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沈爱其轶事 (本文收录在湖北美术出版社,周翼南所著《顶天楼留墨》中) 其实,可以用另一个较吸引人的题目,例如:“奇才沈爱其”,或者“怪人沈爱其”。 但是,还是用了这个题目。因为,爱其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家,他说过:“画画是我的第一生命,我的生命就是画画。” 有人问:沈爱其是谁? 这倒是真得,许多人不知道他。可是在湖北武汉画坛,他的大名无人不晓,不少人把他视为“奇才”,他脾气古怪也是众所周知的,有人说他“狂”,有人说他“怪”。 但他却有许多知音,我是其中之一。我还写过一篇文章介绍他——那是在1980年。迄今已十有七年了。 我同沈爱其相识于1971年,我们同年生,那时我们刚好30岁,而立之年。他经友人介绍来我家,头发蓬乱,穿着随便。我们谈画画,他说:“画画要有自己的个性。” 在那年月,能这么说,不容易。 然后,我回访他,他的住处异常简陋,是间旧得要命的房子,仅有一扇小窗,像是一间囚室,发潮的墙壁山挂着他的画——苍莽的群山、浩瀚的大江和生气勃勃的绿树……一霎时,我忘了自己身在囚室般的小屋里。 总之,我们成了朋友,一直到现在。现在的他仍像过去的他。对于他,好像世界上只有笔墨纸砚,虽然他有一位支持他的贤惠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我和他在一起只有一个话题:中国水墨画,中国画辉煌的过去和必然辉煌的未来。 我希望爱其有辉煌的今天,今天便有辉煌的成就——这是可以达到的,以他先天的天赋和后天的功力。我愿为此尽心尽力。作为他的朋友和知音,我写他的文章介绍他,他的作品同时发表在报刊上。但他似乎好像不怎么在意,仍然画他的水墨画。 在80年代初,我已经成了一名武汉的作家,我同武汉美协当时的负责人很熟,便向他推荐了爱其的画,很赞赏,特地在美协让出一间房,让爱其画画,甚至想把爱其调入美协,成为拿工资的专业画家。 一次很好的机遇。 但机遇失去啦,有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爱其崇敬已故的大画家石鲁,画风相近。过去石鲁便以“野、怪、乱、黑”而懁难,爱其呢,他的画也是狂放不羁的,加之他独来独往,不懂交际更不懂逢迎。那是,他正在创新——他认为自然界的一切均有独特的生命,哪怕是一座山也有自己的骨骼、经络和血液心脏。他想创造一种“经络肌理”,以别古人常用的“披麻肌理”和“斧劈肌理”。他笔下的山仿佛布满了毛细血管,正在伸缩跳动。我觉得是成功的,但是有些人却接受不了。他们不喜欢爱其和爱其的画,非议颇多,这非议传到爱其耳朵里。他没说什么,笑了笑,仍下画室,走了。那位赏识他的美协负责人未能留住他。这位美协负责人去年去世了。愿他在天之灵安宁。 后来又有一次机遇,武汉画院成立了。画院的秘书长是新调来的书画家易志群,我们一见如故,我又向他推荐了爱其。他看到爱其的画,大为惊异,认为爱其是画坛上的佼佼者。经过易志群的努力,爱其成了武汉画院的“院外画家”,能享受画院的福利待遇。这也算是难得了。爱其也满意。 易志群、我,还有其他一些朋友,都希望爱其办一次画展。这是很容易的事。只要爱其从他的画作里拿出几十幅来即可,而且一定会有相当的影响。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不很明白,爱其却岿然不动。催他,他笑而不言,我知道爱其有些并非怪癖的怪癖:一、他极少赠画给他人;二、不卖画;三、不参加画展。但办一次个人画展是可以的吧?难道你的画要“藏之名山,传之后世”? 他的画有强烈的感染力,大概是70年代末,他画了一幅《蟠桃图》赠我,我裱起来悬于壁,那时我还未进作家宿舍,住在一间旧的两层阁楼里,站在楼下便可看到这幅画。一天晚上,一位艺术鉴赏力很高的写诗的朋友来访,一进门,他就指着《蟠桃图》对我说:“谁画的?真好!刚才我在楼下,那么远,仍感窗内的这幅画气势逼人,了不得!” 但是,能看到他的画的人却很少,对此我无可奈何。 有一次脾气甚好的易志群生了气。那时中央级的权威刊物《中国画》决定为武汉画院出个专辑,画院的院士们都要交作品。但爱其却迟迟不交。但我知道他画有不少新作——我看过他为新作摄的照片。挑两三副不就行了么?我劝易志群勿动气,等着。又催爱其交作品。后来总算交来一幅画:山水。可能是70年代画的。只好以此登在90年代的刊物上。然而,并不逊色,我以为。我后来劝易志群说,也许是爱其认为他的新作不成熟,不愿张扬于世。 老易叹了口气:“把他没办法。只好由他了。不过,你得转告他:他的脾气得改改。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好人并不多。” 爱其好像没事的。有易志群这样的好朋友,当然没事。 但是不久,易志群一家人调往海南大学。老易一走,爱其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武汉画院——仿佛是因为有易志群这样的好人,他才来到画院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任性的、不大合理的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听之任之。我们都不年轻啦,都年过50了。各有各的事业和家庭。爱其也不常来,我不知道他在画什么,甚至不知他在怎样生活。 1993年却是我的“绘画年”,这一年我以作家的身份先后在武汉黄鹤楼公园、湖北省美术院、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并出版了一本自选画集。 这年年初我在黄鹤楼公园办画展的时候,爱其来祝贺,并为我画了一只冲天的大鸟,他笔下的这只鸟,人间所无。 我送了本画集给他,他看了看,评价是:“你这本画集不是多余的。”这大概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我再一次催他:“我不是画家,可是办了画展出了画集,你应该办画展出画集了。” 他仍然笑。爱其的笑也有特点,不是大笑,也不像微笑,而是似笑非笑的笑。 他像往常一样,又一次从我面前消失啦,许久见不着他。我想,他大概画画去了,为画展做准备。这回我想对了,也可说想错了。他确实在画画,但并非为办画展。 大概3月底,爱其出现在我的家里,我还没用开口问他,他就谈了这段日子的作为。 “我已经完成了两个空间,”他说,“从面转到立体,从内空转到外空,中国画讲的是点和线,这回我考虑的是立体,六个面,明天你去看看。” 我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后来明白了:他在一幅空屋里作画,在两间房的四壁及天花板、地板(既六个面)完成了两幅“作品”。就是想象不出他画的是什么。 而且,谁愿意把房间让出来交给爱其画画呢? “你去了就知道了。”爱其说:“我还邀了严其昌,他也去的。明天早晨9点,我等你们。” 严其昌是为画家,我们的好友,武汉晚报的编辑。 爱其给我留下了地址:汉江二路弘春里8号。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来到江汉二路,才知道弘春里已从地球上消失,这里被某房地产公司收买,旧房全面拆除了,眼前是一片瓦砾,而在瓦砾中,居然留存着一栋30年代的旧楼房,二层,还有一个庭院,有铁环的大门却紧闭着。茫然之际,其昌也来了。 “爱其是个奇人,”其昌笑道:“我们来观赏他的奇画。” “弘春里8号在哪里?”我问。 “我也不知道,”其昌说:“问问。” 一问,方知那幢孤零零立于瓦砾间的楼房便是“弘春里8号”。我奇怪它为什么未被拆除,难道是让爱其作画?现在也不明白。 敲敲门上的铁环,黑漆斑驳的门吱呀呀开了。是爱其。他很高兴我们如约而至。我们走进门,眼前是一个小庭院,有一颗茂盛的丁香树,靠墙还有一棵如臂粗的古藤,沿墙而上,攀岩到二楼壁上,这古藤少说也有百余年了。 爱其把我们引进楼里,让我们欣赏他的“空间”:一间30平方的空房里面是以墨线勾勒穿插的丛林,几只怪鸟出没其间。另一间30平方的空房画的是林莽,古树和飞舞的藤萝交缠在一起,这些墨线组成的藤萝又蜿蜒而粗,一只延着楼梯冲上楼去,一只同外面的古藤相连……我觉得仿佛身临墨阵之中,因为不仅四周的白壁,连天花板和地板上全是爱其的笔迹。 “了不起”!其昌说。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空间”,这样的“作品”,我不知道爱其画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颜料和墨汁。 地上,脸盆里装着墨汁。碗里装着颜料,有几只大毛笔,一只大毛笔绑在竹竿上——用来画天花板。 爱其没有问我们的感受。他说:这幢楼的空间全画满大门来不及了,过两天这幢楼便要拆掉了。 我和其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幢楼如果夷为平地,那么,爱其创作的2个“空间”将随之消失。 “应该保存这幢房子”。爱其说 可能吗?北京王府井的吉祥剧院都无法保留,尽管那么多专家都为此呼吁。谁为这幢房呼吁呢?保存的原因只有一个:里面有爱其创作的“艺术空间”。房地产开发公司也好,市政府也好,可没有谁管这件事,除非这幢楼的墙上有达芬奇的画或孙中山、毛泽东的手迹。 爱其是个艺术家。他似乎只有艺术思维。 我们暂时不谈这2副“作品”的价值、内涵和创作意图及过程。先得考虑保留这幢房子的可能性。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我提了一个实际的、可能的方案:“我同电视台的朋友联系一下,让他们把你的作品拍摄下来。” “只能这样了。”其昌说,叹了口气。 我马上同武汉电视台的一位朋友联系,他对“奇人奇画”很感兴趣,第二天便带了2位助手和摄影机前来拍摄。那天,我把老诗人曾卓也请来了,他也进入了画面,曾卓惊奇地欣赏着爱其创造的两个“空间”。他已经入古稀之年了,也许是第一次看到了这样的作品,他只是惊叹,却说不出什么意见来。爱其那天兴奋而激动,他是很尊重曾卓的,说了许多他的看法和想法。遗憾的是,不知道摄像机出了什么问题,只录下了画面却未能录下声音,我们之间的交谈随风而逝了。 过了两天,“宏村里8号”便永远消失了,爱其的惊世之作随着砖石的崩裂不复存在。 好歹留下了两盒录像带,我给爱其一盒,我留下了一盒,除了我同其昌外,还有些朋友也来观赏了爱其的作品,林莽和怪鸟留在他们的记忆中,记得有这样一些议论: “表现主义加行为主义。” “全方位贯气——有气势。” “创造——毁灭——再创造。” 等等。 我到很欣赏“创造——毁灭——再创造”这种看法。因为这2个“空间艺术”确实毁灭了。而爱其仍在继续创造。他画他的画去了。但我不知道他又画些什么。 就这样,时间进入了1994年。 这一年的年初,武汉市政府颁布了“禁烟令”——禁止在城区燃放鞭炮。 就在“禁鞭令”实施的前一天,及1月14日,爱其邀请我和几位朋友晚上在一家“蔷薇餐厅”一聚,我以为他要办画展或创造了新的“空间”。去后才知道,他是想在禁鞭前,痛痛快快喝点酒,放一挂5000响的鞭炮,好吧,放吧,鞭炮之后饮酒,爱其并不会喝酒,喝上一口便脸红,那天他喝点酒,很兴奋,他认为武汉是一块“宝地”。在这块“宝地”上理因出很多了不起的艺术作品。 为什么呢? 爱其红着脸解释道:“看地图就知道了——中国是只鸡,湖北是鸡蛋,武汉是蛋黄。” 没有谁反驳,也没有同意。我平静的对爱其说:“爱其,我还是句老话,你该办个人画展了。你今年要是不办画展,我就不理你了!” 爱其愣了一下,笑了,说:“好,一定办,今年春雷一响我就办画展!” 于是,大家为爱其办画展而干杯。 记得,那年响了春雷,但却不见爱其的踪迹,别说办展览了,我也理解,办画展需要经费,但这也未必是什么难事。我问过湖北省美术院展览馆负责人,他知道爱其的大名,愿意免费提供场地。至于其他费用,大家凑一凑就够了。关键是爱其,而不是别的什么因素。 那时,我正准备写一部介绍武汉第三大商场“汉阳商场”的报告文学,这是一家靠拼搏奋斗起家的、很有特点的企业,总经理张宪华是个有事业心并喜欢文学艺术的年轻人。我同他成了朋友。有一天,张宪华到我家来聊天,谈文学谈艺术,我突然想到爱其,便问张宪华:“武汉有位了不起的画家,你能不能帮他一把?” “谁?”张宪华问。 我没有回答,我拿出那盒记录我和曾卓观赏爱其“艺术空间”的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让张宪华观赏。 张宪华看完这部只有一刻钟的“纪录片”,很激动。 “这是位真正的艺术家!”张宪华说,“了不起,是个天才!” 我详细的介绍了爱其的情况 “需要我帮什么忙?”张宪华问 “帮他办一次画展,如果可能,帮他出本画集。”我说。 “我想,没问题。这也是为武汉的文化事业更加繁荣嘛。”张宪华爽快的说“我们‘汉商’应该为此尽点力。” 他希望同爱其见见面,商谈办画展出画集等事宜。 “现在是4月,最好6月办画展。”张宪华说 我马上找到爱其家中去,门锁着。第二天一早又去,总算见着见他,高兴地告诉他这个应高兴地好消息。爱其也高兴。 “你准备点你的作品的照片,给张宪华看看。”我叮嘱爱其,“什么时候去,你打电话我,我通知张宪华,约个时间见面。” 爱其点头同意。 但是,他一直没有来电话,我急了,又去他家,门又锁着,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宪华倒关心此事,问我。我只能含糊地告诉他:“这位画家外出写生去了。” 爱其又失去了一次机会。失去了一次常人的欲得而不可得的机遇。 既然如此,我也心灰意懒,不再为爱其操心了。何况我也忙,既然写“汉商”还要编本自选文集,何况那年夏天举行第15届世界杯足球赛,我哪儿也不愿意去。 再见到爱其时,巴西队早已夺冠,已经是1994年的秋天。但爱其似乎忘记了这件我认为很重要的事。所以,我绝口不提。我很生气。我想,再也不谈什么画展了。但是,一见到头发已经花白的他,我又心软,仍然旧话重提。他听着,像过去那般笑,而我却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究竟有什么打算。 关于他还有许多可写的事。例如,有一年下雪,他邀我去东湖梅园赏梅,我去了,他还邀了老画家汤文选、鲁慕迅、冯今松。这三老都赏识爱其。走时,才发现他在梅园的大厅里画了巨幅的红梅图,满满占了一面墙,另外还画了一张10米长的墨梅长卷。这两幅均可视为精品。更难得的是那天由三老和爱其合作了一幅《红梅图》,四种风格迥异的红梅同时开放在宣纸上。但是,爱其的画和这幅合作的佳制,至今都下落不明。 爱其也喜欢写大字。他兴致来了,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有纸、有笔、有墨,他就大写特写。他可以用十张宣纸写一首七言绝句。这些独一无二的书法,无法装裱,就是裱起来,也无处悬挂。 有位朋友说,要是爱其在美国或西欧,说不定会轰动的。但是他似“不合国情”。 又有朋友说,画画要有神、有气,有些人有神而无气,爱其画画不仅有神,而且气足。就是太足了。 还有朋友说,爱其眼界高,毛病是他在不断地变换焦点。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这些话,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有人喜欢他,有人不喜欢他;有人理解他,有人不理解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进入了1996年。这一年,由于机缘,英国东方艺术服务中心邀我访问举办画展,我把这消息告诉了爱其,他为我而感到高兴。 我说,我不是画家,这次出访,只是一次旅行。 爱其说:“你不要小看你的画,你的画活。画家容易得到的东西,你没有;画家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你有。” 他这么说。 一晃,又进入了1997年。 这一年春节的前夕,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正观赏中央电视台一年一次的春节晚会,忽然爱其打来电话: “明天上午有空吗?我画了一幅画。聚一聚,怎么样?你自己直接去。地址在——” 天哪!大年初一?看画?他没有“春节”的概念。 “初一正忙,我有些亲戚朋友要来,怎么走得开呢?”我说,“改一个时间吧。” “好,好。改一个时间。”他说,把电话挂了。 过了几天,他又来电话,邀我到他的家乡去——他的家乡在孝感,离武汉不远,坐车两小时就到了。去年爱其也曾邀我去,可我没时间,这次我应允了。 “你在家等着,我明天来约你。”你说。 第二天一早,他乘一辆的士来说,然后去到一个地方。那里停着一辆大交通车和几辆小车,都是爱其弄来的。原来,爱其邀了30位画家和书法家,都是他的友人,一块去他的家乡“迎春”。 车队出发,走了两个多小时到达了“二屋沟”,这是一个小镇,也是爱其出生的地方,这里挂着横幅:“九七年迎春丹青会”,主办单位是“二屋沟水墨庄园”。 在“二屋沟”,“沈”为大姓,均爱其的亲戚,只是不明白“二屋沟水墨庄园”何意,爱其解释道:这里有一间他的画室,他为画室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在屋前的空地上,摆了十来张桌子,上边铺放着画画用的羊毛毡,我们一下车便放上笔墨颜料盒宣纸,二屋沟的农民很热情,为我们戴上红绢花,视我们为贵宾。然后我们在桌前排成一列,同时动笔,合作一幅数十米长的《红梅图》。我们作画时,画桌前燃起不绝的鞭炮,农民在鞭炮中舞起龙灯和狮子。那场面,煞是壮观,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这都是爱其的主意。 那天,他除了画画,还写字:“墨海涨潮,土味冲天。”这两行字,有屋那么高。他还激动地说了一些很有个性、很有趣的话: “一个人画一张画,留下来,是创作;几十个人画,也是创作,及时画的画不想留下来,毁掉,不存在,也是即兴艺术。画画就是要异想天开,就是要突如其来。要有激*情。有些歌星为什么唱得好?有激*情。所以热门愿高价买票去看,去听。书画家的激*情超过歌星一万倍!层次也高一万倍!只是人们不懂,现在达不到。将来,几个画家在一起画画,让人买票看,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要高收费!因为比歌星唱歌还难得,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你看这几位画家画画的。看毕加索画画、看齐白石画画,怎么收费?有人认为画国画简单:一条鱼、一朵花、一片叶子,一秒钟就画了。火箭上天也只一秒钟,精子卵子结合也只一秒钟,简单吗?中国画不简单,比西画高明的多!现在就是要播种,播点子,播八大的点子、播石涛的点子,然后长线,不是棉线、麦线、芝麻线,是水墨线,最后长出中国的、独特的艺术品!” 这是我记得的一些话,还有些妙论没记住。 细读读,这些话并非狂言。有道理。 自从那次“丹青会”以后,又没有见到爱其了。 他或在“二屋沟水墨庄园”作画呢?后来才知道,爱其为明代巨贾沈万三之后。听说沈万三遭朱元璋之迫害,有两户沈姓流落到此地,见有一水沟,清澈见底,故建屋二间,在此落户,故名“二屋沟”。繁衍至今,沈姓为此地之大户,有百余户人家了。 爱其说:“二屋沟的水很长,同黄河长江一样,也流向大海。” 他还说,二屋沟有许多农民会画大写意,出笔落笔不俗,他要举办一次“二屋沟农民水墨画展”。 他就是没有说他自己的画展。 我们同年生,均五十有七了。 有位朋友曾建议我以爱其为原型,写一篇关于画家的小说。也许现在一些编造的、连作者自己也不相信的“小说”太多,我渐渐厌恶写小说,我宁可写些值得一写的实实在在的人,介绍一些值得一读的实实在在的书。 爱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人。 一位中国的画家,一个为我和一些友人所重视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将来如何,但是,像他这样,沉湎于自己热爱的艺术之中的人,在中国,不多见。想起他,我便想起外国的梵高,中国的石鲁。 前不久,我的好友、画家李世南寄赠一册他在病中撰写的《狂歌当哭——记石鲁》,这是一本记录两代人追求探索的好书。 书中附有世南为石鲁作的肖像:《石鲁印象》,寥寥数笔,极传神。不知怎么,我觉得这幅石鲁的像颇像爱其,只是爱其没有石鲁那像一对犟牛犄角似的八字胡。 爱其崇敬已故的石鲁,受石鲁影响很深。 也许,爱其以其仅有的一生,为中国的绘画艺术会有卓绝的贡献吧?希望如此。也希望他如梵高、如石鲁,直立于世,以他的作品,再现中国画的辉煌! 我这篇粗线条叙述,或可为以后研究他的人,留下一份可信的资料。而今,只是“还债”而已。因为我觉得欠他什么——不曾介绍他的两个“空间”,也不曾介绍他的二屋沟“丹青会”。如今写了,心里也踏实了。我可以做别的事去了。 我不再过问爱其办画展,出画集的事,管不了。 但是,我对他是有信心的。他送我一些画(他的画极少赠人,对我是例外),都精妙,有好几位有成就的画家都求我向他索画,但我婉言拒绝了——我做不到。我知道爱其的个性。 爱其曾送我一幅书法,写的是他的艺术观: “大道通天,宇宙无门, 万物一气,电线为定。” 如此豪气,直视当今,谁能为之? 1998年春于武汉顶天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