取她在医院吃剩下的“片仔
癀”以便涂抹她身上的那些出血性紫斑,不知是云南白药,或是“片仔癀”的功效,还是妈
的吸收能力强,反正妈身上那些墨黑的瘀血斑块又渐渐地消失了。
推开客厅门叫她吃饭的时候,她睁开眼睛幽幽地问:“快天亮了?”
我心里又是一堵。妈怎么连天亮、天黑都分不清了。
我不能回答她,我不愿她知道自己又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在餐桌前坐定后,妈似乎又有些心慌,手也有些发颤。举放碗筷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
落,像是勉为其难地支撑着碗筷的重量;又像丧失了举手投足间的轻重分寸。
说话时气也抖抖的。
现在才想到,她可能在极力掩饰身体的不适。因为手术后我一直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之
中,她不忍打破我的那个幻象,不愿让我失望。为了这个,哪怕把就要一败而不可收的真情
再隐瞒一分钟、再往后拖一分钟也好。
妈,就为了让我快乐这一会,您也许耽搁了诊救的时机,送了命,您为什么这么傻?您
怎么不明白?只有您活着,我才有真正的快乐。
这些现象本该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极力显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我还在为昨天的作为而
内疚万分,可是我的不安、我的内疚,常常表现为死不低头。我担心我一有所动,就会显出
自己的内疚。其实死不低头恰恰就是畏怯、是不敢正视自己的错误。
这一次,我的畏怯又酿成了我的大错。
这是不是导致她十几个小时后离开人世的一个原因?
而我那时仍然顽固地认为,我就是关心她,也不能显示出来。我怕妈会看出这一点,从
而造成她对我更多的依赖,懈怠了她对自理的要求。这对延缓她脑萎缩的发展极为不利。我
真怕妈会变成大夫说的那个样子。虽然我知道早晚有一天妈会变成那个样子。那她该有多么
痛苦。不过那时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了,痛苦的是我,那会比我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更让人难
受。
我要尽一切努力,延缓那个时刻的到来。
这一生,凡是我要做的事差不多都做到了,便以为只要努力也可以改变妈的命运。
可唯独这件事我是彻底失败了。
我的刚愎自用害死了妈。
可是,妈,就算我没顾及到,您为什么不说呢?

※ ※ ※

我还发现妈差不多吃一口饭或吃一口菜就要喝一口水。饭前我给她倒的那杯水很快就喝
完了,再往她杯里加水的时候我问:“妈,您怎么老喝水呢?”
她说:“我觉得口干。”
口干是不是临终前的一种征兆?
小阿姨说:“我看“复方阿胶浆”上的说明,如果服后口干可以减量。”
我拿过“复方阿胶浆”的说明看了看,果然有此一说。就说:“那就从明天起减量吧。”
显然我对妈如何进补还不如小阿姨经心。
后来妈好像又渐渐地恢复了正常。这样,我就更没把她刚才的不适放在心上。她一边喝
着据说是对脑手术后进补有益的骨头白菜汤,一边指导我说:“熬白菜汤最好还是用青口
菜,肉也不能太瘦,油多一点才好吃,白菜吃油吃得厉害。”
我见妈老不夹菜,先生却是口味很好的表现,特别对那盘炒豆腐。就拿起那盘炒豆腐,
往妈碗里拨了一大半,剩下一少半倒进了先生的碗里。其实先生并不贪吃,就是有点挑食,
不对胃口的宁肯没得吃也不肯动筷子。
只要不是在自己家,不要说是吃菜,就连吃饭妈也是吃个半饱。这大概是她过去长期寄
人篱下的后遗症。
要是妈一出院就住在自己的家里,心理上肯定会好过得多。我真后悔没有让妈住到旅馆
或是招待所去。
那个装修公司赚的真是黑心钱。装修费用我在八月十五号就交齐了,可是因忙着给妈治
病,一直没有顾得上去照看,装修公司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弄得十二月二十号才能进人,
历时四个月零五天,全部工程不过就是贴上壁纸铺个地板。
这所为妈而搬迁、而装修的房子,妈一眼也没看着。
新房子所处地段比较繁华,不必费很多周折妈就能上街遛遛,她也就不会感到那样寂
寞。且与北京急救中心只有一墙之隔,我知道妈早晚有一天会需要急救中心的帮助。
一眼没看见还是小事,在她急需抢救的时候,我们还住在先生远离急救中心的家里。
我又后悔何必那么自觉?医生说下面还有三个等着开刀的病人,需用妈那间单人病房,
我就马上让出病房,其实这种手术,既然能晚一天,再晚两天也是没什么关系的。我是不是
又犯了吃里扒外的毛病?总是为别人着想、为别人的利益而牺牲妈。要是不出院,当时抢救
也许还来得及吧?
吃过晚饭我对妈说:“妈,洗澡吧。”
妈说:“哎。”
洗澡的时候妈对我说:“我的头发长出来五分了吧?等到春节就行了。不用买假发套,
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本来打算忙过那一阵,在妈头发没有长好之前,给妈买个假发套。
妈的头发是长得很快,可是绝没有长到五分长,但我却说:“可不是有五分长了,您自
己摸摸。”
我牵着妈的手指,向她的头上挪去,她翘着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
自己的头发,相信她的头发果然有五分长了。
那一天先生家里刚来暖气,所以洗澡间里还是很冷,我把水温调得比较高,并且一直把
水龙头对着妈冲,冲着,冲着,妈像想起什么,大有异意地“嗯”了一声,把水龙头往我身
上一杵。可能她觉出洗澡间不够暖和怕我着凉,想让我也冲冲热水、着点热气。
自七月底以来,妈很少这样做了,这倒不是说她不爱我了,而是她的魂魄那时似乎就已
远去。
我把水龙头给妈推了回去,说:“妈,您冲。”她也就没再坚持。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妈在世间对我的最后一次舐犊深情了。
我发现她的手很凉,就尽量用热水冲她的全身。其实星期二给她洗澡的时候,我就发现
她的手凉了,不像从前,就是到了冬天她的手脚也比我的暖和。我还以为是暖气不热的缘
故,现在当然明白,这都是人之将去前的征兆。
我一面给她擦洗,一面和她聊天。“您‘谵妄’的时候为什么老叫奶奶?”
妈说:“因为奶奶对我最好。”
“您不说是二姑对您最好吗?”
“还是奶奶好。”
我对妈“谵妄”时老叫奶奶心中颇怀妒意。心想,奶奶有我这么爱您、这么离不开您
吗?奶奶给过您什么?难道有我给您的多吗?
其实,那是人在意识丧失、或是生命处于最危急境况下的一种回归母体的本能。生命最
后的依靠其实是母亲的子宫。
而且,不论我如何爱她,永远也无法与情爱的摄人魂魄,或母爱的绝对奉献相比拟、相
抗衡,妈自小丧母,只能将奶奶的爱当做母爱的代偿。可是就连这种代偿性的母爱,她也没
能得到多少。
虽然这样想前想后,但每每想起妈叫奶奶的情景,我还是会谴责自己远远赶不上一个乡
下的穷老太太。
我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其实也是一种反省,妈叫奶奶不叫我,难道不是对我无言
的批评吗?要是她很满意我对她的照料,就不会想奶奶了。
给她擦洗完后背就该擦洗腿和脚了,我发现她的脚腕周围有些水肿。便问:“腿怎么有
些肿?”
“这是昨天累的。”妈像叙述着一个既和她、也和我无关的不尽情理的故事。
虽然只有一个“累”字,可不就是对我最有力的控诉。
同时也明白了妈是永远不会了解我宁背不孝之罪,也要她树立起活下去的信念的苦心
了。更不会了解我对她的这份苦爱。
我颓丧地蹲在妈的脚前,仿佛是站在一个哪边都不能依靠的剪刀口中间,深感自己无力
而孤单。
妈脚腕周围的水肿也许正是整个机体败坏的表现,可我这时又不强调科学了,而是用毫
无科学根据的“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的说法排除了我的多虑。
该洗下身了。这时我恰好站在她的身后,我的两双手从她的后肩头骨插进她的胳肢窝,
只轻轻一托,她没有一点困难就站起来了。
我的眼前简直就是一亮。我一下就明白了,过去我只是站在她的面前抱她起身,这恐怕
是她只能、便也只会用脚尖着地,不会用脚后根着地、腿部使不上劲的原因之一。
这更说明妈站不起来,不是指挥四肢的脑神经受了损伤,就像我说的那样,是她的精神
障碍以及我的训练不当所致。
妈不但松了一口气,更是难得地喜形于色。主动地让我一连地扶着她练习了好几遍。
给她洗完澡并穿好衣服之后,我对她说:“等着,等我穿好衣服送您出去。”
她说:“不用,我自己走。”
我在门缝里看着她出了洗澡间后墙都不扶,挺着背,不算挺得很直,但也算挺着往客厅
走去。
等我洗完澡到客厅去看她的时候,她又变得有点怪。她提醒我说:“我的钱在裤兜里装
着,你们洗裤子的时候别洗了。”
我说:“妈,您没换裤子,再说钱也没在裤兜里装着。”
见她这么固执地认为钱在裤兜里装着、而且认定会被我们洗掉的样子,就拉着她的手走
到客厅的橱前,拉开橱柜上的抽屉,给她看了看放在抽屉里的五十块钱,“妈,您瞧,钱不
是在这吗?”
她好像看见那张钱似的应了一声,可是她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抽屉里,而是视而不见、直
勾勾地望着前面的虚空。
见她这般模样,我又拿起那张钱放在她手里,让她摸了一摸,“妈,您看。”
她又应了一声,可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我心里飘过一阵疑惑,却没想到是不是有些不祥。
回家以后,她像在医院“谵妄”时一样,老是要钱。她说:“给我点钱,我手里一个钱
也没有怎么行。”
我想妈短时期内不会独自出门,也不可能料理家务。象征性地拿了五十块钱给她放在客
厅那个橱柜的抽屉里。
可能妈这辈子让穷吓怕了,手里没有几个钱总觉得心虚。没着没落。
这种没魂的样子一会儿就过去了,妈又恢复了正常。
我吩咐小阿姨熬红小豆、莲子、山药粥的时候,妈说:“把瑞芳给的红枣放上一些。”
我忙抓了几把枣洗了洗放进锅里。
妈又说:“多放点糖。”我又嘱咐了小阿姨多放一些糖。
熬粥的时候,我守着妈坐下了。这时,我又说了一句老想说、却因为难得兑现所以就难
得出口的话:“过去老也没能抽时间陪您坐一会儿,现在终于可以陪您坐着聊聊天了。”自
从妈生病以来,我做了至少半年不写东西的准备,以便更好地照料妈。
但是星期二给妈洗澡的时候,我冻感冒了。我怕传染给妈,好几天没敢多和她接近,直
到我大于正常用量的几倍服药,星期日才见好转。幸亏星期日我的感冒好了,这才可以和妈
在一起呆一会儿。否则连最后的这个相聚也不会有了。
我没有对妈说起我的感冒,怕她为我着急。可是我又怕妈以为我不关心她、冷落她,把
她撂在一边不管。一向大大咧咧的我,想不到人生还有这么多时候,连这样琐碎的事也要瞻
前顾后、左思右想地难以两全。
可是妈知道我的用心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妈恰恰就以为我是冷落她。那么
她离开人世时,心境该是如何的凄婉。
妈说:“我也不会说什么。”说不说什么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终于天良发现,想到了
妈对与我相聚的企盼,终于和她偎依地坐在了一起。
我嗑着孜然瓜子,是妈出院第二天,我到稻香村去买她爱吃的芝麻南糖时一并买的。
妈去世以后,我再也不吃瓜子了。一见瓜子,就会想起那一个最后的夜晚。
她咬了一口芝麻南糖,说:“过去的芝麻糖片比这个薄多了。”
现而今,又有什么不是“俱往矣”的呢?
但我还是感到鼓舞,她连这样小的事情都记得,不正说明她的情况不错又是什么?因此
我还跟她斗趣地说;“妈还挺内行。”
糖块又厚又硬,咬起来比较困难,妈只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我当时以为她可能是怕硌坏
了她的假牙。其实妈那时哪还有心气吃糖?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我给她剥了一些糖炒栗子她
也没吃,全给了小阿姨了?记得我还埋怨过妈:“妈,我好不容易剥的,您怎么给她吃?她
要吃可以自己剥嘛。”
妈轻轻地责怪着我:“你不应该那样给我夹菜,让老孙多下不了台。”想不到这也是妈
对我的最后一次责怪了。
我说:“那怎么了?不那么夹您就吃不上菜了。咱们吃的又不是他的饭,咱们吃的是自
己的饭。”
强调这点和用行动证明这点非常重要,妈对嗟来之食有难以忘怀的痛楚,和难以化解的
羞辱之感。就是这样,妈还不往饱里吃呢。对她来说,这到底不是自家的餐桌。
妈又说:“老孙这次表现不错。不怎么馋,吃菜也不挑。”
唉,他要是不挑食,我也就不会那样给妈夹菜了。
我倒不是和他争食,我是怕先生这种不必谦让的、自家人的亲情,让多愁善感的妈生出
寄人篱下的伤感。我倒好说,妈到底是住在先生的家里,就是多些客气,也不会多余。
看来妈对借住先生家,以及先生此次的接待是满意的。对于她的满意,我自然应该扩而
大之。难道我不是这个仍然肩负着各方历史关系的家庭、转承启合的轴承吗?便立刻请先生
到客厅里来坐。当着妈的面,为建设我们这个家园,我又做了一次笨拙的努力。“妈说你这
次表现不错。”
妈白了我一眼,这就是她今世对我的最后一次无言的训斥了。宽宏大度的妈,定是觉出
我这句话的不堪入耳之处了。
先生曾经身居高位,有时肚里能撑船。毕竟惑于情爱,凑巧也能让我三分。他没有计较
我的不敬,也抓了一把瓜子嗑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闲话。
我们当时说了些什么?记不得了。反正是每个围坐在一起的家庭都会说的那些话。
这时我不知怎么一回头,看见猫咪就蹲在我背后、也就是妈对面的沙发上,一眨也不眨
地注视着我们。后来,每当我回忆起这个时辰的情景,我都觉得它那时恐怕就知道妈的最后
时刻已到。否则它为什么那样忧伤而绝诀地注视着妈?不是说猫有第六感觉吗?它为什么不
会说话,它要是会说话,一定会预先警告我吧?
我走过去把它抱来放在妈的膝上。我说:“妈,您看猫对您那么好,您也不理人家了。”
我的意思是,除了妈出院那天我把它从老家带过来的时候,妈显出过兴奋之外,以后她
好像再没有关注过它。
从它出生一个月后来到我们家、到妈去世,整整九年,每日三餐都由妈亲手调制。晚上
睡觉之前,妈要亲自为它铺好被褥、给它盖好,对于我们的代劳,妈是很不放心的。就是它
白天打盹,妈也不允许我大声说笑,以免影响它的休息。妈不断检查冰箱里鱼和猪肝的储
量,随时敦促我进行足够的补充。不论有了什么好吃的,她总是悄悄地留些给它。一向为我
节俭的妈,有一次甚至让我到外汇商店给它买一个进口的猫食罐头尝尝。但是被我拒绝了,
我担心它从此就不再吃中国饭,那样的消费如何承担得了?我很后悔当时没答应妈的要求,
虽然我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按照妈的要求去做,妈也享受不到那份爱猫之乐了。
我不是没有觉查到妈对猫咪的忽略,但我那时还没有这个悟性。妈不是不再宠爱她的猫
咪,妈是气数已尽、无能为力了。
妈没有解释自己对猫咪的忽略,她只是移动起每个细胞似乎都有千斤重的胳膊,却在落
下时化为无声的轻柔,就像星期三早上摩挲我的头顶那样,轻轻地摩挲着它。
妈不摩挲我和它,又能摩挲谁呢?
妈一面摩挲着猫一面说:“虽然我老了,可是还是活着对你们更好。”
“那当然。”我热烈而急切地证实着她的这个结论。希望她能最迅速、最确凿地听到我
的反应,来不及对我的热望做更多的描绘。好像我的反应越快就能帮妈一把,就能越快地把
自己的热望和力量传导给妈。
虽然我不曾对妈准确、或不准确也解剖过我的困惑,但从她的这句话里,我听到了妈对
我深入生命本源的知解。
妈,您当然要活下去,否则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为的呢,一个人要是没有什么可
为的;也就难活下去了是不是?
从她这句话里,我还听到活下去的愿望,我想这是因为她刚才差不多恢复了从椅子上站
起来的能力。
不过,也许是她对我们表达的一份眷恋?
这时她又让我从后面托着她的胳肢窝,练习了几次从凳子上起立坐下的动作,我真是只
用了一点点劲,她就站起来了。
她说:“高兴,高兴,我的思想问题解决了一半。”
她之所以这样说,肯定是因为我前几天针对她的思想障碍,不得已地告诉她,她的脑子
已经萎缩的相当厉害,并编出再不努力锻炼脑子就要继续萎缩下去,那就没有几日可活的瞎
话吓唬了她的缘故,显然我那枉费心机的瞎话,不但没有起到我所预想的积极作用,反倒成
了她的思想负担。
她练了还要再练。“再练练。”她说。
妈像一匹趴槽的老马,又挣扎着站起来了。一站起来就想和我一起在只属于我和她两个
人的人生跑道上迅跑。
她又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我们的人生起跑线上,准备再次和我紧紧地在一起,起跑、冲刺
了。尽管头一天因为她不肯再与我同行,我们还那样地绝望过。
我和妈还是有缘,总算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四年。我的人生和她的人生已经紧紧地纠结在
一起,根本无法分清哪是她的人生,哪是我的人生。所有的大灾大难,都是我们一起闯过来
的。没有了我或她,我们的历史和我们的感受就是残缺的。我怕她累,说:“明再练吧。”
可是妈没有明天了。要是我知道妈已经没有明天,我何必不让她再多高兴一会儿呢。
粥熬好了,妈吃了一大碗。说:“我就爱吃这个。”我立刻又去给她盛了半碗,尽挑内
中的精花莲子和山药。
是不是这一碗半粥导致妈猝死于心肌梗死?要是不吃这一碗半粥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一关
呢?
这个晚上,妈似乎很高兴。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就强颜欢笑以便稳定我的心?
吃完粥,我就给她铺床。
偏偏是这一个晚上,我让她开始锻炼自己睡。临睡前她问我:“今天怎么个上厕所法?”
像吃晚饭时那样,她的声音里似乎又有些抑制的颤抖。我想了一想,却也没有多想。
我也需要抑制我的冲动,我怕流露出更多的关注,反而害了妈。
以后,当我在脑子里一再重复这个细节的时候,我的耳朵里越真切地重现这句话的声
音。每一回我都会得到重新的肯定,当时的感觉没错。那声音不仅是颤抖的,也是压抑的。
为什么会这样?
那时,她还剩下最后的七八个小时,一定不适得难以支撑,可又怕我误解她是在
“闹”,便极力抑制着自己的不适。
我说:“我十二点来叫您一次,小阿姨五点来叫您一次。”
前两天妈还怯怯地、生怕添乱地问过我:“不是说回家以后晚上就把便盆放在我的床
边,我不用再到厕所去了吗?”
我狠狠心,假装没有听见。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回家以后,晚上就把便盆放在她的床边,免得她上厕所不便。可那
时还没有和病理切片室张主任的那场谈话。
然后就一门心思认准,只有让她多多自理,她的脑萎缩才会有所抑制。一想到妈有一天
会变成六亲不认、专吃垃圾或其它什么的植物人,就被巨大的恐惧迫得难以喘息。又见妈回
家后晚上不再“谵妄”闹着上厕所,就打消了给妈放个便盆在床边,让她尽量方便的念头。
这时小阿姨说:“要不我还是陪姥姥睡吧?”
我却没有同意。“还是让她自己睡吧,我们按时来叫她上厕所。”
我深知小阿姨和我在医院交替陪伴妈的辛苦,特别晚上,很少睡觉。既然妈的身体已渐
渐地恢复正常,就该让她休息一些,以补偿在医院时的劳苦。
心里倒是想了一想,应该由我来陪妈睡。但又想,从八月份给妈张罗看病以来就没陪伴
过先生,妈渐渐康复后我再不照顾一下他,他该不高兴了。
果不期然,妈头七还没过,先生就对我大发其火。那时,我痛苦得无着无落,坐也不
是,站也不是。有天晚上先生在看电视,小阿姨在忙别的,我在房间里茫无心绪地遛来遛
去,无意之间走到厨房,见到厨柜上的药包,心想,不如替小阿姨给先生熬中药,也许还能
分散一下我的伤痛。没想到先生却大发雷霆:“你折腾了几个月了……到现在,连安安静静
地看个电视也不行……你少动我的药!我的东西不要你动……”
我和小阿姨只有对着妈的遗像,抱头痛哭。小阿姨还不停地哭叫着:“姥姥,姥姥。”
直哭得我手脚冰凉,嘴唇发麻,几乎没了鼻息。其情其状,可谓惨矣。
人们错以为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诸如怕给人添麻烦、怕
惹人伤心或不高兴、怕看人脸色、怕惹事生非等等。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不论哪个家庭只要有一个人心里不痛快、处心积虑想要找茬子发泄
一下的话,全家人都别想痛快。对于我这个家里家外、上上下下累到连最后一分劲儿都使光
了的人来说,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来说,宁肯息事宁人。除非忍到忍无可忍的情
况下,才会来一次大发作。
如此,我打消了我留下来陪妈的想法。
回想这一生,可以说没对不起过谁。只有妈,我是对不起她的,欠着她的。别说是没有
机会了,就是有机会也是无法还清的。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起来招呼她上厕所。按照我的计划,本应在十二点一次,凌晨五
点一次。可是我起晚了,心里有些愧愧的。
扶妈坐起后,发现她已尿在“尿不湿”上,但我还是扶她上了一次厕所。
把她放在马桶上,就赶快回客厅换“尿不湿”上的毛巾。刚换好毛巾就听见妈叫我:
“行了,来吧。”
我赶到厕所,把妈挽回客厅扶她坐到床上。她指着我的身后说:“那儿怎么一片火
呢?”听上去那是很大一片火,可是她的口气里却没有惊慌,好像她那时已站在天上,遥望
着距她很远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我回头一看,原来她指的是对面小桌上的台灯映出的那片光晕。
我心里又是一阵不安和沮丧,妈怎么又糊涂起来?我希望这不过是她没有从睡梦中完全
清醒的缘故。
可是我不能纠正妈。如果她知道自己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了的话,不是对她的又一次打
击吗?
感谢先生的周到,那日不知怎么想起在妈客厅的小桌上安个台灯,说是不必关上,就让
它一直亮着,万一妈晚上有事方便一些。
再过几个小时,可不就有了大事。
然后我就扶她躺下,她说:“我不睡了,一会儿不是还要出门儿吗?”
我以为她说的是八点钟我们得按预约时间,到北京医院给她做放射治疗的事。后来明
白,这就是谶言。
我说:“时间还早呢,您动作慢咱们就六点起床。那也来得及,您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我又有意识地点了点妈动作慢的问题,直到那时,我仍然不放过激发她的任何机会。
三个小时之后妈真的上路了。我那时要是知道神的旨意,就不会让妈再睡,也不会离开
她,而是想方设法去救她。
她很听话地躺下了。
这时我蹲在妈的床边说:“妈,请您原谅我。”这是我在白天和昨天决不肯说出的话。
倒不是我不肯认错,而是我昨天的错太大了,以及没有了认错的勇气。
没想到这就是妈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我和妈一世的缘份也就了结在这一句
话上,这句活真是我和妈这一世缘份的注脚。上帝的秤是非常准确的,我欠妈的,他会一点
也不剩地给妈带上。
感谢上帝,他让我对妈最后说了这句话,也让妈带着这句话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妈上路
的那个时辰,会不会因此感到一些安慰?我希望着。
我曾后悔,没有勇气把需要妈原谅的话说得更为具体。
现在我不后悔了,我要她原谅的地方太多了,不如像无以倾尽的无字碑那样铺在她的脚
下。
首先就得为我的出世请求她的原谅,那还只是肉体上的磨难,她当时一定没有料到日后
我在精神上、心灵上给她的磨难更深。
我不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出生、成活、成长,是否都是母亲的灾难。
又有哪个母亲不是穷其一生为她的孩子榨干最后一滴血?而我的母亲尤甚。

※ ※ ※

妈的眼珠在往我蹲着的方向扫了一下,显然她听见了这句话。可是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
我的身上,也没有和我的眼睛对视一下,更没有和我说句话。
这是妈在世上看我的最后一眼了,而且还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相信这是因为妈不肯
看我,其实她早就原谅了我,不论我做了多么让她伤心的事,她也会原谅了我。但原谅了我
不等于她不再伤心。我不请求她原谅还好,一提,也许反倒勾起那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伤心的
往事了。
关客厅门之前,我回头看了看妈。妈的两臂紧贴着双腿,脸朝上直挺挺地躺着,嘴唇紧
闭成一条深色的窄线,颧骨从未有过地突现,两腮就显得塌落,很像我在一些遗体告别式上
看到的遗容。心里不觉掠过一丝蹊跷而又不祥的感觉,可是我马上就排除了这种无稽的想
法,我那时仍然不相信神的暗示,一门心思认定妈手术效果良好。从此以后,她什么病都没
有了,一定活到九十岁。
由于两点多钟带妈上过厕所,就想,到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不会再有什么事,便放心
地去睡。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
幸好小阿姨按照我的要求,凌晨五点钟再叫妈上一次厕所,可是她也晚了二十多分钟。
五点二十分左右,小阿姨突然气急败坏地在我的卧室门外叫道:“阿姨,你快看姥姥怎
么了。”
我猛地跳下床跑到客厅一看,妈不像过去那样,一醒来就穿好鞋坐在床上,等着我或小
阿姨去搀扶她,而是趴着床沿,赤脚跪在地上。左膝稍稍往前,右膝稍稍往后。
后来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在那一瞬间,我怎么就再也没有了妈!我不知道为什么世
间有很多非常、非常简单的事,任你穷尽一生去想,可你就是想不明白。
奇怪的是我这时还能注意到,在我闯进客厅的时候,猫咪没有睡,而是蹲在沙发上惊恐
地、呆呆地看着妈。只是在我冲进客厅的时候,它才从沙发上跳下,奔了出去。
妈离开这个世界那一刻的最后见证不是我,而是它。好在当时还有它在妈身旁,它终究
也是妈之所爱。
它一定想要帮助过妈,可是它却无能为力。你为什么不来叫我呢!猫咪!
这时先生也赶来了,和我们一起把妈抱到床上。
我把手指伸进妈的嘴里,她的牙关还没咬紧,可是舌头已像危重病人那佯,往舌根缩
去,不再贴着上牙膛。
后来分析,妈那时不过刚刚断气。要是小阿姨按我规定的时间去叫妈,妈还会不会有救?
我又拿起妈枕边的手电筒去照妈的瞳孔,似乎还有光点在妈的瞳孔上闪回。其实,那不
是瞳孔对光的收缩反应,而是玻璃球体对光的折射。我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对已
做哭丧之举的小阿姨说:“没事,没事,是昏过去了,有救。”
我先是扑上去嘴对嘴地给妈做人工呼吸,可是使不上劲。然后又用手挤压她的胸膛,妈
那时还能跟着我的动作往外喷气。后来小阿姨对我说,那不过是我用力挤压的结果。
同时我吩咐小阿姨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平时很伶俐的小阿姨却不知为什么打不通急救
中心的电话。
我又让先生去打,他打来打去也打不通。我只好放下妈,让小阿姨给妈做人工呼吸,我
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因为先生的心脏动过手术,这样费力气的事不敢惊动他。
急救中心的电话接通以后,先放的是一段英语然后又是一段汉语录音带。我无奈地等
着,恨不得把手伸到急救中心,一把揪断这段录音带。
我抱着须臾不可离开的电话筒,急得火冒三丈而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小阿姨给妈做人工呼
吸。那哪儿是做人工呼吸?简直像做柔软体操那样千万不能用力,又根本没有把妈的两条胳
膊挤压在妈的胸口上。可是我没有分身之术,不能去替换她,我得等着和急救中心通话。
急救中心好不容易答话了,我声嘶力竭地叫道,“人都停止呼吸了,你们快来呀。”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们是想抢救,还是想干什么?”
我说:“当然是抢救了。”
他们问了地址,并让我到附近的汽车站去等着引导他们的救护车。我如何可以离开?就
叫小阿姨去胡同口等着,我怕急救中心的车来的太慢,又让先生到附近航天部研究所的诊所
去找大夫。
然后我又翻过身来扑向妈去做人工呼吸。
那时,我像还没学会泳游、却沉落在水底,被水呛得无法呼吸那样的害怕。
附近诊所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她一看就说妈是心肌梗死,没有救了。
这时急救中心的大夫也来了。年轻的、睡眼惺松的女大夫一看更是说不行了。在我的请
求下,才给妈做了一个心电图。她说:“已经是直线,没有心跳了。”
我又求她给妈打强心针。
她说,“打也没用了,要是有用就给她打了。”
她走了以后,航天部研究所诊所的大夫又留了一会。
她看着妈的脸说,“多慈祥的一个老人呐。”
在她们都走了以后,我才会哭。
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先生给王蒙兄打了电话。王蒙兄又给维熙、谌容和北京作协打了电
话,因为他们很快就赶来了。维熙顺路又接来了蒋翠林。
不论我如何悲痛欲绝,我也没有权力坐哭与母亲的诀别。除了我自己,还能有谁来帮我
张罗妈的丧葬呢?没有!既然没有,我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本就是最后与母亲相聚的时间,
从我和妈的身体之间飞逝而去。果真只是身体之间了。
给妈换内衣的时候我发现她的两个膝头微微地磨掉了皮,看得出妈在最后的时刻,曾想
挣扎着站起来,而且是拼死活的挣扎。
这是有意识的挣扎,还是生命离去时的本能?
要是有意识的挣斗,我还感到些安慰,这说明妈还想活下去,可我又想,这挣斗很痛苦
吧、想活下去。而又知道活不了的话。既然如此,也许不如是生命离去时的本能。那时,妈
已经什么都体味不出了。
看着她磨破的膝头,我心疼如绞。妈在这激烈的挣斗中,只能独自承受我无法代替、分
担的,死亡袭击的恐惧和痛苦。
又给妈换了外衣。妈最喜欢的、又合适秋天穿的那套棕色花呢。沿秋香色缎子小边,盘
同样缎子花扣的中式套装,放在没装修好的、新房子的某个纸箱里。究竟是在哪一个纸箱
里?那里紧紧地堆放着几十个纸箱,根本就没有找出的希望。
要命的是新房子的钥匙还在装修公司手里,我上哪去找他们?在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
通常他们要在九点钟才开始工作。
还是借蒋翠林的光,火葬场答应可以及时火化。他们的车,十点就要来了。
由于是在家里过世,而家里是没有条件久停的。要是自己的家,多停一两天还可以,可
惜是在先生家。妈一辈子都不愿意烦扰他人(包括我),也这样教育我和孩子,所以我不敢
为妈的装殓耽误时间。过了这个时间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在这个活着的人都要因陋就简的环
境里,哪儿还有可能讨论为不活着人的方便。
听小阿姨的指导,我给妈穿了前几天新买的纯棉运动衫裤,她说按照农村的说法,棉制
衣物装殓最好。谌容来了以后说不行,让我到房间里去重新给妈找些正式的衣服换上。后来
她对我说,她不过是想用这个办法来分散一些我的悲痛。
我找来找去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衣服,只好拿了我的一件蓝色上有紫红和白色细条格子的
旧棉袄,和妈的一条蓝色毛涤裤子,还有,我在奥地利买的一双棕色半高跟皮鞋给妈换上。
妈的脚有些肿,穿的又是我一双茶色人造毛的长袜,所以鞋子还显大,我到现在也觉得
不如不换,因为妈后来穿惯了运动衫裤,对她方便而又舒服。
谁让我老是相信装修公司的鬼话,以为不久就能搬进新家,手上只留了几件日常换洗的
衣服,谁又料到手术非常成功的母亲会突然去世,以至她上路的时候,连一套像样的衣服也
没能穿上,更不要说她最喜欢的那套。
好在张家的女人也不认为这有十分的重要。
谌容又提醒我应该给妈带上一件她最心爱的东西。我马上想到是唐棣的什么东西或是照
片。可惜,仍然是一切东西都堆放在没有装修好的新房子里,手头什么也没有。可是那一瞬
间,我不知怎么想起先生家里有一张妈和唐棣的照片,那是一九九0年我们在RBO家里吃烤
肉的时候拍的。这种根本不会沉淀在记忆里的小事,那种时候居然能够记起,又居然能够找
到,不是冥冥中有人助我,其实也就是遂了妈的心意又是什么?
照片上的人影虽然很小,但我想这就是妈最心爱的东西了。
我把妈的上衣解开,把照片放在贴近她胸口的地方。
后来我又想,是不是我理解错了谌容的意思,她说的心爱之物该不是金银手饰吧?
小阿姨又把妈的双脚并拢,用一条黑布带把妈的双脚捆上,又让我在妈身上罩了一张白
布单子。幸亏有这来自农村、见过并懂得如何办理丧事的小阿姨。不然我真不知道这一切该
怎么做,并且还会做错很多。
妈全身都很干净,她一辈子好强,走也走得干干净净。
我坐在地上守着妈。我知道再也守不了多少时候了。这样的相守是过一秒少一秒了。
妈紧紧闭着她的嘴。无论我和小阿姨怎么叫她,她都不应了。
我觉得她不是不能呼或吸,而是憋着一口气在嘴里,不呼也不吸。那紧闭的嘴里一定含
着没有吐出的极深的委曲。
那是什么呢?想了差不多半年才想通,她是把她最大的委曲,生和死的委曲紧紧地含在
嘴里了。
妈永远地闭上了她的嘴。有多少次她想要对我们一诉衷肠,而我又始终没有认真倾听的
耐心,只好带着不愿再烦扰我们的自尊和遗憾走了。我只想到自己无时不需要妈的呵护、关
照、倾听……从来也没想过妈也有需要我呵护、关照、倾听的时候,如今,我只好翻看她留
下的那份如何可以详尽其苦的自述了。
妈走的时候,我本可以在她的身边,可是我陪先生去了。
要是她出事的时候小阿姨或我在身边,也许她还有救;
或至少在她走的时候,我能拉着她的手,让她这辈子哪怕有一次不孤独的记录。她肯定
呼喊过我,我却没有听见,她只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了。就像她在手术前劝慰我的那
样: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不是孤独了一辈子吗;
就是她已经迈上那条黄泉之路,只要还没走远,也许我还能把她叫回来。这样的事情不
是没有;
一想到她是这样走的,我就悲从中来。
人人都说我是个孝女,其实我让妈伤了一辈子的心,让妈为我劳累了一辈子,就在她没
有几日可留的情况下,我还逼着她一会起来、一会坐下地锻炼……是我把妈累死了。这,谁
又能看得见呢?
我不需要人们说我什么好,我要的是妈活着,哪怕再活一年,再让我为她做点什么,可
是她不,她就这样的去了。
不论我怎样伤她的心,她就是走,也左思右想,挑了一个不会给我留下更多悔恨的时辰。
她没有在手术台上走,免得我为签字手术而自责;
她没有在我逼她起立坐下的时候走,让我有机会用其实是对她无尽的深爱做一些弥补;
她拼却一命留给我最后一个满足:“高兴。高兴,我的思想问题解决了一半”,让我以
为我的努力终于成功,她又有了活下去的自信、愿望和勇气,那不也就是给我以勇气和希望;
她还有机会对我说,她就爱吃我做的莲子、小豆粥,为我日后的回忆留下些许的安慰:
她走的那天还算快活;
让我有机会在她说“虽然我老了,可是还是活着对你们更好”的时候,以明心迹地说声
“那当然”;
她给了我陪她坐一会儿的时间,让我能够对她说:“妈,过去老也没能抽时间陪您坐一
会儿,现在终于可以陪您坐着聊聊天了”,而她又给了我最后的谅解,“我也不会说什么,
也说不出什么……”
留给我一个了结我们这辈子缘份的机会,让我能够对她说一句:“妈,请您原谅我。”
那是她最后对我的疼爱。也是上帝对我的恩惠、对我的了解,他知道我不过是要妈更好地活
下去,只是我的办法过于拙劣,又急于求成。
我亲吻着妈的脸颊,脸颊上有新鲜植物的清新。那面颊上的温暖、弹性仍然是我自小所
熟悉、所亲吻的那样,不论在任何时候,或任何情况下,我都能准确无误地辨出。可从今以
后再没有什么需要分辨的了。
为什么长大以后我很少再亲吻她?
记得几年前的一天,也许就是前年或大前年,忘记了是为什么,心情少有的好,我在妈
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至今我还能回忆起妈那样幸福的、半合着眼的样子。为什么人一长
大,就丢掉了很多能让母亲快乐的过去?难道这就是成长、成熟?
现在,不论我再亲吻妈多少,也只是我单方的依恋了,妈是再也不会知道,再不会感受
我的亲吻带给她的快乐了。
很快,就连这一点依恋也无从寄托、无处可寻了。
我又在她身旁躺下,拉起她的右臂,让她的手臂像我小时那样,环绕过我的颈项,我贴
紧她的怀抱,希望她能像我小时那样,再搂抱我一次。可是小阿姨把我拉了起来,说:“阿
姨你不能这样,这样姥姥的胳膊就永远伸不直了。”
我只好起来坐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也只能拉着她的手、也只
能这样看着她了。就是这样,也是看一眼少一眼,拉一会儿少一会儿了。
她那一生都处在亢奋、紧张状态下的,紧凑、深刻、坚硬、光亮、坚挺了一辈子的皱
纹,现在松弛了、疲软了、暗淡了、风息浪止了。
从我记事起,她那即使在高兴时也难以完全解开的双眉,现在是永远地舒展了。
她的眼睛闭上了。
那双眼睛,到现有也显出常人少有的美。先是在大眼角那里往上抛出一个极小的弧,然
后往下滑出一道优美的长长的弧线,再往小眼角走去。最后在小眼角收势为更小的一个弧。
一般人闭上眼睛以后,仅仅是一条弧度很小、差不多就是直线的弧线。
真正让我感到她生命终止的、她已离我而去永远不会再来的,既不是没有了呼吸,也不
是心脏不再跳动,而是她那双不论何时何地、总在追随着我的、充满慈爱的目光,已经永远
地关闭在她眼睑的后面,再也不会看着我。我一想起她那对瞳仁已经扩散,再也不会转动的
眼睛,我就毛发竦然,心痛欲裂。
我也不相信妈就再也不能看我,就在春天,妈还给我削苹果呢。我相信我能从无数个削
好的苹果中,一眼就能认出她削的苹果,每一处换刀的地方,都有一个她才能削出的弧度,
和她才能削出的长度,拙实敦厚;就在几个月前,妈还给我熬中药呢……我翻开她的眼睑,
想要她再看我一眼。可是小阿姨说,那样妈就永远闭不上眼睛了。
妈,您真的可以安心的走了吗?其实您是不该瞑目的。

※ ※ ※

妈的手也渐渐地、越来越黄了。就像一九八七年她得了黄胆性肝炎那么黄。虽然还像活
着的时候那么暖和,可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一直握着的缘故。
妈的脸也越来越黄,嘴唇也渐渐地紫了。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了。
剩下的事,就是等火葬场来接妈了。
十点钟,火葬场的人来了。他们指着妈身上的被褥问道:“这些铺盖带走吗?”
我这时才明白应该给妈铺上更好的被褥。我怎么什么都不懂!
我抢先回答道:“是的。”
除了白底红条的床单是先生早年活的旧物,其它一应物品全是我们从前购置的,所以做
得这个主。
枕巾是橘黄色提花的,枕头是哪一个我记不起来了。
被里和棉胎倒是新的。但被面是我们从前住在二里沟的时候买的。米色底,上有红色圆
圈套着黑色的五角框,或黑色圆圈套着红色的五角框,我想妈带这床被走也好,那是只属于
我和她的、艰难岁月的记录。
就这样了了草草地把妈送走了。没想到妈走的如此突然,而我又无法分身去为妈准备什
么。
我倒不大在意这些,我悔恨的是我永远无法回报妈的爱了。
送妈出家门的时候,机关里的司机小段在我身后指导说:“说‘妈,您走好。’”我照
着说了。这一说、这一送,是永远地把妈送出门、永远地把妈送走了。
去的是东郊火葬场。天气晴好。没想到又经过了西坝河,我们本是要搬离的地方。我本
以为,给妈安排一个更好的住处,我是不会让她再回这个人生地不熟、对妈的寂寞生活没有
多少乐趣的地方了,可是没想到妈还是要和她曾经住过的这个地方告别。那时,天意不可违
的念头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心里。
从我非要妈活下去而至失败,我懂得了“顺其自然”。其实妈手术时就准备去的,虽然
手术如我所愿、所直觉地成功了,最后事态还是按着妈所预想的发展下去。这是我的失算。
这一辈子我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成功。唯有这一件,我失败了,我败给了妈。败给了
命,我不可战胜命,也不可战胜上帝。

※ ※ ※

在火葬场办理了一应手续。给妈挑骨灰盒的时候,我都不能相信妈不在了,就是前几天
我还在商店里给她选衣服呢。
我挑了一个最好的,希望妈在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好的住处,既然她没能住上我主要是为
她搬的这个新家。
人们提醒我给妈买了一个小花圈。可惜火葬场没有鲜花的花圈。
“放在哪儿?”我问。
人们告诉我应该放在妈的身上。我听话地放在了妈上腿靠近膝盖的地方。
这时我才醒悟,怎么连花圈都没想到给妈买一个?不要说是鲜花的,就是纸扎的也还是
在别人的提醒下才知道给妈买一个?
从来没有给妈买过鲜花,到了这个时候,也无法再做一次补偿。新中国在一九四九年后
消减了平民百姓一切所谓贵族化的习俗。每每在电视上看到为迎接各国贵宾献上的鲜花,或
某位国家领导人的追悼会上,偶然有个鲜花的花圈,只觉得那真不是人间过的日子。没想到
母亲去世后形势大变,那些本有为天上才有的日子,凡人竟可享受一二。这才能经常买些鲜
花放在妈的骨灰盒前,以了我的宿愿。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打瞢了头,就是不瞢头,也没有举办丧事的经验。家里人口太
少,更无三亲六故,生生息息、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从未经历、操办,就是妈活着,碰见这
样的事恐怕也会感到手忙脚乱。
不论新旧社会,人际关系的规则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有来有往。既无往,何从来?来
和往要有经济为基础,更要有心情为基础。妈却一腔哀愁,百事无绪,话都懒得说,哪有精
神应酬?既无钱又无绪,只有终日闭门长嘘短叹。如此,生活百科予我们可不就简陋到一无
所知。
而且我也分不开身,又没有一个兄弟姐妹,或七大姑八大姨来帮我照应一把。要不是有
小阿姨和王蒙夫妇、维熙、谌容、蒋翠林以及机关同志们的帮助,我连这些也做不完全。
事后,我悔恨无穷地对先生说:“我当时昏了头,你经历过那么多事,又比我年长许
多,怎没替我想着给妈买个花圈呢?”
先生说:“你又没告诉我。”
我哑口无言。既然先生能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可说?我那时要是能想到让他去给妈买个
花圈,这个遗憾也就不会有了。
就像我终于从悲痛中缓过气来的时候对他说:“这一年要是没有朋友们的关心,我真不
知道怎么过,可是你连问都不问问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先生照样无辜他说,“你又没告诉我。”
不过在我这样说过之后,先生确实改变了态度。今年妈生日和清明那天,我们到广济寺
给妈上香的时候,先生诚心诚意在妈的牌位前鞠了三个躬。
有一次先生甚至在电活里对人说:“张洁她妈死了。”
我说:“这样说是不是太难听了。你能不能说‘张洁的母亲去世了’?”
先生倒是很虚心,后来果然改口为“张洁的母亲去世了。”
记不得谁人说过,一个男人要是讨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老婆,再不懂得温柔也得温
柔起来,可在我们家,整个一个南辕北辙。
先生的万般事体,除了大小解这样的事我无法代劳之外,什么时候要他张过口呢?就连
他打算到街口去迎火葬场的车,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为他着想,怕他累着,转请谌容代劳。
但在母亲过世、我又身染重病以后,就卸掉了此项重任,躲进了自己的家。我没有这个
心气了,也怕我那很不好治、发展前景极为不妙的病传染给先生。

结尾见62楼。。。。。。继续

※ ※ ※
2007-3-11 21: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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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狩猎美男之古旅
网评很不错的搞笑文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回想着自己的读书生涯。

我,欧缘,高中时假小子一名,狐朋狗友N个且性别清一色为男。大学考入女生为熊猫级保护动物的物理系,本想挖几个帅哥,可当知道有男生宿舍女生也不能进的校规时,我心碎啦。上一届女生还能随便进出男生宿舍呢,到我们这届,男生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平等为理由,要求学校改规定。

大学的追男计划出师不利。

N大以出美女小有名气,于是狗党们借请我在食堂吃饭的机会大肆赏花,以至于系里男生每次见到我时,我都在和不同的男生吃饭。误背着"花仙子"的名声,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毕了业,去德国读硕士了。

抱着品尝各国佳肴的目的,我结识了些外国异性朋友。但是以我发乎情而止乎礼的处理手法,国际友人的热情也被我慢慢耗尽了。最后发现还是我的胃最爱国,高唱着"我的中国心",领了激光硕士的学历证书,我就屁颠屁颠回国了。

综上所述,我的感情就这么空白啦。

下飞机的第一个晚上就接到好友萍的电话,约我明天吃饭,顺便在她工作的商场买些东西。为了倒时差,我早早就准备歇下了,爸妈在我临睡前就问了我一句话:"老毛病好点没?"

我摇摇头。

"那还是早点嫁人吧,我们怕养不起你了。"爸妈一脸沮丧,说罢去睡觉了。

其实我很健康,只是有点小毛病,就是电器在我的手里总会莫名奇怪地坏掉。

迷信的老妈说,因为我一岁时被鬼上过身,落下了毛病;无神主义的老爸说,因为我六岁时手指插到插座里被电晕,落下了后遗症;大学电学教授说,因为我体内的电容比一般人大,储存量多,放电的时候比一般人放出的电量高,所以会影响些质量不好的电器。

我怎么没让教授把我推荐到国家质量检测部门工作去啊,不好的电器都别想从我这里过关。国家什么时候来挖我过去?我是人才啊!

我自认为是造福人类的,可是大家却把我看作是社会的危害,人民的公敌。看我那眼神就好比杀虫剂广告,高喊着"一定要把害虫杀死,杀死".

由于我这点小毛病,出国变得一路绿灯。

1。托福报名时,死党帮我排队,我感激涕零。他们解释说,为了减少国家发展时期公共电器破坏造成的财产损失,早点把我派到国外破坏发达国家公共财产,比较有利于我国国民经济的发展建设以及拉近与发达国家的距离。

2。电学实验课上,我排第一组做实验,自从我做后其他同学就不用做了,因为精密仪器坏掉了,大家排队来感谢我的巨大贡献,为他们减少个实验项目。我在想系主任每次哀怨地看着我时,八成心里嘀咕着,这瘟神什么时候毕业啊,谁敢给她不及格让她晚毕业,我削谁的奖金。所以我的成绩从没红过。

3。基于我的不良过去,当我临毕业流露出要出国继续学习的意思时,系教授那个感动啊,本来以我的大学毕业成绩和表现,估计得不到特别好的推荐信,结果出乎意料,教授给我的推荐信把我夸上了天掉不下来,把我夸得土豆皮全掉了(因为我是烂土豆),他们还脸不红心不跳,果然是老脸一张,比我们年轻人有功底。

总之,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入睡前,我家的灯闪了几闪,记得明天通知老妈,这灯太旧了,得光荣下岗了。

转天,去理发店削了个到肩的发型,穿上久违的海蓝色长裙,配上银色闪鳞高跟鞋,拦了车就去商场找萍。

终于在三楼女士专柜找到了她,她柜台卖的竟然是"贞德"牌进口处女膜。>_<

我晕,幸好有戴墨镜,不过脸还是红到耳朵根。萍马上就要下班了,她说去换下衣服,一会儿就有人来替班,让我帮她看着,没等我推辞她人就跑了。算了,我是鸵鸟我不怕,不如趁机见识下开开眼。

我仔细阅读说明书:"房事前十到二十分钟置入,房事开始时,女方应适当改变体位,使男方开始时不易进入,如配合处女膜破裂时的痛苦呻吟和害羞状,效果更佳".

一个字,强!这发明谁搞出来的,我读了快二十年书,做了七年的实验,怎么都没研究出如此有实用价值的东西来呢,失败啊。

尴尬之余,四下张望,原来商场在搞百年庆典活动。中间的大厅布置着各色彩灯。还有人在做检修工作,定睛一看,竟是个帅哥。魅惑的眼黑白分明,微微上扬,清亮而有神,俊美无俦的脸庞风采逼人。他带着几分寻味地抬了下嘴角,我一下就被电到了。



厉害啊,天天摆弄电的就是比一般人有电人的能力,光抬下嘴角我就被电蒙了,这要是冲我笑下,我还不得立即坐上救护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几眼不是罪过吧,大概他也感觉到背后有股色眯眯的灼热视线,于是朝我这边望来。我赶忙查看自己衣冠是否得体,就在这时,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姐姐,你卖什么呢?"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小弟弟。

|||_|||我满脸黑线,荼毒祖国花朵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最重要的,我不想让帅哥误解我的工作,甚至误认为我要买这劳什子的处女膜。

"弟弟,在这里干吗呢?"

"等妈妈呢。"

"那就好好等。"

不管小弟弟了,我要抓紧时间电帅哥,帅哥好像也正朝我这边看,突然他面露惊惧之色,我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小弟弟正在拉扯我身边这一段彩灯的固定连接处。我连忙过去阻止,却晚了一步,接口处已然松了。

我一着急,脚下两年没熟悉业务的高跟鞋发狠了,坚决不服从指挥,我扑通就摔了过去。

本来只是松了,被我这么一折腾,眼看着灯就朝我砸了下来,我一紧张随手抓了一盒东西,火光电闪之后,我失去了知觉。再睁开眼,我正躺在船舱中,浑身疲惫酸疼,身上披着一件看似古代样式的外衣,正在怀疑自己是否穿越时空的时候,一位典型古代穿着的老伯证实了我的猜测。

"姑娘,你醒了?"

我歇斯底里地拉住老伯的衣服:"老伯,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哪一年?"

老伯平静地说:"这里是海远国的东边,现为海林四十二年。"

没听说过!看来我不知飞到哪个古代了。外语再也用不上啦,激光工程这么先进的技术也再没土壤啦,我一下子从现代高科技人才转型为古代草包,我的世界被老伯这句话粉碎了。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这里也讲中文。

这位好心的刘伯收留了我。据他所说,那日他出海回程中,一阵滚雷闪电后,我突然出现在海面,海蓝色的怪衣,亮晶晶的鞋子,手里还死攥着一盒东西。说完就拿来我的LV小包和一盒东西,那盒东西是——贞德牌处女膜。

我想晕倒,但精神却特别好。难道我和贞德冥冥之中有什么纠缠?既然我现代女强人的梦已无情破灭,不如在古代做个女色魔,自强不息,志当存高远。(把当女色魔当成远大的志向>_<你还是不是正常女人!)还有,我的高跟鞋只剩下一只,不知道穿一只鞋能不能再回现代……带着一堆疑问,我沉沉地睡去。

白天我和刘伯一起出海捕鱼,下午回来后,我主动要求帮他补渔网。结果,补完后渔网竟然缩了一半!虽然我不擅长家务,但是我却能烧得一手好菜,这是留学生必备之技能。于是晚上我做了顿杂鱼大餐给刘伯吃。

菜上了桌,刘伯迟迟不肯下筷。难道怕难以下咽?我首当其冲地每盘均吃了几口。刘伯小心翼翼地观望,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动了筷子。就是做得不好也不用当毒药般小心吧,过分~

刘伯吃完,赞了几句,也不知是发自内心地,还是客套之词。我就权当是真心称赞了,这样总算有个可以安心留在刘伯身边的理由,至少我可以把自己的定义从草包上升到三级厨子。(普通人都会干这活,真是恬不知耻给自己争职称。)本来雄心壮志,打算毕业回国大展拳脚,现在到了古代,我就比废物有用一点,自信心严重受损,天妒英才啊!

心存着哪天我再被一个闪电劈中回到21世纪的想法,我决定暂时住在这个村庄。于是妥善收好带来的LV小包、行头(衣鞋项链)以及"贞德".

由于我这个新添人口,刘伯不得不扩建房屋,于是村里的小伙子们便来帮忙。他们干活时我就在一边盯着瞧,但后来发现,我越盯着,他们的劳动效率就越低,甚至还会弄坏我家的东西。(什么你家的东西,刘伯家的!)还不是我这双桃花眼惹的祸,自从在海上丢了隐形眼镜,想看什么都要眯着眼,大概我这副狐狸德行看着很妩媚吧。(你少恶心啦。古代哪家姑娘像你这般不知廉耻地盯着男人瞧,人家淳朴的小伙子好像被你的视线扒光了衣服似的,能不紧张地磕磕碰碰嘛。)我不敢继续做监工了,只是偶尔为他们端茶倒水,看到他们比小姑娘还害羞地接过。

我心里那个喜欢啊,不禁感慨,现代怎么没如此单纯的小伙儿了呢。(有你这样的女人存在,这样的小伙子也存活不了几天。)性文化的荼毒!在德国对性的谈论并不同于中国这般保守。记得有次参加大学举办的反对生孩子的PARTY,一人发个保险套,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走过来一名德国女生,说她男朋友不喜欢她拿的那种,喜欢发给我的这种。晕,您拿去用,别客气,我用不着。

胡思乱想的这空儿,人家小伙子看我发呆,连茶碗都替我洗好了。赞!真是居家旅行之必备男人。也许在这里找个实心憨小伙儿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计划着先住个一年半载,如果真回不去了,再朝皇都方向北上游历。不过现下如何打发时间呢?古代既没电视也没电脑,刘伯也沉默寡言,除了早上一起打鱼,其余大部分时间他老人家都不知所踪。好不容易从刘伯那里求到几本书,但都是玄学五行什么的,我根本不感兴趣。刘伯见我翻了几下又不看了,便赶紧收了起来。

我决定谈个男朋友打发时间。这村里的小伙子淳朴老实,奇货可居。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对着羊群流口水的狼!心动不如行动,我明天就开始选秀男。

一夜美梦,早上起来是个雨天,不宜出海,于是我和刘伯便留在家中。反正无聊,就趁这个机会问刘伯些问题。不知道刘伯当初发现我时对我的古怪情形有什么想法,不会以为我是什么来报恩的鱼变的吧。(你也没给人家变出金变出银来,还来给人家败家,渔网不是你补坏的?)

刘伯说,他捞到我的那晚夜观天象,似有异变,就朝那个方向寻去,刚巧见到我漂在海上。然后刘伯说,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道不明的过去,我的过去他不会问,我也不必说,有一天到了必须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晓。没想到刘伯竟是活得如此通透之人,能被他捞到真是幸运。不过这刘伯看似没那么简单,竟然会观天象。刘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正好雨停,我就识趣地出门了。

今天不是要选秀男吗?我把村里的小伙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没什么突出的。倒是有个叫小牛子的有点意思,虽然五官并不突出,但是那双眼睛清亮有神,似曾相识,平添了几分亲切。而且当初他和村里的小伙儿来修房的时候,只有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探究的意味。难道他早已对我芳心暗许?那就他吧,下手也容易些,嘿嘿淫笑两声。(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忒好了?)



我得设计个美丽的邂逅。英雄救美局?虽然恶俗,但正说明其高效性,百试不爽。那我就晕在他家门口好啦。

到了他家院子前,我抖了抖手帕,娇柔地哎哟一声,扑倒在门口。(你躲地雷啊,倒下还这么大动静!)立即就见有人从院子里奔出扶我。

"欧缘姑娘,你怎么了?"

我虚弱地说:"突然头晕。"然后装作柔弱地抬起头,这一瞧,我立即改成气呼呼地问,"怎么是你,小虎子?"

他一愣,脸上逝过一抹红晕:"我也是刚回家。"

谁理你刚回家没回家的,我竟然晕错门口啦。利落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可怜了我的衣服,白脏了,这林黛玉的样儿,我是装不下去了。"我找小牛子,他家是前边的……"

"前边第二家就是。"听着我不悦的口气,小虎子生怕再惹恼了我,虽然他还没弄明白我刚才为什么跟变脸似的。

终于到了小牛子的院前,这下该怎么办,总不能再晕一次吧,小虎子还在门口不放心地看着我呢。

以前总觉得那些找女生搭讪的男人轻浮,现在轮到自己,才发现人家是多么的用心良苦,又是多么的勇气可嘉。我心里这个忐忑啊,跟等着砍脑袋差不多。不禁从心底对搭讪男人的大无畏高尚情操表示无比的崇敬。(作者:你脱线啊,那简称脸皮厚,再说人家也不像你这么神经兮兮的,搭讪前想那么多,人家那是男人对美女的本能冲动。女猪:我正体会搭讪的真谛呢,你少烦我。作者:你内分泌失调,不正常。女猪:你知道我内分泌失调,还不说让我从现代带点太太口服液什么的,带什么处女膜啊!作者:>_<)

我正神游呢,却听:"欧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有事找我?"

我被小牛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不禁脱口而出:"我来泡你。"=_=|||

"……"他一头雾水。

"我特地来谢谢你帮我家盖房子。"张嘴就一瞎话,这可非一两日的功力可成的。

说着就想往他屋里钻,他看似不经意地一走,却刚好挡住了我的去路,皱了下眉,道:"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么客气。"

被人拒之门外,我有些尴尬,心想古代大概孤男寡女不便共处一室,所以他有所顾忌。

"我头晕,能去你家讨杯水,休息一会儿吗?"

小牛子犹豫了一下:"欧姑娘如不嫌弃,就请进来坐吧。"他终于让了路,请我进了屋。

我可不想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良家妇男,进屋行事比较方便隐蔽。

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都是生活必备品,不过看起来却有几分新。我随口问了句:"小牛子,你住这里很久了吧。"

他眼神掠过一丝警备,淡淡地说:"也没多久。"随即去给我沏茶。

这勾引人也是满辛苦的活,我以前怎么没意识到?要不着痕迹地给人下套,让人家喜欢上你甚至爱上你,这比做实验更需要实践经验吧。我且拿小牛子开刀吧。

可是聊了几句,我就熬不住了。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能答一个字他绝不说两个字,而且视线一直落在我手中的茶碗上。就说古代男子不宜直接与未婚女子对视,可他看哪儿不好,偏盯着茶碗,是不是恨不得我喝完早点走人啊。他不是对我芳心暗许吗?难道我估计错误,自作多情了?面子栽大啦!

他这么难搞定,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我抱着对问题探究到底的科学精神,咱俩算没完了。(作者:人家招你啦,修房子的时候多看你两眼,今天招待不热情一点,你就咬住人家不放。女猪:你忘了我是海龟了,咬住不撒口是我的动物本能。)

初次出师不大顺利,我决心留待以后再慢慢折腾他。于是准备留个线退场:"小牛子,这村里有大夫吗?我眼有点看不清楚,想去看大夫。"

"刘伯就会看病。"

=_=|||搭讪穿帮。

"刘伯从没和我提起过,而且自从我来了,又给他增添了许多负担。"说罢,假装无比愧疚地低下了头。怎么才能留个再来找他的借口,我急啊。

"让刘伯给你开个治眼的药方,我代他去山上采药给你好了。"

^_^柳暗花明又一村!报告:地雷埋藏完毕,现在准备撤退。

"小牛子,真不知道怎么谢你,等我病好了,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那倒不必如此客气。"咦?人家敬谢不敏。

"那我明天把刘伯开的方子给你拿来。"

"好的。"他站起身,好像在下逐客令。



就这样,我的首战在未知胜负的情况下结束了。

回到家,看到刘伯在桌上正摆弄着八个铜钱,我好奇地走近问:"刘伯,您会算命?"刘伯拈着胡子一笑,点了点头。

"那您帮我算算?"

"你想算什么?"

我低头摸着那八个铜钱,心想等他算完了,能不能昧了当私房啊,我在这古代还一穷二白呢。乍一抬头,刘伯眼中好似闪过算计的眼神,一瞬即逝,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眼花。

"您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回家乡?以后会不会有钱?有多少?"

刘伯一怔,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吧。

我财迷地攥着八个铜钱,摇了摇,不舍地扔在桌上。铜钱定住后,刘伯不知何时手上已多出一把乌黑的尺子,仔细地量着。最后解释说,第一个铜板是祸,意指我因祸而到这里。第二个铜板是水,水中而得。这个在理,我是他从水里捞上来的。第三个铜板是雷电,乃我命中犯克之物——我就是被电到这里的。第四个铜板是履,乃天命之钥。我的鞋是什么钥匙?哪家子用鞋当钥匙啊?难道灰姑娘这里也有?王子是谁?第五个是圣,现世之命,宿世纠缠。纠缠?和谁纠缠?第六个是贞,乱世之源。难道是指那盒贞德处女膜?它能有乱世这么大的作用吗?第七个是色,情劫孽缘。啥?我还没谈呢,就给我个下马威,好的灵,坏的不灵。最后一个是空,命之终端,但却是个变卦。连起来就是"祸水电履圣贞色空".祸水?色空?说我是祸水就罢了,至少还落个红颜,可是这色空,一世下来万事皆空,不会是咒我遁入空门吧。

"这八个铜板组成的总卦是罔,外一门内一草头一亡字,意指如果草率行之必是无命而归,当然也有置死地而后生从而归之的意思。总之,一切尚未定之,存有变卦之相。"

果然是个老神棍,告诉我回去也有可能,回不去也有可能,还随时会变,全被你一个人说啦,和不算没什么区别。

"刘伯,算一个问题就这么麻烦,后边的我就先不算了。"

刘伯还在研究着铜钱,不时皱皱眉,摇摇头。我心想,您这戏做得还真全套,等我回到现代,一定帮您申请个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

"刘伯,小牛子说您是这村里的大夫。我眼睛看远处看不清楚,您能给看看吗?"

"那不是很难治,等我上山采点草药,外敷几日便好。"

"小牛子说,您岁数大了上山不方便,他替您去采。"不能让你耽误我的泡男计划。

刘伯眼中精光一闪:"小牛子?"不过语气很快一转,"也好,我把草药名列一下。"

因为我不识草药,所以让刘伯给我画出各种草药的样子。没想到刘伯的丹青不是吹的,用栩栩如生形容绝不夸张。如果他名字再多个"温"字的话,我一定将这几幅画当宝贝收起来。既然没温,我也就没那份热情啦。(人家刘伯是称呼,不是名字!=_=)

是夜,想着明天能和小牛子一起上山,激动得难以成眠。可转念一想,孤男寡女,又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危险吗?难得发展感情的机会,放弃了可惜,可是这古代的山里没准住着一群老虎呢,小牛子打得过吗?(一群老虎?没有人能打得过!你以为是狼啊,还一群群的?)

辗转反侧,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听到院子里有鸟扑腾翅膀的声音,沿着门缝看去,竟见刘伯从一只鸽子的脚上取下了什么东西,之后又放上了什么东西,才把鸽子放飞了。难道这就是江湖中的飞鸽传书?但是刘伯大半夜搞这些猫腻干什么?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是神棍一年一度的骗人伎俩交流研讨会?

刘伯向我这边瞟了一眼,我正嘀咕着是不是被发现了,却见刘伯慢慢地踱回了屋。

我爬回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我不要惹上江湖是非,我什么功夫也不会,用什么保命啊。我是在和平时期过惯了安逸生活的人,禁不起动荡年代的生死考验,我是贪生怕死的现实之人。(难得你如此客观地评价自己一次。)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我就三个字:我都说!

我无非是想在古代用"贞德"占几个男人的便宜,然后逃回现代。就是逃不回去,做点小营生,够吃够住就好。难道这样小小的愿望也要就此夭折吗?涉入江湖,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贞德有个屁用,能顶刀还是能顶枪啊?

事到如今,想逃跑看似不易,就凭刘伯那半夜走路不出声的功力看,贸然行动只会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喀嚓掉,得从长计议。为今之计不如装作不知情,伺机而动。当务之急,是先要把眼睛治好。

一大早起来,我拿了刘伯画的草药图,就准备去小牛子家,想捎带上我从现代带过来的家当,如果有机会就趁机开溜,有了药方和草药还怕找不到大夫给我配药?可是偏偏刘伯要亲自送我出门,平时怎么没见他对我如此关怀备至呢,难道他发现了我逃跑的企图?不能打草惊蛇,我只得放弃带着家当上路的念头。

到了小牛子家,他早就收拾妥当等着我了,他本欲一人进山采药,但我谎称开始和刘伯学习医术,不能放弃这次学习实践的机会,还拿出刘伯的画来圆谎,最后他只得答应带上我。

临行前,小牛子又拿了几个馍馍放进包袱。咦?去春游吗?还要带干粮?走在路上,谈话中才知道,这进山往返至少两天,所以我们要在山上过一夜。先前怎么没人告诉我?想想也是,刘伯和小牛子都是惜字如金的人,我不问他们,难道还指望他们跑来主动告诉我?

看人家小牛子多熟门熟路,准备干粮、武器、采药的小盒子等等,那个包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看看自己,就拿了几张画,最后还塞到小牛子的包袱里了。(你真以为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啊。)这又充分证明了我以前的那个观点:这村里的小伙子真是居家旅行之必备男人。



朗朗青天上朵朵白云,呼吸着古代的新鲜空气,第一次出来踏青。(是采药啊,才走几步就忘了本啦。)而且身边还有个我意欲染指的护花使者,心情登时变得轻松愉快,(早上还危机重重准备逃跑呢,这人,神经比别人少几根啊?估计一只手不够数!)兴致盎然地唱起了歌。

别说,在这山里唱歌效果竟然和KTV不分伯仲,大概是回音效果好,我甚至觉得我的歌声从没有如此嘹亮过。看来这"山歌"就得在山里唱才好听。我先来了首《唱支山歌给党听》,因为这首歌最贴切我现下的心情。我这可是比真金还真的货真价实的"山歌"啊,告到消费者协会也不怕的三保产品。接着我又唱了喜欢的日剧主题曲、TOP10的德文歌曲和经典欧美金曲,忘词的时候我就哼哼过去,嘿嘿,反正没人听过原版的。

小牛子听第一首中文歌的时候神情静如止水,但听到后边外语歌曲时,忍不住朝我看了过来,带着一分疑惑,一分欣赏,还有一分回味。

小样儿,终于了解我的魅力了吧。真想拉过他的下巴,凑近他的唇,调戏他说:"有没有倾心于我?"但这念头只能在脑中演习,并不敢真正实施,怕唐突了纯情小伙儿。(作者:女流氓。=_=|||,留学时怎么没发现你这本性呢,是不是好不容易毕业了,又被我弄到古代来,受了刺激?!女猪:不懂了吧,这叫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国外的哥哥们太热情了,只有我退的份,没机会表现我的潜力啊。)

仔细打量一下小牛子,身材魁梧,体魄健壮,平凡的脸上却有着一双比静夜中的大海更为深沉的黑眸,蕴藏着难以揣度的平静深远,而且又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就在我唱得口干舌燥之时,小牛子默默地递给我他的水袋,这份体贴让我着实感动了一下。一个男人能细心至此,又不花言巧语,实属难得。我拿起水袋咕咚就是两口(咕一口,咚一口,正好两口),然后递还给他,本以为他也会喝上一口,没想到他犹豫了一下,就把水袋收了起来。

不唱歌了,才发现两人都默不作声是件很枯燥的事。耳边是鸟儿清脆悦耳的啼鸣,空气中飘溢着宜人的花香,外界环境都这么罗曼蒂克啦,但主角若是他的话,爱情故事还是不容易上演。

默默地走了很久,我开始感觉有些疲倦,脚步也不像唱歌时那般轻快了。路边的景色看久了也就失去了新鲜感,又是这样地闷头走路,让我愈发觉得脚步沉重。小牛子察觉了我步伐的减缓,便也调整步幅,配合我的速度。

我首先打破沉默:"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有草药的山?"

"今晚。"

"晚上采药吗?"

"明天天亮采药,然后下山。"

之后又重新陷入沉默。渐渐的,脚越来越痛,我的眉头越皱越深,面露痛苦之色,最后终于换来了他的主动说话,我的苦难也算终有所值。(你秀逗啦,自残换蓝颜一言啊。)

"怎么了?"

"我脚大概起水泡了,能不能休息一下再走?"

"前边有个小溪,我们到那里歇。"

到了小溪边,我一屁股就坐下了,他一愣,我这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想在现代这举动也没什么,到了古代大概就被划分为举止粗俗了吧。我小心翼翼地脱掉鞋,果然起血泡了。不禁怀念起现代的美好生活,飞机、火车、汽车、自行车,我想你们!

这布鞋铺着鞋垫,但哪能和旅游鞋相比。穿着这样的鞋,走了比军训拉练还要长的路,而且还是山路。我现在的痛苦、我脚的惨不忍睹以及我对交通工具的无比思慕,你们终于可以了解了吧!

"我的脚都起血泡了。"我伸着脚丫子就想给他看,这时才发现大概从我脱鞋的那一刻起,小牛子早就把头扭过去了。记得我奶奶曾说,在古代,女子被男人看到了脚,就要嫁给那个男人。不过她说的是大家闺秀,我在这里也就算个乡村野妇,不作数。

把脚泡到溪水里,清凉的感觉渗入我火辣辣的皮肤,疼痛立刻缓解了许多。

"小牛子,你就这样扭着脖子到什么时候啊,小心脖子抽筋,其实我不介意的,再说这里就咱俩,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

脚终于不那么生疼了,我趴在溪边洗了把脸,又用手掬了把水喝,立时觉得全身舒畅清凉。(作者:洗完脚又洗完脸才又想起喝水,这洗脚水和洗脸水就这么有功效啊,还喝得你浑身舒畅。>_<)小牛子终于也走了过来,用手捧着水喝,然后拿出水袋盛满。(女猪向作者大吼:看到没?小牛子比我狠,装了我的洗脚水,留着以后慢慢细细品味呢。作者:>_<)

我坐在溪边的草地上,小牛子递了个馍馍给我。我觉得有点干,就边吃边拿着水袋喝我的洗脚水,小牛子却只是干啃着馍馍。难道他也意识到这是我的洗脚水了,让我自产自销?看不出来啊,他还猴精猴精的。(作者:小牛子才没这么想呢。)

"你方才唱的歌是哪里话?"咦,天下红雨了吗?小牛子竟主动和我聊天?我一时间呆住了。

"咳……"他见我对着他发呆,有点尴尬。

"哦,那是古神语,远古时候神仙说的话,快失传了。"我意识清醒后赶紧作答。(作者:=_=|||你可真能胡侃,都快失传了你还会?!女猪:反正这里没人能拆穿我的谎话。总之,等我忘了外语了,就意味着这神语是彻底失传了。)

"歌很好听。"小牛子诚恳地说。

他对我会古神语竟毫不质疑?好像情理之中似的。



小牛子拿片树叶放在唇间,吹起了曲子,音质清脆悦耳,竟然把我刚唱的歌曲全都吹了一遍。不是全部,只有《唱支山歌给党听》他没吹。转念一想,这是我唱的唯一一首中文歌,也许他懂得词中意思,所以反倒没上心去听。

话说回来,小牛子也不简单,拿片叶子就能把声音吹得如此嘹亮,从声学的震动来说,他嘴上的力量可不一般,吐出的气也绝对有力度,肺活量看来不小。按此推论,那接吻一定有力且持久。(作者:你个色女在想什么,如果你的导师知道你学物理就是为了分析亲吻效果,非被你气死不可。)

小牛子的脸渐渐浮上诱人的红晕,难道吹得气闷了?哦,原来是被我盯着他嘴唇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长得唇红齿白诱人犯罪的。再说了,我刚才绝对是抱着科学探究的态度看你嘴唇的,不带任何色情目的。

我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脚底的血泡。小牛子停了吹曲,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根银针道:"得把血泡挑破上药。"说着就想用手抬起我的脚,迟疑了一下,终究没下去手。

我瞧着这个着急啊,我等着看病呢,大哥,别磨蹭啦,我是急诊!索性自己直接把脚伸到他手里,他被我这举动着实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懒得和他大眼瞪小眼,把眼盯在脚上避开他震惊的目光。他随即也恢复了常态,右手扶着我的脚,左手用银针给我挑血泡。我感觉到他扶着我脚的手有微小的颤抖。大哥,您别是庸医啊,用个这么小的针都颤啊颤的,跟老太太似的。

"嘶……好疼!"

他抬头看我,温柔地说:"马上就好。"

流血了!我慌忙从包袱里找出刘伯的画,暂时吸着血。

将血泡全部挑破后,小牛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白瓷瓶,轻轻地给我上着药,让我有了一种被情人呵护的感觉,不觉间失神半秒。药上好后,他又拿出一条丝质手帕,一撕两半,帮我包扎好。小牛子家徒四壁,怎么看也不像买得起如此上好丝帕的人,难不成是人家姑娘送给他的定情之物?

小牛子细心地给我穿好鞋后,去溪边将水袋盛满,之后回来拉我站起身,见我因站立痛苦而苦着脸的样子,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我背你继续上路吧。"小牛子带着征求的口气问我。

"好。"我巴不得呢,于是我爬上了小牛子的背。

背女朋友作为大学经典之谈恋爱情节,绝对是有道理的。此刻我就深陷于这种温馨而暧昧的池沼中不能自拔。静静无语,听着他的心跳,全世界似乎只剩下这最动人的节奏。他宽宽的背散发着淡淡的体热,那种有所依靠的感觉温暖着我的心。小牛子走得很快但却很稳,好似背着易碎的宝物,小心谨慎。此时虽是无语却毫无尴尬,自然得仿佛本就该这样,静静地走向路的尽头。慢慢的,我在暖意的萦绕下甜甜地睡着了。

直到天已黑了下来,小牛子才唤醒我:"欧姑娘,我们到了。"然后轻轻地放我下来。

我从甜梦中醒来,睡眼迷蒙,嘴角还残留着梦里的笑容:"是不是该吃晚饭啦。"

咦?嘴角怎么湿湿的,立刻醒透,拉过他,查看他的后背,果然,领子以下湿乎乎的一片。我的脸登时就像一只煮虾,红透了。

他一怔,随即明了,忍不住低笑出声。我这只虾米装作去捡柴火,游走。

围着火堆,我和小牛子静静地吃着干粮。我习惯性地吃完喝了口水,然后把水袋递给他,他又像上次似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去喝了一小口,喝完一抹红晕飞上了脸颊。又不是酒,红什么脸啊?

灵光一闪,原来……间接接吻。古人啊古人,思想如此复杂,真是一点也不单纯。(不单纯的是你!)此时方才明白先前他没有喝水的原因。我都不介意你占我便宜了,你还这么拘谨干什么。

寂静的月空,野兽的嚎叫,映在眼中的火焰,还有彼此无语的我们。不知是我敏感,还是森林造成的压迫感,我总觉得一路上好像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似的。
2007-3-11 21: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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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晚上我们要这么守着篝火吗?"

"你睡,我守着。"

"谢谢你背我,还有你的药很有效,我想明天我应该可以自己下山的。"

他无语。

"我第一次在外露宿,说句实话,真的有点怕,幸好有你在。"

还是沉默。

"知心姐姐"的谈话和这种人也是无法进行下去的啦。真想现在就去睡觉,可是偏偏刚才睡了很久,眼下丝毫没有困意。难道数星星来入睡?对啦,星星?!

"小牛子,你知道吗?天上有十二个星座,对应着一年里的十二个月份。每个星座有不同的传说,所以不同月份出生的人具有不同的性格。"

他微抬起下巴。YEAH!好像对此话题感兴趣呢。

"我对星象也略有研究,但从未听过此种说法。"

这星座是进口知识,你听说过才怪!小牛子和刘伯什么关系,是不是也是神棍协会的成员?还是古代人都会看星象啊。我就和他们俩人熟,而这两人还都懂星象。想想也有可能,现代的夜生活如此丰富,这古代天黑了也没灯,除了看星星估计也没其他事可干啦。这里会看星象的八成和现代会用电脑的人一样多吧。



今天就装个神棍得了,反正他也说从未听说过此种讲法了。等回去就让刘伯介绍我入神棍协会,有了组织更好骗人。(作者:刘伯和小牛子都不是神棍,其实就你一个人是!)

"给我你的生辰。"看他似乎颇为为难,我又说,"不用年份和出生时辰,只要日子。"你小子还挺谨慎的,怕我写小纸人钉你啊~

"三月初六。"

三月初六是阳历多少啊?完了,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个星座。以前有个死党是金牛座的,就是阴历三月生人。你又叫小牛子,就金牛座吧。

"你属于金牛座,这个星座的人,性格天生比较忧郁和压抑。"他眼睛一亮,看来我蒙得对。我就直接把我死党的性格无耻地说成这整个星座的性格啦,反正我是神棍,我怕谁?

"当抑郁累积到顶点时,就会突然爆发。这个星座的人工作勤勉,刻苦耐劳,坚忍不拔,耐心、耐力、韧性是他们的特性。(你是在描述牛的特征吧。)他们相信爱情,但是会选择最安全、确实的途径去争取,通常是经过长期的酝酿和深思熟虑,一旦下定决心,没有人可以改变。"小样儿,看你对待我的态度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爱情鸟儿啦!

看他专注的表情和认真的态度,想必心里极其认同我的话,尤其说到最后爱情的时候,他眼里竟是得遇知音的惊喜。

本来我已是黔驴技穷,可看着他那热切期盼下文的表情,只得期期艾艾地继续胡掰:"他们忠诚、真心、善解人意、不浮夸、率真、负责,凡事讲求规则及合理性。"夸人总是没错的,这是神棍守则第一条。(你自己编的神棍守则啊!)

坚持不住了,你就是再拿求知若渴的表情看我,我也吐不出来啦。老兄,你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没小,你想逼死我啊?!

"你看到天上那个星群了吗?那就是你的金牛星座。"我胡指了一下。反正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总能找到看着像牛的一堆星星,说不定能找出好几头呢。说完,我心虚地赶紧拿根树枝拨弄下火堆。

小牛子朝着我胡指的方向看去,找了一会儿好像仍没有找到。于是他竟主动挨坐在我身边,让我再指一次。"就那儿!"我朝着最密集的一堆星星指过去。老兄,你发挥点想象力行不行啊,狗形的你忽略近似成牛形不就结啦。

我可不想跟他这么仰着脖子看天,怪酸的。脖子恢复正位后,我发现我们坐得好近。从我这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很有型。咦?他的脸好像看不到毛孔。买皮货的时候,我妈说,皮上没毛孔的就是人造革的!凑近点研究"人造革",这时小牛子突然把头转向我,他的唇就这么不经意地刷过了我的唇。我们俩都是一怔,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彼此。时间仿佛停住了脚步,四周静寂得只余下柴火燃烧的劈啪声。

小牛子佯装自然地拿起树枝拨了几下火,还趁机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些。(火堆:为什么你们俩尴尬的时候都来拨弄我,我招谁惹谁啦!)

他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局促不安地坐在我身边。我敢肯定脸红一定不是因为烤火。难道是被我赚去了初吻?看在他如此可爱又失去初吻的分上,我决定不捉弄他了:"小牛子,你知道金牛座的传说吗?"

他抬起微垂的头。我继续说:"从前有位叫欧罗巴的美丽公主。一天,她正和侍女们在野外摘花玩耍,突然出现一头如雪花般洁白的牛,以极其温柔的眼光望着欧罗巴,其实这头牛是仰慕公主美色的众神之王宙斯变的。一开始公主的确大吃一惊,但仍走向温顺的牛身边,轻轻抚摸它。由于公牛显得非常乖巧而温驯,公主就放心地爬到牛背上试骑,忽然间牛奔跑起来,最后跳进大海。公主紧抱着牛,海里生物皆出来向宙斯行礼,公主终于知道牛是宙斯的化身,上岸后,就和宙斯举行了婚礼。为了纪念这件事,宙斯把自己的化身提升至天界,成为金牛座。"

小牛子听后有片刻的动容,本欲说些什么,最后咬了咬嘴唇,继续仰头默默地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虔诚地寻找着他在苍穹中的位置。

刚才神经紧张地当神棍死了我好多脑细胞,一放松下来,疲倦感即刻袭来,我侧躺下。入睡前,看他还在不懈地找寻着他的金牛,我对于刚才胡乱指星不免有点愧疚,就用饱含禅机的口吻对他说:"等你找到你的欧罗巴,自然就会找到你的金牛星。"怎料他听后更坚定地望着天空搜寻起来。我则安心地睡下了。

睡梦中觉得有点冷,蜷紧了身子,这时感觉有人温柔地给我盖上被子,被子还泛着淡淡的香。而那人在我耳边轻轻地呢喃,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重新给我盖好被子,哄我睡觉的情景。一夜好梦……

早上被清脆的鸟声叫醒,抬眼寻找小牛子,见他正坐在我的不远处。低头一看自己,发现身上正披着他的外衣,这就是我梦中的香被子?取下外衣递还给他,别扭地道了声谢,毕竟第一次这样受男人的照顾,心里好似有小虫爬过,麻麻的,痒痒的。

开始采集草药了。小牛子随便扫了两眼刘伯的画,便着手采集,我则手拿着画对着找。没多久,他就采集到好几种了,而我还是一无所获。不由得抱怨刘伯的破画,既不是彩图,又没有标明图和实物的比例,而且画还染了血,让人怎么看嘛,简直是残次图样。(作者:还不是你自己拿去擦血的。)算了,让他一个人采吧,这样效率还高些。

小牛子在一边采草药,我在一边采花,一会就摘了一大捧,兴致勃勃地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示意小牛子看,他宠溺地笑笑。

"小牛子,你知道吗?古代的神很多都喜爱编花环做发饰呢,你看我像古代女神吗?"说着,转了个圈,摆了个POSE。

他郑重其事地答道:"很像,欧……欧姑娘。"什么时候变磕巴了?



这时,一株花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花很细小,淡白色的花瓣上点缀着形似水滴的红,散发着哀怨般的幽香。我伸手去采。

"别!"

我被小牛子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一抖就碰到了花的茎,感觉像被玫瑰的刺扎到一样。小牛子这时已到了跟前,二话不说,立即就把我被刺的手指放入他的嘴中。非礼我!我惊讶之极。只见他使劲在我手指上吸了一口血,随即又吐了出来。

"这花茎有毒。"

手指麻麻的,不知是残留余毒的作用,还是其他原因。心也麻麻的,看来十指连心果不其然。顺便证明了另一个道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中毒了吧~

小牛子处理完我的伤口,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才松了口气:"此花名为红泪茱,花娇美,茎剧毒,有个传说。"跟我学?讲传说,没新意!

"相传,有一对夫妇,丈夫中剧毒过世,妻子身穿白衣,悲痛欲绝,流下红色血泪,深拥丈夫而死,夫妻一起化作红泪茱,茎花相依相持,永世相伴。"

我思忖着,古代女子死了丈夫,这一辈子就算GAMEOVER啦,再想盼个第二春也不太可能了,怪不得这么想不开。也是,想想以后谁给她扛大米啊。(作者:=_=|||人家哪个女的死了丈夫先想这个啊。丈夫死了也得被气活过来。)怪不得这花如此怨毒,我就把它改名为"寡妇毒"吧。(作者:小牛子给你讲的是生死相随的忠贞爱情故事,怎么被你糟蹋成这样,连花名也不放过。)

"小牛子,这花的香味我挺喜欢的,你能不能替我摘些,我回去做香囊。"

他随即动手,手上垫了块布,驾轻就熟地摘掉毒茎,只留花的部分。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采花高手"?!

"毒茎别扔了,帮我包起来。我想花瓣娘子绝不想离开毒茎相公独自随我而去,那样恐怕就是做了香囊也不会再散发这般幽香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换来小牛子深情款款的一瞥,他一定认为我也是重情之人。其实我是想到了刘伯的不安存在,留个毒药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就是毒不死敌人,用来自杀也好。一箭双雕!(自杀也能算双雕之一吗?)

一个时辰后,小牛子采集好全部草药,当然也把"寡妇毒"的花和茎妥善收好了。从头至尾,他竟只是在采集前扫了画一眼。我拿自己和他一比,不免情绪低落。

"我们回去吧。"小牛子说完,背朝向我,放低了身子,"我背你下山,快到村子的时候,你再下来自己走。"见我感激地看着他,他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先前耽误了些时间,必须快些才能保证入夜前回去。"

于是我又爬上了"牛背".想到这趟出来,不但没帮上他的忙,还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不免有些内疚。不过转念一想,我做了他的三陪还没找他收费呢,我们扯平了。(作者:哪三陪啊?女猪:陪吃,陪喝,陪睡。作者:假冒伪劣!)

小牛子背着我,脚步却很轻快,心情好像也不错,难道背我背上瘾了?你又不是猪八戒。

"小牛子,你昨晚找到金牛星座了吗?"

"找到了!"他难掩兴奋地说。激动什么啊,换作是我,看了那么久的星星,早找出个动物园来了。

"那你昨天也看到牛郎星和织女星了?"我再打击他一下。

"牛郎星和织女星?"

"下次再看星星的时候告诉你。"你给我点时间编圆谎话,其实我也不知道牛郎星和织女星的具体位置。

"下次?"

见他情绪有点低落,我赶紧来个传说补场:"这牛郎星和织女星也有个传说。"

"牛郎是牛家庄的孤儿,依靠哥嫂过活。嫂子为人刻薄,经常虐待他,他被迫分家出来,靠一头老牛自耕自食,这老牛很通灵性。有一天,织女和诸仙女下凡,在河里沐浴,老牛劝牛郎去偷取织女的衣服,织女便做了牛郎的妻子。婚后,他们男耕女织,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十分幸福。不料天帝查知此事,派王母娘娘押解织女回天庭受审。老牛不忍他们妻离子散,于是触断头上的角,变成一只小船,让牛郎挑着儿女乘船追赶。眼看就要追上织女了,王母娘娘忽然拔下头上的金钗,在天空划出了一条波涛滚滚的银河。牛郎无法过河,只能在河边与织女遥望对泣。他们坚贞的爱情感动了喜鹊,无数喜鹊飞来,用身体搭成一道跨越天河的彩桥,让牛郎织女在天河上相会。王母娘娘无奈,只好允许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日在鹊桥上会面一次。而这个日子就称为七夕。七夕夜深人静之时,据说还能在葡萄架下听到牛郎织女在天上的脉脉情话。"

讲完,喝了口洗脚水润喉咙。我们这是讲故事大赛呢?一路上,他传说一次,我传说两次。我整个一"二传手",他担当"一传"!再加上天天折腾渔网的刘伯当"拦网",半个排球队都齐了。

我这边嘀咕着,小牛子那边也反复低声念着牛郎两字。你喜欢这名字?突然一诡计冒上心头:"小牛子,我以后就叫你'牛郎'可好?"

他突然脚下一顿,一踉跄,我这边鼻子猛然撞上了他的背。别急刹车啊,开车要有公德心!我揉着鼻子愤愤地想。

他没回答,拔步继续赶路。既然你没出声反对,我就当你默认啦。"回去我给你家题个字命个名,就叫'夜总会'."奸计得逞。

"牛郎!"我柔柔地一唤,只觉他背一僵,全身紧绷。新名字不适应?反应如此之大?适应能力真差!我继续说:"这次采药全是你一人的功劳,而且我还拖累了你,你不怪我当初执意要跟来吧?"(作者:你害他毁了一条丝帕,外衣沾了口水,喝了你的洗脚水,嘴沾了毒,被夺去初吻,罄竹难书啊。)

"我很开心。"被我拖累了还开心?估计他背我累糊涂了,不和他计较了。



口头忏悔似乎不够有诚意,我决定送个东西。从头到脚打量了自己一下,身无长物,送什么好呢?对啦!我拿出刘伯的画,折了只千纸鹤,还特意挑了张被我擦过血染红了的,有点色彩比较好看。(作者:你个财迷,用张纸就把人家打发了,而且这纸还是刘伯的。=_=)

我爽快地递给小牛子:"牛郎,我送你的。"

见他一脸茫然,我继续解释:"送你一只鹤,让它载你去见你的织女啊。"小牛子沉吟不语。不会看出我拿张破纸糊弄他吧。看来他不好骗,得下点重药。"你可别小看这纸鹤,这纸鹤名叫千纸鹤,据说在爱人生辰之际送上一千只千纸鹤,不仅能让她接受你,而且你也能实现一个愿望。"小牛子听后微有动容。

"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人,你可不要外传啊。"我思量着,他家那么穷,这时代纸又不便宜,寻常人家买不起太多的,等他有钱买一千张纸叠的时候,我早跑了。但是万一让别人知道了,总保不准有些人有钱也有闲功夫去折,到时没实现愿望来拆我这个神棍的台。

听罢,小牛子果然视若珍宝般把纸鹤放入怀中。

快到村子的时候,小牛子将我放下,可是我脚已经麻了,突然着地,一下没站住就要摔倒。小牛子忙扶住我,边给我揉脚边不停地自责。过了好一会儿,才扶起我亦步亦趋地往我家走。

到家的时候,刘伯已经回来了,不过奇怪的是,院子里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挂着渔网,难道我不在家刘伯就不出去打鱼了?

刘伯验收完草药,小牛子便回去了。我本想留小牛子吃饭的,但是几次暗示,刘伯根本不接话茬,也只得作罢。

小牛子刚走,刘伯立即要求查看我脚上的血泡。解下包扎的丝帕,端详了下,就撂在了一旁。用银针沾了沾小牛子给我上的药,闻了闻,又想了想,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嘀咕着:"竟然用百旖珍露。"接着,淡淡地对我说:"脚上没什么大碍,明日便好。我去给你配敷眼的药,要连敷七日。"说完,就去摆弄那些草药了。

这年代怎么是人就带根银针呢,我哪天也搞一根随身携带。(您别扎到自己!)小牛子和刘伯都用银针扎我的脚,难道他们怀疑我脚上有毒?我就高中时曾被传上过脚气,现在早好八百年了,你们至于对我扎来扎去的吗?不过话说回来,小牛子的药还挺有疗效的,刘伯就更厉害了,困扰我多年的近视,他老人家用中药治疗竟只需一个星期,真是患者的福音。

眼睛敷了一夜的药,早上起来时视线虽然不能立竿见影就那么清晰,但至少感觉清明舒服了很多。由于我强烈反对白天瞎子般躺在床上,刘伯万般无奈下只得答应我的要求,白天只给我一只眼敷药,所以就造就了我现在"独眼龙"的巨酷形象。

拿着昨晚洗干净的两半丝帕,直奔小牛子家。这次他并没像上次那般拒我于门外,而是欣喜地让我进了屋。小牛子果然不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脚伤可好些了?"没想到他还会对我嘘寒问暖。

"好多了,你的药很管用。"如果能把整瓶送我就更好了。

"牛郎,我把丝帕洗干净了,不过怕是不能再用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否留下?"

小牛子羞赧地点了点头。

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拿这破丝帕来当定情物的,全是因为我看这丝帕质地好,抱着节约的态度,想废物再利用,用来做香囊。你撕得那么均匀,做起香囊来也省了我不少事,四面封了口便好了。你别以为我送你个折纸做感谢物,你就可以回送我破丝帕当定情了,没点货真价实的东西可糊弄不了我。什么叫重男轻女?就是说男的送礼要送贵重的,女的送便宜的就成。

"牛郎,我那红猪花和茎呢?"

"是红泪茱。我昨天忘了给你。"说完,拿来递给了我。花和茎分别被他收放在两个木质小盒子里。

"还有,昨天我说要给你家题字,你快去拿纸墨来。"

看他面露难色,我以为他没有纸和笔:"你没纸和笔的话,我去找刘伯要来借用下。"

"不是,只是我这简陋之居无需题字吧。"原来是瞧不起我的字啊。不过我的毛笔字确实让人无法恭维,更别提写繁体了。对了,我写英文不就得了,他也看不懂,更不知道写得好坏。

"我要用古神语题字。"他一听古神语,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些质地高级的纸张和一枝羊脂毛笔,还有一个精巧的砚台,郑重地给我在桌上布置好。

好家伙!你小子到底有多少私藏?看这破屋还真想不到你有这么多值钱东西呢。看来小牛子深谙有财不外露的道理。

待他磨好墨,我学书法大家般把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NIGHTCLUB".

写完,本想潇洒地学李白他们把笔一扔,但一看是羊脂的,就没舍得。拿起字来,仔细端详,这一只眼写的就是比两只眼写的要抽象一些。我转手递给小牛子,他慎重地双手接过。

"这字什么含义?"

"夜总会的意思。"

"夜总会是什么?"

"就是什么阁什么楼。"

"那是什么阁呢?"

"和赏星阁差不多。"其实是赏"花草"的阁。



小牛子反复品味着"赏星阁"这三个字。等墨迹干了,便要将字收起来,可我却坚持要把题字贴在门上。小牛子拗不过我,最后只得万般不舍地把"NIGHTCLUB"贴在了门上。

事情都办完了,我便拿着装有红泪茱花和茎的两个木盒准备回家,因为刘伯说白天要每两个时辰换次药。

走前,小牛子欲言又止,最后支吾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看星星?"

"看星星?"你还没看够啊。

"你不是说给我指牛郎星和织女星吗?"不提我早忘了这茬了。

"我现在晚上要治眼睛,等我眼睛好了再指给你。"说完,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我逃离了牛郎夜总会。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到刘伯已在院中等候。给我换药的时候,刘伯说:"你眼睛现在不方便,这几天最好不要随意走动。"难道刘伯这几天要有什么行动了,提醒我千万别撞到不该撞见的以至丢了小命?我慌忙点头应是。

是夜,我梦到我和小牛子两人重新演绎了经典韩剧《蓝色生死恋》,不过,最后吐血挂掉的是他,而不是我。

梦中情景一:小牛子和我走到我们定情的海边,我从后边抱住他,头枕在他宽阔的背上,双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胸膛,深情款款地说:"你的钱袋到底藏哪儿啦?"

梦中情景二:小牛子坐在那里,手里抱着小猫,温柔地抚摸着它的毛,我在这里立着画架,认真地临摹。他坐太久了,身体有些发僵,动了动,我立即吼道:"别乱动,这猫我马上画完了,好好给我抱着它。"

梦中情景三:近来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已经开始吐血,怕我担心,一直瞒着我,每次都把带血的丝帕偷偷地藏起来。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伤心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早告诉我,我给你准备个盆吐,省得你糟蹋了那么多手帕。"

梦中情景四:弥留之际,他躺在我怀里,我悲痛欲绝地说:"你安心地去吧,咱家大米以后就改别人来扛了。"他一口气没上来,吐血挂啦。

早上醒来,我回味着昨夜的梦。心想,这小牛子碰到我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连梦里都和他卿卿我我。

在刘伯给我上完独眼龙的妆后,我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刘伯说只是昨晚没有睡好,他今天休息下就没事了,让我不要担心。

我拿来针线,坐在院里做着四面封口的香囊。做好后,拿近鼻子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香气。咦,香囊上好像有个字,好小,是个"溪"字。

难道小牛子的情人叫溪?还是小牛子他姓溪?姓溪名牛,原来小牛子是犀牛?!

就在这时,小虎子来了。我赶紧将香囊塞入怀里,我可不想让他笑话我的女红。这年代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当禽兽呢,这边一个小牛子,那边一个小虎子。难道我就这么招禽兽的觊觎?(作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欧姑娘,能求你件事吗?"

"什么事?"

"你能不能也给我画张画,就是小牛子家门上贴的那种。"

终于有人欣赏我的才华啦,就看在小虎子对我的这般知遇之恩上,我决定自己提供纸张,倒贴给他写。刷刷几笔就写好了。小虎子连声道谢。

"你为何欣赏我的墨宝?"

他支吾着,见我渐露不耐,才凑到我的耳边说:"欧姑娘,我就和你直说了。昨日半夜,我起来去茅厕时,恍惚间看到一黑影掠过。本以为睡迷糊了没看清,但是过会儿,竟然见到黑影在小牛子家的门前,一下向后飞摔出去,之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我估摸着是不干净的东西,早上看到小牛子家门上贴有一画,心想一定是这画驱走了昨晚的恶鬼,向小牛子一打听才知道是你画的,就特地来求一幅避邪。"

我早就被气得火冒三丈了,敢情你以为是鬼画符啊!我伸手就想把那字抢回撕掉,没想到小虎子一下灵活地闪开,迅速把画塞到怀里,告了别,一溜烟跑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上午不到,全村的人几乎都知道闹鬼的事了,这小虎子还挺大嘴巴的。这下可苦了我啦,张大妈李大婶的,一村的妇女排着队来我家求墨宝,弄得我哭笑不得。想到还要在这里继续混下去呢,我是万般不敢得罪了这些姑婆们,所以只得闷着头把"NIGHTCLUB"练得龙飞凤舞且熟练无比。

用了一天时间总算把全村的鬼画符画好了。抬眼望去,除了我家,都被我改造成夜总会了,这景象"何其壮观"啊!

静下心,把各个细小的环节都联系在一起。难道那个鬼影是刘伯?他为何要去找小牛子?又被谁打飞出去?难道是小牛子?还是另有其人?无论如何,肯定不是被我写的"NIGHTCLUB"震飞的。

十一

带着这些疑惑,我就去做饭了,希望刘伯看在我厨艺尚可的分上,不要动杀我的念头就好。要不我先下手为强,用寡妇毒结果了他?这可是我唯一的武器啊。对啦,我还剩下一只高跟鞋,我可以用鞋子砸他。大学的时候,为了安全,我就在宿舍的床底下放了一砖头和一酒瓶子,防止入窗不轨的歹徒,虽然我宿舍是在六楼。转念一想,这也只是推测,万一误杀了好人怎么办?先静观其变吧。刘伯今天没什么食欲,还不住地咳嗽,我这边心里也敲着小鼓,一顿饭就这么默默地吃完了。收拾碗筷时,刘伯让我一会儿忙完去他屋。

我边刷碗边想,难道刘伯发觉了?终于要痛下杀手了?左思右想,还是无计可施。不能这么耗着,得赶紧回屋找武器。咦?我的高跟鞋怎么不见了?被人偷了?可是除了那只鞋子其余财物并没丢失。难道这村里还有爱慕我的小偷?想想刘伯平时待我不错,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心一横,把寡妇毒往怀里一揣,就直奔刘伯屋走去。

进了屋,刘伯示意我坐下,我一级战备等待他的裁决,却听刘伯无奈地说道:"欧姑娘,我已时日不多了。"

啥?原来不是我死,是您死啊。只要不是我死,谁死都行。

我这才放松了一直僵硬的身体,歪倒在椅背上,貌似关切地说:"您怎么啦?别担心,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今年已一百零一岁高龄了,只盼死前能不辱使命,便也就安心了。"

都一百零一岁了?!原来这刘伯不是刘伯,而是刘爷爷。一点都看不出他有这么大岁数,驻颜有术啊。先交出你的养颜秘方再死。

"欧姑娘,其实你乃罗所门的圣女,上任萦馨圣女仙逝前预言你必于一雷电交加的夜晚出现在这片海上。老夫在这里等了你足足五年啦。"

圣女?我吗?你看我相貌也就算是个中上等,心地还不纯洁,成天想着揩男人的油,又没高强的武艺,还是个神棍,绝对不是我!

"刘伯,您搞错了吧,这五年里不小心掉海里的没十个也有八个吧,不一定是我,或许是别的姑娘呢?"死不入江湖!

"一定是你!萦馨圣女说过,这任圣女来自异世界,我在海里发现你时,你穿着之物非这里所有。后来从你的行为举止上看,你又完全不同于这里的女子,做菜也不是我们这里的方法和口味。而我则是咱们'罗所门'萦馨圣女的左护法。"

刘爷爷,您等等,我还没同意当什么圣女呢,您先别咱们行吗?罗嗦门?专门为我建的门派吗?还有,虽然您老这左护法听着官不小,不过是上任圣女的,也就是说您已经退休啦,我跟着您个退休老人混,能有什么前途?坚决不干!

"刘伯,我只想在这村子里住上一年半载,等待机会回家,不想去其他地方当什么圣女。"

"现在恐怕也不由得你啦!"

"您这话什么意思?"

"罗所门一直有个对立的教派——'阎罗教'."

"阉了"教?这教什么来头,名字好恐怖!

"刘伯,这教为什么和我们对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要细说就得追溯到几百年前……"

不是吧,我听着这开头怎么像"从前有座山……",刘爷爷,您今儿找我说话是要交代遗言还是要给我讲故事啊。平时看您沉默寡言的,是不是要死了,想把一辈子没说的话今天一股脑全倒给我啊。"那您还是粗略说一下吧,细说我怕记不住。"其实是怕几百年的历史给我讲得脑栓塞。

"几百年前我们两派本是一家,开山师祖有两个男弟子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两个弟子天资各不相同,分别修炼阴和阳两套武功,而师祖的女儿则修炼其独门武功'解语摄魂'.这套武功并非所有人都能修炼,自首任圣女过世后,每百年方出现一名具有修炼此武功的独特体质的女子。"刘爷爷喝了口茶,"师祖过世前,想给女儿找个好归宿,最后圣女选定了练阴柔武功的师兄,所以师祖临终前赐他们成婚,而使同样也倾心于圣女的练阳刚武功的师弟伤心欲绝,在圣女成婚之日,酒醉后大打出手,却不敌师兄和圣女两人联手,负伤而去,后在江湖上创建了这个阎罗教。相传他独创了一门独步天下的神秘绝世武功,宣称只有娶到罗所门圣女的后任教主方才有资格修炼此武功。"

"刘伯,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嫁给那个教主?"我可不干,和个太监结婚,我的下半身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是下半生,不是下半身,你发音准确点好不好?=_=|||)而且,这一百年才出一个圣女,我想找个下任接班都不成!除非他许我红杏出墙,否则我一定要带着我的"贞德"跳墙跑掉。

十二

"非也非也,圣女你别急,且听我继续说。"

只要不让我去嫁"阉了"教教主,一切都好商量,你叫我圣女就圣女吧。

"自阎罗教的开山教主死后,几百年来,各任教主为争到修习那绝世武功的资格,无不为娶本门圣女费尽心机。可是最后结局除了因救圣女或帮圣女而亡故,就是为圣女而独寡终身郁郁而终,无一得偿所愿。"

我这行情可不是一般好,也不知道这任教主是圆是方,如果是个帅哥,我可以考虑成全你,只要你给我足够的好处;如果是老头或者丑男的话,那您就凑合着英年早逝或者郁郁而终吧。先问问刘爷爷和我演对手戏的教主是棵什么样的葱:"这任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任教主是上任教主的义子,可算年少有为,六年前他年方十八时便以'旋鳞苍炎掌'名震江湖,武功高强,但为人处事怪异,随性而为,杀人全凭个人喜好,甚是邪异。因他自小便见义父为情所困郁郁寡欢直至撒手人寰,所以扬言,若他日得遇圣女,不得之则必亲手毁之,必不重蹈前人覆辙。"

这小子还挺狠!嫁了他,就我这色样,估计也活不了几天。横竖是死,还是不嫁他了,找些比他武功还厉害的温柔情人们保护我。人多力量大,一拳难敌多掌,想动我,你也得先过了我的"情人护卫队"再说。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护卫队就小牛子一人,我得赶紧扩军!

刘爷爷继续娓娓道来:"自五年前,我在此等候圣女降临,便日日占卜。直到圣女出现的前夜,方才卦象微露。为防阎罗教也会到此抢夺圣女,我早早便做了部署。阎罗教中除了他们教主比较棘手外,其余人我均可对付,所以为防范他亲自出马,我在村里所有的船上都秘密地涂了'欲语还羞'.此毒乃是从绝尘谷我师弟处所得,只在空气骤然变热的时候才会散发毒性,使习武之人一个月内暂失内力九成。而阎罗教教主对付我的话,就一定会使出'旋鳞苍炎掌',也就一定会中毒。"

看不出刘爷爷不仅武艺高强,精通奇门八卦,心思还如此缜密,果然是个善用"毒"和"计"的一百零一岁的老狐狸啊!

"且说那日,我去海上迎接圣女,雷光电闪后,你出现在海上。果然没多久海上便出现了另一条船向你驶去,船上之人正是那阎罗教教主。就在我一把拉住你的手时,他也紧紧拽住了你的脚。我们谁也不肯放手,便一只手拉你,另一只手进行较量。当我使出'七毒散魂手'的时候,他不得不用'旋鳞苍炎掌'还击。我趁机拉你上了船,他也拽落了你的一只鞋。他即刻察觉中毒,带着那只鞋以余力逃走,而我也身受重伤。"

我说醒的时候怎么浑身酸疼呢,原来是被你这老匹夫还有那阉人抢来抢去拉扯的,如若不是看在你救了我,定让你给我按摩当赔礼!-_-|||

"此七毒散魂手,一生只能使用三次,使用一次丢一魂,而且自身带毒七日,至今我已用了两次。"我连忙又挪了几寸远离刘爷爷。心想:刘爷爷您把您的第一次给谁啦?您这样对得起我嘛?

"你不必担心,我早给你服下了解药。确定你是吾门圣女之后,我便飞鸽传书回罗所门。我知道阎罗教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村里也一定有他们潜伏的人,所以借修房之事暗自观察村民。很快我又得到飞鸽的回复,声称不久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让我们先按兵不动,不要离开村庄。但是却让我发现了蹊跷,这信鸽竟是我传信出去用的那一只。本来同一只信鸽来往送信并不稀奇,可问题就在于我那日用了七毒散魂手,七日内身体带毒。我特意在鸽子上留了些毒,所以这鸽子虽然可以飞回本门传信,但是绝没有力气再传信回来。说明必是有人中途拦截了我的信鸽,冒名回信,误导我们。而最让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回信的鸽子身上竟也有本门特有的联系暗号。那么只能说明,罗所门中一定有阎罗教的奸细。"

卧底?这么说,现在是危机四伏,我们的后援也被人断了,只能自谋生路了。

"那日你说要同小牛子一起上山,我便觉得他很可疑,于是同意你们上山,我于后跟踪。一来确认小牛子是否就是阎罗教的人。即使是也无妨,因为他们教主已不能在一个月内再同我交手,而其他人不敢贸然杀你,最多就是将你掳走。虽然我受了伤,但在我手下安然逃走已属不易,更不可能带上你。二来我们不忙于逃走而是上山采药,可使对方麻痹大意,佯装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人偷梁换柱盗了信。"

怪不得在山上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似的,原来是你这老狐狸啊。现在想来,我和小牛子培养感情的过程全被你偷看了去,快交戏费!你个看戏不买票的老流氓!(作者:人家是保护你去的,>_<刘伯好惨,称呼一落千丈:刘伯→刘爷爷→老匹夫→老流氓。=_=)

"下山后,我怕小牛子趁脚伤给你下药,赶紧查看了你的伤口,却发现他用的是百旖珍露这等珍奇伤药,所以说,他一定是阎罗教身份极高的几人之一。"

小牛子是卧底?我苦心经营的第一春啊~就这么胎死腹中了!小牛子,你竟然欺骗我的感情,枉我还以为你那么淳朴。做什么不好,做卧底,你以为你是梁朝伟,演《无间道》啊。

"我想他也意识到我发现他了,与其等他们先动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于是在七毒散魂手带毒的最后一日,我夜潜到小牛子家。一来,我要布置些以后出逃的最后事宜;二来,我要装作被发现,且中小牛子一掌使他中毒,这样可削减他的实力。殊不知那小牛子也不是个简单人物,竟在关键时收了来势,没有打到我身上,但是我仍被他的掌风震飞了出去。如此一来,虽然未能如我所愿一箭双雕,但总算是完成了逃走前的最后布局。可经过与他们教主和小牛子的交手,我的身体已快不行了。"

在渔村的短短七日中,我这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刘爷爷那边却紧锣密鼓地交锋了这么多回合。听刘爷爷方才一讲,我才恍如隔世般了悟。现在我是想不趟这浑水也不行了,被逼上梁山了!当你知道江湖之时,其实你已然身处江湖之中。

刘爷爷见我一脸沮丧和绝望,劝慰我道:"圣女不必担心,虽然老夫已是强弩之末,但是我却已为圣女的逃生做了最周详的计划。"

我听闻,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五年前我就着手安排了。我先是在屋内设置了密室,尔后又从密室开始挖地道,地道通到海边的悬崖,全长近一里。"

十三

刘爷爷啊,《鼹鼠的故事》就是写您的吧,地道战当初您也出过力吧。您简直是五项全能手,星象、用毒、行医、挖地道、打鱼,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在你上山采药回来后,我又在通海地道的中间部分挖了一条地道中的地道,通往小牛子家的床下。因为时间紧迫,地道十分窄小。通往海边的地道可跪着前行,而这个地道中之地道只可爬行。趁昨日夜袭小牛子,打斗中我踢飞石子,悄悄地在他床下给地道打了通气孔,总算完成了地道的最后一步。

"经由昨夜之事,小牛子定会通知阎罗教即刻行动。据我所知,他们的人马赶到这里至少要一天一夜,所以最早今夜子时最晚明日寅时便会至此。不过,我已有对策。"刘爷爷一捋胡子,"今晚夜深之时,我去村里找两名身形与你相若的女子劫回这里。点穴后,一名放到屋内密室,并易容成你的样子,面皮很薄的那种,她不照镜子应该不会发觉。待时机成熟,我会让密室中的女子醒来,你声称和她同是被我绑来的,然后装作挣脱绳子并无意间发现地道,和她开始往海边爬。我则在你们动身后,带另一名女子往海边逃去。

"据说阎罗教的左护法心思缜密,对五行八卦也有所涉猎,此次他定会出现,而他也能很快地发现屋内的密室。他对我一定有所了解,知道我必不会只设密室这般简单,所以估计没多久他便能发现密室中的地道。经过这两重机关的设计,他应想不到我还有三重机关,就是那地道中之地道。"

屋内有密室是一重,密室中的地道是二重,地道中之地道是三重。刘爷爷果然有几把刷子!

"你跟在那女子身后而行,记得边爬边将她爬过留下的痕迹擦去,直至到了地道中之地道的入口,你就找些借口停下,让她一个人继续逃命,而你则偷偷进入地道中之地道,启动机关,封锁入口。此机关一旦开启便永远封闭,而从地道中也根本看不出异样。此时地道中只留下前段你爬的痕迹和后段她爬的痕迹,合在一起,看似是一个人爬过。此外,估计阎罗教护法是不可能身犯险境进入地道追你的,下去的应该是普通教众,所以不会发现破绽,而沿着貌似唯一的足迹追。切记这时勿要前行,而是趴在地道中之地道端口处静静等待。"

"发现密室需一些时间,而进入密室后还需再寻找开启地道口的机关,等他们找到地道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在地道中之地道里等他们经过了。待到隔着墙听到有追兵经过后,再稍等片刻,确认他们爬远,再开始前行,以防爬行中发出声响而被发现。此外,追兵因地道狭窄只能跪行而不能施展轻功,这样就可确保那名女子爬至洞口。"刘爷爷喘了口气,"再来说我这里,我用你的衣物包好散石放入包袱,然后带另一女子出逃,他们至少会分出一半兵力追击。而这名女子并没有易容,我只是装作尽量遮挡她的容貌。一是让追兵察觉她是假的,尽早意识到圣女必藏匿他处。如果那边没发现密室或者只发现密室而没发现地道的话,这边也会立即跑去通知,如此可确保他们定会去仔细寻找密室和地道,从而中计。二是让对方误以为我于匆忙之间行事,这样他们最多只料到计中有计,而断不会想到其实我设计的是三连环计。"

"待那易容女子快到地道出口时,我便会去接应,丢下手中女子,带上易容女子,并点了她的哑穴。在悬崖边和对方纠缠时,我会让他们看到易容女子的脸,但是绝不让他们发现是易容圈套。我用最后一次七毒散魂手重创对方高手之后,携女子从悬崖跳入大海。利用碎石作用潜在海底,随即让女子窒息而亡,毁掉她的脸并造成被海底鱼类啃食的假象,之后尽量向深海方向远游。在我气绝之前,将包袱里的衣物和碎石散落海底。希望血腥味能引来巨大鱼类,在尸身被发现前,裹入鱼腹,消尸灭迹。这样即使尸首被寻到,他们也不能从面部辨识。如果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展的话,他们多半会认为你我已葬身海底,从而瞒天过海。"

"地道中之地道的尽头是小牛子家的床下,我在那里存放了一个月的水和干粮、一件男装以及为你特意准备的易容面具。此外,还有经我特殊处理过的敷眼的草药,这些草药不会散发气味。小牛子是阎罗教身份极高之人,你在地下,如果可以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就更利于以后的逃生。不过,无论听到什么,都要等到一个月后方可出来。即使外边已没了动静,也一定要等食物和水用尽后再出来,并记得封好床下的地道出口。因为他们没有捉到你,也没有找到你的尸身,便不会轻易撤回。不过在围困寻找二十多天后,想必他们就会相信你已经丧命或者逃走,再或者捞到海底的替身尸首,便会放弃对村庄的监视了。万全起见,你要尽量在地道中呆到最后。"

我听得脑筋都打结了。回味半天才明白了刘爷爷的三连环计:先带一没易容的女子逃跑,让他们很容易地进入第一层计,再带易容过的女子逃跑,这时对方以为此女子为真圣女,但还是故弄玄虚,让他们进入第二层计,最后我安全地在第三重机关中逃到对方的指挥中心去等待逃生机会,刺探对方情况,此乃第三层计。而刘爷爷会尽量要人信服他布置的其实是双重计而不是三重计。听刘爷爷的一席话,胜过我读二十年书啊。

"出来后,你换上男装,往西北方向走。东北方向通往罗所门,这条路上一定还会有阎罗教暗中派遣的人。你往反方向走,到绝尘谷去投奔我师弟玄毒老人,让他护送你回罗所门,这才是万全之策。见到他把这本《星象之卷》交于他。"说着,刘爷爷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递给我,随后又递给我一捆书道,"这几本武功书籍记载着我的毕生绝学。你的行李不宜过重,所以你将这些书埋到小牛子床下的地道里,待以后有缘再回来取吧。"

最后,刘爷爷又慎重地递给我一个装着桃木发簪的木盒,激动地说:"回到罗所门后,将这个交给右护法,并替我转达一句话,'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他自然就会明白。"说完,依依不舍地把木盒放到我手中。

"刘伯,那两个女子就这么无辜地替我送了命?"

"就是我不杀她们,她们也难逃阎罗教的毒手,这村里的人估计无人可以幸免。"

阎罗教的人竟这般残忍?那我更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了!想起刘爷爷说我是祸水的占卜,心情又沉重了起来。难道刘爷爷预言的事情全会成真吗?前途未卜,命运堪忧。

十四

趁刘爷爷出去偷人的空,(偷人?!是掳两个姑娘吧。)我把从现代带来的行李和刚才刘爷爷给我的东西整理在一个包袱里,然后将包袱放在密室的角落。这时刘爷爷回来了,带回两名和我身形相似的昏迷姑娘。

刘爷爷,您不做采花大盗真可惜了这身手,可惜的是您就要归西了,否则一定让您教我这招,我看比韦小宝那"无敌抓奶手"都厉害。学成后我就可以驰骋江湖,做个逍遥快活的"采草女魔头"了。可叹我们相逢得太晚,而又分手得太早。

刘爷爷选了一名眼睛和我相若的女子,开始给她易容。那薄薄的面皮紧紧地贴在脸上,甚至能看到脸上露出的红晕,让人叹为观止。我不禁想起小牛子的那张脸,他也一定易过容了。还没见到庐山真面目就差点被他骗了心去。而且我见的都是人家的假脸,可人家见的都是我的真脸,我怎么变得如此被动?你们叫我以后用什么脸见人啊~幸好刘爷爷也给我准备了一张男脸。刘爷爷真体恤我,知道我以后没脸做女人了,给我弄了张男脸。一切准备就绪,刘爷爷把绳子绕在我手上,让我装作被绑着的样子,然后又嘱咐了我一遍,就带着另一名女子出了密室。折腾了一晚上,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作者:都火烧眉毛了,还睡!)

没多久,我被刘爷爷叫醒,他点开那女子的穴道就躲到了暗处。那女子慢慢醒来,揉了揉头,我赶忙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这是哪里?"

"刘伯家中的密室。我现在才知道他原来一直赚着黑心钱,贩卖良家妇女到妓院,根本就是逼良为娼啊。今天被我偶然间发现,我义愤填膺,不肯与他同流合污,所以他也把我绑了,打算一起卖了。这行为简直是天地不容,猪狗不如!"

她一听很是害怕,开始低声哭泣。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互相认识下,以后在妓院里也有个照应。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哎哟!"谁拿石头扔我?暗处有一道杀人的目光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赶紧咽下了后半句。刘爷爷,我就说了您几句坏话,您就动手扔石头,太小气了吧!再说了,我一直是以您为努力学习的目标,准备向奥斯卡女主角进军的,这做戏要做全套也是从您那学的啊。

我赶紧挣脱绳子,可不能误了刘爷爷的大计,否则估计他得放弃和这易容女子投海,改和我同归于尽了。

看着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容貌,可真是别扭。英雄救美后,我装作无意间触动了开启地道的机关,然后大义凛然地说:"你先撤,我垫后。"

"我,我害怕。"女子哭泣着说道。

你快给我进去吧,我连推带搡地推她进了地道。正要也跟着爬进去,突然一个大包袱砸到了我的头上。刘爷爷不扔过来,我差点忘了。揉着头,拎着包,也随后爬了进去,关闭了地道口。

她爬得很慢,我一边不停地催促她,一边用包袱扫着地。突然扑的一声,我在后边差点就一跟头。她竟然放了一瓦斯弹!你对我催促你不满,也不用这样报复我吧。你昨天吃的韭菜吗?你想在地道里要了我的命吗?难道你是对方派来的杀手?果然是杀人于无形的方便武器。

正要讥讽她几句,却发现我已到了地道中之地道的入口。看来我不但不应怪她,还要感谢她,要不是她一屁惊醒梦中人,我就爬过头了。我谎称累了想休息下,让她先行一步。她大概以为是我嫌她屁臭找的借口,丝毫没有怀疑,反而爬得更快了。于是我开启机关,偷偷进入了地道中之地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墙那边传来了爬行的声音,之后就是一片寂静。

我带着我的"炸药包"开始匍匐前进。在黑暗中爬了近一刻钟,终于到达了小牛子的床下。这里虽然比地道大出很多,但也只够容纳两人。要不是有从通气孔漏下的微弱光线,简直伸手不见五指,看来我马上要迎来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月啦。

我这边已按刘爷爷的计划顺利实施了,不知刘爷爷那里如何?

没过多久,上面传来女人的声音。"牛溪,圣女就这样死了?你说教主会责罚我们吗?"看来刘爷爷瞒天过海的计划成功了。原来小牛子不叫犀牛,叫牛溪。

"此事由我来向教主交代,你不必担心。"

紧接着,又听到一男声:"禀告两位护法,全村人都已集合起来,除了一名年轻男子。虽然我们几人合力围攻,还是让他逃脱了,村民中有人唤他小虎子。打斗中,属下看到他的包袱里露出一闪亮亮的东西。"

小牛子竟然是什么护法,而这小虎子又是何方神圣?也是如此武艺高强,深藏不露。一个个装得比娃哈哈还纯,其实就我最单纯了。这村里简直是藏牛卧虎啊。我是做了什么孽啦,和这两个禽兽扯上了关系。

"什么样的闪亮东西?是不是有点像鱼鳞?"小牛子似乎很紧张地问。

"正如牛护法所言。"

不正是我丢的那只鞋子吗?怎么到了小虎子手上?他什么时候去我家偷的?趁刘爷爷跟踪我上山的时候?为什么只偷鞋子,不偷别的?他既然武艺高超,就不会误会夜探小牛子家的刘爷爷是鬼而特意来找我求字。他到底有何居心?我突然觉得自己经过刘爷爷三连环计的磨炼,变得聪明好多。

这时,又听小牛子说道:"林道,带我去看看村民。"

十五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又听到上边有动静。"牛溪,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噬血了?难不成在这里呆得让你改了性子?"女子调笑地说,听着像是那女护法。

"只是怕留下麻烦,杀人灭口而已。就算我不杀,你就会放过他们?"小牛子淡淡地说。

我听着头皮一麻,看不出小牛子竟这般心狠手辣!我以前怎么会以为他温柔善良体贴呢?这近视真是害人啊~(你认人不清,关近视什么事啦!=_=|||)难道是我的死刺激了他?还是另有隐情?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原谅的,先是欺骗了我纯洁的感情,又一手毁掉我辛苦成立的夜总会村。

"我只是有点奇怪,这次竟然是你先动手,而不是我。"说完,女子一阵娇笑。我心想,把杀人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松,这女人一定很美,这是从越毒越美丽的定律上逆推出来的。

反正地下黑漆漆的,我索性就给两只眼睛都敷上了草药,只凭声音分辨上边发生的事情。因为知道小牛子是武林高手,所以我只敢趁着小牛子不在的时候吃饭喝水。

一连几天,再没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是那个毒女经常来找小牛子,可小牛子总是对她很冷淡,甚至到最后还有些不耐烦。

"牛溪,什么宝贝啊?"一听就知道是毒女,"看你如此珍惜地看着,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个破香囊啊,手工还这般粗糙。咦?竟然是用你的丝帕做的。"

我的香囊?什么时候丢的?难道是我被屁熏得一跟头的时候掉的?回想起那屁,那气流和声音果然不同凡响,声震古今,我被震到掉了香囊也不足为奇。

"还我。"小牛子愤怒地说。

"我绣得不比这好百倍?这破香囊还是早早扔了为好。"毒女的口气也带了几分怨气,"还有,村里门上贴的什么鬼画符你也都收了起来,有什么用啊?"

"我再说一遍,还我!"好像香囊还在毒女的手上。这次小牛子的语气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就不还,我非要毁了它。"毒女发狠地说。

接着,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头上不停地往下掉土。地震啦,下土了~大家快收衣服啊~我连忙用身体挡在包袱上。看来上边打得蛮激烈的。

好一会儿,上边才没了动静。

"你竟然为一个破香囊打伤我!"毒女愤愤地说。

"我看你该回去向教主汇报了,明日便出发吧,这里有我就够了。"小牛子冷冷地说,看来他的身份比那个毒女高,武功也比她好。很转啊你!跟我一起的时候装得跟愣头青似的,两面派!

毒女走后,我又开始怀念起她。她在的时候至少上边还能有些动静,听听他们谈话且当五流收音机广播啦,现在这唯一的消遣也没了。这小牛子就是个闷葫芦,平时根本不出声。

我在下边尤其觉得日子难挨,经常会坐得手脚发麻。而且由于刘爷爷给我准备的干粮还真是名副其实地干,连吃几天,我大便干燥了。我怕太臭让小牛子察觉,所以每次出恭时,就挖个坑,完了后就用使用过的草药盖在上边,祛除味道。古有那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我欧缘挖坑埋粪。

难道刘爷爷是为此而留的这处理过的草药?您老真是深谋远虑啊,恐怕全世界再难找到像您想得这般周到的人啦。想起小牛子对我的欺骗,小虎子对我的设计,尤其怀念起刘爷爷的好。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刘爷爷为我准备的草药我都敷眼用完了,我想近视一定好了。可是在这昏暗的地方无法验收成果,所以只有留待以后查验了。

好多天没洗澡了,身上像长了虫子似的痒。总觉得快熬不下去了,想冲上去对小牛子说,你带我去找"阉了"教教主吧,只要你先让我洗个澡。但是想到自己下半生的幸福,最后我还是忍下了。估计真这么做的话,刘爷爷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捏死我。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食物不是有限的。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回忆从记事起每天发生过的事情。就在我回忆到十八岁那年的时候,上边终于有了动静。

啪的一声,好像是坛子摔碎的声音,接着一阵浓烈的酒香飘入鼻子。小牛子在喝酒?好你个小牛子,我在这里受苦受难,你却在上边花天酒地。

"欧罗巴,我的欧罗巴,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小牛子发疯似的喊道。没想到小牛子发酒疯是这个样子的,还想着古希腊美女。仔细一想,又不对,和小牛子在一起的一幕幕重新在脑中闪过,我突然意识到,难道他口中的欧罗巴就是我?!

又听他饱含深情地说:"只要你活着,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今生我愿驮你到天涯海角,只驮你一人。就是一年只得见你一面,我也会觉得满足。你到底在哪里?"

要说毫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就是我这个神经大条的女人也有些感动。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你要怨就怨造化弄人吧。

十六

是夜,小牛子在梦里不停地喊着"欧缘,欧缘",而我随着他的呼喊,心一紧一紧的。第一次一夜无眠。

次日,听到上边收拾东西的声音,我想他们可能走掉了。他们再不走,我怕臭味要掩盖不住了。想到小牛子,心里满是矛盾。现在才知道他爱我,是幸还是不幸?我们的身份注定了我们的对立,我决定不投资这份爱情了,小牛子你也早死早托生吧。之后便只有静寂独自陪伴着我。

我天天盼着早点消耗完干粮和水。本想每顿多吃点,早些解决完好出去,可一想到还得再排出来,就不想吃那么多啦。

一个中国伟人曾说:胜利的希望和有利情况的恢复,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于是我就在这再坚持一下的自我催眠中继续奋斗着。

渐渐地,这几分地几乎全被我挖遍填粪了。就在这天,我继续挖坑,竟然挖到以前埋的干"黄金".我终于受不了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要出关了!

我这个土拨鼠终于爬出来啦!眼清目明,重见天日的激动让我有重生的错觉。想想老苏大人当时写"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刚过完屎壳郎生活而发的无限感慨啊!老苏啊,你真是我的知音~

遵照刘爷爷的叮嘱,得先把载着他毕生绝学的秘籍安置好,可是埋哪儿呢?能埋的地儿都已经被我埋满黄金了。我豁出去了,反正挖到过一次黄金了,也不介意再多挖一次,一次也是挖,两次也是刨,虱子多了不怕咬。

三两下便挖好了,把刘爷爷的书放在最下边。对了,放点毒比较安全,免得被人平白挖了去。于是隔着衣服拿了些寡妇毒放在书上。又想到,刘爷爷也不希望他的遗世之作有天再被后人挖出来的时候,活活熏死他的继承人。所以我又把没用完的草药放在了书的周围,然后埋上一层土,又把黄金放了回去,才把坑填平。天下哪儿有白得的武功秘诀,刘爷爷,您别怪我,我是为您着想,替您选个极其优秀的继承人。首先,发现这洞的人必为有缘人;尔后,挖到"黄金"还继续挖的人应该具有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的精神;最后,接触到草药而避开寡妇毒的人,应对草药有一定认识。而最最重要的是,能从那么多坨黄金中挖中这块,他必是有超级狗屎运的人。刘爷爷,我学到您的几分真传了吧,替您如此精打细算,给您选了个万里挑一的继承人。

把地道口封好后,环顾了一下屋内,最后目光锁定在小牛子的那张床上,走过去,摸了摸床面,想起他那日酒醉的情形。小牛子,你可知道,那时我们可是近在咫尺啊!如他日你得知真相,不知你会有几分懊恼?不想这些了,我要朝前看,开始寻找我的第二春。

我看着自己掏粪婆的邋遢样儿,拎着包袱到了海边,脱光衣服,跳进海里彻底的消一下毒,这盐水的杀毒作用真不是盖的,登时觉得身轻气爽。

湛蓝无云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大海,无边蔓延的海滩,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让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初降人世的造物主,再加上逃生后的喜悦,我大声狂笑。(上帝:难道你当我不存在?)

深谙水性的我快乐地在海里嬉戏,唱着范晓萱的"我爱洗澡",来个鱼跃潜到水里和小鱼嬉戏,飘飘然以为自己就是那美丽的人鱼公主。

直到在海里泡得皮肤都皱了,我才不舍地走回岸边,穿上男装,贴上男脸,把旧衣物埋好。

涛声依旧,人事全非。回想起刘爷爷为我做的一切,不禁钦佩起他舍己救人的高尚情操,我也不能愧对刘爷爷的恩情,于是我对着大海大声喊道:"刘爷爷,您安息吧,下辈子我做您的老婆来报答您。"(刘伯:还是别了,这样我死得更不安生啦。=_=)

刘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报仇雪恨的,不过得等我武功盖世以后。那个阉人,毒女,还有小牛子,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心里小小地斗争了一下,小牛子就算了吧,看在他对我的深情上。至于那个阉人,如果我武功比他高,我就把他打成发面馒头,如果我武功没他高,我就花钱雇个发面毒馒头让他打!毒女嘛,我把她烧了,去地下陪您,反正您比她更毒,一定能降服得住她。刘爷爷,我这就动身去找您师弟,您放一百个心,在鱼肚子里安息吧~阿门!

回到村子,刚才雀跃的心情随即被阴郁代替,一个与世无争的渔村就因为我的到来,竟然平白地就没了。真希望是一场梦,可真切的心痛却让我无法自欺欺人。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生命的终点,既然生命如此脆弱,我能做的就是活好今天。

收拾好悲伤的情绪,开始为自己打算。刘爷爷让我去西北方向的绝尘谷,找他师弟玄毒老人。他在地道给我准备了银两,可是干粮却被我吃得所剩无几。我先做顿好饭好菜,之后再去寻些干粮。

下意识地就回到刘爷爷和我住的地方,但是却没敢进去。最后选了一处离刘爷爷和小牛子家都较远的房子,生火做饭。饭菜做好的时候,一条瘦弱的狗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虚弱地趴在我面前。同样从此次大劫中逃生,不禁人狗相惜,于是我把饭菜分了些给它。这只狗浑身全黑,所以我就给他起名叫小白子。

饱餐一顿后,找了些干粮出来,做好一切明天出发的准备。

十七

大劫后的村庄透着无比的惨寂,让我难以成眠。幸好有小白子陪着我,我才终于在后半夜睡去。天刚蒙蒙亮,我就朝西北方向上路了。小白子一直紧跟着我,大概是看我有干粮吧。看来它也是一条变节的狗,那就带上它好了,想想带上它也是有很多好处的:

1。我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坏人,它至少还能替我挡挡,就是挡不住,也能起到吓唬坏人的作用。

2。如果遇到鬼怪什么的,可以从它身上放点血泼。

3。万一干粮全部吃完,可以把它宰了吃肉。而它这个候补干粮还不用你背着,自己就能跟着你四处跑,多省心省力啊。

4。本来我的"情人护卫队"还有小牛子一人,现在由于小牛子的身份浮出水面,整个护卫队彻底解散了。先把这条小公狗暂时编入"护卫队"里,凑合着充数吧,聊胜于无。

5。在客栈吃饭的时候还能拿它试毒。

小白子在我贪婪的目光中打了一个寒战。真是出门旅行之必带黑狗。我好像以前也拿这话说过小牛子吧?

回头看了眼萧瑟的村庄,我想我一生都会记得在地道里度过的这段苦难日子吧。刘爷爷,您在地府珍重,我会努力写一本《鼹鼠的故事》流传后人的。一人一狗就这样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晴空万里,微风习习,我和小白子结伴而行。赶路很乏味,尤其还是和一条狗。

在地道中我一直要保持安静,不能发出一点声音。现在总算出来了,却没有交谈对象,真是郁闷。不管了,忍不住了,我开始叽里呱啦地对着小白子讲故事。虽然是对狗弹琴,但是我自得其乐。

讲累了就喝口水继续讲,发扬刘爷爷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的精神,喋喋不休。就在我第三次喝水的时候,我发现小白子从先前的精神熠熠变得耳朵都耷拉下来了。难道是饿了?刚吃完没多久啊。难道是……按说我的故事这么有趣,它怎么能无精打采呢?真不给面子,我不讲了。

我一个人生着闷气,不再讲话了,可小白子却恢复了精神,耳朵也竖起来了,尾巴还摇啊摇的。太可恶了,真是条没品位的狗,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就在这时,听到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太好了,可以搭个顺风马。我朝马竖起了大拇指,露出一个自以为很靓的笑容。见马的主人毫无反应,意识到古代不兴这样拦顺风车,连忙喊:"英……雄……"

我喊出雄字的时候,人家大哥已经在几丈之外了,只留下我傻站在路上,吃着爆起的尘土。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毫无君子风度。瞧都不瞧我一眼!想当初我在N大的时候还经常拦帅哥的自行车带我去主楼呢,屡试不爽,在国外就更别提了,没想到在古代竟让我吃了鳖。虽说鳖很有营养,但是我可不想这样吃法。你给我记住,咱俩没完!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男人的模样,也难怪他不理我,终于又找回了自信。

走了一段路,在路边看见一匹纯黑色的骏马。这不是刚才那帅哥的马吗?我不会骑马,偷了也没用,可惜啊。再说,听说骏马的脾气都很大,万一被摔下来就惨了。不过验验这马怎么样总可以吧。拿什么验呢?就它吧。我温柔地抱起小白子,突然就把它抛向了马,结果就见一条黑影在接触到马后腿后,呈抛物线飞进了路边的竹林。武艺高强的马啊,失敬失敬,佩服佩服,我们那里的宝马也没你这么大牌!

我撒腿跑进竹林,去寻找不知落到何处的小白子。小白子,我对不起你,我以为你排名比马靠前,是它老大啊,没想到这匹骏马一点也不念你们的兄弟情谊。看来犬马之劳一说实在不可靠。

这时,在竹林里听到打斗声,本想不找小白子,直接撤退了。可抬眼一瞟,其中一人正是那黑马的主人,他此时正手握青色佩剑和一名手持银鞭的娇美无比的姑娘对峙。这位帅哥,身着淡蓝色锦袍,肤色宛如温玉,凤眼略斜微扬,朱唇上挑,带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痞子味道。而那名女子还是那个词,娇美无比。其实我也就大概扫了眼那女子,女人提不起我的兴趣,就不浪费眼了,我这眼治好了也不容易呢。

两人打得是花里胡哨啊,但却未见有人受伤,男子的脸上露着淡定的笑容,难道是切磋着玩?算了,莫问江湖事啊,再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痛快,说不定两人是情侣呢。你们继续增进感情吧,我找到我的小白子就走。

终于在一垛草丛中找到了小白子,可它的一条狗腿被摔坏了,我看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忙将它抱起,往大路走去。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跳出一持刀大汉,拦住了我,我一害怕,惊道:"抢劫?"

"啥?你也抢劫?俺们是同道中人?"大汉惊讶地说。

"失敬失敬,小弟不知这是您的地盘,刚刚还让我的小狗在这里的树下撒尿做了标记。如今知道是大哥的地盘,万不敢造次,小弟我先行告退就是。"既然他误解我是他的同行,就先胡说下,兴许能糊弄过去呢。自从客串神棍后,我现在是满口瞎话,越说越顺。

"看不出来,小兄弟你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竟然也做俺们这行当。为啥不拿刀抢劫,而抱只狗呢?"

我这才发现人家大哥至少还有个行头——一把大刀,而我一点专业操守都没有,手里竟抱只残疾狗,怎么看也不像打抢的。

"这狗是我抢劫的独门武器,大哥你不知道它的厉害啊。它是我十几年训练出来的抢劫专用狗,咬人毙命于眨眼之间。"(小白子:我统共还没两岁大呢!=_=|||)

"小兄弟,看你还挺能矫情的,快交出财物,俺没空和你磨嘴皮子。"

十八

现在的强盗怎么素质都那么高啊,不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了,全都是智勇双全型的。唉,这可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啊~

我趁他不备,又把小白子朝他扔了过去,转身向着帅哥美女打斗的方向跑去。为什么我用"又"?几分钟前刚扔了一下。

跑了十几米,远远看到帅哥和美女还在打斗。再回头一瞧,那强盗果然被小白子弄蒙了一会儿,不过随即便朝我追来。在强盗快追上我的时候,我破釜沉舟,索性停了下来,转向他,朝帅哥方向一指:"看到没?那人就是我大哥。"

强盗一愣,朝我指的方向看去,大概是见帅哥武艺非凡,脸色一变,沉思片刻,然后提刀走了。算你识相!

等他走远,我又折回去找小白子,它现在已经荣升为我的救命恩狗了,我不能轻易地遗弃它,只要它还没死,就有利用价值。当我再次找到小白子时,它恶狠狠地盯着我,我都不敢去抱它了。犹豫了一下,看在它救了我半条命的分上,还是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它,剩下的半条命是帅哥救的。这时发现小白子的两条后腿都受伤了,已是半身不遂。小白子,你真可怜,痛苦吗?还是那句劝过小牛子的话,早死早托生吧。(小白子:我遇人不淑啊!我要去动物保护协会投诉你!)

本想等帅哥打完,问他能不能带我进城,转念一想,他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再说看他和他那马的转样儿,估计不太可能会带上我,我还是自力更生吧。这地段的强盗已经遇过了,应该不危险了。果然,在官道上走了约一个时辰,我终于进城了。

进城后,我先找家饭店填饱肚子。经由强盗事件,我觉得书生样很容易被人欺负,为了防止这类事情的再次发生,我决定采取些措施。首先不能手无寸铁,于是我到铁匠铺买了一把小铁匕首(寸铁),放在贴身处,又买了一柄佩剑佯装武林人士。接着去了画坊,我要文身。对于没本事的我来说,只能虚张声势保护自己了。我左胳膊写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右胳膊题上"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不同场合亮不同胳膊,最后在脖子露出的地方画了一个骷髅头,骷髅头底下有两根交叉的骨头,就是现代有毒物品的标志。

从画坊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我开始找客栈投宿,连找了两家客栈都客满,而第三家却大不相同,门可罗雀,甚是冷清。最奇怪的是,客栈的门上竟贴着一副字"凤姿母狗和煞炙公狗不得入内".带狗的就不能进去?不是专门针对我家小白子吧?怪是怪了点,但是我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我硬着头皮进了客栈,掌柜上下打量了我两下(上一下,下一下),说:"兄台还是投宿别家吧。"

我以为他见我抱着狗而不让我投宿,连忙可怜地说:"掌柜,我这狗的两条后腿都断了,您就行行好,让我住下吧,我只住一晚。我交两倍的费用。"

"兄台,您可看了门上贴的字?"掌柜迟疑地问。

"看了看了,我这狗是公的,但它不是煞炙地出的狗。"见掌柜有些犹豫,我忙补充道,"如果您是因为这个不让我住的话,我现在就把这狗阉了,那它就既不是公的也不是母的啦。"

小白子,我只能牺牲你了。反正你都已经半身不遂了,再被多阉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作只阉狗多有特色啊~就这么定了,我替你做主了。

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同意让我住下。YEAH!不用露宿街头了,我高兴地把狗递给掌柜。他诧异地看着我,我赶紧解释:"我和我家小狗有感情了,下不去手,您来阉吧。"

掌柜摇摇手,说:"不用阉了。让小二带您回房吧。"我连声称谢,跟小二上了楼。

为了安全起见,我枕着包袱,手握寸铁地睡下了。一夜好觉,醒来时已近晌午。包袱已不在头下,寸铁也掉在了身边。我赶忙查看,幸好东西并无遗失。

我走出客房,在二楼找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后,把小白子放在桌下,开始点菜。菜刚上来,就听门砰的一声被人打碎,紧接着一名妙龄女子盈盈走进客栈,随之一种醇酒般醉人的香气便在客栈溢散开来。长的呢,还是那个词,娇美无比!好吧,换个词,无比娇美!=_=这名无比娇美的女子,风姿俏丽飘逸,仪表娴静,给人一种淡雅怡人的感觉。如果说竹林里那娇美无比的女子是浓艳玫瑰的话,那现在这无比娇美的女子就是淡香白莲。总之,比我漂亮的女人我都很少关注,太容易受刺激。

这名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客栈后,她身后又十几名青衣少女鱼贯而入。这主角和配角上场的架势还真是天差地别啊。

小二、厨子,还有住客也都闻声赶来。大厨的手里还拿着大勺呢,看他如此匆忙地赶来,不知道他关火了没有?打更的经常嘱咐我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你怎么就不好好听呢。

掌柜这边是清一色的男人,个个怒容满面,万分警戒。看样子要打架了,一边是纯男的,一边是纯女的,我这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应该站在哪边呢?按说我应该站在女方,毕竟我是女的,可是那样的话,小白子就要站在我的对立方了。它是残疾,需要照顾,所以我不能站在女方。支持男方吧,从他们紧张而女子轻松的表面现象分析,他们可能实力没女方强。我正在为倒向哪边烦恼的时候,就听掌柜一声惊喜的呼喊:"公子!"

他话音刚落,一位翩翩公子便从二楼破窗而入,落在了我身边不远处。原来是竹林里骑着骏马的痞子帅哥!

这古代怎么这么时兴砸门破窗啊。那娴静女子砸门进,这翩翩公子就破窗入,你们演天仙配啊。好好的正路不走,偏走些歪门斜窗的,而且一点也不爱护公物,真没公德!掌柜的也是,在门口写什么"母狗公狗不得入内",还不如改成"爱护公物,人人有责"呢。
2007-3-11 21:2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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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现在全场视线都集中在二楼这里。无比娇美的女子甜甜一笑,柔声道:"雅竹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来我妹妹一定没好好招待你。"

"苍虎夫人过奖了,不过碧蟒夫人昨日不小心受了些伤,你定要嘱咐她好好休养才是。"雅竹公子脸上的痞笑带着十足的冷漠。

这古代的人起名字可真怪,一个花般柔弱、无比娇美的女子竟然叫苍虎夫人。难道是因为她喜欢踢门,所以有了母老虎的称号?以她的特长应该在足球队当个前锋才是啊!估计她妹妹是喜欢缠人,所以叫蟒蛇夫人。

雅竹公子一个潇洒的飞身已然到了楼下,对掌柜说道:"管家,让你受苦了。"

"公子,你平安回来了就好。"掌柜无比激动地说。

雅竹公子转过身,对母老虎说道:"苍虎夫人,既然你嫌你妹子没招待好我,那现在你就好好招待招待我吧。"说着就抽出了腰上的宝剑。

刚才母老虎那边似乎还占有优势,现在痞子来了,形势变得不明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可楼梯上堵着痞子的人,门口还有母老虎的人,从大门出去的路全被他们封住了。跳窗子吧?太高了,跳下去腿一定完蛋,难道我要和小白子同命相怜了?对啦,小白子!我哧溜一下就钻到了桌底,和小白子做伴去了,还不忘把饭菜拿到桌下和小白子一起吃。

已经开打了,痞子和母老虎交手,其余人各自配对。总之,一男一女对打,感觉像开舞会。幸好母老虎那边没有多余的人闲出来,否则我真怕有女的过来找我配对呢。

母老虎的兵器和她妹妹差不多,区别只在她的鞭子是金色的。鞭子甩得虎虎有声,所到之处,桌子尽被打碎。痞子就是痞子,打斗中也带着招牌痞笑,剑舞得轻巧优美,看似游刃有余。痞子嘴里不时地说着什么,渐渐地,母老虎变得恼怒起来。一定是痞子调戏人家,这种人啊,和我一样,都是祸水。如果我们俩在一起的话,不知道谁能把谁先祸害了去。

我正看得入神,不知何时身边多出个十五六岁的小弟弟。我被他吓了一跳。是敌是友?我的手偷偷摸上了身上带的寸铁。

小弟弟面色如玉,唇红齿白,长长的睫毛下,墨似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人。此时他正挑着眉毛,像发现新奇宝贝似的冲我巧笑。

看似不是敌人,于是我对他抱怨道:"小弟弟,你没事跑这里来吓人啊?"

"我长得吓人吗?"他沮丧地说。

"那倒不是,只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跑到我身边,会影响我的食欲。还有,你来这里干吗?"

"看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坐在我边上,不客气地吃着饭菜。

楼下母老虎明显落于下风,节节败退。眼看痞子这边就要大获全胜,忽然间,掌柜大厨他们僵直不动,眼神空洞。原本和他们对打的青衣少女们停了手,转过来围住了痞子。这时母老虎退了下去,坐到一边,优雅地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琵琶,开始弹奏。掌柜他们听闻乐声后,竟然失心疯般朝痞子攻去,少女们则退在了一旁。

掌柜他们招招狠毒,且毫不顾及自己性命,而痞子却不敢痛下杀手,招招留情。不一会儿,痞子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刀,鲜血染红了衣衫,好在看起来并不是很重。母老虎曲子的节奏越来越快,痞子的情形变得更不乐观,招招都是险象环生。

才一会儿功夫,情况便急转直下,幸好刚才没投奔男方,否则现在哭都来不及。我正琢磨着战斗结束后怎么求母老虎饶我一命呢,边上的小鬼此时却失手打碎个盘子,一名少女闻声提剑朝我们这边走来。这小鬼却嗖的一下从二楼窗户逃走了。白吃完我的饭菜,还暴露了我的藏身地点,然后一个人跑路了,好你个没良心的!可惜他还小,如果是男人的话,一定不舍得留下我这个闭月羞花的美人!(你现在是男装啊!)

少女已走到楼梯中间了,我情急之下,习惯性地抓起小白子朝她扔去,她下意识地身子一闪,小白子就朝楼下继续沿抛物线掉了下去,不偏不倚地落向痞子那里。痞子被掌柜他们逼得情形紧张,直觉之下就用剑刺了过去。小白子就这么带着怨毒之色,一命呜呼了。(小白子:你以为我手榴弹呢,总扔我!)

在我的三扔之下,小白子终于早死了,希望它真的能早托生。小白子,你死前也和我在桌子底下吃饱了,多少也做个饱死狗。你也不必怕寂寞,地府有刘爷爷呢,你们一定有很多关于我的共同话题。

狗血四溅开来,溅到掌柜、大厨们的身上。他们突然眼神恢复清明,停止了攻击,一脸茫然,对自己与痞子刀剑相向十分诧异。琵琶声也戛然而止,母老虎吐出一大口鲜血,不甘地说:"雅竹公子,您真是吉人天相啊,今日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叙。"说罢,她带着青衣少女们离去了,当然也包括想上楼来了结我的那名少女。

咦?又是峰回路转?这江湖的事情真是瞬息万变啊。这时,客栈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赶紧干点什么吧。对啦,小白子!

我连忙冲下了楼,跪在小白子的尸体前,装得声泪俱下。"小白子,你怎么啦?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可我却从没给你吃过一顿饱饭,你现在又先一步离我而去,我对不起你啊!让我这个黑发人送你这只黑毛狗,你怎么忍心啊!小白子!"

二十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谁让你们不看周星驰电影的!),最后痞子忍不住开口了:"公子请节哀顺变。今日你家小白子救了我们护宝山庄十几口,我们感激不尽,定然会给它厚葬。"

谁管你厚葬不厚葬小白子,你给我点实惠才是真的。(作者:真够狼心狗肺的。小白子:我的肺都比她好!)他武功看似不弱的样子,兴许可以让他送我去绝尘谷。

我这边正打着小算盘呢,没想到他自己羊送虎口。"公子如果有什么用得着我们护宝山庄的,我们定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的犬正好死了,你就先替它护送我去绝尘谷来效你的犬之劳吧,至于马之劳,以后再算。"只见痞子一愣,我连忙继续道,"本来我有我的小白子就够了,它不仅能像马一样驮着我赶路,(小白子:>_<我两条后腿都断了!)又能起到保护我的作用,还能解毒,刚才你们也看见了。我这辛苦养育的绝世好狗竟然一下子就毙命在你的剑下。且不说我和小白子这么多年的感情,(小白子:一共才三天我就挂啦,我可算死了,如果陪她几年,我简直是生不如死!不过我说作者啊,您一句台词也不给我安排啊,至少也让我汪一声,让大家知道我是狗啊!)现在没了这绝世好狗,我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平安到达绝尘谷?你说你应不应该护送我去呢?"

痞子开始还是愣愣的,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吊儿郎当地说:"在下乐意之极。公子想何时起程呢?"

"越快越好。"我赶紧趁势而上。

"那公子稍等片刻,待我处理下伤口,安排好家人后,我们便即刻动身。"我点了点头。

小白子,你可以瞑目了,你死了,我不仅给你追封了一个绝世好狗的称号,还让他们把你厚葬了,你也算死有所值。现在我一条黑狗换了一个痞子帅哥,估计还能顺便带上他那匹黑马,赚了!原来我有这么多优点,利用有限的资源换得更大的利益,唉,早知道就在现代做生意了。

一会儿功夫,掌柜便亲自给我重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我想到刚才大厨拿勺打架的情景,不禁问了声:"做饭的勺洗了吗?"

掌柜先是一愣,随后笑言道:"当然换新的啦,公子您慢用。"

这里的人怎么这么爱愣啊,像痞子和掌柜如此聪明的人都是愣几小下,其余人听我说话时全呆呆的,这古代人素质真不高。

等我吃好的时候,痞子的事情也已办妥,狗也已经厚葬。出发的时候,痞子对我不会骑马还很不屑,但是在我回答我只会骑我那条狗后,他扁了扁嘴,噤了声,把我拉上马,扶坐在他身前,就开始策马狂奔。于是我们一男一女一黑马又踏上了未知的旅程。黑马虽然驮着两个人,但奔跑起来仍风驰电掣,让我想到一个笑话:清朝和唐朝美女的区别。清朝是"美人上马马不知",唐朝是"美人上马马不支".

马可不像汽车,也没安全带,速度还这么快,我吓得回头紧紧侧搂住痞子的腰。他对我的动作很是意外,身体极不自然,脸上满是尴尬。我差点忘了,我现在还是张男脸呢,怪不得他这么不爱理睬我的样子。

"雅竹公子,我们多久能到绝尘谷?"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在下姓齐,名皓敬,雅竹公子是江湖人对我的称呼。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任民璧。"不叫欧缘了,以防被小牛子找到,改个中国的吧。以前的名字父母给起的,自己也没办法,现在第一次有机会改名字,我立即就改成任民璧了。上哪儿找我这么爱国的热血青年去?

终于从和狗一起赶路升级到和人赶路了,我要好好利用资源,先问问他和那母老虎姐妹有什么恩怨。

于是竹子耐心地给我讲解。原来那母老虎姐妹是凤姿宫的两位宫主,前阵子,江湖上突然传出她们和煞炙帮一起投效于山遥国太子的消息。竹子是护宝山庄的庄主,而江湖上一直传言护宝山庄世世代代守护着一份巨大宝藏的秘密,可是竹子却说宝藏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他家只有一卷世代相传的家训,任那么多辈的人推敲,却毫无一点宝藏线索,想必开始便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谣传罢了。

很久以前,也有江湖人士为了宝藏去护宝山庄生事,但是折腾了上百年,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渐渐地,江湖人对这件事也就不再感兴趣了。没想到几天前,在竹子外出期间,煞炙帮却夜袭护宝山庄,老管家只能布置一假管家替死,在大部分护卫守庄的情况下,带几人悄悄从地道逃到客栈和竹子汇合。因为半路暴露了行迹,知道凤姿宫和煞炙帮定会杀上门来,索性决定和他们在客栈决一死战,于是贴了幅字在门上大骂出气,也借此阻止客人再来投宿。

怎么古代是人就挖地道啊,我说现代的海拔怎么越来越低呢,原来全是你们挖的,一点也不懂得造福子孙后代。还有你们家也是的,叫什么护宝山庄啊,唯恐别人不知道不来抢似的。

"齐公子,以你的武功打不过那个母老虎?"

"以平时的实力,就是她们姐妹联手都未必是我的对手。可奇怪的是,她竟然学会了罗所门圣女的独门武功'解语摄魂'!只是又不尽相同,我以前并没听说过'解语摄魂'须要摄魂香作引,而且更没听说过黑狗血能破解且能反噬。她从哪里学的呢?"

"解语摄魂"?这不是我应该学的武功吗?听起来还挺厉害的。

"什么摄魂香?"

"就是苍虎夫人身上的香气,是她用乐声控制管家他们的香引。"

"那你和我怎么没事?"

二十一

"那摄魂香本是无毒性的一种熏香,可是不知为何苍虎夫人却可以通过琵琶乐声和此香作用来控制人的心志,我想你之所以没被控制,可能是因为你并没有内力的原因。而我则是习过家传绝学龟息心法,在我进客栈的时候就觉得香气可疑,便屏住了呼吸,所以只吸入少许,大概吸入的香气分量不足以用乐声控制。"

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我和他一起上路虽然可以借他避开山贼强盗,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岂不是会引来更厉害的杀手?而我破坏了她们的好事,估计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不行,我得赶紧易容,难道再添层皮在脸上,做"二皮脸"?不好,还不如恢复原来女儿貌做"没皮脸"的好,反正按照刘爷爷的说法,这条西北方向的路上应该没有阉了教的人。如今有保镖了,也可以把身上的字洗了。打扮得美美的,好去见刘爷爷的师弟,到了下个城镇就先把这些事办了。

路赶到一半,我就强烈要求坐到他后边去。我说他怎么一开始让我坐在他身前呢,敢情西北风我给他挡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在和他说话中灌进了肚子。现在好了,一肚子气,想放屁。多尴尬啊,我还是坐后边去了,这样我放屁他也闻不到,就算听到我放屁,我也可以诬陷说是马放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现代女生都喜欢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男朋友了。到了古代我才触类旁通,我真是后知后觉,惭愧惭愧!

真不明白书上那些穿越时空的女猪脚都怎么憋住屁,幸福地坐在男猪脚前卿卿我我,难道是我的肠子太烂了?还是她们的肠子好得可以不放屁?还是她们边放屁边和男猪脚调情,男猪脚们还顺便夸夸她们的屁放得有多么香多么妙?这哪里是拍马屁啊,纯属拍人屁。好多书上都写骑马联络感情,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下感情能增进吗?终于得出一结论,她们欺骗了单纯的我~(作者:你哪单纯了?=_=)

竹子只稍做了下考虑便答应了。于是在我放着连环炮的情况下我们继续赶路。屁乃人之正气,哪有不放之理?

进了城,我们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我找小二要了三桶水洗澡。一桶水用来洗掉身上的字和脏物,另外两桶用来再洗两遍。小说里写用一桶水洗澡的人们都怎么洗的,难道将洗下来的泥啊什么的再泼回身上继续洗?虽然洗手有脏水不脏手之说,但是洗澡就不同了吧,而且这里还没有淋浴。

我从骑马、强盗还有洗澡这三件事上,发现了穿越时空的小说不可信啊。等我回到现代我就写篇《穿越时空之误区》,给姐妹们作参考,免得她们再来的时候受到误导。现在先总结几条:

1。骑马千万不能坐前边,想坐前边享受男人怀抱的也可以,要挑无风的天,且马不能迎风疾奔,更不能在此时说话或者唱歌。

2。不要对强盗有恃无恐,因为现在他们也都是智勇双全拿了本子的有为强盗啦。

3。洗澡的时候不要只用一桶水,在古代你节约用水也不会有人表彰你的。掉到帝王权贵家的有泳池之类的洗澡场所另当别论,掉进穷人家的,记得要经常去河里偷偷洗洗,只能用一桶水洗的,记得要去药店配点药以防患上妇科病。

4。别以为唱歌就一定会被人捧为天人,被欣赏崇拜甚至爱慕,就是要唱也唱点外文的,中文的人家都听得懂不稀罕。我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我唱了那么多首,小牛子同志都一次记住了,就没记住我唯一的一首中文歌曲。

5。不要过分地施展同情心来表现你们的善良,我们在古代的原则是行走江湖,安全第一。我就是大家学习的楷模,看看小白子被我榨取了最后的利用价值后求仁得仁了,不过它对保护我的生命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功劳当然也不全是我和小白子的,还有刘欢大哥教我的"该出手时就出手"——扔~

暂时就想到这么多,等以后有新发现我再补上。估计等我体验完古代生活,这本书就可以出版了。

我得赶紧恢复女人身份,不过我没有女装,看来一会儿得拉竹子上街为我买些衣裳。说曹操曹操到,竹子来敲我的门了。我放下梳理头发的工作,去给他开门。一开门,他见我散着头发,有些愕然,之后进了房间,并随手把门关好。我坐回梳妆台前,在他面前大家闺秀般梳理着头发,还不时的扑扇扑扇自己的睫毛。瞟眼见他定定地看着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正想娇嗔地说:"你盯着我看干吗?"谁知道他却抢先说:"你到底是男是女?"

>_<我一下就破功了,大骂:"你个死竹子,有眼不识金镶玉。"

"说你男的吧,散下头发又有些女人家的风情,说你女的吧,举止却这般粗鲁。"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虽然是代替你的狗尽犬之劳,却也不是能吐出象牙的狗。"

祸水就是祸水,Youhavetwodownson,你有两下子嘛。不行,他比我高,我仰着头,没什么气势,得换个有利地形。我爬上了椅子,把一只脚踩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救命恩人也不能出来吓人啊,你还是把假面具带上吧。"他边说还边痞笑着。

"你竟然蔑视我的美貌。"

"小姐,你现在站那么高,蔑视人的好像不是我啊,再说你有什么美貌好让我蔑视的。"

看我气得脸红扑扑的,说不出话来,他好像兴致更好,心情更佳:"快画画你的脸吧,不想上街买东西啦?我可不想和个丑女一起出去,坏了我雅竹公子的名号。"

哼,竟然说我是丑女!对啦,他怎知我想上街?不管怎么样,出去一定要让他替我买单。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把头发简单一系,就算完工了。见他不满地看着我,我忙辩解道:"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我只需要精神和生命的化妆就足够了。"

痞子听了我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细细地品味,再看向我的时候,眼中竟有几分欣赏。不错,总算让我扳回一局。

二十二

出了客栈,我们直奔布店。城里的衣服果然比渔村里的样式讲究且做工精细,这些复古风格的衣服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是件件都爱不释手,无从挑起。竹子则坐在一边玩味地看着我,露着浅浅的笑。

我想竹子应该是个混迹花丛的花花公子,一定比我有眼光,就让他帮我挑选。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抬手指了几件衣服,掌柜殷勤地取下递给我。我从他选的翠绿、淡红、青蓝的衣服里挑了件翠绿的进后堂去换,竹子则在外堂坐着等我。

换好了衣服出来,竹子见我期盼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站了起来,在我面前踱了两步,鉴赏完,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果然顺眼了点。"

这人的嘴可真涩,想从他那里得到点赞赏的话可真难,我不满地扁了扁嘴。他笑着说道:"给你再梳个女髻,可能会更好些。"

哪个女人不爱美不虚荣?我乐颠颠地又回后堂弄头发去了。在丫鬟帮我梳好头发后,我照了照铜镜,甚是满意,同时也感慨着女人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的至理名言。

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前堂,竹子却已不见了踪影。不会是不想结账逃跑了吧?连走了两步,到门口寻他。正看到死竹子在街对面和一个窈窕少女相谈甚欢,而且少女一边说话一边还不时地用手遮脸,羞答答的样子。

我那点高昂兴致全被这盆冷水给浇灭了,愤怒一瞬间膨胀。就在这时,传来一轻佻的声音。"这位姑娘好生漂亮,不知道可否赏脸一起吃顿饭?"

不管他轻佻不轻佻了,就看在他欣赏我美貌的分上原谅他了。我往边上一看,一名穿着鲜亮带着两个家丁的富家公子,正张开双臂,拦住了我旁边一名年轻女子的去路。

>_<不是调戏我,是调戏别人!竟敢对我的美貌熟视无睹。我的愤怒终于爆发了。我一把打开了他欲伸向女子的手,声色俱厉地说:"你狗眼看人低,没看见我在这里呢。你调戏她?"

两个狗腿马上要上来帮忙,我眼神凌厉地向他们瞪过去,说道:"我真狗腿都敢弄残,还怕了你们这两个假狗腿不成?"他们两人被我这么一说,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大概被我的话唬到了。

两个狗腿随即便反应过来,便要朝我扑过来。我当下心里合计,三个人我是打不过了,不如就往死里打那个少爷得了。我朝着富家公子凶狠地冲过去,他被我的架势吓得呆住。等到了他面前,我抬起手,却不知道怎么打了。

我就打过两次架,一次是幼儿园的时候因为争东西骑在一小男孩的脖子上猛捶;另一次就是高中足球联赛时,球员的冲突造成了高中两个年级的群殴。我看着好玩,跑过去从一堆人中间扒出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用脚踹了一顿又给扔回人堆了。后来才知道那男生是我们年级别班的,只是我不认识罢了。他还直抱怨当时压在人堆底下眼睛都被打肿了,后来被一个女生殴了一顿还拔掉了好多头发,头皮都秃了一块。=_=

我正想着如何下手呢,却见富家公子朝我身后惊恐地看着。原来竹子已经收拾了那两个狗腿,现下正站在我身后两臂交叉在胸前,歪着身子,挑着眉毛,瞅着我坏笑呢。

我现在这手是放下也不好,不放也尴尬。我索性一巴掌掴在了那公子的脸上。哎呀,打得太用力了,手火辣辣的疼,不过成功地在那公子的脸上留下了红彤彤的"五指山".

想到刚才竹子和别人搭讪就生气,冲着他转移怒气。"小白子,咬他们。"谁知竹子一瞪他们三个,那个公子就捂着脸和他的两个狗腿跑了。果然比小白子有用多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竹子,见他一脸奸计得逞的坏样儿,懒得理他,就去安慰那个被调戏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却见她气呼呼地对我吼:"好不容易张家公子看上了我,却被你这个野女人给打跑了。"说完,甩了甩衣袖从我身边走过,留下我一人呆若木鸡。

第一次见义勇为,竟然是这样收场。(作者:你也不是见义勇为,是气愤他没调戏你罢了。)越想越堵,闷头继续往前走了。竹子则回布店拿衣服结账,顺便又帮我买了两条丝帕。

这么一闹,我也没了逛街的心情,变得闷闷不乐的,而竹子则在一边偷笑。走着走着,看到了卖糖葫芦的,我本就是个北方人,这东西从小吃到大也没新鲜感了,不过想到穿越时空的姐妹们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当街吃糖葫芦来表现自己的可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竹子竟马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递给我说:"女孩子要多笑才美,别耷拉着脸啦。来吃串糖葫芦甜甜心。"

"你这个男人就会花言巧语,刚还和别的女人搭讪呢。"

"刚才那个姑娘差点被马撞到,我只是赶过去拉了她一把而已。"说完,冲我眨了眨眼。竹子果然有祸水的实力,相貌俊美,还这么会讨女人欢心,这次怕是自己要小心才是了。

无论如何,听了他的解释,心里便豁然开朗,也有了食欲,接过糖葫芦喜滋滋地开吃。刚吃完一个山楂,突然一个路人不小心碰到了我,串山楂的竹签子一下就扎到了我的口腔壁。

竟然流血了!竹子赶紧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我,并接过我手里的糖葫芦,有些许焦急之色。

二十三

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出门前怎么没先看看皇历,现在好了,血光之灾啊!这竹子不是上天派下来克我的吧?我自从碰到他没一天好过的,先是遇到强盗,后是母老虎一伙,再后来就是放屁丢脸,刚才在街上还闹了个笑话,现在吃个他买的糖葫芦还被他的同类——竹签子扎了嘴。不行,我得赶紧回客栈,这街不能再逛了,否则该出人命了。

对了,记得在《穿越时空之误区》中要补充一条,不要当街吃糖葫芦。古代没人行道,没左右行驶的规定,今天伤到事小,万一吃糖葫芦被扎到喉咙挂掉,岂不冤死了。大家千万要记住我的血泪史啊。扎了我一个,幸福千万人,我也算值得了。在我的万般后悔中,我和竹子回到了客栈。

竹子跟着我到了我的房间。我对着镜子张着嘴左右查看着嘴里的伤,竹子戏谑地:"别张着血盆大口了,我给你上药。"

竹子拿出一个乌木小盒,用手沾了药膏伸进我嘴里。(大哥!您刚洗手了吗?)一触及我口中的伤口,我觉得突然一痛,忍不住闭上了嘴,舌头还不经意地滑过他的手指。只觉得他手指微微一抖,然后便在我嘴里僵住不动了。竹子凝视着我,脸上没了平时的痞笑。我也因为刚才的无意动作而脸上一红,连忙张开嘴,咕哝着:"好疼,你快点上啊。"

竹子听到我口齿不清的话,又扑哧一声笑了,尴尬的气氛也随之散去。他给我仔细地上着药,平时一脸没正行的样子,现在近处瞧着他认真的表情,却觉得怪怪的,不过也是没来由的喜欢。

晚饭时,竹子为我点了些清淡不刺激的菜,饭后又给我重新上了药,上完药还不忘讥讽我一句"如果你没漱口,真怕你有口臭。"见我又瞪圆了眼睛,他才笑眯眯地关上门出去。

晚上,我翻出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反复琢磨着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最后决定将LV包改造一下。以前学激光切割的时候,教授曾说过LV的皮革全部手工制造,而且由于皮革防火防刀割,所以有些是用激光进行切割的。现在我被人追截,拆块LV皮子缝在心脏那块,或许可以避过一些劫难呢。缝在什么地方呢?就胸衣上好了,又固定还贴身,而且不容易被发现。于是我挑了包上的线,拆下来一块大小合适的皮子,往胸衣的左罩杯上沿着原来的针孔开始缝。正缝得认真,听到门外竹子的声音。"任姑娘,你歇下了吗?"

我应声道:"还没。"说完才想起手上还拿着胸衣呢。刚想让他等等,可是为时已晚,竹子一进来就探究地盯着我手上的胸衣看,看得我脸开始发烫,他才开口问:"你手上是何物?"

"这个啊,眼罩!"幸好我有张口瞎话就来的优点。

"眼罩?"他很是好奇。

"就是我们家乡人睡觉时戴在眼上的东西,这样可以睡得更香,就和驴子拉磨戴眼罩拉得快道理差不多。"我继续把我的优点发扬光大。

"你家乡在哪里?"

"不告诉你。"

"我能看看你的眼罩吗?"

本不想给他的,但是见他的手已伸了出来,我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塞到了他手里。

竹子拿着反复研究,之后竟然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我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心想,就是在现代也没男人像你这样吧。谁知他又不知死活地开口:"这眼罩还香香的呢。"

我脸已红到脖子根了,他看着我窘窘的样子,聪明地把胸衣递还给我,但是视线还是没有从胸衣上移开。我接过胸衣匆忙收好,坐回桌边不停地喝着茶水,这时竹子已经自行坐下。

"从明日起,我们没机会再进城,只能在外露宿,你今晚早些歇着,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休息好养足精神。"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你是不是易下容啊,万一母老虎的人再追来怎么办?"

"苍虎夫人和她妹妹已经受伤,不会冒险追来。煞炙帮还不会那么快从护宝山庄赶来,除非还有其他人马,否则我看不必那么麻烦。而且我们距绝尘谷只几日路程,只要这几天谨慎些,应该能顺利到达。"

"就是你不易容,也给你的马易容一下啊。你想想,你这宝马骑到哪儿都那么显眼,很容易被认出来,而且还容易招人眼红被偷了去。"

小白子啊,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先替你报当初它的一蹄之仇。(小白子:还不是你扔的!)

"你说怎么给我的马易容呢?"他看透了我的小伎俩似的笑问我。

"你的黑马太显眼了,把它染成白马吧。"

竹子挑眉看我,对我的说辞好像并不满意。我继续加大说服力:"我好怀念死去的绝世好狗小白子,想借此睹马思狗一下都不成吗?"

"可你的狗和我的马一样都是黑的啊!"你记得倒清楚!

"在我们家乡,有个说法叫'白马王子',就是梦中情人,理想配偶的意思。他们一般都会骑着白马来接心爱的姑娘。所以,你骑着白马,一定会有更多的妙龄少女对你钟情仰慕的。"想他这花花公子,这么说应该对他有些说服力吧。

竹子想了想,然后直视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进我的心里似的。直看得我开始心虚,他才扬起了嘴角,带着份得意地说:"也好,就易成白马。"

之后,竹子就回房了。他走后,我把胸衣改造好,穿上试了试,想到他刚才的举动不觉间又红了脸。在外住宿总是不安稳,于是我和衣躺下了。

可是我在床上翻了近一个时辰,就是不能入睡,大概是刚才脸红不停喝茶水的原因。唉,竹子的祸水级别比我还高段,我这么硬的命竟然被他连摆了几道。水喝多了,还是先去趟厕所吧。起了身,轻步朝房门走去。走近房门,忽然听到房外有轻微的动静,接着房门慢慢开了,我连忙一个闪身躲在门后,只见一个黑衣人举着匕首往床的方向走去。我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趁他掀开床帏往床上刺的这一瞬,撒腿就往外跑,大声地喊着救命。

二十四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一个没注意,被前边的桌子挡了一个踉跄,回身惊恐地看着已经追上来的黑衣人,束手无策。只见他举起匕首就往我胸口上刺。这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美食,还有甜点。人家说,人死前,和最爱的人相处的一幕幕会像电影般重现眼前,为什么我死前眼前全是食物?看来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了。我的爱人,美食,我们永别了!小白子,你等等我,我去地府继续养你!刘爷爷,您也做好思想准备迎接我吧!

这时,就听一声凄喊:"不!"

是谁?这世上还会有谁对我如此挂怀?(其实除了他,地府的刘爷爷和小白子也异口同声地喊出了这个字。)

匕首已经刺了下来,却没刺进胸膛,我和黑衣人都是一怔,我的胸衣救了我!(小白子,刘爷爷:万幸!她没死。一人一狗擦了擦汗。)

此时竹子已飞身到我跟前,一招就制住了杀手。然后伸手就来"袭胸",焦急地查看我是否受伤,看他那样子还要拉开我衣服看似的,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慌忙推开了他的手,骂道:"色鬼!"后边还省下了一句,"你抢了我的动作"在肚子里没有说。

竹子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越矩,稍有尴尬,没了往日的调笑戏弄,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房说吧。"看着周围越来越多被我们吵醒的住客,我快步走回了房间,竹子也拎着黑衣人跟了进来。

没想到,刚才那凄喊声竟来自竹子。按说不至于啊,我也没欠他十万八万两没还,死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甚至还不用再还我的恩情了。难道说我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利用价值?男人啊,是世界上最难懂的动物啦。不过如果女人都知道男人想些什么,男人都知道女人想些什么,这世界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进屋,竹子把黑衣人一把掷到地上,浑身充满了怒气,有点吓人。一直以来他都是一张笑脸,给人种不正经的痞子印象,没想到生起气来竟比别人来得更可怕。

竹子厉声地问:"为什么杀她?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被他的气势吓得身体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答道:"张公子今日当街被这位姑娘打了耳光,派小人来杀她的。这位公子饶命啊!"

幸好这个张公子派了个不入流的杀手来,而我又刚巧尿急并穿着刚改制好的胸衣,否则岂不一命呜呼了。命不该绝啊!(好人不长命,祸害贻千年!)

"任姑娘,你说怎么处理他?"

想想那张公子也挺冤的,人家调戏妇女,被正在气头上的我撞到,不幸当了出气筒,更何况那女子还很乐意被他调戏,那就是两厢情愿了,竟然被我棒打鸳鸯,好像我也有错。不过说到底,还是要怪竹子气我才发生这些事情的。出门在外还是别多惹是非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我装作心地善良地说:"放了他吧,他也是为人效命,身不由己,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竹子看我的目光倏然变得很柔和,八成认为我心地善良菩萨心肠,看来我这顺水人情做得值。

"既然任姑娘要放了你,你就回去吧,且带个话给你们公子,如果再有动任姑娘的念头,休怪我雅竹公子心狠手辣。"竹子放下狠话,解开了黑衣人的穴道。

"谢谢女菩萨不杀之恩,谢谢公子饶命。"黑衣人连连磕头,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竹子找了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不放心地问我:"你确定没事?没有受伤?"

"当然没事,皮都没破,更别提流血了。"这LV皮子真管用,我哪天把剩下那几块皮子也好好地利用下。

"我明明看到匕首刺中了你的胸口。"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善心得善果,得诸神保佑。难道非要脱了衣服给你确认,你才相信啊!"(你还诸神保佑呢,不遭五雷劈你就躲墙角偷着乐吧!)

竹子先是惊讶我的大胆言辞,之后马上恢复痞貌,戏弄地说:"如果你不反对,让我看看也无妨。"

"你个色鬼,想得美!"要看也得让我先看你才行。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不过他总算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经由这刺杀未果的事件,我还真不敢独自睡了。和竹子一起的话是有安全感,但是会不会被他吃了?不过相较于性命,贞节也不算什么啦。再说和竹子相处后也不觉得他是个坏人,有时还是很体贴的。再说他也是个帅哥,我应该不算吃亏。就是往最坏了打算,无非也就是引用那个经典名句"奸我吧,但是千万别杀。"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眨巴眨巴眼睛说:"竹子,我今晚和你睡一个房间可以吗?"

竹子着实吃了一惊,挑眉问道:"你确定?"

我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怕有人杀我,不敢一个人睡罢了,你别做非分之想啊。"怎么也得我先有非分之想才行。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刚刚想给你检查伤势的时候还骂我色鬼,这会儿怎么马上又投怀送抱了呢。原来是利用我啊。"他装作恍然大悟之后十分委屈的样子。

"你被我利用,说明你有利用价值,是个有用的人,这不是好事?"

"那你怎么不让我也利用一下呢?"你还真不吃亏!

二十五

"我怎么知道你利用没利用我?"想到先前分析的,我也许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就随口说了句。谁知道他眼中瞬间闪过不知名的情绪。难道被我说中了?幸好刘爷爷把我的眼睛治好了,否则会错过好多事。

"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好像是竹子。"他主动岔开了话题。

"啊,嗯……"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又继续说道:"这名字也不错,以后你叫我竹子,我就叫你璧璧。"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不过随便他好了,反正也是假名。

于是竹子在门外等候,我将被刺破的翠绿女衣换下,换上淡红色的,收拾好东西便随他去了他的房间。

说句实话,别看我那么色,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深夜独处一室,而且还是在古代,不免有些局促不安,竹子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在一边窃笑。真想上去揉捏他的脸,把那笑容毁掉。

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儿一歇下来,困意席卷而来,不知道怎么开口提出休息的话题,也不知道他怎么安排我们睡觉的问题,索性就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竹子看着张着大嘴打哈欠的我,爽朗地笑出了声。

"你在床上好好睡,我坐着就好,反正过会儿天亮就要赶路了。"

困得迷糊了,也顾不上太多了,我爬上床就躺下了。不过见他坐在桌旁,手撑着下巴盯着我瞧,我哪里能安心闭眼,抱怨道:"你这么盯着我叫我怎么好好睡。你背对着床坐。"

他笑眯眯地转过了身子,不过我总觉得他有诡计似的。但是太困了,也顾不上了,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我和小牛子上了Titanic号,在舞会上遇到竹子。竹子和小牛子两人你一支舞我一支舞地争着跟我跳,跳得我腿都酸了。最后他们打了起来,却又怕我跑去找第三个男人,索性把我绑在船头的十字架上,凄惨地唱着"Myheartwillgoonchanging。"

他们所用的招式越来越厉害,船渐渐被他们破坏,终于在绝招对决的时候,大船裂开了,船长马上组织人逃生。船迅速下沉,船上的人都跑了,只剩下我们三个。小牛子一看不妙,忙跑去找船,竹子则跑过来站在我身后,边给我解绳子,边和我摆经典Pose。

小牛子找到船后,让我和他一起走,竹子则抢先抱着我飞身跃到船长的小艇上,一脚把船长踢下了海。小牛子随后也跳上这艘艇继续和竹子缠斗,最后我们三人纷纷落海。没想到竹子和小牛子两人都不会游泳,一人拉着我一条腿,说生死与共。

我沉下海之前,想起以后再也不能吃到最爱的京酱肉丝了,于是我大喊着"肉丝,肉丝,我爱你!"就这么挣扎着和他们沉到海底深处,直到不能呼吸。

突然惊醒,发现死竹子正蹲在床头捏着我的鼻子,连忙挣开他的手,张着大嘴深吸了几口气。他还是平时那副鬼德行,不忘讽刺我:"小懒猪,快爬起来,我们要赶路了。"

我愤愤地瞪了他几眼,他笑得更是开怀。爬起来随便洗漱了下,就跟着他结账出了客栈。

小二把马牵来的时候,他的黑马已经变成了白马。没想到竹子办事这么有效率,不禁赞赏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正被他看到,他便冲我邀功地扬了扬眉毛。

不过怎么看,我都觉得这黑马似乎憔悴了很多。黑马好像不太喜欢它的新形象,一直扑扑地喷着气。

竹子先上了马,然后把我拉上马放在身后,我双臂环住了他的腰,他回过头来冲我一个媚笑。好家伙,我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这一笑倾城之说我是不清楚了,但是一笑坠马我是坚决相信了。

昨晚没休息好,再加上路途的颠簸,慢慢地我就趴在竹子的背上昏昏欲睡。在差点掉下马后,竹子索性解下系外袍的腰带把我和他拴在了一起,然后还体贴地让我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在屁股的疼痛下醒来,央求竹子让我下马,他把腰带解开,系回身上,然后把我抱下了马。

屁股撕裂般地疼,就跟挨了几十板子似的,虽然没去过清朝,但我坚信我的感觉。我怀疑远古的时候人的屁股本是一块的,就是骑马骑的,活生生被硌成了两半。我边走边揉屁股,竹子说我看起来很可笑。我一生气,索性蹲在地上不走了,开始耍赖:"没马车我不走了。"

"你的屁股可真娇贵。"

"我长屁股也不是为了骑马用的。"

"那干吗用?"

"不告诉你,等我以后成亲了告诉我相公去。"

"被我用腰带捆在一起过,就算是我的人啦,我就是你相公,你可以告诉我。"竹子无赖地说。

"谁定的规矩啊?我还说捆过的人就是兄弟姐妹呢。再说你捆前也没问过我啊。"

"我们家乡那里的规矩。而且我捆你时你也没反对啊。"

"你家乡哪儿啊?"

"不告诉你。"

二十六

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牙尖嘴利,我不和他做口舌之争。不过女人和男人辩论时女人应该是永远的胜利者啊,当女人有理的时候男人输;当女人不占理的时候,女人不讲理,所以男人还输。现在我只能选择耍赖了。"总之,我要坐马车。"

"好吧,为了顾全你相公我的利益,我们到前边村庄弄辆马车好了。"于是竹子牵着马陪我慢慢走。

竹子是个善谈的人,我们边走边聊,他时不时讲些他在江湖中的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他现在的笑,已不似在客栈初见他时如面具一般,而是一种源自心底的真诚的笑容,让我觉得很温暖。

走过山野的时候,他采了几朵野花别在我的发间,笑着嘲弄说我更像个村姑了。我心里美滋滋的,对他的嘲讽自动忽略不计。

终于到了一个村庄,我们前去买马车,可是村庄偏僻穷困,根本没有马车。最后我们买下一个三轮小推车,去了前轮,留下两个后轮,改造成简易的小车,挂在宝马身上。

宝马被挂上小车的时候特别不满,不停地踢着蹄子,经过竹子的安抚,总算安静了下来,却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马还有种族歧视呢,歧视拉车和耕地的马。这种思想可要不得,我哪天得好好教育它一下,给它上一课,题目就叫,马生来全是平等的。等有空再给它补一节,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马是马他妈生的,众生皆平等!唐僧大哥,我说的对吧~

就这样,我和竹子坐着我们改良的敞篷宝马继续上路。

天黑时,我们穿行于森林中,竹子说要在此露宿后,就去捡柴火了。森林里有很多蚊子,我被叮得好惨,简直是"新蚊连啵"了!竹子见状,从包袱里拿出一种药粉,撒到篝火里,终于让我摆脱了被群叮的困扰,我嬉皮笑脸地对竹子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大包代表我的心!"竹子笑意更深,用手指敲了我脑门一下。

围坐在火堆前,同样的情景让我不由得想起小牛子,不觉间就陷入思绪。直到竹子狠捏了我的脸一把,我才惊觉自己的失神。这个男人总捉弄我!我委屈地摸着被他捏红的脸,埋怨道:"你为什么捏我?不会说话啊。我的脸又不是面团。"

"因为我不想亲你,所以捏你!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听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个以前的朋友。"我和小牛子应该能算以前的朋友吧,至少在没发生刘爷爷的事情前,我们还是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竹子有些不快。

"当然是男的。"我也让你尝尝当初我在布店外看你和别人搭讪的心情。

"男的就男的,还当然是男的。看来关系非比寻常啊!"竹子的脸上皮笑肉不笑,语气带着酸味。

"是啊,我和他渊源深着呢。"算来,我和小牛子的门派真是很有渊源。

竹子半天不语,沉思片刻,然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严肃地问:"和我比呢?"

他如此认真的表情让我很有压力,不敢继续捉弄他了,只得模棱两可地回答:"差不多。"感觉他手又是一紧,疼得我皱起了眉头,我赶紧说道:"你比他爱笑,比他爱说话,比他帅,比他爱讽刺我,比他有女人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话,他的手果然松了下来,又恢复了笑意盈盈。

他放开我的手,温柔地替我揉着刚被捏红的脸,嘴里却怪着我:"脸是什么做的,才轻轻捏一下就红了。"唉,我被他打败了,每次总是他最后胜出。

睡前,竹子在宝马的四周撒了些粉末,扑灭了火堆,抱我上了树。又不是猴子,上树干什么?我问他为什么不在下边过夜,他说树上比较安全,我也只好依了他,只是我总觉得随时要掉下去似的,不得不抱紧他的腰,他似乎对此十分满意。竹子这次没用腰带捆着我,改成从后边抱着我,把我整个环在怀里。

今晚月色迷人,月光柔和的照在我们的身上,诗情画意。竹子诗兴大发,轻吟道:"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我也念了一句。

刚念完,就感觉竹子抱我的手忽然收紧,勒得我有点疼。他把头从身后凑到我耳际,在我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好疼!我的耳朵又不是猪耳朵!就说我比你有才华,你也不用嫉妒得想勒死我吧,还咬人!没风度!我家小白子是真狗都不咬我呢,你只是替它护送我而已,干吗比真狗还尽责?

回头瞪他两眼,他也微带怒气地回瞪我。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瞪着。孰不知他"用眼神杀死你"的功力比我还深厚,才一会儿功夫,我就被他瞪败了。这人真是克我来的,不理他了,睡觉。

我倚在竹子怀里很快睡着。睡梦中似有人在我耳边嘀咕"以后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大概又是一个怪梦!

清晨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充满幸福笑容的俊脸放大在眼前,一个不适应,我差点翻下了树,幸好有竹子抱着。竹子顺势带我下了树。到了地面,他温柔地用手给我拢了拢睡乱的头发,我感觉很不自在,躲开他的手,自己去梳头了,他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一会儿,竹子兴高采烈的采了些果子回来,他用丝帕仔细地擦过后才递给我,然后就笑眯眯地在一边欣赏我吃果子的样子。这果子汁水多,味道有一丝丝酸,也有一丝丝甜,很可口,可是被他盯着让我吃得很不自在,我嗔怪道:"你别盯着我,这样会影响我食欲的。"

"我怕你食欲太好,吃胖了!"

二十七

我狠狠地瞪他,他得意地转过了头,拿起果子在身上随便擦了几下就放进了嘴里。

死竹子,嘴可真毒,专往我死穴上点,知道女人就怕被人说胖,你就来这招。行,算你厉害,我认输了,等到了绝尘谷,利用完你,把你吃干抹尽,我就和你分道扬镳。

吃完果子,竹子见我嘴边有残留的果汁,刚要给我擦掉,我连忙自己掏出丝帕,抢先把嘴抹干净了,他满脸的失望与遗憾。这个祸水有些古怪,我得小心点。

竹子说很快便要入山了,马车无法再用,于是我们拆掉马车,改由竹子侧抱着我,用轻功继续赶路,宝马则跟着我们跑。BMW你们好好和我这宝马学学,不仅能自动跟踪,还是全新声控,你们行吗?

入山后路越来越不好走,宝马终于不能继续攀登了。竹子在宝马身上涂了些粉,放它跑了,我们俩则继续前行。

山路崎岖,崖壁陡峭,如果我一个人来的话,绝对到不了这里,真不明白心思缜密的刘爷爷死前怎么没安排人送我到绝尘谷呢?难道他早算出我定会有人相助?刘爷爷,我爱你!还是你欣赏我的美貌,知道像我这样的美女一定会有正义的侠客无偿地帮助我?

我和竹子最后在一座山壁前停了下来。竹子点了我听声音的穴道,用内力向绝尘谷通报请求拜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他点开我的穴道,沮丧地说:"他们好像并不想接待我们。"

"你怎么说的?"

"我说'齐皓敬和任民璧姑娘请求拜见玄毒老人'."

你提我的假名,谁知道啊。但是又不能和竹子说我告诉他的是假名,以他的脾气,他非捏死我不可。刘爷爷不是留给我本《星象之卷》嘛,他师弟一定知道这本书。

"竹子,你就说我带了他师兄的《星象之卷》前来投奔。"

果然,竹子重新通报后,山壁高处开了一处洞口,里边走出一位清秀少年,将我们带入山谷。

山洞里曲曲折折,岔路交错,宛如迷宫,时不时地还有几个机关设置。第一次走这样的山洞,不免紧张,竹子见我有些不安,轻握住我的手,安抚地一笑,牵着我一起走。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我们终于走出山洞,进入谷中。谷中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果然是个世外桃源,绝尘之说绝对名副其实。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我竟然没意识到手还在竹子手里握着呢,直到他捏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连忙挣脱。他看了看被我甩开的手,装出一副被冷落的怨夫样儿,楚楚可怜地看向我,被我狠狠地回瞪之后,才露出促狭成功的笑脸。自从认识他以来,我眼睛瞪得都疼了。

我一会儿逗逗小动物,一会儿随手摘几朵鲜花,不禁感慨:"要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就好了。"

"你休想!"竹子立即微怒地说道。

"主人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你管得着吗?"

他本来还有点微怒,现下却恢复了好心情:"绝尘谷有谷规,绝不留宿女人。"

刘爷爷的大本营竟然有如此歧视妇女的规定,不行,我要努力争取妇女权益,趁这次来,让他们改了这鬼规定。一个只有男人的地方有什么乐趣可言。我要在这里宣扬下我们现代提高劳动积极性的秘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少年带我们到了大厅,让了座,就去通报玄毒老人了。没多久,内厅出来一位大叔,面容慈祥,道骨仙风。竹子上前一抱拳,道:"晚辈齐皓敬今日贸然造访,事出有因,请前辈见谅。"

大叔温和地说:"齐少侠,不必多礼。"说完转向我,"听说这位姑娘身携我师兄的《星象之卷》?"

"正是。晚辈是罗所门新任圣女任民璧,令师兄以命相护,助我顺利逃脱阎罗教的追捕。这本书乃是他临终前托我交给前辈的,并希望您能护送我回罗所门。"够文绉绉的了吧,说得我舌头都要打结了。瞥眼瞅到竹子先是惊讶,随后便是一脸的阴沉。

"任姑娘可否把书给老夫瞧瞧?"

"当然。"我从包袱里找出用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书,递给大叔。大叔接过书后,仔细地翻看确认,随后便红了眼眶。让竹子在大厅等候,大叔带我进了内堂,让我仔细地把他师兄过世的情形讲给他。我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只是隐瞒了刘爷爷被小牛子打伤的那一段。

二十八

讲完,大叔已是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师兄,你一生算尽天下事,常说你唯独算不到自己最后的结局,却没想到你连自己的结局都要事先算计至此。"

"任姑娘,你且安心在绝尘谷小住几日,待老夫安排好谷里的事务,便遵从师兄的遗嘱护送姑娘至罗所门。"

我和大叔回到大厅,竹子忙迎上前来,看我的眼神带着些许复杂。竹子刚要开口,大叔却先徐徐开口:"齐少侠想必是让老夫帮你解毒吧,请齐少侠随我来。"

好你个竹子,竟然是利用我进入绝尘谷解毒,我说你怎么那么爽快就答应送我来绝尘谷呢。还有那天我被刺之时你的凄喊,原来是怕我死了没人带你入谷。想到此,怨恨地怒瞪竹子,他本想对我解释,但看了大叔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很想知道竹子到底中了什么毒,想知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不是痔疮,我都能接受他的解释。于是我也跟上了他们。

进了一间满是草药的房间,大叔开始给竹子把脉,眉头一直紧锁。这看看脸就知道中毒了,摸摸脉就能摸出毒的种类来?不知道是古代人太聪明,还是现代人太笨。不过转念一想,全是他们古人的错,思想复杂,天天想着害人,弄得师傅都私心地留点看家本事不传徒弟,一辈比一辈少点精华,传到现代就没剩下什么了。(作者:还有脸说!刘伯的书还不是因为你瞎埋才失传的。)

大叔拿出银针刺在竹子的穴位上,没想到刚刺第一个穴位,银针就黑了。竹子大惊失色:"不可能!我已经用龟息心法将毒集中在足部的悬钟穴。"

大叔摇了摇头:"你中了两种毒,一种是你逼到悬钟穴的摄魂毒,另一种妩霸毒通过伤口流入你的血液,如果你只是中这两种毒中的一种,老夫定能为你解去。而你身中这两种毒,就变成另一种奇毒,中毒半月后就会毙命。此毒老夫解不了,恐怕就是老夫的师父在世也未必能解。"

"连玄毒老人都不能解此毒,那世上定是无人可解了。我齐皓敬难道就该命绝于此?"竹子万念俱灰。

我的心咯噔一下,觉得有口闷气堵在心口,生离死别冲淡了我对竹子的怨恼,余下的只有感伤。难道最终还是我克了他?

竹子看向我,眼中的痛楚让我有丝心痛,可我却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虽然竹子很爱捉弄我,但是和他一起却是愉快的。此时,突闻他时日不多,震惊和不舍让我不知如何开口,看来我对他还是有点感情的。

我站在竹子身边,只见他慢慢地伸出手,像上次一样握住我的小手,只是少了份温柔却多了份伤怀。我没有挣脱,我现在能给他的安慰恐怕只有这些了吧。如果我现在对他好点,他死前会留些值钱东西给我吗?遵循着刘爷爷"演戏要全套"的演员准则,我怯生生地问大叔:"天下就真无可解此毒之人?"说罢,就想梨花带雨般流点眼泪,但是使劲眨眼,眨得我眼都要抽筋了,还是没挤出来,不过倒硬生生地把眼睛给眨红了。

竹子见状,安慰我说:"璧璧,别难过,是我没福气,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但是现在让我知晓了你的心意,就是死,也值得了。"

古人的命可真不值钱,眼眶红就值得了,真是容易满足的男人,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感觉竹子握我的手又紧了一下。

大叔见我们如此哀戚,沉思了下,又开口道:"其实世上未必无人能解。"

啥?能解?害我浪费那么多感情,我一把甩掉竹子的手,去寻个椅子一屁股坐下了。竹子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向大叔期待下文。

你也不死了,遗产也没了,还捉着我的手干吗,我还站着那么激动干吗?大叔!您这样吊人胃口可不好,能解,您犹豫半天才说,现在我的手被人白摸了,你赔偿啊!

只听大叔徐徐道来:"齐少侠,任姑娘,莫急!今日先暂住下来,待老夫确认后,明日再作答复。"

不愧是刘爷爷的师弟,性子都差不多。人家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挂了,你还让人家别急,比我还狠!再有,他死得了死不了,你也早点给我个信儿啊,死得掉,我赶紧和他培养感情,争取遗产。死不了的话,遗产没戏了,我赶紧和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别让我白浪费感情投资啊!

"齐少侠,你怎么中的妩霸毒?"

竹子低头沉思,之后猛然抬头:"难道是他?"随后,又暗自嘟囔,"不可能,不可能。"竹子回忆说,"管家他们受控围攻我的时候,我曾被砍到几刀。"

我连忙接口:"难道管家是叛徒?"

"管家忠心耿耿为护宝山庄效力几十年,不可能是他!"

"那就是易容的假管家呗。"这儿的人都喜欢易容,目前我就没见过几张真脸。

"有可能。我走前让管家去天山联系我师叔,之后尽早回护宝山庄,管家却把家训交于我,让我自己妥善保管,往常都是他负责保管的。我想也许他怕此行遭遇不测,所以暂时交托于我。如果管家是假的,那护宝山庄也许此时还处于危险之中。"说完,竹子掩饰不住的焦急。

这时,大叔又气定神闲地吐出几句话:"目前给齐少侠解毒最是紧要,请少安毋躁。你先写封信,老夫派人送到护宝山庄,看可否暂解危机。"

大叔!就算是别人的亲人去世您不心疼,您也别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啊,多少也像我似的装装紧张啊,真没道德!

二十九

之后,那个清秀少年引领我们到了各自的房间。刚收拾好东西,就有人来请我去饭厅吃饭。到了饭厅,我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竹子没什么食欲,我貌似安慰地给他夹着菜,实则是用他代替小白子帮我验毒。反正他已经中毒要死了,多中点也没关系,说不定还能以毒攻毒呢。

在这毒谷里得小心,说不定这里的人天天吃毒养身体呢。看竹子幸福地吃下,半天也没中毒的迹象,我才放心地开吃。为了安慰竹子,我把我不爱吃的菜全夹给他以示我的关切之情,他也没辜负我的好意,全部吃下了。

饭后,我和竹子朝厢房走去。饭间没怎么说话,可以以食勿语来搪塞,但是现在继续沉默却也不妥,总不能让我含情脉脉凄切无比地劝他"早死早托生"吧。其实要怪,就怪他老爹没给他起好名字,没听说过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嘛。他偏偏就叫皓敬,下辈子记得起名字叫浩气~~长存嘛~

"璧璧,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说吧。"别像刘爷爷死前那样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说完的架势就行。

"你来我房里。"说完,竹子拉起我的手向他房里走去。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的,非得去你房里。莫非你死前想先做个风流鬼?这可不成,我太赔了!

进房间后,我特意挑了个和他最远的椅子坐。竹子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璧璧,有些事情我不想你误会,我想向你解释。"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天我中了摄魂毒,而且已把毒逼到悬钟穴,当时我并不知道还中了妩霸毒,所以认为只要找个疗毒圣手帮我解掉摄魂毒就够。如果只中了摄魂毒,江湖中不是只有玄毒老人一人方可解的。而偏巧你说要来绝尘谷,希望我送你一程。我虽不知你和绝尘谷的关系,但若能借此请玄毒老人帮我解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便同你一起上路。璧璧,我知道你怪我当初怀有利用你之心,但是后来,后来……"

后了半天也没后出什么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吞吞吐吐的。

竹子摇了摇头,后悔地说:"如果人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断不会一开始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了吧。"

算了,我不也利用你来这里了嘛,就算扯平了吧。看他一副恳求我原谅的表情,我也不好太小气。"竹子,都是以前的事啦,不用挂在心上。当务之急还是安心让玄毒老人给你解毒。"我看大叔也是把他死马当活马医了。

"璧璧,你真的不怪我?"竹子很激动,眼睛也亮了起来,一下就坐到我身边。危险!

"不怪不怪,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身体要紧,我也回去歇着了。"我想落跑。

他原本明亮的脸瞬间又黯淡下来,微低着头,自言自语:"也是,我现在已是将死之人,还能期盼些什么呢,恐怕我再也做不了白马王子了。"

"还没治,你怎么就知道好不了呢?有我在,你不用怕。"我自动省略了后边的"有我给你送终和继承遗产。"

"如果我一定要死,那死前的日子有你在我身边,我便已满足了。"他的眼里燃起幸福的火焰。

我有这么大作用吗?以前癌症委员会的人怎么没发现我呢?你别要死了,见谁都像救命草行不行!好人做到底,送你上西天。(是送佛送到西吧!=_=)反正你也没几天蹦头儿了,我就顺着你心意说好了。"我会陪在你身边支持你的。"说完,我握住了他的手。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竹子激动地反握住我的手,似有千言万语哽于喉中。

我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那么紧,根本抽不动,反倒是他一拉,把我一下拉进他的怀里,他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抱着我。

从没见过这样的竹子,一时有点呆呆的不适应。现在怎么办?推开他?估计以我的力气可能有点难度。咬他?他好像好几天没洗澡了,我可不想咬两口泥,第三口才碰到肉。算了,就让他抱吧,他抱啊抱的就抱累了,自然就会放开我。我索性闭上眼,也枕在他肩膀上准备小睡一会儿,等他抱完。

还没等我睡着,竹子就抱好了,情绪也平复了很多。我冲他傻笑了一下,他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后又问我:"你怎么是罗所门百年才得一见的圣女?"

"我也不知道,那个玄毒老人的师兄非说我是。"

"星毒老人?"

刘爷爷原来叫星毒老人!

"应该是吧,他没告诉我他的名号,只是说他是罗所门的左护法。"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只是我最初认识的璧璧。"

圣女的身份有什么了不起吗?听他的话,这身份好像有点问题呢。对了,他身上有关于宝藏的家训,趁这个机会看看,说不定我看明白了,自己去挖,也不必为了这点遗产累死累活地演戏了。"竹子,给我看看你那家训可好?"

竹子丝毫没犹豫,从包裹里取出一块麂皮似的东西,上面都是古代侠士行走江湖为人处世的道义原则什么的,感觉和学生守则差不多。从表面看,没什么异常,难道像电视里演的一烧就有别的字出现?"你说这皮烧了,会不会就有字出现了?"

"这皮烧不坏,以前有人在抢夺家训的时候,不小心将它掉进火里,依然完好无损。"

"他们没我烧得有技术,你去弄个火盆来,让我也烧下看看。"
2007-3-11 21:2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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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独身女人的生活日记》真的好逗,长,有耐性的mm看看吧p3《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三十

竹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拿了火盆来。我把火烧到最旺,又看了看那家训,然后毅然地扔进了火里。没想到家训竟然烧了起来,我和竹子都惊呆了,等竹子把家训从火中抢回来的时候,家训已烧得只剩一点点了。

闯大祸了!难道真像我说的,我比别人烧得都有技术?我是传说中的"纵火犯的黑带"?我冤(圆)啊!我不是方的!

我无辜地眨巴着桃花眼,希望能博取点同情分。竹子先是惊讶地看着我,之后沉思片刻,安慰我说:"也许这家训是假的,被假管家掉了包。就是家训是真的,璧璧,我也不会怪你的。"

没想到竹子这么好脾气,现在惹了祸,赶紧开溜吧。"赶了一天的路了,我也累了,想好好洗个澡。你今晚早些歇着,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见玄毒老人。"我怎么没去当幼儿园阿姨,看我多能哄人。

竹子笑着点点头,不过却说要送我回房,我本想拒绝,但是看着他媚惑的笑脸,也就答应了。再加上刚烧了人家的家传之宝,就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朝我房间走去。唉,我总被竹子吃得死死的,幸好他要被毒死了,否则我早晚得了结在他手里。

"璧璧,能和我仔细说说白马王子的事吗?"

"白马王子会骑着白马去迎娶公主,向公主求婚的时候会单膝跪在公主的石榴裙下,亲吻公主的手,然后送上最名贵的宝石戒指和火红火红的玫瑰花。如果公主接受王子的求爱,就会接受玫瑰花,让王子给她戴上戒指。"话音刚落,竹子就抬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轻轻地一吻,深情地问:"是不是这样?"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怔,马上抽回手,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有些脸红地说:"才不是呢,应该是吻手背。"

我心慌意乱,加快了脚步。竹子继续问:"什么是玫瑰花?什么是石榴裙?"

你以为我是十万个为什么啊?这么多问题。"玫瑰花就是一种红色的花,象征着炽热的爱情。因为它总是含苞欲放的样子,所以不会让人想到绽放后的凋零,让人对爱情的永恒有份期盼。而石榴裙就是装饰满石榴花的裙子。"神棍守则第二条,对于古人不知道的,我可以自行定义。

竹子听后,沉思不语。到了房门口,我挡在门口不想让他进去:"竹子,你回去吧,也早点休息。"

竹子眼睛亮亮的,无比认真地说:"璧璧,一定会有永不凋谢的玫瑰。"

我进了屋,轻轻地关上门,他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手心上还残留着他温湿的吻痕,心乱如麻。

转天清晨,我在竹子的叫门声中醒来,匆忙穿好衣服,随他去见大叔。大叔说要带竹子去山谷禁地治疗,所以竹子不得不与我分别几日。竹子紧拉住我的手,眼睛深邃动人,神情凝重地对我说:"璧璧,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我本来正愁以后怎么面对竹子呢,一听大叔要带他去禁地封闭治疗,我Heartflowerangryopen,心花怒放啊!但是对竹子也必须戏做满了。"嗯,我会的。"省略掉"我会去找个后备的。你慢走,不送!"还顺便装出一脸倾注无限希望的表情。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演员的薪水那么高,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工作啊!

竹子转身跟着大叔朝山谷深处走,我一直压抑着的笑容终于可以尽情绽放了。我正对着竹子的背影乐呢,谁知道他突然回过头来,我慌忙把笑脸耷拉下来变成愁眉苦脸,这一迅速换脸,我脸抽筋了,疼得我都流泪了,连忙掏出丝帕擦,竹子则停下脚步,心疼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最后决然地一甩头,扬长而去。

你小子竟然搞突然袭击!警告你别再回头啦,你要再一步一回头的话,我不仅要面瘫,而且要浑身抽筋了。果然是克星,临走了还害我一把,I服了You.

我揉着脸,找帅哥去了。能管我的大叔和竹子都走了,哈哈,现在就是我女色魔的天下了,看你们怎么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今天就来个赏美一日游,赏景赏花赏美男。细看这山谷,远山有积雪,近处有河流,鱼儿跳,鸟儿叫,兔子草上跑。大叔的徒弟们有的种菜,有的种花种草药,有的磨药,各司其职。这些人大多长得清秀脱尘,果然是人杰地灵,绝尘谷的特产人种。

我主动和他们搭讪,可他们都不爱搭理我,才说几句,就找些借口走开了,最后只有一位叫明月的少年留下陪我多聊了几句。我多少是个美女,他们这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太过分了!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长年呆在这没有女人的山谷,已经不会和女人打交道了。再说,他们还没竹子长得帅呢,我就是找,也得找个比竹子条件好的吧,这样想也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晚饭时,大叔说竹子的治疗还需几日,明日他便开始筹备送我回罗所门的相关事宜,所以要出谷一趟,让我有事就去找清月,就是那个带我们入谷的清秀少年。

晚上坐在房间里发呆,不禁想起了竹子。如果他在的话,我必定不会这般无聊。这绝尘谷环境虽好,但生活太过单调,人也都不善谈,才待了一天就觉得闷,只盼着大叔早日带我回罗所门。

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后,清月一直陪着我,不知道大叔是让他保护我还是监视我。反正我也无聊,就和他聊起了天。谁知道他也是个闷葫芦,我说十几句也不见他回一句的。果然是刘爷爷门派的,都是等要死了才把一辈子的话一口气说完。我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大约一个时辰后,清月终于忍着巨大悲痛跑了。切~还没我家小白子功力深厚呢!我什么时候有了唐僧前辈的功力了呢?不过唐僧前辈是把牛小怪说得上吊,而我只是把人说跑了,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走在山谷中,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我躲到了树下,享受着细雨的朦胧,想到我来古代后的坎坷人生,我的脸湿了,嘴角有一种酸苦涩咸的味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抬头仰望天空,天啊,谁家的鹦鹉在尿尿!

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栖落于树上。头冠七彩,身形比一般的鹦鹉大上一倍,胸前有一撮红色的毛,尾巴翠绿修长。见我愤恨地瞪着它,竟然开口了:"丑八怪!丑八怪!"

这么漂亮的鹦鹉怎么嘴这般毒呢?竟敢说我是丑八怪,看来这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想当初,小白子不爱听我讲故事就被我扔死了,张公子街上没调戏我就被我一耳光扇蒙了,竹子不睬我的美貌结果一不小心爱上我了。我这么恶行昭昭的人,你敢说我丑八怪,你完蛋啦。我咬牙切齿地说:"鸟样儿,你找死呢?"

三十一

谁知道这鸟又回了一句:"老母狗你莫龇牙,龇牙我给你两钉耙!"

什么鸟啊!竟然是个有文化没素质的鸟痞子。不仅说我丑八怪,还说我老,还骂我和小白子是一家子!今天非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小白子:鸟啊,我帮不了你了,你说她丑八怪是没错啦,可还说她是我们狗一族的,这么诋毁我们狗族,就不太好了吧。我这就在地府给你打扫个鸟巢等你来。)

我火冒三丈,从地上捡个石头想扔它,它倒机灵,扑打扑打就飞起来了,临逃前还不忘在我头上拉摊鸟屎。我彻底疯狂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鸟的排泄系统挺好,想什么时候拉就什么时候拉,还拉得位置那么准,空降部队都没你这么训练有素!原来和我一样是高技术人才啊!那我就更容不下你啦!

我顶着一头鸟屎,仰着头追着鹦鹉。直到跑得脖子酸了,头发乱了,衣服也脏了,才发现自己迷路了,而死鸟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找个人问路吧。前面湖边好像有个人。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快走到他跟前时,就见那人缓缓向我这边转过头来。在我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我立即石化,不能思考。

从没见过如此美的男人,甚至在梦里也未曾出现过。白袍淡雅飘逸,晶莹如玉般的容颜光亮温润,清秀如画的眉,纯粹而清透的眼眸,没有一丝杂质,未受尘世一丝污染,让人觉得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表情端庄圣洁,安闲空灵有如一位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名副其实的绝世美男!一隔绝尘世,二绝世风华。

我们静静地呆望着对方,直到我鬼使神差地走近他,傻愣愣地问:"神仙?妖怪?"

他呆呆地看着我,没有回答。难道他是个下凡摔到头的傻神仙?还是我美到神仙都能看呆的地步了?

神仙弟弟带着满脸疑惑,终于开口了:"你是什么人?"

"我是女人。"我不经思考地答道。

"女人?"他不解。这时我终于醒过味来了,我管你妖怪神仙了,怀疑我性别的就是大不敬罪。"你敢置疑我的性别?要不要我露个胸脯给你瞧瞧啊!"长得帅就了不起啊!

美男听了我的话真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脯看。虽然目光不带一丝淫秽,但还是看得我很不自在。他看我就好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

盯了一会儿,神仙弟弟纯真地问:"你胸上藏了什么东西?鼓鼓的。"

=_=|||果然是个脑袋秀逗的神仙,可惜了你的好模样。"俩馒头,饿的时候,备着吃。"

他微点了下头,好像完全相信了我的说辞,真是彻底没救了。上天果然是公平的!趁他傻,骗回家!就和"趁你病,要你命"一个道理。就算是不好用,看着也赏心悦目啊!还能带出去炫!

于是我露出一个自认为风华绝代,后宫粉黛自愧弗如的笑容,娇滴滴地收敛下颌,微垂着头,含情脉脉。这时一撮白乎乎的头发垂在眼前。

鸟屎!

当这两个字飘过我脑际的时候,那可不是晴天霹雳就能形容我的感受的。我都要精神恍惚了!OH!MY歌德!(我知道GOD比较忙,没空理我,所以一般我都喊歌德大叔!)我的第一印象啊!

我正在心里唱着赵传大哥的"我终于失去了你",那只死鹦鹉不知道从哪儿又飞回来了,落在神仙弟弟的肩膀上,继续朝我喊着:"丑八怪。"

这鸟原来是你养的啊!看不出你这纯真的外表下竟有着一张歹毒的嘴。就说你美得让鱼翻肚雁触电,也不能教鹦鹉叫别人"丑八怪"啊,你还让不让别人活啦。

大概我要把鹦鹉生吞活剥的眼神吓到了他,他连忙斥责:"小碧,你又和明月学些不雅的话!"

死鸟,现在就是神仙弟弟也救不了你了!竟敢和我新起的名一样,以后是有我就没你,没你就有我!今天就算了,弄死你也得从长计议。

"请问这里有能洗浴的地方吗?"在绝世美男前如此狼狈实在让我局促不安。

"前边有个温泉,女人,你随我来。"他径自走在前边带路。

你还真以为我名字叫女人啊!算了,我和傻子计较什么呢。

神仙弟弟把我带到温泉后,就带着死鸟走了。我脱光了衣服,在温泉中享受着。这神仙与一般人的待遇就是不同,就是傻也有个温泉用来洗澡,而我们都是用桶洗,洗澡弄得跟洗菜似的。

我正泡得开心,就听到身后神仙弟弟的声音传来:"女人,我拿来套新的衣服给你换。"

心里一惊,转身看去,发现神仙弟弟此时正站在温泉边看着我。虽然说我在国外裸体泳场也见识过,但这一对一的,而且光着的人是我,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啊。果然应验了以前的老笑话,女人洗澡男人参观,男人洗澡女人参观。只是不知道何时实现后半句呢?

三十二

神仙弟弟见我转过身来,突然皱起了眉头,盯着我的胸部看。我正不知所措呢,只听他嫌恶地说:"胸前赘肉多,也不用骗我说放了馒头啊!"说罢,放下衣服,生气地走了。

咦?神仙都是这样的吗?和正常人想得都不一样?怪不得我们物理学院那么多神经兮兮的人呢,原来是我们已经接近神仙的水平了。神仙弟弟,今天一见你,我才茅塞顿开,自卑了多年的心结终于迎刃而解,你简直就是我的再造父母!今天洗澡被看简直就是我人生新的里程碑!

再仔细想想,估计他也没看清楚水面下的下半身,要不说不定还以为我是个从宫里逃出来的满身赘肉的太监呢。既然你只看了我上半身,等下次我看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多占你便宜的,我也只看你半身好了,不过不是上半身。

穿上神仙弟弟的衣服,果然觉得神清气爽,这沾了神仙的气就是不一样,抖一抖,活到九十九!出了温泉,神仙弟弟见到我沐浴完,冷淡地问:"这里是禁地,你为何来此?"

看来他对我骗他的事情耿耿于怀,态度和刚才迥然不同。我可不能让绝世美男厌恶我,不然我下边的戏还怎么唱啊?我可怜兮兮地说:"我是来绝尘谷求医的,被歹人把胸毒肿了,玄毒老人正想办法帮我医治呢。我还有个朋友也中了毒,现在正在昏迷中。今天误打误撞地跟着你的鹦鹉到了这里。"唉,以后再这么说谎下去,估计我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原来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他此时正在我的药房,我已经配了药给他服下,但是我并无把握医治好他。如果他五日后还未能醒来,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神仙弟弟就是那个比玄毒老人的师傅还厉害的高人!原来他就是古代十大杰出青年的冠首啊,Thismanrealcow,这人真牛,失敬失敬!有空找他要个签名画像什么的。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圣渺。圣洁的圣,渺茫的渺。"

"好罕见的姓。"

"我是弃婴,师傅捡来赐的姓名。"

好可怜的身世,这么漂亮的孩子扔马路上多可惜啊!又不是果皮纸屑!古代人真不懂得节约!(作者:=_=这和节约有什么关系!再说人家父母说不定有难言之隐呢!女猪:原来古代也有这么多得痔疮的啊!作者:鸡同鸭讲!>_<)

还不知道竹子被神仙弟弟整成什么样了呢?要不要趁他昏迷提前瞻仰一下?(没死也得被你咒死!)顺便看看神仙弟弟的居所。"我能去探望下我的朋友吗?"

"你随我来。"神仙弟弟还是蛮好说话的。

穿过一片树林,又过了一片草药地,终于到了一座院子。这里有三间房屋,四处弥漫着宜人的草药甘香。

神仙弟弟带我到了药房。一进屋,就在床上看到似在沉睡的竹子。第一次见竹子睡觉的模样,没想到他睡着的时候如此安详帅气,比醒着捉弄我时可爱多了。对了!他醒着时没少捉弄我,现在趁他昏睡,我要连本带利全讨回来。

"圣公子,能借用下笔墨吗?我想给朋友祈福。"

他虽然满脸不解,但还是给我取来了。我大笔一挥,在竹子的脸上写下了我最熟练的"NIGHTCLUB".脸上还没写满,于是又添个了NO。2。

神仙弟弟看完我的大作,微蹙眉:"从未见过此种祈福方法。"

"这是古神语。"当着神仙弟弟的面提古神语,会不会穿帮啊?

"你竟然会古神语?!"神仙弟弟的口气满是惊讶和钦佩。

我得意地点了点头。

呵呵!百试不爽!我简直是个大无畏的神棍嘛!当着神仙的面转古神语。

记得再在神棍守则上加上第三条——"就是碰到了神仙,我们也要坚持神棍本色。"

神仙弟弟似乎对我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啊,到了古代我才发现英语原来这么有用。本以为英语只在清朝或许有点用,结果被我在这里废物利用也挺能唬人的。

"女人,你中了什么毒?"惨了,忘了他是疗毒圣手了。

"内分泌失调。"古代应该没这词吧,试试运气。

三十三

神仙弟弟将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把脉。我心飘飘然,给绝世帅哥摸的感觉岂是一个爽字了得,真中毒也认了。

"你脉象正常,并无中毒症状。"

"就因为无症状,所以这毒才可怕啊。我认命了!"说完,装出无比绝望的样子。

他不语,随后又淡淡地道:"倘若你愿意,我可与师兄商量,看我能不能解了你的毒。"

"师兄?"

"玄毒老人。"

哇!看不出啊,你年纪轻轻,辈分还挺高,竟然是刘爷爷和大叔两人的师弟。我说刘爷爷的师傅啊,你收的这仨徒弟,看着跟三个不同辈的人似的,一个爷爷,一个大叔,一个弟弟。多让人困扰啊!

"好,我回去问问大叔。"

没病装病让帅哥多给看看也好啊!现代的医院怎么一点也没有这样的创收意识呢,多收几个超级帅哥放在妇科门诊或者挂号处,这得创收多少啊!

唉!怎么没人选我当院长呢?伯乐大叔您在哪儿窝着呢?(作者:选你,这医院还有正常人吗?>_<女猪:你人身公鸡!作者:我还狮身人面像呢!)

"女人,我送你出去。"女人女人叫得真别扭。

"我有个古神语的名字,叫IchLiebeDich(我爱你)。"

"姨媳理不弟媳?"

"嗯。"听着也听挺别扭的。

"姨媳理不弟媳,你的名字太拗口了,以后我就叫你依稀吧。"失算,早知道让他叫我爱拉乌油了!

"依稀,我们走吧。"神仙弟弟先一步在前边带路。

没占上神仙弟弟的便宜,还让自己吃了亏。唉!现在连傻子我都斗不过了!

神仙弟弟带我出了禁地就回去了。此时天色已晚,不知大叔从谷外回来了吗?我赶紧回去报到。刚到大厅外,就听到大叔的训斥声:"我让你看好任姑娘,你竟然把她看得不知所踪。"

没想到好脾气的大叔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丢了我是天大的事吗?原来我在您的心目中竟是如此重要!嘿嘿!我的魅力果然无边,是雄性就逃不掉!

"师傅,您处罚我吧,只要您不让我再继续照顾任姑娘,您怎么处罚,我都毫无怨言。"

刚那点兴奋全被这话打碎了。你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受罪啊!难道我是电磁治疗仪器"老乐宝"?只有老人稀罕我?刘爷爷、大叔你们得为我做主啊!

我气呼呼地踏进大厅,恶毒地瞪了清月一眼,然后温柔地向大叔嫣然一笑:"前辈,我回来了。"

大叔挥挥手让清月退下,然后就带我去了饭厅。席间,大叔说事情办得很顺利,等竹子的情况有了定音,就起身送我回罗所门。还说,谷中以前从未留宿过女子,弟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我见谅。大叔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和清月一般见识了。

差点忘了,我怎么开口和大叔说神仙弟弟要求给我疗毒的事啊?那谎话蒙呆呆的神仙弟弟还成,骗大叔可不成。就说去神仙弟弟那里照顾竹子好了。

"前辈,我今天误入禁地,见到了圣渺……"

我话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大叔面露惊恐之色,筷子已然跌落在地。之后,无奈地感慨道:"天意!天意!"

难道您也喜欢华仔的歌?摸不着头脑。

大叔沉沉地说道:"圣渺师弟乃吾师近百岁高龄时捡到的弃婴,襁褓之中便显绝世之色,师傅便替他卜了一卦,言他二十岁前不得遇任何女子,否则会为他带来情祸。师傅将他带至绝尘谷并定下不准女客到访留宿谷中的规定。因为他身体自小孱弱,师傅收他为入室弟子,只教了他些防身的皮毛功夫。可圣渺师弟自小便对药理显露出奇才,师傅便倾其所学教授师弟药理制毒之术。我们三个师兄弟,师兄最擅长占卜,我最擅长制机关,故江湖上师兄和我素有'星毒老人'和'玄毒老人'之称。而圣渺师弟尚未涉足江湖。"

大叔顿了顿,继续讲:"师傅想,如果能让圣渺师弟就此在绝尘谷终其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谁料想他今日却得遇你。真乃天意也!师兄看不破情关,出谷只为一份无望苦情。他离谷时曾说,他算得清别人,却算不出自己何时才能得偿所愿,只盼活着能守候在爱人身边,看她幸福便已足矣。下月便是圣渺师弟的二十岁生辰,师弟最终还是没能顺利度过,难道师兄的苦情又要植根于师弟身上?"

刘爷爷原来也是性情中人!大叔你别怪我见到圣渺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你们天天在个没女人的地方生活,等见到个女人,能不当成宝嘛,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还有,我还没害到你师弟呢,谁知道他会和谁陷入情劫。

"罢了。"大叔认命地说。之后嘱咐我早点休息,就自行离席了。我也随便吃了点,就回了房。

上床后,心里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刘爷爷,您不是算好了让我来害你师弟的吧?

记得以前您占卜还说我祸水,情劫孽缘什么的,不是和这个绝世帅哥有关吧?不过你师弟他脑子有问题,连女人的胸都不知道,和他一起过有什么搞头?

算了,看在他绝色的分上,以后我再慢慢培养好了。神仙弟弟也蛮有眼福的,才和我见面第一天就看了我的裸体秀,我是不是应该给他贴个标签,标明是自己的所有物?

迷糊地睡着。梦中,听到"丑八怪!丑八怪!"的死鸟叫。

难道这句话给我心灵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创伤?让我连做梦都会梦到这情景?一睁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打开窗,看到死鸟竟悠然栖息在窗前的树上——都上门来挑衅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我卷起袖子,摇动拳头冲它示威,还随手拿了房间里的小东西扔它。没想到它比我脾气还大,竟然飞过来啄我的脸。




狩猎美男第二卷


三十四
你都喊我丑八怪了,还想毁我的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把窗子一关,决定来个关门放狗。"小白子,上!"嗯?小白子不在,那我自己来。

一人一鸟开始搏斗,我明显落于下风,死鸟用嘴啄得我满脸疮痍,最后我不得不抱着被子挡脸。一个不小心,我被被角绊了下,人失去了重心,抱着被子摔到了。

咦?压到什么东西了?隔着被子一看,死鸟被我压晕了。我连忙趁机拿被子把它顺势闷死。

我记得当初《少林寺》里李连杰就是这么闷死狗的。直到确定它真成死鸟后,才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处理这死鸟啊?交给神仙弟弟?他医术那么高明,万一能起死回生怎么办?不成!我偷偷埋了好了。不过这鸟的毛真美,这么埋掉太可惜了。拔下来做毽子吧。合计好了,就开始拔毛。

处理好毛,把尸体用床单包了起来,埋在门前的那棵树下。鸟啊!你安息吧!我们的恩怨就此了结。我大人有大量,留下了你的毛当做纪念。

回屋找了铜钱,做了两个毽子。到院子里试踢几下,还不错!总算给自己找到点能打发时间的事了。我正踢得开心,清月来传话说大叔在大厅等我,让我随他前去。

一进大厅,大叔看着我的脸,忍不住问:"任姑娘,你的脸?"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一脸狼狈,全被死鸟给啄花了。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我和鸟打架弄的吧。"没事,一点小伤,前辈别在意。您找我什么事?"

"我请任姑娘来,是有事相求。"

"前辈,有什么我能帮您的,您就直说吧。"万死不辞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昨日我已和姑娘说了圣渺师弟的事。师弟对药理方面很有研究,但是由于未曾接触过女子,所以师傅将一部分关于女子的药理书交于我保管,只等师弟二十岁之后,再把这些书交还于他。由于先前师弟不谙女子身体,知识受到限制,几年前师弟的药理施毒已难再精进突破。既然姑娘已见过师弟,在齐少侠醒来前的这段日子,可否劳烦姑娘暂住禁地几日,让师弟了解下。姑娘也可以顺便照顾齐少侠。"

和神仙弟弟住一起?我激动得眼睛闪着光芒。

大叔见我如此激动,赶紧解释:"任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让师弟做出什么越矩之事的,只是让他把把你的脉象而已。"

眼神瞬间就黯淡下来,原来只是摸摸啊,好失望!我是不介意让他越点矩的。如此绝色美男,不吃太可惜了!算了,吃不到天天能看也好,毕竟这谷里实在是无聊。

"举手之劳,全听前辈安排。"

"那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请任姑娘回房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前往禁地。"

我收拾好东西后便随大叔进入了禁地。

神仙弟弟对大叔送我来并不吃惊,安排我在侧房住下。之后大叔交给他一捆书,他慎重地收了起来。大叔似乎还有些话想和他说,但是碍于我在场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我识相地以探望竹子为由留下他俩独处。

刚进药房,就见到竹子满头是汗,摇着头,似在梦魇中。连忙跑过去,从他身上摸出条丝帕给他擦汗。

不料,手却被竹子一把捉住,以为他醒了,抬头一看,他仍是紧闭双眼。他把我的手握住放在心口处,这才平静下来,噩梦好像也随之而逝。

我想把手抽出,没料到他攥得紧紧的,我根本没法挣脱,只得用另一只手从怀里不舍地掏出自己的丝帕给他擦汗。

渐渐地,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手也放松了力道,我趁机赶忙把手抽回来。呼!这竹子连昏睡都这般难对付!

这时大叔和神仙弟弟也进了药房。大叔客套地嘱咐了我几句就走了。

天色已晚,我今天和那死鸟恶斗了一场也乏了,和神仙弟弟打了声招呼,便一个人去享受温泉。

我边洗澡边唱起了歌。谷中回音效果也是很好,不过我可没上次那么傻,唱得口干舌燥的,这次我只是让歌声轻轻地回荡在周围。

懒洋洋地穿好衣服,披散着头发,出了温泉,竟见到神仙弟弟在温泉外等我。看我出来,他便默默地回身走在我的前边。进了院子,我们各自回了屋。

沐浴完果然有种舒服满足的乏感,在现代有裸睡的习惯,可是到了古代后一直提心吊胆的,所以都是和衣而睡的。今天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三十五

就在我脱得只剩下内裤准备上床时,门被打开了,竟然是神仙弟弟!

神仙弟弟看我脱成几乎全裸,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平静地说:"你的脸受伤了,我给你拿了药来。"说完,自然地坐下并示意我过去让他上药。

我晕!神仙弟弟,你至少对我裸体有点反应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很受打击的!我又不是肉摊上的一百斤猪肉,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呢?还有,刚才大叔都嘱咐你什么啦,你还半夜进女人的房间。唉~

我无奈地穿上衣服,坐在他旁边让他上药。神仙弟弟的手指玉白修长,很美,也很柔软,抹药在脸上就像被按摩一样舒服,再加上他身上还泛着淡淡的草药味道,让我昏昏欲睡。上完药,他什么也没说,便带上门出去了,我趁着困意,脱掉衣服,爬上床睡了。

早上起来,院子里没找到神仙弟弟,就打算去他房里看看。许他晚上不敲门来找我,就不许我早上看他起床了?嘿嘿!说不定能看到美人梦醒图呢!

推门进去。失望!他早起了,正在读书。见我进来,便让我坐下,说他正有些困惑,要把一下我的脉。唉~自动送上门来给人当小白鼠了。他都看了我两次了,什么时候我才能看回来?我可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人啊!

神仙弟弟把完脉,想了想,就继续埋头刻苦了,我就去院子里踢毽子了。踢得正开心,神仙弟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我的毽子,往日淡然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愤怒之色,质问我:"你见到我的小碧了吗?"

啊?我都忘了!脑子里立即转过十几个理由,但是都不合适,最后硬着头皮说:"昨天小碧找我去比赛说话,结果它说到力竭而死。"

他不相信,怒瞪我。我继续胡说:"我们比赛,谁输了就脱衣服。结果它输了,本来和我比赛就累得半死,我又把它毛拔光了,小碧终于用尽了最后那半死——羞愤而死。"

他使劲地抿着嘴,好像忍着极大的怒气。

我心虚道:"好好的鸟不讲鸟语,非讲什么人话。真是的!如果它提出和我比鸟话,不就没事了,最多我脱个衣服给它看。你要怪就怪它太逞强了!"

看他把拳头攥得那么紧,不是要打我吧。他朝我走过来,伸出了手,我下意识用手护住了自己,没想到他只是气呼呼地从我手里夺走了毽子,然后转头快步朝屋里走去。

我不甘地喊着:"我的……"在他的怒视下把后边的话咽进肚子里。

我是想说"我的铜钱!"算了,那文钱送你啦。幸好做了两个毽子!

神仙原来也这么大脾气,现在我干点什么呢?以前一直读书,每天都很忙,到了古代才发现原来蹉跎岁月也不容易着呢。好久也没摸书了,去找神仙弟弟要本书看吧。

厚着脸皮,进了神仙弟弟的屋,问他能不能给我本书看。他朝一堆书一指,让我自己挑。全都是古代医学书,草药什么的,我哪儿能看明白啊。终于找到本病例记录,关于古代原始手术和处理各种病例的方法。这个还有点意思,就当现代医疗事故记载书看得了,呵呵。

看着书上描述的古代手术工具的落后和外科手术的野蛮及失败率,不禁让我怀念起现代,尤其我的副修专业还是激光医学。记得那时上激光医学的实验课,用各种功率的激光切割肝、软骨组织还有骨头等等。

实验时,我看着生猪肝这么切就难受,教授还误解了,跑过来对我解释说,这是新鲜的,今天早上他开车刚买来的。说完还拿起猪肝让我闻闻。晕!

还有一次,我从柏林旅游回来,教授要求写命题报告,别的同学都选完题目了,只剩下最后两个,一个是英文题目一个是德文的,名字里的单词我都不认识,可是德文的那个名字好长,估计是复合词,所以我最后选了英文的那个题目。

回家一查字典,前列腺移植!

班里一共就俩女生,竟然还让我去做前列腺移植报告。我身上也没长那东西,这不加大难度吗?和我的女邻居两人边看图边在身上比划设想前列腺位置。耻辱啊!

最可恶的是,我做报告的时候底下竟然有男同学说前列腺的位置我没讲清楚,我当时就口不择言地回击:你个长了的人还没我个没长的清楚啊?说完,男教授和同学们都愣了。

Shit!

结果后半截报告在我窘迫万分的状态下草草结束了。

三十六

想到这些,书我也看不下去了,生气地扔到一边,随口说:"这些方法都太拙劣了!"

神仙弟弟饶有兴趣地抬起头,问:"难道你有其他高见?"

"举个例子,缝合较大的伤口可以用羊肠线,这样便于愈合。"

他思索片刻,之后想明白似的点了点头。

这里连电都没有,更别提激光了,我没法和你讲激光医疗的便利。唉!怀才不遇!我摇了摇头。

神仙弟弟突然变得很积极,让我继续说。我本想说没激光,也可以用声波碎结石,一想这也太先进了。后来想起穿越文里曾经有人写过妇女剖腹产,阑尾切除手术之类的,我就拿来应了下急,对付他。又胡扯了些遗传学上的DNA问题,营养学上的元素摄取和各类元素对身体的作用等等。

我天马行空,直说得神仙弟弟一愣一愣的。还不忘讲讲禽流感的问题,顺便替我弄死他的鹦鹉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神仙弟弟对我的态度从不屑转为有些恭敬,我才收了口。

傻眼了吧!没见过我这样知识渊博、美貌娇人、年轻有为的女人吧!

神仙弟弟默不作声,消化着我说的话,然后说刚才我提的剖腹产和生孩子的问题他还不大清楚。晕!难道我还要给他上生理课?

幸好这时清月来送饭了,给我解了围。我忙扔下神仙弟弟,去祭我的五脏六腑了,他也只好作罢。

第一次和神仙弟弟吃饭,他吃得好优雅,再加上人如此之美,我光看就快饱了,秀色可餐果然是有根据的。我不时地看他来增进自己的食欲,一会儿桌上的菜就被我一扫而光,而神仙弟弟却只吃了一点点。

清月把碗筷收拾好离去,我怕神仙弟弟继续缠着追问,所以也想赶紧落跑。谁知他见我要走,犹豫了一下,马上开口:"依稀,刚刚你说的生孩子和剖腹产,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这个嘛,你刚研究女子,不适合上来就讨论如此高深复杂的问题,你先把你师傅留下的书全读明白了,再来和我讨论不迟。"能拖一时是一时,说罢,就要转身出门。

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依稀,你要去哪里?能不能留下陪我看书,我想趁你在身边多读些师傅的书。"他脸上好似有丝羞涩,可在我的眼里却是万般风情。

美人果然有杀伤力,尤其是对我这样的色女,我一点免疫力都没有,像中了魔般频频点头。

我挑了本神仙弟弟写的医疗制毒的书看,他则继续钻研妇科书籍,还时不时地把把我的脉。这时我在书上看到刘爷爷用在阎罗教主身上的"欲语还羞".竟然是他配的?"圣渺,你会配'欲语还羞'啊?能不能配点给我?"

"你怎么知道这毒?我只给大师兄配过一次。"

"你大师兄和我关系匪浅。"于是我滔滔不绝地给神仙弟弟讲我和刘爷爷的过往。最后以一句这样的话收尾,"所以,我得准备点这毒防着阎罗教教主。"

"好,我今晚配,明日给你。"好兄弟!够爽快!

又看了一会儿书,我开始感到乏味困倦,于是躺到他的床上想打个小盹。我刚爬上床,却见他面露难色,坐到床边,纯纯地问我:"依稀,能让我再看看你的胸吗?"

0_0神仙弟弟开窍了!我用鼓励的眼神让他继续说下去。

"书上讲得不是很清楚,我想看看。"失望!要是出于研究目的,我可不太情愿再让他白看。他都看了我两次了,我还一次也没看回来呢。太吃亏了!这次不能便宜他了。

我在床上懒懒地说:"看也可以,但是我也要看你。你看我哪儿,我就也看你哪儿。"

"好!"神仙弟弟爽快地答应了。说着他就开始脱上衣,露出晶莹玉嫩的皮肤。他的胸虽说没有八块肌肉,但是也毫无赘肉,看得我那个垂涎啊!

他示意到我了,我也守约地脱了上衣。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用那丝毫不带淫秽的目光看向我的胸部,不过却看得我这个带着淫秽思想的女人坐立不安。

他慢慢地把手伸向我的胸部……

突然,门被推开了!

三十七

我情急之下,慌忙抓住神仙弟弟,用他的身体紧贴着我,挡住了我的身体。于是大叔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们这副样子!他惊慌地退了出去。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嘴的大羊排又被人拿走了,真不爽!我们穿妥出门,大叔羞愤地斥责圣渺:"我怎么嘱咐你的?你怎能这样……"气得说不下去话了。

我赶忙说道:"大叔,你别怪圣渺,我们没干什么。"说完,装出无比害羞的表情。

大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就拂袖走了。

好事被破坏了,现在也没了刚才那氛围,只得作罢。神仙弟弟则还是一脸平静,果然是神仙,都发生这种事了,还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样子。

吃完晚饭,神仙弟弟还是叫我和他一同读书,看样子根本没把被大叔捉奸的事情放在心上。

没一会儿我就困了,古代的蜡烛太暗,我刚治好的眼睛可不想再近视了,再说我对草药也不感兴趣,看了一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我往神仙弟弟的床上一躺,慵懒地说:"我坚持不住了,你想研究,就趁我睡觉的时候自己研究好了,我今儿个就睡你这儿啦!"

反正我也不怕他吃了我,吃了更合我意!

早上,我在大叔的惊呼中醒来,发现自己的一条大腿正搭在睡在身边的神仙弟弟的身上,而他也正无辜地看着大叔。大叔视线移到我的裙子处,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仓皇地退出房间。

我和神仙弟弟这才沿着刚才大叔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我的裙子红了一大片。不是吧!昨天晚上神仙弟弟迷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猫头鹰了,全都是当年老鹰在树上睡觉时不小心被猫弄的!我看神仙弟弟不像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啊?转念一想,原来是我大姨妈来了!到了古代第一次来,一直都忘了。

神仙弟弟在我的腰上连点了几个穴位,然后皱起眉:"你下身怎么流血了?"

我生理期,你竟然封了我的穴道不让我流血,有没有搞错?这不流血会不会出人命啊?!

"快给我解了穴!我不是受伤!"我恼羞成怒,冲他吼了起来。

他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地给我解了穴。把他轰出了屋,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便出了屋,低着头快步跑过大叔和神仙弟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套裙子,这才到了院子里。

此时大叔正对着神仙弟弟长吁短叹的,见我走过来,对我说:"任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让师弟负责。刚我师弟已经承认和你睡了,你们就择日成亲吧。"睡了?这就叫睡了?太假了吧!强烈要求打假!

"成亲?"神仙弟弟不解。

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正犹豫着呢,却听一个让我魂惊魄散的声音传入耳畔。

"成亲?你要和谁成亲?"

转头看去,竟然是竹子醒来了,只见他虚弱地扶着门框,正怒瞪着我。看到他这副模样,现在就是送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答应了。差点忘了他这个克星还昏迷着生死未卜呢!

我连忙狗腿地跑到竹子身边扶住他,对竹子展露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转向大叔说:"前辈,我和圣渺没什么,您误会了,成亲的事我现在是不会答应的。"特意加了现在两字,希望大叔能听出来,目前我拒绝是情势所逼啊!

说完我就想拉竹子回药房,可是拉了几下,他都纹丝不动,一副定要知道真相的架势。大叔对我的话瞠目结舌,神仙弟弟还是那副不明所以的迷糊样儿。

我急了,加大力道,生生把竹子扯进了屋。他恨恨地瞪着我,我心里一哆嗦,赶快献上谄媚的笑,温柔地搀扶他回到床上。

竹子在床上坐好后,大叔和神仙弟弟也跟进了屋。神仙弟弟先开了口:"齐公子,你终于醒了,毒看来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圣公子的救命之恩,齐皓敬定铭记于心。"竹子对神仙弟弟揖手道谢。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诚意不大,好像还怀着几分敌意。

大叔接口道:"那就请齐少侠在谷里安心休息几日,我已派弟子前往护宝山庄报信。"

"多谢前辈。"竹子说完,看了看身边的我,又打量了下神仙弟弟,刚要开口,我立即抢先对大叔说:"前辈,齐公子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您能去给安排下饭菜吗?"

三十八

虽然神仙弟弟还在,但是他能懂什么啊,竹子一定问不出什么来。果不其然,大叔走后,竹子脸色阴沉地闷闷开口:"刚才成亲是何意?"像是问我,又像是问神仙弟弟。

我违心地笑道:"纯属误会,竹子别提这事了。你刚醒别说那么多话,要好好休息。"

竹子看问不出什么,便紧盯着神仙弟弟。

神仙弟弟悠悠地说:"早上起来的时候师兄说让我和依稀成亲,我也不知师兄所言何事。"

"依稀?"竹子挑眉问我。

"哦,我古神语的名字。"见竹子面有愠色,我决定支开神仙弟弟,再向竹子解释。

"圣渺,竹子刚醒,你能不能给他配点恢复体力的药?"

神仙弟弟出屋后,竹子冷冷地盯着我,我已是冷汗涔涔。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古神语?"虽然口气淡淡的,却是饱含压力,我感觉他像在质问出墙红杏似的。如若往常我定是回答,你也没问过我啊,可是现在我却不敢触他的霉头。

"还没机会和你说呢。"他脸上还写着NIGHTCLUBNO。2呢。可以利用!

"你昏迷的时候我很担心,所以来这里照顾你。你做噩梦时,我还给你擦汗,紧握着你的手呢。见你总是没有醒来,我在你的脸上写了古神语的祈福咒。"我赶紧找了面镜子递给他。

竹子照了照脸上,气终于消了大半。

"我这么对你,可是你刚醒来便对我施以颜色。"我搬出饱受委屈的面孔。

竹子一副错怪了我的懊恼样儿,握住我的手,深情地说:"璧璧,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全是我不好,一醒来没问缘由就对你使脸色。你打我吧!只要你别再怪我!"说着,举起我的手就往他身上捶。我可不想手疼,连忙收住了手,竹子大概觉得我心疼他下不去手,更是多了份感动。

我这边刚搞定,没想到神仙弟弟就带着一些草药又回来了。这才想起这是神仙弟弟的药房。竹子见他进来,更加握紧了我的手,顺势把我拉进了怀里,我不得不斜靠在他身上。神仙弟弟看着我们,皱了下眉头,就开始在屋里埋头配药。竹子见我的视线还在神仙弟弟身上,霸道地伸手把我的脸扭过来对着他,怒瞪了我一眼。唉~这个克星醒来干吗?我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刚成亲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误会啊?"他还不依不饶了。

"说了是误会了嘛,我来癸水了,大叔误会我和圣渺……"想竹子这花花公子一定明白。

"就这么简单?"他半信半疑。

"那还能怎么复杂啊!"糊弄他还真不容易!我只得使出杀手锏,"你再问,我不陪你了。这么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竹子一听我要生气走了,连忙一把把我搂紧,紧张地说:"我信,我信,璧璧,你说的我都信。"

在竹子的怀里斜眼睨到神仙弟弟正看着我们,那静如止水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丝不悦,好像有谁抢占了他的玩具似的。这时送饭的清月来了,我趁势挣脱了竹子的怀抱。

我盛好米饭递给竹子,没想到他竟以身体还虚弱为理由让我喂他。刚你还那么生龙活虎地抱我呢,这会儿怎么就没力气端碗了?这时神仙弟弟已配好药,嘱咐竹子饭后休息下再吃,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便出了药房。不会被神仙弟弟讨厌了吧?我狠狠地瞪了下竹子,把碗硬塞到他手里。

竹子见神仙弟弟走了,心情突然大好,津津有味地开吃。我本想出药房去看看神仙弟弟,谁知道刚想从床上站起身,就被竹子用一条腿压住了。他坏坏地笑看着我,见我因不能动弹而恼怒的样子得意得很,然后也给我盛了碗饭,让我陪他一起吃。

三十九

吃好后,竹子继续追问他昏睡期间我都干了些什么。说了几句我就烦了,以给他拿水吃药为借口想出药房。谁知道他拿起几颗大药丸,就生生咽下了肚。看来横竖就是不让我走。谁来救救我啊?

是不是刚活过来的人都这般精力充沛,兴奋无比啊?竹子滔滔不绝地讲他的过去,讲他的家人,讲他的山庄,我是越听越困,终于能理解小白子为什么听我讲故事耳朵都耷拉了,现在我也是深切体会到这种痛苦。

竹子见我跟腌黄瓜似的都蔫了,生气地捏了捏我的脸。原来我和他都是一路人啊,只是我和别人在一起,是我欺负别人,和他在一起,是我被欺负。惨~暗自祈祷,母老虎你能再让他中毒吗?这次来点神仙弟弟也解不了的毒。

"竹子,你昏睡几天了,都要臭掉了,这山谷正好有个温泉,你去洗洗。"

"也好。"竹子拿了换的衣裳,就让我带路去温泉。唉~一刻都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

进温泉前,竹子还不忘嘱咐我不要走远,在温泉外等他。你真拿我当丫鬟差使啊。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突然神仙弟弟的脸出现在我的上方,我爬坐了起来。他在我身边坐下,怪怪地看着我,一言不发。静坐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将他的手覆住了我放在草地上的手,好像在感受着什么。神仙弟弟的手好柔软,被他握着,我的心怦怦直跳。最后他好像吃到糖果的小孩,甜甜地一笑,起身走了。莫名其妙!神仙的心思看来不是一般人能揣度的!

竹子从温泉中走出来,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别有一番狂野的风情,乍看之下,竟是无比惊艳。他把头发简单一束,满意地拉着我回去了。

大叔已经在禁区等着我们了,说有些话要和竹子单独讲。竹子跟大叔走前还不忘狠捏了我的手一把,又瞟了眼神仙弟弟,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才不甘地走掉。

呼~可算送走克星了!神仙弟弟见我的手被竹子捏得有点发红,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我真是炙"手"可热啊!

神仙弟弟拿出一包毒药,说是为我配制的"欲语还羞".之后欲言又止,我索性坐下倒了杯水喝,让他慢慢组织语言。神仙弟弟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突然开口:"我们继续研究生孩子的事吧!"

我嘴里的茶水一下就喷到了神仙弟弟的脸上。你倒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看着神仙弟弟无辜且呆呆的脸,有些不忍,掏出丝帕轻柔地擦拭着他精致的脸。他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露出个憨笑。唉~神仙弟弟以前都是面无表情的,见了我后表情是有增加啦,可是这表情怎么除了呆就是憨呢,不由得摇了摇头。

"依稀。"神仙弟弟轻轻唤我。

"我的名字叫任民璧,玉字底的璧。你就叫我小璧吧。上次我不小心害死了你的鹦鹉,以后我代它陪着你可好?"

他有丝喜意地轻轻点头:"那生孩子的事呢?"你还念念不忘呢!

"生孩子的事再从长计议。你也看到了,我近来身体不适,早上都流血了。"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你会看女人的病吗?就你那点女性医学常识,别把我医死了!

"不用了,过几天就会好了。"

神仙弟弟又掏出一药膏,在我刚被竹子捏红的手上柔柔地抹着药,来回地按摩。

"小璧,如果有天我病了,你也会写古神语为我祈福吗?"他说着抬起头,眼睛闪亮的期盼着我的回答。

敢情你以为是我写的那古神语祈福救醒了竹子啊!神仙弟弟,你是医生啊,要信任自己的医术,别也被我这个神棍唬住了啊!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怎么会舍得你这样的美人死呢?

他清雅的一个淡笑,万物随即失色:"小璧,你唱的古神语歌很美。"原来你上次是在温泉外听我唱歌啊!

我已经被他的笑迷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发现自己的窘态后,我托词把毒药收起来,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原来和美人一起,心神如此难以控制。可惜现在身体状况不便,而且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还是先躲着神仙弟弟吧。

四十
四十

一直提心吊胆地哄竹子,累死了,我在床上一歪,就睡着了。梦中回到了现代,和朋友逛街,从街边买了根炸香肠,闻了闻,好香,拿着香肠在嘴唇上来回地摹绘唇形找感觉,然后张大了嘴一口咬了下去。就听哎哟一声,我从梦里醒了过来。嘴里正叼着竹子的手指头。

竹子见我醒来的傻样儿,畅快地大笑起来,戏谑我说:"连睡觉都不老实,还死命地吃啊!小猪!"

我一生气,又咬了他手指一下,他这才把手指从我的嘴里抽了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大叔和你说完了?"他坐在我的床边,我只好往床里挪了挪身。

"嗯,前辈派去护宝山庄的人回了信。那天在山庄金蝉脱壳计里死的其实是真管家,而拿到家训带人出逃的却是假管家,恐怕家训也早已被他掉了包。"

可算确定我烧的那家训是假的了,松了一口气。

"璧璧,山庄里有事情等我急着回去处理,我打算明日清晨便回山庄。"太好了~克星要走了,苦难的我要翻身了,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马上要推翻了,我终于盼到了曙光,不禁喜极而泣。

竹子见我又要掉眼泪,一把搂我入怀,安慰我道:"璧璧,等我事情处理完,立即就去罗所门找你,你安心在那等我。"一听他这么说,我雀跃的心情立即被前途暗淡的沮丧代替,脸又沉了下来。不要啊!你别来找我啦!

竹子松开怀抱,双手扶住我的肩头,凝视着我,无比认真地说:"璧璧,你相信我!"就是相信你会来找我,我才这么伤心的!

伤心总是难免的,我又何必自寻烦恼,等他找到我时再伤心也来得及。不能在房间里继续呆着了,否则非出事不可,还是出门转悠转悠去吧。我以给竹子做向导游览绝尘谷为由,拉他出了房间。

迈出房门,正看到院子里的神仙弟弟,好似站了很久。神仙弟弟见我拉着竹子一起从房间出来,紧攥了手里的书一下,怯生生地问:"小璧,你们要去哪里?你不陪我看书了吗?"

竹子听到神仙弟弟叫我小璧,眉毛扬了一下。我赶忙对神仙弟弟说:"竹子明天要走了,我现在带他在谷里转转。"神仙弟弟啊,我也想陪你,但是竹子我惹不起啊!避开神仙弟弟失望的眼神,想拉着竹子快步走过。可竹子偏慢悠悠的,就是不肯快走。

终于出了院子,有种解脱的轻松感。竹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回看过去,可不能让他看出我心虚来!不一会儿我还是错开了视线,他的眼神好厉害,仿佛能透射到我的心里。和他的两次眼神对拼,我都落败了,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我们在谷里转悠,开始的时候竹子还闷闷不乐的,我摘了些青翠的草插到他的发间,他佯装生气地看着我,狠狠地捏我的脸,好像要把刚才的不快发泄出来似的,直到见我疼得都龇牙咧嘴了,才满意地松了手。

他刚要把头上的草拿下来,我连忙阻止,振振有辞:"在我们家乡,凡是漂亮的女人就叫什么什么花,英俊的男人就叫什么什么草。你如此俊美,应该戴着草才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竹子整个人都鲜活快乐起来,也不再把草摘下。

见他不再阴郁,我就追起了小兔子。追了半天也没追上,竹子在一旁笑看着我,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跃身,兔子已然在他的手中。他拎着兔子的两只耳朵递给我,我把脸凑到兔子跟前数落兔子,没想到兔子的两后腿猛然蹬到我脸上,我一惊之下后仰坐到地上。竹子扔下了兔子,紧张地俯下身看我,见我没事,又看到我脸上的兔子脚印,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痛死了!你还笑!"我揉着被兔子蹬到的脸,抱怨着。

竹子从地上拉起我,带我到湖边,用水温柔地给我洗着脸,还不忘讥笑我:"下次看你还捉不捉兔子!"

头发因为抓兔子显得有些凌乱,竹子索性把我的头发散开,给我编了个麻花辫,还顺手在草地上摘了几朵野花插在我的发间。我对着湖水照了照,满心欢喜地笑着。竹子痞痞地说:"我还是喜欢璧璧打扮成村姑的样子。"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看你是一辈子也改不了这嘴德了!

"璧璧,你现在好可爱,我能亲你一下吗?"竹子含情脉脉地说。

"不要脸!"我娇嗔拒绝。只见竹子低下头,在我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对被他吻得发愣的我说:"我亲的是嘴,不是脸!"

=_=被竹子占了便宜!看着他偷腥成功的笑容我就生气!

又玩了些时间,直到清月来唤我们吃饭。我和竹子有说有笑地进了饭厅,没想到神仙弟弟也在,往日他都是在禁地吃饭的啊。大叔刚说让我和竹子落座,神仙弟弟就起身把他身边的椅子拉出来,示意我坐那里。我趁竹子脸黑前,赶紧坐了过去,竹子则坐在了我的另一边。
2007-3-11 21:2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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