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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厮 乱早上起来,爷爷让我去请“厮乱”阿默尔。
阿默尔是爷爷的朋友,他们都喜欢书法,经常在一起切磋交流。爷爷擅长篆书和隶书,他的篆书笔画繁琐,但墨路清晰,行笔自然,布局合理,揖让有方,用笔十分讲究,给人肃穆端庄、古朴典雅的美感。但爷爷的隶书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打破了篆书曲屈圆转的形体结构,变小篆的纵势为横势,笔画平直,形体宽扁,左右舒展。阿默尔很喜欢爷爷的隶书,所以,他将前任国相斡道冲留给他的一枝黄羊毫笔转送给了爷爷。阿默尔曾给斡道冲当过书童,工于楷书和草书。汉人的书法讲究“藏锋”、“中锋”,要求用笔沉着含蓄、浑厚劲重,笔尖在点画中穿行。
而阿默尔的楷书,用笔不但“藏锋”和“中锋”运用自如,而且在许多笔画中有“侧锋”出现,入纸锋棱明显,笔势生动多姿。他的草书更是灵动雄健,很有汉人草书“简而动”、“流而畅”的味道。
但是爷爷今天请阿默尔来,不是为了研习书法,而是让他来占卜。这几天,爷爷寝食难安,七天过去了,前方没有传回一点消息。不知道蒙古人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们的军队是否截住了他们。
在我们大夏,“厮乱”的地位仅次于“国师”。“国师”掌管国家和皇家的一切佛事活动,谁家有了好女,都要先献给“国师”,并以此为荣,其次才会考虑“厮乱”,然后才是芸芸众生。但阿默尔对女人一向不感兴趣,很多年前妻子过世后,他就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碉楼,除了我和阿朵偶尔去看看他,很少与外人来往。
我请来了阿默尔。我们还没有走进都督府,阿默尔的白鸽就“扑棱棱”从大门里飞了进去,好像急着为主人去报信。我把阿默尔领到后院,爷爷和叔叔已经等候在那里。叔叔见我们来了,就让仆人逮住一只羊羔,准备宰杀。羊羔并不知道灾难已经降临,仍然咀嚼着嘴里的干草。我一看就明白了,爷爷这是要让阿默尔用“炙勃焦”的方法预测凶吉。
阿默尔问爷爷:“大都督想知道甚事?”
爷爷说:“当然是这场战争的吉凶了。”
阿默尔从腰里掏出尖刀,在鞋底上蹭了蹭,然后走过去在羊羔的脖子上一抹,羊羔在几个仆人的手里踢蹬了几下,就不动了。阿默尔动作熟练,刀法娴熟,转眼羊羔皮就被干净利索地剥了下来,像毡毯一样平铺在地上。尖刀在阳光下一阵翻飞,羊皮上的羊羔很快又变成了一副骨头架子。阿默尔“刷刷”几刀,砍去没用的骨头,最后只剩下一块羊胛骨。他要的就是这块羊胛骨。阿默尔让人抱来柴火,点燃,然后把羊胛骨扔进火堆里焚烧。一股诱人的肉香在空气里弥漫,很快又变成了难闻的焦糊味儿。等什么味儿都没有了,阿默尔用冷水浇灭火,然后从灰烬里扒拉出烧得只剩下鸡蛋大小的羊胛骨。他用衣袖擦去上面焦黑的东西,捧在手心里仔细观看。看了一面,又反过来看另一面。看着看着,鼻尖上就冒出细密的汗珠,两道修长的白眉纠结在一起。
爷爷问:“看不出来?再仔细看看。”
阿默尔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
“羊胛骨烧过之后会有裂纹,裂纹在上为吉,在下为凶,在两侧是吉中带凶。可是你看这上面,烧显的裂纹到处都是,根本没有章法。我当‘厮乱’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真是奇怪!”
爷爷说:“是不是火太旺了,烧过了头?要不再试一次?”
“再试就不灵了。”阿默尔说,“我们改用听弓吧。”
“听弓”是我们党项人另一种卜测吉凶的方法。
阿默尔话音刚落,天空刷地一下暗了,日头像是被哪条野狗叼走了。絮状的黑云在天上翻卷着,忽东忽西,像是在寻找丢失的日头。阿默尔的鸽子在低垂的黑云下盘旋,惊慌地咕咕鸣叫。
突然,大雨瓢泼而下,人们惊慌奔逃。可是等人们跑到屋檐下,却发现身上并没有落下一滴雨。低头去看,地上也不见雨星。仰头看天,密匝匝的雨线十分清晰地挂在半空,却落不到地上。一会儿,天空亮了,日头又回到了天上,若无其事地普照着惊慌失措的人们。 阿默尔说:“这是‘魔鬼雨’,六十年前就下过一次。那场雨后,河套大乱,先是夏州统军萧合达拥兵自立,攻占了盐州,包围了灵州,直逼兴庆府。仁孝皇帝急忙派净州统军任得敬带兵围剿,半年后才平息了叛乱。接着又是连续三年的饥荒,各部落趁机谋反。经书上说,遇到‘魔鬼雨’大祸将临……”
爷爷神色紧张,一言不发。叔叔让人拿来了弓箭,递给阿默尔。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阿默尔单腿跪地,用箭矢敲击弓弦,弓弦发出嘣嘣的声音。阿默尔听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蒙古人到不了兴庆府。”又说:“但是,他们已经包围了沙州和瓜州。”爷爷焦急地问:“我们的铁鹞军呢?安全的军队呢?”阿默尔说:“不知道,听不到我们的马蹄声……”三天后,阿默尔的话应验了,“急脚子”带来了瓜州的消息,沙州和瓜州的军队正与蒙古骑兵厮杀,西平军司的三万兵马把蒙古骑兵阻挡在河西走廊,两军混战一处。可是仍然没有父亲和安全的消息,他们像是突然从大地上消失了一样。
半个月后,瓜州城和沙州城相继失守。
可是,仍然没有父亲他们的消息。
他们去哪里了?羊群走过草地上会留下蹄印,可是父亲带着一万铁鹞军一走,就像鸟从天空飞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母亲很担心父亲。可她又不能为父亲做什么。她能做的,只有等待。母亲说她心里很慌,要我陪她去承天寺。为了掩饰自己的担心,母亲一路上不停地跟我说话。
母亲说,原来有个皇帝,叫谅祚,他的父亲就是元昊。谅祚一岁时就当了皇帝,太后为了保佑她的儿子龙运长久,征集了几万人,修建了承天寺,还请来吐蕃和回鹘高僧,每天在承天寺里宣讲经义。太后经常带着儿子谅祚去听高僧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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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30 11:5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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