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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右盼》--国内已出版 送给仍在法国的XDJ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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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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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30 12:18:42

新浪微博达人勋

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26 编辑

引子

“请买一张去普罗旺斯的票。” (注:普罗旺斯为法国南部省份。)我低头对着窗口棕色头发的售票员小声说道。
六月初的地中海阳光格外的好,我回头看天上的时候,太阳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真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戴一副墨镜。
“好的,先生,您去哪里?”她笑着问我道。
我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她没听清楚,便大声重复了一遍:
“去普罗旺斯。”说话间我有些漫不经心,这天气让人有些燥热。
“哪里?先生您去哪个城市?”她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定下神来,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随便,我只是想去看看薰衣草。”
她的表情这才松弛下来,笑着对我说:
“好吧,往返么?
“单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接过车票,看到了我的目的地:Arles(阿尔勒)。
阳光有些炙人,我穿着一件有些皱的棉质衬衫,觉得汗快要冒出来,出门的时候该穿短袖的,我赌气地把背上那个鼓鼓牛仔包往地上一扔,在月台上继续等着发车,我看了看手腕上那块卡地亚男表,一点零五分——离开车还有45分钟,我索性盘腿坐了下来,靠在了牛仔包上。
我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骆驼烟丝,又拿出烟纸,熟练地卷了起来,点着以后,吸了起来,顿时觉得悠哉起来。这时候我看到那个女售货员扭着屁股走了出来,站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
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和蔼,体态丰满,棕色的卷发很好地表达出优雅,她掏出一盒白万,熟练地拿出一根点了起来。
我朝她看看,她也朝我看看。
“嘿。”她算和我打了招呼。
我报以微笑,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下手表,问道:
“下班了?
“很不辛,没有,中途休息。
”她耸耸肩说道。
“会下班的。”我用了一句俚语,又卷起一根烟来。
“其实,这不是去看薰衣草的好时节。
”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知道外国游客有时候会弄错看花的季节,扫兴而归。
“没关系,我会在那边呆整个夏天。
“专门去看薰衣草?”
“不完全是,我去赴个约会。”
“是么?和谁?”女人特有的好奇心被激起,她迅速问我道。
“和……不和谁。
”我征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以前我也抽这个。”我找了个话题,目光指向她手中的白万,说道。
“我女朋友也是。”说罢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么? ”我的回答显然激起了她进一步的好奇心,她似乎想拿香烟和我做某种交易,换取我说去赴约的原因,我笑了起来,说道:
“不用了,谢谢,这个挺好。”我扬扬手中细细的卷烟说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那软软的烟草,闭上眼睛慢慢地吐出眼圈,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黄忽忽地焦油冒出来。
“假期愉快! ”她在我继续走神的时候,礼貌地对我说了这句法国人这个季节说得最多的祝福语,然后扔掉手中的香烟屁股,悻悻走进了办公室。
正在我发呆的时候,一个穿制服的司机走过来,他肥胖的身体走路气喘吁吁,两只手前后摆动,走近之后他朝我歪了歪头,我明白他是在示意我上车,便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拎起了大包,随他上了车,走到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半晌之后汽车发动了,五十六座的大巴就我一个人,因为不是周末,又不是旅游季节,这样的时间段客源稀少也正常。
司机刚关上门,外面就有人不停拍门,我看到下面站了2个喘气不停的年轻人,显然这是对情侣,趁司机开门的时候他们亲吻道了别,然后女的急忙跳上了车,她向司机说了谢谢,坐在了前排的靠窗位置。
车子缓缓地驶出了老尼斯,转到了英国人散步大道。
我对这条观光大道熟悉不过,以至于我懒得睁开眼睛,只要我愿意,脑子想想就出来所有的场景了:左边是大海,右边是房子,对于一个居住于此的居民来说,这个城市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前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来这里,我每天都会躺着海滩上昏昏睡去,我曾经一度苍白的面色在地中海阳光的沐浴下回归了红润,并且有些古铜的味道,我在这炙热的微微灼痛的阳光下想找到某种元气的回归,事实上我得到了这样的回归,并且完成了和这个城市的告别。
昨天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家当寄到了夏天之后我去的城市,门卫会帮我保存直到我入住。我身上这个大牛仔包,装满了这个夏天的必需品,它将随我去普罗旺斯。
这个季节,尼斯这个欧洲度假名城天天都人声鼎沸,这个时间正是下海游泳的最好时间,海水暖暖的,而黄昏的到来往往是在晚上八九点钟,我等不及看到今天的黄昏了,只能回忆那些个场景:阳光透过棕榈树,在散步大道上拖下的一片片的黯淡光晕,华灯初上的夜市摊头上五颜六色的水果,和煦的海风吹过的模糊的人脸……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大巴已经到了戛纳附近,我把腿翘得高高的,换了个坐姿,歪着头睡了过去。
我知道,我在那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有个约会,虽然我已说不出约会的对象。
事实上,我对即将到来的7月和8月丝毫没有期待。
我的记忆里,曾经满是薰衣草,它们在我生命里早已开放并且枯萎过,我只是去那里过夏天,就这么简单。
我离别的这个城市,或许今生不再回来。
再见,尼斯。
第一章
整个旅途我大多数时间在昏睡,偶尔因为司机按动喇叭而惊醒,A8高速公路在南阿尔卑斯山脉间蜿蜒,路边的远是松针树和橄榄树,偶然也会有一片葡萄坡地出现,它们在这个季节泛起的浅绿色会给高速公路上的人视觉上的调剂。
大巴一路奔驰,丝毫没有中途停留的意思。车内空荡荡的,前排的女孩靠着窗户已经睡去,我担心司机也困得睡了过去,这会让我小命不保,几次偷偷朝他看去,发现他肥胖的背影臃肿而冷峻,反光镜里他肉鼓鼓的脸部表情有什么变化,正当我忧心忡忡的时候司机的电话响了,他接电话的时候,也是“嗯”、“好”之类的简单应答。
我猜他一定不是地中海人。
不过我确定了他没有睡着之后,思想松弛下来,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我感觉有人对我说话,我连忙睁开眼睛,发行车已经停了下来,外面是各式各样的大巴车,好像是到站了,车里只剩了我一个人,当我发现司机微怒的表情的时候,我一股脑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拎起包,匆忙从后排往前走去。
我面带愧色地向肥仔司机道了谢,跳下了车。
我背着包走出长途汽车站之后,来到了一个路口,这时四个不同的路标出现在我面前,一个是市中心,还有3个看上去是小镇,我毫不犹豫地往市中心的反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我得走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适合停留的地方,只是这么走着,毫无计划的徒步旅行,便是我的计划。
我越走越远,越走眼前越荒凉,我的身后时不时有着汽车走过,有的还朝我按喇叭,我只顾低头走路,没有拦车的意图,他们便走了。
累的时候我会停下来,靠在路边的橄榄树上,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大喝一口,悠闲地卷一根烟,眺望远方,慢悠悠地抽着卷烟,然后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继续走路。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来到一个小镇,我向报刊亭里老头打听附近有没有薰衣草的农场,他正看着封面上袒胸露乳的女郎的花边杂志,看都没看我一眼,便伸出手指朝西边指去。
我连忙道谢,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个把小时之后,我身后开过来的汽车数量越来越少,偶尔会有穿着鲜艳的自行车运动爱好者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朝我竖起大拇指,我也朝他们作出同样的动作。
我就这样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走去,任凭太阳的余晖将我的背影愈拖愈长,我知道那轮巨大的红日最终会掉落到地平线之下,我也最终会像蚂蚁一样被暮色吞噬。
这样的徒步旅行能让我忘记过去,还是记住过去,我已分辨不清。
黑暗降临的时刻,我开始担心今晚的住处,并且开始怀疑报刊亭的老头是否记错了方向,我的背包里只有一个三明治,没有睡袋,最坏的结果,是往反方向折回,运气好说不定能搭到顺风车,在镇上的小旅馆过一夜,明天继续找农场。
正当我的期待逐渐融化在渐浓的暮色里的时候,远处忽然出现几盏昏黄的灯火,我心里一亮,加快了步子,朝那黑暗中的光亮走去,起码可以试试能否借宿一晚。
这是栋在法国常见的二层小楼,由石头和水泥构造而成,一楼是车库,楼梯直接到二楼,阳台上种满了红艳艳的盆花。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轻轻敲了门,几分钟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化妆浓艳的老妇人出现在我面前。
“晚上好,先生。
”她打量了一下满脸疲惫背着行囊的我,和我打了招呼。
“对不起,夫人,我是个中国学生,过来旅行,不过我运气很糟糕,迷路了,请问可以在这里呆一晚上么?”
我为自己唐突地闯入感到很抱歉,只是在试试自己的运气。
“抱歉,您可以等我一分钟么? ”
“当然可以,夫人。
”我毕恭毕敬,站到了一边。我已经在考虑往反方向回城里过夜。
老妇人转身朝屋里走去,看来她是去问她的家人。
“您请进吧!
”两分钟后,她走到我面前,朝我友善地笑了起来。
我满身的疲惫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这意味着不用再走1个多小时的夜路回镇上,连忙谢道:
“多谢了,您太友好了!
屋子里面灯光柔和,壁纸是紫色华丽的格调,吊灯是有些黯淡的铜饰古典风格,里面传出悠扬的古典音乐,这家主人,和我之前脑子里豪放粗鲁、性情激动的地中海普罗旺斯人丝毫搭不上边。
“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杜博瓦先生。
我眼前的这位老人,他坐在轮椅上,体态臃肿,他头发已经全白,脖子上围了一条毛巾,表情略微僵滞。
“晚上好,杜博瓦先生,我叫兰晓,很抱歉打扰你们用晚餐。
此时已经是7点一刻,他们正在用晚餐,我为自己的唐突到来再次表示道歉。
“Ni hao ! ”杜博瓦太太用带了很多法语口音的中国话和我打招呼,这时候她笑了起来,表情已经丝毫没有了初见我敲门时候的疑虑。
杜博瓦先生严肃的表情突然松动,友好地笑了起来,口水从他嘴里留出来,他立即停下笑,用手颤抖着缓缓拿起围脖上的毛巾,擦了下口水,表情有些尴尬。
“那好吧,您请入座,晓!
”杜博瓦太太示意我入座。
我的肚子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我尴尬地一笑,杜博瓦先生再次笑了起来,又一次流出口水,这时杜博瓦太太放下手里杯子,起身笑着对我说:
“我丈夫是残疾人,几年前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您听说过这种病么?”
“听说过的,拳王泰森也是。”我想了想,回答道。
“我曾经……比他……强壮。
”杜博瓦先生幽默地说道。
我们都笑了起来,陌生感全消。
晚餐简单而丰盛,半个烤鸡,一份地中海沙拉,还有是粗麦面包,就着当地风味的奶酪,喝着普罗旺斯地区浓郁的红酒,我的目光开始迷离,往事偶尔想涌上心头,我试着压制住它们。
这对夫妇谈吐幽默,他们似乎对中国有着无比的好奇,期间老太太不停地从房间和客厅找来一切和中国相关的物品,比如纸扇,比如舶来的鼻烟壶,还有些仿制的我说不出什么名堂的奇怪东东。
通过交谈,我了解到他们曾经住在巴黎,退休后卖掉房子来到这边,买下这个房子,安度晚年。
酒足饭饱之后,我告诉他们,我来法国快2年了,曾经在巴黎,后来一直住在尼斯,这个夏天过后我会去斯特拉斯堡读书。
入乡随俗,我顺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聊着天,不觉已经九点多钟。
这时候杜博瓦太太注意到我看墙上的挂钟,便笑着说:
“晓,我想您一定很累了,请跟我来,我带您去今晚您住的房间。
我起身随她走进一个房间,打开灯之后,一个温馨的小房间展现在我眼前,床不大,但床单洁白,房间被主人收拾得干净利索。
“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叫菲利普,他在波尔多工作,您听说过这个城市么?”
一听波尔多,我明白那里最有名的就是葡萄酒,便做了个喝酒的姿势,她会意地笑了。
房间里的设备一应俱全,我洗了个热水澡,迫不及待地躺了下来。
普罗旺斯的乡村夜晚格外安静,这和海滨城市尼斯夜晚的人声鼎沸、酒鬼成群截然不同,我关上台灯,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

2010-11-30 12: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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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27 编辑

第二章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腿有些酸,一想到即将开始的长途跋涉,那些疲惫感就变本加厉地向我袭来,我翻了一个身,想再睡一会儿。
屋外传来走路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我不想过多地打扰主人,便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开门出去,杜博瓦夫人立刻热情问道:
“您昨晚睡得好么,晓?”
“很好,这里非常安静,我很喜欢普罗旺斯的乡村!
“Morning !”杜博瓦先生善意一笑,颤巍地用法式英语对我说早安。
“Morning 杜博瓦先生! 我刻意用带着法国口音的英语回答道。
厨房的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绿色格子的桌布上摆着长棍面包,果酱,还有煎鸡蛋和牛奶。
我在杜博瓦先生对面坐了下来,他们的过度热情让我顿觉不好意思。
收音机里放着古典音乐,听到那首老歌《La vie en rose》的时候,杜博瓦先生的目光突然明亮起来,他杜博瓦夫人,我猜这是他们夫妇都喜欢的一首歌,便也随同欣赏起来。
音乐结束的时候,我觉得我得走了,我想了想,问杜博瓦夫人要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感谢杜博瓦先生和杜博瓦夫人,兰晓”几个汉字。
杜博瓦夫人看到自己的名字成了这样几个复杂的汉字,好奇不已,连忙道谢,仿佛一件宝物似的收起来,说要好好保存。
我回房间背起我的牛仔包,走过去和杜博瓦先生握手说再见。
正是早上9点多钟,太阳刚刚升起,杜博瓦夫妇的房子周围除了一条通往镇上的路,其余都是农田。
这时候我发现屋后的那块田地里,生长着我要寻找的植物:薰衣草!
我顿时眼前一亮,这块地差不多一个足球场大小,那些墨绿色的茎叶在晨风中微微摆头,仔细看去,已经有若隐若现的花朵藏于茎叶中,极淡极淡的紫色点缀其间,生机勃勃。
我连忙放下包,跑回房子正面,跑上楼梯,敲起了杜博瓦夫妇的大门。
屋里想起熟悉的脚步声,门开了之后,杜博瓦夫人又惊讶地说道:
“又迷路了?”
“不是,您屋后的是薰衣草么?”
“是的,怎么啦?”
“我的这次旅行,其实就是来看看薰衣草。”
“可是现在才6月,起码再过3个星期你才能看到。”
“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等。”
“是么?”
“是的,我想整个夏天都在这里。”我觉得这句话会让人不解其意,便补充道:
“您,您家需要人帮着料理这片地么,我可以的,我在农场做过,我摘过苹果,摘过西红柿,很有经验。”
“我得去问问我丈夫。您稍微等一下。”杜博瓦夫人说完转身朝里屋走去。
两分钟之后她笑着出来了,说道:
“照顾我丈夫的一个学生放暑假回去了,我们正打算找个替工,如果您不介意每天上午照顾我丈夫,您可以在这里住下,我们可以按照正常的工资支付你——没什么重活,就是按时给他吃药,帮他整理一下文件。”
“这太好了,谢谢您,杜博瓦夫人。”
我如愿以偿,在这个有着一片薰衣草地的人家,停留了下来。
放下行李之后,杜博瓦夫人带我参观了她家的所有房间,走到车库的时候,她指着那辆酱紫色的雷诺25说:
“这辆车现在很少使用了,除了我儿子回来的时候,以前杜博瓦先生带着我四处走的,现在用不上了。”她话语间有些黯然。
“这些都是他原来使用的工具,他就喜欢修修补补。而我,喜欢逛逛,比如逛早市——你来了,正好我又可以每天早上去早市了!”她很开心地说道。
“没问题,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开车带着您去。”
“真的么?中国驾照可以在法国开车么?”她有点不相信。
“可以的,我在巴黎的时候开过,只要带着公证处的文件就可以用,法国法律规定的,学生签证可以使用。”我回答道。
“哦?那真是太棒了,没准我丈夫也能沾光。”她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上杜博瓦夫人出门之后,我便每天上午来到杜博瓦先生的书房,坐在他的旁边。
杜博瓦先生坐在轮椅上,颤抖着手试图整理他的文件。他的手边,放着一个蓝色的小盒子,小盒子上每个时间段都有一格,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片。
我的工作,便是按照他的意思,把那些来自不同机构的信件和账单分门别类地放好。
我毫不费力地记住了他的口头禅:
“物在其位,位列其物。”
其余的时候,就是安静地陪他坐着,听着收音机的古典音乐,我最重要的任务,是每个小时给他喂药,我明白这些化学小颗粒对他有多么重要。
喂药的时候,他会对我说:
“我……不喜欢这个,但——没有选择。”杜博瓦先生一脸无奈。
“这就是生活。”我用了一句法国俚语。
他会意一笑,口水流了出来,我已经养成及时帮他擦口水的习惯了。
杜博瓦夫人会在11点半准时回到家,开始准备午餐,吃完饭之后我便解放了,下午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院子后面,对着这么一大片薰衣草地发呆。
我的行为一定引起了他们的好奇,终于有一天,我转身看到杜博瓦夫人推着轮椅站在我后面。
“不好意思。”我急忙掐掉手里的卷烟,面带愧色地看着他们。
“不,没关系,您可以在房子外面吸烟。”杜博瓦夫人说道。
风微微吹起杜博瓦先生的白发,他表情严肃,时而看着远方,时而看着我。
“这片薰衣草,是当年我丈夫送给我的惊喜。”杜博瓦夫人指指眼前这片即将开放的薰衣草,带着一丝骄傲的口气说道。
“真的么?”我有些惊讶,眼前的这位瘫痪的老先生当年如此浪漫。
“是的。60年前,我们就是在这个小镇认识的。”
“然后你们就结婚了?”
“没有,他是个军人,那时候正是战争时期,我是当地人。”
我对眼前的杜博瓦先生肃然起敬,问道:
“后来你们相爱了?”
“是的,他走了之后,我们一直通信,他是巴黎人。”杜博瓦夫人一边说,一边帮杜博瓦先生整理围脖上的毛巾。
“后来呢?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战争结束后,他的信突然中断了,为此我伤心了很久。”杜博瓦夫人说道。
“怎么了呢?”
“几个月之后我收到一封来自阿尔及利亚的信,这封信让我伤心欲绝,您要知道,对于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这是难以忍受的——”
“他怎么了到底?”我迫不及待地打断她。
“他告诉我随他家人去了阿尔及利亚,在那里买下了农场,打算在那边定居了,而他,也要和他父亲的朋友的女儿结婚了,让我忘记我们的过去。”杜博瓦夫人黯然伤魂,我能想象当年的她该有多么伤心。
“阿尔及利亚是法国的殖民地,肯定很多法国人去定居。”我说道。
“是的,您历史学得不错,可这对我来说是个糟糕的消息。”
“然后?”我继续问道。
“然后……没然后了,他真的和别人结婚了,男人都是坏东西。”杜博瓦夫人愤愤说道。
这时我看到杜博瓦先生哑然失笑,口水又欲流出来。
“一年后我再次收到了他的信,这是从巴黎写来的。他告诉我,他觉得很不幸福,心里一直想着我,让我原谅他,并且邀我去巴黎和他一起生活。”说到这里,杜博瓦夫人神色才转回了正常。
“然后您就去了?”我笑了起来。
“没有,我生气了,他开车来接我的,求了我一个月我才去。”她心满意足地答道。
“那您还是去了,总之。”我笑了起来。
“是啊,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真是傻子。”杜博瓦夫人也笑了起来。
听完他们的爱情故事,我不禁喃喃自语道:
“阿尔及利亚……”
“怎么,您也有朋友在那里?”杜博瓦夫人看着我笑。
“是的,有一个。”我的微笑很勉强。
“法国人么?”
“中国人,她很漂亮。”
“您说来这里过夏天,我就猜到总有些原因,是因为她?”
“也许——不过我不确定。
”我被杜博瓦夫人问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后悔说出心思,便想转移话题,我问道:

“为什么退休了你们又回到这里呢?”
“在我退休的那年,乘夏天长假的时候他说来度假,把我带到这里——您知道,我已经很久不回来了,家乡的人们非常热情。那个假期我开心极了,其实我早就厌倦了巴黎的生活,那里的人,太冷漠了。他其实一直知道我的心思,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带我来到这个房子跟前对我说,‘嘿,尊敬的杜博瓦夫人,我们其实不用回去了,巴黎的房子已经被我卖掉了,行李随后就会收到,这个房子便是我们安享晚年的地方!’”杜博瓦夫人难以掩饰激动,继续说道:
“您知道么,晓,当他把我带到房子后面的时候,我惊呆了,这么大一片美丽的薰衣草就在我的跟前,他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当然现在也是。”杜博瓦夫人说道这里,有些难为情,她甜蜜的表情让人觉得她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好浪漫的故事,你们真幸福。”我微笑道。
“您呢?您现在有女朋友么?”
“没有了。”
“不过这样也好,单身乐趣多一点。”
“或许吧。”我想杜博瓦夫人理解错了,不过我依然这么回答她。
他们回屋里之后后,我一个坐在一张小椅子上,面对着眼前这片未开放的薰衣草,陷入了沉思。
回忆已经苍凉冷却,面对即将吐蕊绽放的这些紫色。我内心有些恐惧,我其实害怕眼前这片植物的盛开。
这个太阳逐渐西斜的午后,我恍若所思,眼看着太阳从远处慢慢移动,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远处似乎升腾起飘渺的烟雾,杜博瓦先生的书房里飘出来的古典音乐,时而激扬,时而压抑,时而缠绵,时而哀伤。这些画面和声响混杂在我断断续续的回忆里,一切遥不可及。
这让我似乎看到自己的垂暮时刻,我分明能够感觉出那份尘埃落定的安静和黄昏的隐匿以及生命的召唤。
傍晚时分,杜博瓦夫人常常会做飘出奇怪味道的蔬菜汤,她把胡萝卜、大葱、香菜、蒜头在机器里绞碎,放进奶油,做出浓汤,吃得时候津津乐道地向我介绍制作方法。
我会不失时机地赞美她的厨艺,我对普罗旺斯地区的腌制橄榄赞不绝口,偶尔会把它们和尼斯的橄榄沙拉做一番比较。
美食是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们用一大半的时间来讨论美食,每到这个时候杜博瓦先生总是默默地听着,从不打岔。
我也会教她做些简单的中餐馆常做的点心,她乐此不疲,并且对我刮目相看,后来甚至直接以“中国大厨”称呼我。
早上我和杜博瓦先生在书房的时候,我会刻意找些话题,转移他一心整理那些信件的注意力,实践证明,一说起战争,他就会神采飞扬,看来他确实对美食不感兴趣。我会故意问道:
“二战开始的时候,德国人先是攻克了波兰,对吧?”
“1938年。”他立刻说道。
“那时候您多大了,估计没我大吧?”
“15岁。”
“那么小就参军了?”我有些惊讶。
“不是,我……1942年参军的。”他回答道。
“19岁。”
“没错,你数学……不错。你们中国人……很精明。”他面带笑意。
“然后您就来这边打仗了,遇到了杜博瓦夫人?”我问道。
“1944年,我……不知道会遇到她。”他嘴巴欲言又止。
“不然呢?”我追问道。
“不然……我就不来了。”他笑了起来,我连忙给他擦口水,眼前的这个法国老头变得可爱起来。
“女人比……战争更糟糕……有时候。”他继续笑说道。
“一点没错!您该吃药了,杜博瓦先生。”我彻底被他逗乐了,拿起药盒中的药片,放到了他张开想继续朝我吹嘘的嘴巴里,同时拿过来杯子,他看看我,笑着含住吸管吸了一口水,把药片咽了下去。
我决心带他出去走走,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书房,他是个固执的老头,开始不为所动。几次思想工作之后,有一天早上,还没等我开口,他突然对我说道:
“我们走?”
“去哪里?”
“菜市场……找我老婆。”
我连忙推着他的轮椅,慢慢地退下宽宽的楼梯,来到车库旁,然后拎着他的裤腰带,把他放进汽车的副驾驶上,收起轮椅放进后备箱,发动了车子。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很快到了早市,镇上的人看到杜博瓦先生重返集市,热情得出乎我的意料,像是看到了大明星,甚至有喝彩的意思,看来杜博瓦先生几年没有过来这里了。
我们在蔬菜摊头找到了正在闲聊的杜博瓦夫人。
她大吃一惊,欣喜地像个孩子,说道:
“瞧瞧,杜博瓦将军来了!”
杜博瓦先生眼睛放光,笑了起来,得意洋洋。
我站在轮椅后面,内心充满了感动。
普罗旺斯乡镇上热闹的市井生活让我融于其中,我内心时而悄然泛滥的那些旧日悲伤,正在渐渐退去。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我都开车带杜博瓦先生去镇上的市场。原先杜博瓦太太了是骑自行车去,现在她坐在我们后面,开心的很。集市上似乎每个人都认识其他人,大家热情地叫卖,开着各种玩笑。
市场上的人都认识了我,他们会大声地冲我喊:
“嘿,小中国人,你好吗?”
“晓,帮你介绍个法国女孩子啊,保证你喜欢!”
卖土豆的戴眼镜的老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经常会冲我们喊道。

“晓,杜博瓦先生是不是又想来喝酒了?”
“晓,你真英俊,听说你还做一手好菜,要不是50几岁了今晚我一定喊你喝一杯!”鱼市第二个摊子那个卖金枪鱼的肥婆抖动着胸脯,一本正经地对我喊道。
我对这些洋溢着泥土气息和地中海放荡不羁的玩笑已经习以为常,我偶尔会和其中的某个老头一起抽根烟,一起说几句废话,再推杜博瓦先生的轮椅往前走。我喜欢那些带着泥巴的蔬菜,喜欢那些手写的价格,喜欢那些布满沟壑的老农脸和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表情。
杜博瓦太太则单独活动,边买菜边和路人聊天,买回一堆蔬菜瓜果,我们会在11点钟准时在卖土豆的摊位集合,那部酱紫色的雷诺25笨重而大气,我开着它回去的路上,会有时光交错的错觉,觉得似乎自己成为了30年前的杜博瓦先生,嘴里咬着大烟斗,开着车,听着Edith Piaf的《La vie en rose》(译:《玫瑰人生》),带着穿着盛装的杜博瓦太太从集市满载而归。
汽车前面的路上会有薄烟升起,偶尔走过一两只乡下野狗。
这样的乡村生活让我半醉半醒,时光交错,我俨然忘记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忘记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2010-11-30 12: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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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32 编辑

第三章
普罗旺斯的这个七月是干燥的,自从我来了之后这里就没下过雨。路边的野草有的已经被炙热的太阳烤的干瘪枯黄,只有远处的那几颗橄榄树,一脸严肃地忍着干渴,站在那里——他们应该是适应了南部干燥的气候。这也是干燥的南欧西班牙等国盛产橄榄油的原因。
“这样下去那片薰衣草地会枯死的,那今年就看不到美丽的薰衣草了。”杜博瓦夫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会来料理这片薰衣草地,今年的薰衣草一定会盛开的。”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笑了。
从那之后,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总会带着一顶从车库里找来的旧帽子,身穿汗衫和大短裤,出现在薰衣草田里,我会蹲下来,仔细地拔掉那些与薰衣草争夺养分的杂草。
拔完一段之后,按照杜博瓦夫人的提示,我从车库里搬出沉沉的水管,拎着它们从地的这头走到那头,再回到车库,拧开水龙头,然后迅速回到田里捡起水管,逐行逐行给这块地浇水,看着那些干燥有些皴裂的泥土变得湿润,我内心有些欣慰。
湿润的土壤,一定会给这些植物充分的营养,让它们精力充沛地盛开。
烈日下我身上的汗衫会被汗水浸透,我再也不是两年前刚来法国的时候那个血气不足的柔弱书生,我的肌肉在体力劳动之后变得格外结实,肤色变得有些黝黑,更像地中海人。
杜博瓦先生不再整理他的那些文件,他每天下午会坐在书房的窗口,我时而停下来,向他挥手致意。
暮色渐起的时候我会收起水管,去房间里冲个澡,洗去那些泥巴和汗臭味,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从车库里搬出大遮阳伞和一张小桌子,静静地坐着发呆,抽我的卷烟。
偶尔我会看看眼前的薰衣草地,那些藏于绿叶之间的紫色花蕊,逐渐变大,乍一看去,紫色越来越明显,风一吹,像是无数个紫色的精灵在跳舞。
杜博瓦夫人笑着告诉我:
“夕阳下你的背影像是一幅油画,这是个安静的美好场面,只是这幅画面给我忧郁的味道。”
她偶尔会端来从镇上买来的中国茶叶给我看,然后泡上一壶茶,将杜博瓦先生推过来一起,沏上茶,递给我一杯,我会仔细地品上一口,然后恭维地说道:
“不错,真是好茶,茶具也很漂亮——一定很贵吧?”
“还可以,说这是上等的茶叶,我猜他是蒙我的,是否真正你最清楚了——你要加点糖么,我要加点。”
“不用了,谢谢。”我没有告诉她在中国喝茶不加糖这个事实,这已经不再重要。
晚餐之后他们会在客厅看电视,而我通常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我会拿出杜博瓦先生书房里那些发黄的法文小说翻翻,不求甚解的阅读令我常常走神,不过回过神之后我会继续往下看,完全不在乎是那一页。杜博瓦夫人也会拿给我一些当地画家塞尚的画册给我欣赏,我便在那些抽象的风景画里试着去琢磨这个普罗旺斯艺术家的心思。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
七月的最后一个午后,我正要准备下楼去田里除草,突然间天气转阴,乌云密集过来,压在头顶,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杜博瓦夫人走过来对我说:
“今天下午你可以休息了,天气预报说早上就下雨的,害我没去早市——他们又失灵了,不过看样子马上就要下了,我去关窗户。”
“哦,刚才还是大太阳的天气呢。”
“地中海的气候就是这样的,说下就下,你在尼斯没经历过么?”
“经历过,不过我记不清确切了。”我笑道。
沉闷的雷声已经响起,我在房间的窗口,看到地上已经有黄豆大的雨滴落下,先是灰尘被掀起,继而雨越下越大,地上开始潮湿,最后雨滴落到地,开始溅起水花。
我习以为常的劳动被打断,甚不适应。
然而干燥的七月总算迎来大雨,这份浓郁的潮湿袭来,带着泥土的味道,逐渐让干涸的心灵有了一丝慰藉。
我拉上窗帘,躺在床上静静翻起塞尚的画册。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不知为何,我的眼角逐渐湿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来到这个普罗旺斯的小镇已经快一个月,几个月之前的点点滴滴开始慢慢涌现,我隐忍的外表之下,那些关于海边的回忆,那些在巴黎的场景,那些相关人物的表情,如同一个伤疤,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开来,让我觉出伤痛来。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在哭泣,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暴雨袭来的午后,在某个普罗旺斯乡村的一隅,黯然流泪?
那些涌上心头的往事让我无法平静如初,让我从安静的乡居生活中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倒泥泞的记忆里。
我蒙上被子,压低声音,失声痛哭起来。
许久之后我才安静下来,身体微微颤抖,脑子疲惫而空白,我逐渐睡了过去,直到杜博瓦夫人过来敲门喊我吃晚饭。
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地中海鱼汤,烤三文鱼,地产奶酪,白葡萄酒,当然,也少不了当地的红酒。
我对杜博瓦夫人的鱼汤赞不绝口。
她洋洋自得,说:
“在马赛——你或许没去过,老港那边有很多饭店,他们的招牌菜就是地中海鱼汤,可是不正宗,都是骗游客的!”
“你这个肯定是正宗的。”我不失时机地夸道。
“你说对了!”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杜博瓦先生也笑了起来,他似乎对杜博瓦太太的王婆卖瓜习以为常。
窗外的雨一直没有停,老天似乎积蓄了很久的雨水,这次统统还给大地一样,哗哗不停。
吃完烤三文鱼,我把白葡萄酒杯推到一旁,这时候杜博瓦夫人说道:
“夏天的雨来的很粗暴,这和地中海人的性格一样。”
“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想一个朋友,她的名字很奇怪,叫夏雨,夏天的雨。”我有些失魂落魄地打岔道。
“是么?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你们中国人的名字总是有很不同的义,不像我们,就是简单的名字,比如“木头”(注:DUBOIS杜博瓦,BOIS原意为“木头”),“桥”(注:DUPONT都彭,PONT原意为“桥”),“石头”(注:PIERRE 皮埃尔,原意为“石头”),等等等等——她也是像地中海的雨一样么?”杜博瓦夫人停下唠叨,好奇地接起我的话题问了起来。
“这个……”我难以掩饰心里的痛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晓,你总是很悲伤,虽然你会和我们开玩笑。”杜博瓦夫人关切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是么?可能我的性格是这样。我出生在中国的江苏南部,那边的雨很少是这样的,那边就像是法国的布列塔尼(注:法国西北部城市,近大西洋),终日阴雨绵绵,我估计是受了气候的影响,性格有些忧郁。”
“布列塔尼?哈哈,那里的人喝酒的时候可不是忧郁的,他们总是杯中见空!”杜博瓦夫人说完看了下杜博瓦先生,他们相视而笑。
“是吗?那看来是我估算错了。”我低下了头。
“我一直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好啊,关于什么的?”
“薰衣草。”
“我很想听。”我表情专注起来。
“很久很久之前——当然,一般故事以这个开头的都是不存在的。”杜博瓦夫人打趣道。
“那并不重要,请继续。”我的表情认真地很。
“普罗旺斯当地有个美丽的姑娘,有一天碰到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我比他更帅一点。”杜博瓦先生突然开口,把我们逗乐了。
他也咧嘴笑了,口水从嘴里流出来。
“这个小伙子受了伤,而且迷了路,他向这个在山谷里采花的姑娘问路,姑娘正捧着满怀的花束,眼睛注视着这个异乡青年,就在一刹那间,姑娘的心已经被英俊青年热情阳光的笑容打动,并且迅速占据。这个姑娘把他带回家照顾他。来,干杯!”杜博瓦夫人停下来,举起手中的红酒杯。
“为健康干杯!”我对杜博瓦先生举杯道。
“为了……爱情!”杜博瓦先生颤巍巍说道。
“哦,亲爱的,你说得太好了!”杜博瓦夫人眼中洋溢起爱情的光芒,眼前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地中海女郎,热情、浪漫、优雅、奔放。
“后来呢?”我急于听下面的故事,向杜博瓦太太追问道。
“后来两个年轻人深深地相爱了,然而那个小伙子养好了伤之后,要离开那里。那个姑娘不顾家人的反对,想和小伙子一起走——她要和他一起去开满玫瑰花的地方。”
我起身给杜博瓦夫妇斟上酒,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坐了下来,我已经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
“村里的老太太——你可以说她是个巫婆——在她临走前,抱着一捧初开的薰衣草花束,让这个痴情的少女用这初开的薰衣草试探青年的真心——据说薰衣草的香气会让不洁之物现形。
就在那个山谷中开满薰衣草的清晨,正当英俊的青年牵起少女的手准备远行时,少女突然将藏在大衣内的一把薰衣草丢掷在青年身上,就这样,青年消失了,只留下一阵紫色的轻烟忽聚忽散……
山谷中隐隐约约留下一串回声,冷风飕飕袭来,像是青年在低吟。
“什么内容?”我好奇不已。
“我,其实是你想远行的心……”
“然后呢?”我追问道。
“那个少女傻了,孤独地在山谷间独自惆怅……
没多久,少女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是循着花香找寻青年去了,也有人说,她被青年幻化成一旅轻烟卷走了…… ”
“结束了?”
“是的。”
“很遗憾。”我想拿出口袋里的卷烟,看了看杜博瓦夫人,又放了下去。
“你可以吸一根,网开一面!”杜博瓦夫人笑了,继续说道:
“我想告诉你的,薰衣草在我们这边代表的寓意,是等待爱情。”
“晓!晓!”我回过神来,手中的卷烟快要烧道手指,我发现杜博瓦夫妇都看着我,我连忙掩饰住刚才的表情,我害怕他们看透我的内心。起身到水池边,拧开龙头,浇灭了香烟屁股,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真是个好的故事,我很喜欢。”我重新坐了下来,举起杯子,一干而尽,然后又独自倒满。
“您现在和法国人一样了,喝酒当水一样喝。”
我笑而不语,脑子里回想起那个久远的传说。
“其实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在阿尔及利亚的女孩。”
“是嘛?就是上次你说到的中国女孩?”
“是的。”
“她一定很漂亮吧?”
“是的,比鱼市里那个老妇人要漂亮100倍。”我故意调侃道。
这时候杜博瓦先生咧嘴笑了起来,口水流个不停。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不了,我打算把她放在心里。”
“一辈子么?”
“或许。”
“真是太奇怪了,你应该告诉她你的感受。
“本来想告诉的,后来发生的别的事情,就不告诉了。”
我觉得不该继续说下去,便话锋一转,另起话题道:
“这酒很不错,我很喜欢,和别的地方的红酒口感不一样,很浓郁,好像一下子芳香能到心里。”
“您说对了,普罗旺斯地区的红酒味道特别之处就是浓郁,度数也是比其他地区高,况且,您觉得味道不同是有根据的。”
杜博瓦夫人卖关子的水平很高,难怪当年杜博瓦先生对她恋恋不忘,从遥远的北非再次回到她的身边。我顺着她问道:
“哦?什么根据?”
“这个酒,是我一个老朋友的酒窖酿造的——就在十公里之外的一个酒庄。”
“是嘛?怪不得!”
“是的,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杜博瓦夫人似乎有无穷的故事要告诉我,她娓娓道来,我似醉非醉,听得逐渐入迷,幸亏自己一段时间勤于学习法文,基本上能完全听懂她的内容。
“那时候,弗兰克比我大一岁,他是贵族人家的小孩,拥有很大的庄园,有自己家世袭的酒庄,而我是穷人家小孩,我妈妈在她家做季节工,小时候偶尔我们在教堂会遇到,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断追求我,他喜欢开着他拉风的小轿车来找我,这让我妈妈很生气,我并不喜欢他,因为我天生不喜欢有钱人。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您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我风华正茂——可不是现在的样子。”她停顿了一下,咪了一口红酒,好像在品味过去的丰韵。
“现在您也很好,很优雅。”我想出了“优雅”这个单词来赞美她。
“谢谢,您真会说话。那么我继续告诉你这个故事。”她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因为那个时候杜博瓦先生出现了,我一下子爱上了他——那个年代,军人格外让人着迷——因此对于弗兰克的追求,我置若罔闻。后来他结婚了,娶了一个有钱人的女儿,可看上去他并不开心。
弗兰克接手酒庄之后,经营的很好,酒庄的规模越来越大,随后的几年正是二战之后的繁荣年代,他的酒卖得很好。
再后来杜博瓦先生回了巴黎,我去巴黎了,您知道的,我们在巴黎住了很多年,不过每次回这里,他都会去接我们,我们两家成了好朋友,包括我们的小孩。
退休之后我们来到这里定居,我们两家会经常一起吃晚饭,或者一起野炊。”
“那很好。”我轻轻品尝杯中的红酒,试图去体会这酒中蕴含的别样滋味。
“后来,弗兰克得了心脏病去世了。那个年份很糟糕,杜博瓦先生也查出了帕金森综合症,快乐的时光便一去不复返了。”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我也跟着她哀伤起来。
“生活就是这样。”她说了一句法国人最常说的俚语。
“但是生活是美好的。”我也用一句俚语补充道。
“您说得对,后来弗兰克家红酒生意好像逐渐败落了,可能做酒的太多了,我不懂这些,不过每年,小弗兰克都会送来几箱红酒,说这是父亲临终前的交待。”
“弗兰克……妒忌我……在酒里面……下了毒药……所以我残废了。”杜博瓦先生的突然发言让我吃了一惊,正当我诧异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笑了起来,我这才明白杜博瓦先生开了个玩笑。
“这酒味道不错,我一直都……很喜欢。”杜博瓦先生说道,他拿吸管喝进去的红酒从嘴里溜出来,是紫红色的液体。
“多美好的……夜晚!”杜博瓦先生今晚的话格外的多。
我习以为常地伸手给旁边的他擦去口水,我觉得今晚他有些醉了。
“我们今晚都喝多了。”杜博瓦夫人喃喃自语。
“是的,可是很开心,谢谢您给我讲的两个故事。”
屋外的暴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漫天大雨曾让我整个下午失声痛哭,而晚上听到的这些故事又让我充满期待,我的心里在怀念谁,我很难说清楚,正如我内心为何而挣扎一样琢磨不清。
但是我明白,她们和这个夏天已经没有实质关联了,她们或将永远沉睡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年轻时遇到过的那些人,会随着我们一样老去,容颜不再么?
她们会随着我们身体的萎缩而模糊么?
会随着我们思想的迟钝而逐渐淡忘么?
我回到卧室,听着雨声,想着这些问题,逐渐地入睡。
2010-11-30 12: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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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33 编辑

第四章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醒来了,屋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格外清脆。我觉得头有些晕,恐怕是昨晚喝酒太多的缘故。
我起身之后,小心翼翼地洗漱,才6点三刻,我不想惊动隔壁的杜博瓦夫妇。
当我拉开后窗的窗帘的时候,惊讶极了,昨晚我还在隐约担心这些植物是否能够抵抗暴雨的袭击,而眼前这一切已经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屋后那片薰衣草地,已经是紫色的海洋!它们在曙光中轻轻摇曳,顽皮地像亭亭玉立的纯洁少女!
我内心充满惊喜,压着步子走下楼去,眺望远方,似乎又看到了美丽动人的那个身影,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她似乎就站在眼前这片紫色的海洋里,露出神秘动人的淡淡笑意。
我真想此时纵声呐喊她的名字,可是我不想吵醒熟睡中的杜博瓦夫妇,只能独自沉醉。
我不想拍照,一点都不想,这样的场景放在脑海里已经足够了。往事如同昨晚的美酒,轻轻啜来是最好的,定格成某种物理的东西,我怕失去味道。
“张晓兰,此刻你在干什么?”我内心轻轻响起这样的呼唤。
我心里立刻会想到另一个名字,我不用问同样的问题,因为我知道她在哪里。
我安静地回到屋里,轻声上楼,去找口袋里的卷烟,在这个清晨,我刻意尘封的记忆被眼前这样的场景触及而泄露的时候,我无法控制想去吸食这种浓郁的烟草。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搬出一张小凳子,坐在了这片盛开的薰衣草之前,卷起香烟抽了起来。
太阳从远处的橄榄树后面慢慢升起,我知道,八月来了。
抽完烟的时候,我使劲调动被麻醉过的嗅觉,去感受那迷迭的香味,它们一直若隐若现地在我的记忆里飘动,陪伴我无数个夜晚,如今,鲜活的花儿就在我的眼前,我触手可及,自然清新。
我感激上天,这个夏天近乎完美,我不仅听到了关于薰衣草真谛的故事,还听到了杜博瓦夫妇的故事,还有弗兰克,我辛勤守护并且料理的薰衣草终于熬过炎夏,熬过暴雨,盛开在晴朗明媚的早晨!
“晓!”
我听到杜博瓦夫人喊我的名字,她一定是起床烧早饭了。
“早安,杜博瓦夫人,您瞧,薰衣草开放了,真美!”
“我看到了,我在楼上看到您,您很早就下来了。”
“这对杜博瓦先生会是个惊喜!”我坚信地笑道。
“不可能了。”杜博瓦夫人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一下子征住了,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我读出她表情的悲伤来。
“我丈夫,走了。”
“什么?杜博瓦先生怎么了?”
“他离开我们了。”杜博瓦夫人流下泪来。
我走到她跟前,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什么时候?”
“刚才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冷了,没有了呼吸。”
我急忙跑上了楼,走进杜博瓦先生的房间,来到他的窗前,我伸手摸了下杜博瓦先生的手,他的手已经冰凉,他面容安详,仿佛熟睡了过去。嘴角还残存紫红色的液体,那是昨晚的红酒。
这时候杜博瓦夫人已经站在我的身边了。
“晓,其实医生说他活不过今年夏天的。他拒绝留在医院的观察室过夏天,执意要回来。”
“我很抱歉,杜博瓦夫人。”
“昨晚我们喝得很开心。”她一边去擦拭泪水,一边说道。
“我会今生难忘。”我低着头说。
“他也会的,我肯定。”
“希望他在天堂一切都好。”
“他说过他会陪我一起老去的,他又毁约了。”
我内心一阵痛楚,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慈祥的老人。
“他很喜欢你,晓,你的到来让我们很开心。”
“我也一样开心,杜博瓦先生很幽默。”
杜博瓦夫人走近书房,拿起了电话,我听到她哭泣着说着话,心想她一定在告诉他们的儿子这个噩耗。
我回到楼下,对着那片几分钟之前还给我惊喜的紫色薰衣草,完全失去了兴致,变得失魂落魄。
我万万没有料到八月的来临意味着一个老人的离去,没有料到薰衣草的盛开意味着一个生命的凋谢。
我内心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平时安静的杜博瓦家来了很多带着黑花的亲戚,他们表情痛楚,低声问候杜博瓦夫人之后,便一同哀悼着杜博瓦先生的离去。
葬礼在村子尽头的教堂里举行,牧师庄严地祷告之后,亲友挨个向杜博瓦先生的遗体告别,在棺木盖上之前,杜博瓦夫人失声痛哭,在亲友的搀扶之下,将一大束采摘的薰衣草,扔在了杜博瓦先生的身上。
就这样,这个老人永远睡在了小教堂旁的墓地里,那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别离,也不需要轮椅。
杜博瓦先生下葬之后,杜博瓦夫人变得寡言少语,头几天的晚饭由我和菲利普两个人做。我们会随便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比如斯特拉斯堡的圣诞市场之类。
几天之后菲利普告别了我们,他公司的假用完了,得回到波尔多上班,他托付我陪他母亲说说话,我答应了。
他亲吻了他妈妈之后,发动了汽车,探头挥手和站在门口的我作别。
他走后,我偶尔会开车去集市买回些必需品,杜博瓦太太不再想去集市了,下午我会照例在薰衣草地里除除草,傍晚我在厨房烧点吃的。集市上的人会热情如故地问道:
“晓,杜博瓦夫妇呢?”
“他们去度假了!”我匆匆离去,不再会停留和他们唠叨。
八月,整个屋子笼罩在哀伤里。
我知道,夏天快要过去,我也即将离开这里,有一天晚餐的时候我对杜博瓦太太说:
“杜博瓦先生走得很安详。”
“是的,我们都会有这一天,只是他先走了。但是,今年的薰衣草开的格外美丽,谢谢你 !
“没事的,是不是该收割薰衣草了?”
“是的,在盛开的时候就该收割了,用不了一个星期,它们就会枯萎。杜博瓦先生残疾之后,每年八月我们都会请园林工来收割。”
“今年我来收割吧。”
“不用了,让他们干枯吧。”
“我来吧,我想她们在最美丽的时刻被保存下来。”
“既然这样,那好吧。”
第二天下午,我又找出了那顶帽子,从车库的工具架上找出镰刀,磨亮了之后,来到薰衣草地的尽头,挥动镰刀开始收割。
收割到一定数量之后,我会用绳子将它们捆绑起来,积攒到一定数量之后,再搬到门口去晒。
八月尾声的一个黄昏,当地里的薰衣草所剩无几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怅然若失,我明白,我离去之后,或许今生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场景。
这时,小路上驶过的一辆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我站直了之后,朝那边望去。
开车的人在朝我按喇叭,我估计他们是迷路了,便放下镰刀。
这时候一男一女朝这边奔奔跳跳地走了过来,看上去满是欢喜,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是亚洲人,他们讲话之后,才听出来是中国人。
“好漂亮啊这里,快点快点,过来给我拍照!”女孩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东北口音。走近了,才看到,这个女孩容貌秀丽,高高瘦瘦的个字,满脸洋溢着幸福。
“来了来了,别急嘛,这就来。”男孩身材也像是北方人,蛮壮实。
见他们并非迷路,我便弯腰拿起镰刀,继续收割。
他们的欢声笑语让我想起很多场景,这些场景本来是我和我的女孩的,而我此刻,正是在这片田地里,在灌溉和料理这片植物,并目睹了它们的盛开之后,在收割它们。
他们的脚步声向我逼近的时候,我抬头朝他们看去,毕竟在这个小村庄看到中国人,是非常凑巧的事情。
“你是——中国人?”女孩的法语带了一点东北口音。
“是的。”我站直了,握着手里的镰刀。
“太巧了,这里居然还有中国人!”女孩兴奋地转向男孩。
“你怎么会在这儿!在这里打工?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才来2个月不到,我来这里过夏天,顺便做点零工。”我淡淡说道。
“你好啊!我叫顾强,这是我女朋友侯婷婷!我们是想去那个什么修道院,结果迷路了,转到了这里,没想到这里也有薰衣草!”这个叫顾强的男孩伸出手和我握手,我擦擦手上的泥土,朝他伸出手去。
我的反应一定不是他们想象得那么热情,我只是向东指指说:
“应该往那边走,到了镇上你们再打听,远也不是很远了,你们有车,天黑前肯定能到了。”
“你住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啊?”女孩好奇地问我。
“是的,我住在这里,也是碰巧的事情。我叫兰晓。”
我见他们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六月初我就来了,不过我不是想去景点,只是找个有薰衣草的地方住下来,夏天一过,我收割完这片薰衣草,也就要走了。”
“今晚我们住这边好不好?”女孩兴高采烈地对男友说。
“好啊,就住这! 明天再去修道院!”男孩应声答道。
“你们——”我迟疑了一下,马上被男孩打断。
“没关系,我们带了帐篷,本来就打算在野外露营的,既来之则安知,我们带了很多吃的,晚上可以一起喝点小酒啊!”
他们这样一说,我也不好意思回绝,只能说:
“那好吧,我去问问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她应该会愿意让你们在屋后停留。”
我放下镰刀,走进了屋里,杜博瓦夫人正在客厅闭目养神,我弯下腰,轻声地和她说了刚才的事情。
她淡淡笑道:“可以的,晚上您可以邀请您的中国朋友共进晚餐。”
我出门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欣喜不已。
男孩把车子停到了房子跟前,他们开始在屋后搭建帐篷。
我没有走过去帮忙,只是返回田里继续收割,直到暮色降临,才停了下来,我返回房间里去冲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下楼之后,我看到他们的帐篷已经搭好了,看来他们是经常野外游玩的人。
做完晚餐之后,我邀请他们进厨房共进晚餐,顾强说道:
“我们不如在屋子后面用餐,还能看看普罗旺斯的乡村夜景,怎么样?”
“我去问问看。”我不想扫他们的兴,便去问杜博瓦夫人。
杜博瓦夫人听罢说道:
“可以,好好享用晚餐,不过我就不参加了,在屋里吃一点就睡觉,我觉得很累。”
“好的,我把您的晚餐留在厨房。”
下了楼之后,我让顾强和我一起从车库搭出一张餐桌,铺上了桌布,拿出了三张座椅,侯婷婷将它们擦干净了,把食物放在了桌子上。
我打开屋子后面的电灯,晚餐便在这对情侣的欢声笑语里开始了。
我做了个土豆炖牛肉,弄了个腌制的橄榄沙拉,他们带了罐头凤尾鱼,还有些香肠,估计一路旅途劳累,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夜幕已经降临,太阳降落前的一丝微光被黑暗没收殆尽。
“多美的夜晚!”侯婷婷忍不住赞美道。
“这里天天是这样,其实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你们从哪里来?”我问道。
“我们都是长春人,在巴黎4年了,不过过几天我们就回国结婚了,都毕业了,刚拿到了文凭,这不,来普罗旺斯拍点照片纪念一下,都说这里是最浪漫的地方嘛!你呢兰晓?”侯婷婷有着北方女孩惯有的热情奔放,快人快语。
“我才来法国两年,还没读完书,希望早点吧。我原来也在巴黎,后来在尼斯,接下去要去斯特拉斯堡。”
“来来来,你们别光顾说话,我们喝一个!”顾强递给我一个青岛啤酒说道:
“这是我出发前从中国超市买的,尝尝故乡的酒吧!”
“你这人忒俗了,来普罗旺斯要喝当地的红酒!”侯婷婷指指桌上的红酒说道。
我给他们各倒上半杯红酒,说道:
“这酒是不错,我在这天天都喝。不过我先喝点青岛啤酒,来,很高兴认识你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来,干杯!”顾强和我两个人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一罐,他又打开一罐放在我跟前,说道:
“哎呀,真巧,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能遇到同胞呢!对了兰晓,那个房东怎么不来吃饭?去喊她一起吧,还没谢谢她收留我们呢!”顾强说道。
我摆摆手,低声说道:
“不用了,她丈夫前些日子去世了,心情不好,她自己吃点就休息了。”
“哦,这样,那就不打扰了。”侯婷婷接道。
花园里薰衣草的香味袭来,因为近两个月不理发,我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晚风刮起它们,我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个失意的80年代文艺青年,我喝着苦苦的啤酒,望着眼前这对热恋的情侣,心绪复杂。
“怎么感觉你有心事,兰晓,不开心么?”侯婷婷放心手中的刀叉问道。
“没有啊。挺好的。”
“来,干杯哥们,好久没喝酒了,平时打工上学的够折腾,现在总算好了,可以回国了,你也加油啊!”顾强又举起啤酒罐。
“祝贺你们!”我一饮而尽。
“你在这边给他们打工,收割薰衣草?”侯婷婷问道。
“是的,杜博瓦先生行动不便,照顾他的人过暑假去了,正好我过来了,就做个暑假替工,顺便料理一下这片薰衣草。”我答道。
“那你怎么想到从尼斯来这边过暑假啊,尼斯不是夏天的度假天堂么,帅哥美女那么多!”顾强也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两罐啤酒一下肚,我觉得脑子轻飘飘起来。
“说来听听嘛!”侯婷婷笑道。
见我低头不语,她开玩笑道:
“说出来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我巴黎有好多小师妹呢!”
我连忙摇头,说道:
“不用了,没心思,老了。”
他们大笑起来。
“你们接下来就回国?”我问道。
“不是的,去完修道院看薰衣草,我们就去尼斯,在那边过一个礼拜,然后再回巴黎,卖掉车子,收拾行李回国。”
“哦,尼斯啊,不错。”我脑子里想起那个两个月之前作别的城市,垂下了头。
又喝了两罐啤酒之后,我想起过不了几天也要离开这里了,那些过去的事情或许没人会记起了,便醉眼醺醺地对他们说:
“你们真想听我的故事?”
“想啊!说吧,不想说的地方可以省略!”顾强打趣道。
我从口袋里掏出骆驼卷烟,刚准备卷,侯婷婷一把夺过去说:
“你说,我来给你卷。”
“嘿嘿,这么想听。”我笑道。
“说吧,他乡遇故知,难得!”侯婷婷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开始卷了,她很熟练,估计顾强也抽过卷烟。
顾强拿出一包中华来,说道:
“你福气真不错,我平时抽烟都被人管着,还头一回见她主动给人卷烟呢,卷好了,我也尝尝,这个烟丝味道不错的,来,先抽这个,前几天他们刚从国内带过来。”
我接过顾强递过来的香烟,点了起来。
月亮从西边渐渐升起,弯弯的月牙挂在天际,满天的繁星在天幕下灼灼生辉,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离自己这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我知道,一旦黑夜降临,这世间的一切都会被吞噬,所有的眼睛都会失去作用,只能够凭靠记忆去打捞。
晚风吹来,我觉得自己今晚已经醉了,开始胡言乱语。而眼前这对即将回国结婚的恋人,在一旁听着,一边喝着酒,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2010-11-30 12: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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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04年夏天,那时候我大学刚刚毕业。原先班里的同学要么继续读研,要么回老家工作了,要么就是出国了,我没事就开车在校园里乱逛,几次下来我失落的很,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地方了。
校园里冷清的很,连保安都在荫凉处打着哈欠,一想到别人开始去公司正儿八经的上班我就有压力,几个月前我就不想排着队等半个小时交自己空泛的简历,左思右想几天之后,我对爸爸说:“我打算出国。”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一愣。
“突然觉得想出去,这样的生活我厌倦了。我过了暑假打算出国,再去读个文凭吧。”我表情认真的很
我爸是除了我妈之外最了解我的人。
我妈在十二年前得了乳腺癌去世之后,他就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最后拿到大学文凭都是他的关系搞定的,我说出国拿个文凭他才不会相信。
不过第二天他就走进我的房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你出去也好,省得在家里我操心。我会让别人去办出国的手续,你暑假在家里老实点。”
他说他操心我我也不信,一个礼拜见他一次就不错了。
他很忙,很少在家过夜。他在省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市里就是数一数二了。
自从我妈去世之后他没有再结婚。不过我知道他有别的女人,就像他知道我经常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夜一样。
他让我老实点意思就是不要出去太招摇,给他惹麻烦。
我过20岁的时候他送我一辆自动档的帕萨特,说实话我不喜欢这部车子,因为都说车子的屁股像男人对女人屁股的喜好,厚厚的大屁股女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何况自动档的车子开起来就像弄玩具一样。虽然那时候我刚有驾照几个月,我就一本正经地和爸爸的司机小张私下里讨论了车子的喜好问题。
他说:“你就开着吧,要不然你总问我借,我想借又怕你爸爸骂。”
我嘿嘿一笑,他也知道我对那辆新的奥迪A6跃跃欲试。
我开车其实都是小张教的,喊他小张是随我爸爸他们,其实他都三十多岁了。有一次我和一群狐朋狗友喝多了酒给我爸打电话,他说了句“没出息的东西”之后就挂了电话,二十分钟后小张过来接我了,我酒兴发作非要抢着开车,小张顺从了我,结果我稀里糊涂地撞了一个出租车,幸亏小张拉了手刹,车子横了过来。那次小张差点被我爸爸开除,从那以后小张再也不肯让我碰方向盘了。
这辆车子应该是别人送的。
我早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从读初中我就寄宿,经常在宿舍里打开家里送来的苹果箱子时候发现装了钱的信封或者金戒指,数目大的我会告诉爸爸,数目小的我就懒得说了,他也表现得漫不经心。我总觉得爸爸很了不起,有时候我看到报纸上某某官员被双规,总想和他说说这些事情,可是每当看到他和上面的领导称兄道弟,在酒局上八面威风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久经沙场,应该心里有数。
读大学的时候我就在本市,我经常开着我的帕萨特从学校里转圈子,带着小娜——带着别的女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在白天出现,我还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
我爸爸说我没有出息是有原因的。
有一天下午我实在忍受不了数学老师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不停画着各种外星符号,一画就是半个小时,便偷偷溜出了教室,接了在图书馆自习的小娜,跑回家去了,正当我和小娜赤条条地在家里乱搞的时候,我听到门口有动静,便慌慌张张地围了毯子,跑出了房间,正碰上回来拿东西的爸爸,我支支唔唔了半天说不出话,他气愤地“哼”了一声,撂下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后就走了。
“没出息的东西”成了他对我的唯一评价,我当时心想,如果这个都算没有出息,那泡不到妞的岂不是更加没出息?
小娜是我大学里的女朋友,也是和我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女人。她是北京人,我们学校外语学院法语系的系花之一。
除了抽烟的姿势老练之外,你从她身上找不出任何坏女孩的特征。她的确是个好女孩,她从来不花我的钱,而且她身上有难能可贵的宽容,不会像某些女人一样抓住你一点就不放。我经常毫不顾忌地在路上指着别的女孩评头论足,她会讥讽着说:
“兰晓你是不是要流鼻血了。”
过了两分钟她又当什么事没有了,依然和我嘻嘻哈哈起来。
她也是唯一知道我家里事情的女人。
在她身上我似乎能找到一种母性。我喜欢和她做完爱以后躺在她怀里睡去,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从恶梦里惊醒过来,她会安慰一身冷汗的我,等我渐渐平静之后再睡去。她说她觉得我很需要一个人陪伴,如果不是这样她早就甩了我了。
我常常无言以对。
大三结束的时候,她突然说她要去法国读书,离开这个城市之前的晚上她曾对我动情地说:
“等我回来好么。”
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
我是个悲观的人。
不可否认,我对她有信心,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此我毫不隐瞒。
那一晚我们通宵达旦地做爱,直到做不动了彼此笑出声来。
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哭了。
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我没好声地对她说:
“别哭了,我讨厌别人哭。”
她便停下来,从黑暗里找到我的衣服掏出一包南京来,又从床头柜摸索到打火机,开始抽烟。
我十岁的时候我妈死的。
因为家里办丧事,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下子来了好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哭哭啼啼的,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也在掉眼泪,整个小区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时候我还不是很懂事,不懂得什么叫难过,从那之后我特别讨厌哭声。
眼泪是个晦气的东西,我把它归结为某种不幸的来源。
她走得时候我开车去机场送她,到了机场我都没有下车,我怕又看到她哭。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联系小娜,尽管我有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倒是时不时地收到她的电子邮件,最后一封邮件是几个月前,她说在巴黎刚找了法国男朋友,让我不必有压力。
她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没有解释什么。
我一直觉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再拾起来可能没有任何滋味。
我内心很感激她,她自始至终没有怪过我,也没有骂过我没良心。
只是她走了之后,我没有再找女朋友。
大四那一年,我的记忆破碎而伤感,全是那些断断续续和离别相关的场面,那些白天摆摊卖家当、晚上喝得烂醉的校园青年,那些在自习教室白晃晃的日灯光下装模作样地学习,晚上在林荫道上昏黄的灯光下纵情拥抱,在学校后山上发狂呐喊的青春狂人,我原本也该成为其中一个。
婉转的伤感已经属于70年代的青年了,理想、诗集和吉他早就已经生灰,或者被扔进了垃圾堆。80年代的我们,需要呐喊和拥抱。
我虽尽力成为局外人,却也在思量这一切荒谬的根源。
这一的夏天无聊而漫长,或许我对国内的生活早就心不在焉。
大热天我一个人在市中心乱逛,盼望着早点出去。晚上偶尔也跟爸爸出去吃饭应酬,听他在饭局上介绍着他的朋友,“这个是某某房地产公司的周总,这个是某某银行的孙伯伯……”这些叔叔伯伯对我说的话听起来都差不多:
“小伙子有出息啊,出国深造,叔叔没有什么好送的,包个红包给你在路上买点水。”
爸爸总会说:

“这就见外了,自己人不要客气嘛……”
我知道这些人都是有目的的,我爸爸的一句话或者默许就能让他们赚到大把的票子。
因此我总是假装客气几句然后在他们一再坚持下收起红包。
出国手续办得很快,而且是要去法国,我爸说是那边有朋友帮联系学校。他给我一个姓林的叔叔的电话,说到了巴黎他会去机场接我,那边都安排好了。
我有点担心,暗自思量会不会遇到小娜。
走的前一天下午,他很早就回来了,出乎寻常地说要自己开车带我去郊外。
我知道,他是要带我去妈妈的墓地。
车子缓缓地开着,通往郊外的路上那些老房子一直没有变化,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下着暴雨的夏天,懵懂的我端着妈妈的相框,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列,也清楚地记得那些因为穿着雨披仍被雨淋得湿透的管乐队叔叔阿姨的埋怨,记得路两边的这些老房子,如同一只只蹲在暴雨里闭目的乌鸦,沉闷而任暴雨蹂躏。
我的心情逐渐沉重起来。
这个地方我们很少来,我曾想刻意忘记这里,有时候年底爸爸忙于应酬,都不会来烧点纸钱,开始的时候我会觉得悲哀,心里会骂他没良心。可是偶尔我会从推门回到家满脸悲伤的爸爸的眼神里,确定他一定去过了那里,只是不想和我说,我便心里原谅他了。
而我,除了17岁那年单独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单独去过。那次我挨了爸爸一顿暴打,一个人走了很久到了郊外,伤心地哭了半天,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试着抽烟。
这个地方是我们唯一无法忘记,并时时寻求安慰的地方。
妈妈的墓地很普通,十多年来从未修葺过,坟上长满了野草,风一吹,野草就不分方向地乱扭了。
我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弥留之际面色蜡黄,嘴巴微微张开,表情极为痛苦。
这和我经常看到的抽屉里那张照片上烫了卷发神气活现的女人丝毫联系不到一起。
过了半晌,爸爸坐下来,抽着烟许久不说话。
我在他背后站着,对着墓碑发呆。
过了好久爸爸喊我的小名,让我坐在他旁边,给我递过一支中华,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喊我的小名了,我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给我递烟,我有些拘束地从他手里接过烟,他亲自帮我点着了。
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很难受。
我也不说话,闷着头抽烟不敢看他。
连着抽了五根烟之后,爸爸怔怔地对着墓碑说:
“丽珍,这十二年来你经常托梦怪我没有带好晓晓,你知道我工作太忙没有办法……你要原谅我,明天晓晓就要坐飞机去外国了,这孩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你要保佑他一路平安,在外面顺顺当当的……我以后会常来看你……”
我的鼻子开始酸起来,也坐在了地上。
我从来没有看到爸爸这么沮丧过。
整个陵园就我们两个人,车子远远地停在那里,西沉的太阳从墓碑后面照过来,把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风吹过来,野草不分方向地乱扭。
那个下午我们两个人抽了一整包烟,等到天完全黑了才离开。
爸爸说好久没有一家人这么长时间呆在一起了。
等我们站起来的时候,我腿都麻了。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他点了很多菜,我们两个男人在小包厢里一声不坑地吃着饭,还一起喝了点酒,似乎是要告别。
晚上我在收拾箱子的时候爸爸走进来,给我一张中国银行的信用卡,说道:
“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当心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学坏。”
我点头说:“知道了。”
他好像要说别的东西又没有说出口,几次停下来又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小张来接我送去机场,按照计划,我先飞到上海,几小时后在浦东机场换乘国际航班飞往巴黎。
路上小张对我说:“上飞机前给你爸打个电话吧。”
我“哦”了一声,心想,又不是生死离别,有必要这么正式嘛。
我在路上倒是等不及地拿出手机给那些酒肉朋友打了一通电话,他们对我说了些将来飞黄腾达了不要忘了兄弟之类的废话,我也得意洋洋地说了一通兄弟有福同享之类的废话,好像前面真的有飞黄腾达的日子等着我似的。
看着小张的车子开走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轻松和喜悦。
我意识到我现在自由了。
我要开始过一个人的生活,我盼望已久的自由生活,我差点为此欢呼起来。
飞机在跑道上转了好久,腾空的一刹那,我的心也沉了一下,飞机平稳上升时,我从窗口眺望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有种前所未有的征服感,我天生的阿Q精神让我把要离开这里当作了成功。
飞机缓缓在虹桥机场降落之后,我拿了行李之后打车去浦东国际机场。一路上我东张西望,出租车司机都看出我不定心来。
“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是啊,很远。”我意味深长,还故意看了司机的眼睛,他平静的很,没我想象的关心我的去向。
师傅没继续问下去,我也没再说话,到了浦东国际机场之后,这才发现机场好大,我看到好多老外推着行李车在走,我心想:
“十几小时后我也会成为一个老外。”
我洋洋自得起来。
托运完行李后,我开始在免税店乱逛,顺便买了两条出口中华,不知道味道会有什么不同。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他说正在和省里的领导谈公事,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他让我安定好了来个电话。
上飞机前我心里有些莫名的冲动,居然翻到了小娜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又挂掉了,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有打。
我很难解释那一刹那的心理。
我算了下时间,法国此时正是清晨。她一定和她男朋友睡在一张床上,和她讲电话岂不是很滑稽。
登上法航班机,高大的法国航空小姐对我说“WELCOME(欢迎)”的时候,我竟然有点紧张。
我座位两边都是男的,我站起来扫视了一圈,飞机上没有美女,并没有想象中的艳遇,难免有些沮丧。
我闭上眼睛,昨晚由于兴奋几乎一晚没有睡觉,在机舱密封的环境里我的困倦顿时袭来。
波音777引擎发出巨大的轰响,摆脱地球引力的一刹那,我脑子开始晕玄,我脑子里一下子涌现出很多混乱交错的场景,我的出生,妈妈,爸爸,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小娜……他们同时俯视着我,我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视听模糊而混淆,下沉,晕眩……
这种感觉让我联想到死亡,我惊讶于我的大脑会自作主张地联想到死亡,似乎它已经历过那濒临死亡的时刻。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这个会飞行的密封冷气盒子里飘着,穿越云层和黑暗,飘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2010-11-30 12: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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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飞机降落前脑子里把对法国的认知复习了一遍,巴黎,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葡萄酒,香水,法国名模……
走下飞机的时候,我用唯一会的法语单词假装老练地对面前的漂亮空姐们挨个说:
Bonjour !(你好)
她们朝我程序化地微微一笑,无一例外地用英语回道:“Hello ”,传说中的法国美女居然不解风情,我顿时有些沮丧。
戴高乐国际机场比我想象的要大,七拐八拐地走到出口的时候,我从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写着我名字的牌子,举牌子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二十五六岁光景,面容俏丽,身材苗条,凹凸有现
她似乎也看到我了,对我微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朝着她走过去,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茶色墨镜的中年人朝我走过来,我想他就是林叔叔了,他笑着和我打招呼:
“兰晓,欢迎来到法国啊,怎么样,一路都顺利吧?这是我的助手小范。”
我看见她朝我点头微笑,也礼貌地对她笑了一下。等她帮我拿行李的时候我偷偷瞄了她几眼,心想,这个漂亮的女人估计是他情人了。
从机场出来后,我发现巴黎的天空有些灰暗,阴阴的有些压抑。我觉着有些冷,便和林叔叔说道:“这里是什么季节,怎么感觉不像夏天啊!”
说话间我身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林叔叔笑着说道:
“巴黎的夏天就是这样的啊,你加一件外套吧,现在只有20度。”我没高兴开箱子,说道:“还是不加了,到了住的地方再说吧。”便随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4敞篷车,坐下来之后我看到那个漂亮姑娘开着的居然是辆宝时捷的四驱车,这款车我在网上看到过,在那时的国内并不多见,这更让我对他们的关系揣测不停。
从机场高速出来的一路上,林叔叔和我聊了一下国内的情况,问道我爸爸最近在忙什么的时候,我就说不大清楚,事实上我确实不清楚。我没有问他太多的问题,我知道有些东西不方便问。
我问他我我们要去哪里,林叔叔说:“我在九十二省有个房子空着,你先住着吧。过两天我让小范和你联系,告诉你上学的事情,在法国遇到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了,放心,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交情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拿出手机想给爸爸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又突然想起来有6个小时的时差,国内现在还是是深夜,就收起了手机。
“怎么样,感觉法国有什么不同的?”林叔叔一边开车,一边和我搭话。
“感觉啊,好像有点沁人肺腑的感觉,这边空气要干净吧?”
“那是,发达国家当年污染过了,现在治理好啦。”
“这里出租车怎么都是奔驰啊,真有钱!”我看到机场附近的出租车都是高档车,不禁感叹道。
“哈哈,这里奔驰不算豪华车啊,有个好点的稳定工作就能买啦,每个月付三百多欧元。”林叔叔平静地说道。
“这么爽啊,那这里人不是都开奔驰啊?”我一边看着路上的车子,发现到处都是两厢小车,有的还很破,疑惑地问道。
“喏,你也看到了,普通人还是开很一般的车子,几百欧元就能买一辆。”
“林叔叔你来了很多年了吗?”
“我啊,也没几年啊,你爸爸没和你说么?”林叔叔转过来望着我。
“没啊!他就说认识个朋友在巴黎,其他的没说。”我内心有点诧异,没几年就混得这么好,连助手都开保时捷四驱车,有点奇怪。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伸了个懒腰,长途飞行让我疲惫不堪。
我的眼前是个二层的小楼,不是很新,但坐落的位置很好,边上是一片小树丛,隔壁是个阳台上种满鲜花的小洋楼,有个老太太神情诡秘地探出头来看我们。
拿下行李以后,我问:
“里面能上网么?”
林叔叔笑着说:
“应该可以吧,无线上网,这里才两个月没人住,网应该没停掉。”
听到这话我踏实了些,毕竟初来乍到,网络暂时是我唯一和熟人联系的工具了。
他指着楼下的一间房子对我说:“那是车库,给你车子和房子钥匙,这车子以后你开着,法国这边路窄,你开车不要太猛。我们先走啦。”
我有些吃惊,想推却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道了谢,从他手里接过了钥匙。
看着他上了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走了好远,我才缓过身来。转过身对着这栋房子,还有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色的奥迪,有些欣喜若狂。我把车子倒进车库,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淡黄*色的真皮座椅,手感特好的方向盘,索尼的CD机,音响绝对棒,这可比那个帕萨特好多了。
我上楼顺好东西,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觉得一切转换的太快,十几小时前我还在浦东国际机场东游西荡,这会儿就到了法国了,房子,车子,一下子都有了,虽然我知道不是我的,起码暂时属于我了。
我拿出手机,看着原先朋友的手机号码,觉得已经很遥远了,甚至都有把他们删掉的冲动,翻到小娜手机号码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看了很久,然后把手机丢在一边,昏昏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见她走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疯狂地做爱,只是那个女孩的脸很模糊,以致于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小娜。又突然梦见妈妈长满野草的墓地,夕阳下爸爸的背影,他捉摸不透的眼神……
突然“哐”的一声,我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了好一阵子,发现是窗户没有关好,被风刮开了,这才送了一口气。
“妈的,吓我一跳!”我心里骂道。
我探头望了望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几盏路灯暗暗地埋在树叶里。
我看了下手机,现在是巴黎时间2143分,国内也是下午了。
外面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在法国某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在一栋空荡荡的二层小楼里,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我打开灯,点了一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去翻箱子,从箱子底层翻出妈妈的照片来,看了一会儿之后放进了床头抽屉里,钻进被窝又睡了过去。

第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冲了个热水澡,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了之后,觉得体力恢复过来。
我推开窗户,是个淡淡的晴天,隔壁老太太正在给阳台的花浇水,她看到我,便对我打了招呼,我也礼貌里说了“你好”,真是个心情惬意的早晨。
我进屋打开箱子,翻出一件淡色的夹克,穿在了身上,打算出去找点吃的,顺便逛逛。
郊区的早晨格外安静,这和国内繁闹的早晨车水马龙很不一样,到了这边我感觉时间一下子慢了下来,有点不适应。不光路上走路的人慢,开车的人也慢,估计是因为人少的缘故,人和人之间亲切了很多,路上行遇见了都会打招呼,有时候他们会停下来聊几句,很多人手里还会牵着一条小狗。那悠闲的架势让我感觉自己也到了退休的年纪,被迫跟着这节奏慢下来。
我是个彻头彻尾好奇心十足的陌生人,我顺着那些买菜回来的老太太走回的路,找到了一个超市,便走了进去。保安是个高大的黑人,他一见我,居然用中文对我说道:“你好 !
我一愣,也说了“你好”,没想到他接着说道:“我爱你!”
他也露出洁白的牙齿,得意地笑了起来,估计这边也不少中国人,他从人家嘴里学来的。我朝他竖起大拇指,笑了起来。
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看不过来,我一个人好奇地在里面乱转,看看这里,望望那里,事实上,来法国的前几个月我接触法国社会的最多也就是逛逛超市了,次数一多,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天中午的时候,我进了超市旁边的小餐馆,那些菜单我望了半天,不知道要点什么,老板倒是很热情,和我说了一大堆,我一句没听懂,我耸耸肩,很尴尬地指指旁边人吃的东西,他便明白了,转身和厨房嚷了一下,然后给我拿来面包和水。
这边上菜的速度够慢的,要在国外我早抱怨的,可惜我不懂说法语,只能耐心等待,半小时后总算上菜了,我不是太适应拿刀叉吃东西,只能勉强应付,谁让我来国外呢。那厚厚的牛排简直是生的,刀一切下去殷红的血就冒了出来,我已经饥肠辘辘了,顾不得这么多,硬着头皮吞下那一块块带血的牛肉,仿佛回到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
我开始对在法国的生活恐惧起来。
从饭店走出来后,肚子已经填饱了,却一阵阵反胃,嘴巴里索然无味,好像没吃东西一样。
“早知道从国内带点方便面来了。”我内心抱怨道。
我和巴黎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这个午后。
正是盛夏的巴黎,阳光明媚而轻柔,我慢腾腾地开着车,顺着写着巴黎的路牌往市区开,半个小时的样子我远远地看到了埃菲尔铁塔了,那个曾经在杂志上看到的地标性的庞然大物,现在就在我的前方,我顺着塞纳河往前开,戴着墨镜,听着音乐,感觉好极了,像是在朝着幸福的目的地驶去。
河两边郁郁葱葱的是枝叶茂盛的树,塞纳河碧波荡漾,绸缎一般,远处的河面上零零落落地停着几只漂亮的游船,我不禁陶醉在这惬意的美景里。
车子开到了铁塔附近的时候,隔河望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估计都是等待上塔观景的,我继续向前,拐了个弯,便望到那凯旋门了,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往日里遥远的东西变成现实,往往有点缓不过神来,香榭丽舍大道游人如织,我看到两边停满了车,便也停了车,走进了人群中停了下来。
在这繁华的世界里,我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来往不息的车流,望着三两成群自得其乐的游客,一阵落寞,我咽了咽快要干涸的口水,如同在稻谷飘香的稻田里失去方向的癞蛤蟆。
几天前还期待的陌生、繁华、浪漫,如今真的到了跟前,却一下子空洞起来,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从人群走过,有谁会看到我脸上的落寞?
这天下午,我从标志、雪铁龙、奔驰、丰田等汽车专卖店转了很多圈子,看到了许多在国内还看不到的新款车,心满意足了一下。
香街上奢侈品商店比比皆是,我惊讶地看到在LV专卖店门口排起的小队,从举止打扮来看,估计一小半是日本人,一小半是中国人,只有很少的西方人,我又去卡地亚专卖店里转了很久,我在那里流连忘返,那些精致的腕表让我心动,只是售货员小姐一走上来,我就不自觉地挪开了步子。
这个“万城之城”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豪商贾,大腕明星,这些奢侈的符号在这里格外受到追崇,它们在方寸柜台里光鲜亮丽在躺着,如同在深潭死水里生长的浮萍,吸附了无穷的营养,发出魔鬼般的铜绿色。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往车子那边走去,走到跟前发现车子上已经贴了一张罚单了,我假装熟练地拿下罚单,放到了车里,发动了往回开去。
经过凯旋门的时候,我顺着大转盘,丝毫不顾后面车子对我不停按着的喇叭,顶礼膜拜式地注视着这个宏伟的建筑,刹那间似乎时光倒错,自己也回到了几百年前,莫名其妙地成了拿破仑得意洋洋地凯旋归来时戎马列装的队伍中的一员,两岸民众夹道欢迎,人群中我意外发现一位眉毛都泛出夕阳的光彩的姑娘,正对我颦颦微笑……
正当我得意的时候,突然前面的车右拐到我前方,我下意识地一个急刹车,这时路边的警察朝这边走过来,我觉得不妙,赶紧油门一踩,溜之大吉了。
还好,没有警匪片里常有的警车警笛呼啸地追赶我的场景发声,我再想想刚才的幻想,哑然失笑。
明明是一群古代欧洲人凯旋归来,我一个路过的毛头小子插在中间,又是中国人的脸,人家姑娘看到了不笑才怪。
我的心情因为自己的开小差而轻快起来,我顺着夕阳下落的方向,沿着塞纳河边的快车道,往郊外驶去。
晚上我打开电脑,因为时差的缘故,在线的朋友寥寥无几,我没有想说话的冲动,看了部电影就睡觉了。
很奇怪,白天在凯旋门转盘开的小差又在梦里重现了,只是那个对我笑着的姑娘脸很模糊,但是我肯定她是个亚洲人,很可能和我一样,是个中国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无非就是在网上看看巴黎有什么好吃的中餐馆,看看巴黎有什么消遣的地方。我按照网上推荐的地方摸了过去,这些特色的中国菜,虽然没有国内的好吃,但是毕竟有种家乡的味道了,这让我心里很舒坦。
我还去体验了一下巴黎的夜生活,去了18区的红磨坊,令我惊讶的是,门口排着的长长的队列中,竟然有不少于三分之一的同胞,我排队的时候有几次想笑了起来,他们对红磨坊的艳舞表演充满了期待,尤其是站在我后面的几个叔叔辈的男人,他们互相隐晦地引导着对方的想象力,在门口就开始意淫。
看完表演之后我的感觉是,这种持续百年的巴黎贵族阶层的艳舞演出精彩的成份不在于半裸的身体,而是其中的艺术性。
至于什么是艺术,我也弄不清楚。
这个区的两边的街道开满了性用品店,还有各种的艳舞表演,门口站了很多拉客的女人,她们会说简单的中文,一边做着挑逗的动作,我不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猎奇心理还是潜意识里的欲望在作怪,我认真地转了很多圈子,最后也没发现这个所谓的红灯区有什么公开的色*情场所。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听着在国内常听的歌,点起一根烟,平静而孤寂地驶在这个欧洲古城繁华艳丽的夜晚。
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过了好几天,感觉和这个世界隔离着。
周末的时候我又转到了香榭丽舍大道,进了那家卡地亚专卖店,看了一会儿之后,镇定地对着前几天对我微笑过的售货员小姐,指着柜台里一块标价3500欧元的腕表,故作轻松地说了句
Please”,她的脸上马上又露出笑容来,拿出来要给我试,我摇了摇手,拿出了那张金卡晃了晃,她便带我去结了帐。
走出店里的时候,我分明觉得,心里的那股空虚和浮躁像个魔鬼,时时想从身体里窜出来,并没有因为我的奢侈消费而被抑制。
“就是你带着的这块手表?”
侯婷婷问道。
“是的,那时候我是个有钱人,现在不是了。”我笑了起来。
手表上的时间停留在10点四十分,我问他们道:
“你们累的话,我就不继续说了,明天你们还要赶路。”
“别,我们想听呢,你继续,我不打岔了。”侯婷婷连忙说道,一边又给我卷起了烟。
我便继续说下去。
2010-11-30 12: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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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天晚上,我打开电脑,上了msn,看到祥子在线,我一下子来精神了,骂道:
“妈的,晚上三四点钟还不睡觉!”
祥子也骂道:“靠,你不也是一样。在干吗呢 ?”
祥子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他好像回老家那边工作了。他爸是某市教育局长。他不知道我来了法国。
“嘿嘿,我在泡妞你呢。”
他回道:“鬼才会相信你,泡妞哪来的时间上网,一个暑假没有消息,死哪去了。我刚从迪厅回来,刚钓了个读大二的姑娘,嘿嘿。”
“禽兽啊,真是狗改不了……”
他哈哈大笑,说:“你他妈的得了吧,快说身边有没有女人。”
“我现在在法国呢,刚来巴黎一个礼拜。”
他一愣,说道:“你开玩笑,去法国干嘛,找小娜啊?”
我一愣,想到自己没这么专情,有些过意不去,我答道:“不是,国内呆腻了。”
“那你去做什么,泡洋妞啊?”
我想了想,回答道:“还不知道啊,先呆着吧,耗着呗。”
“到哪耗着不一样。服你了,哎对了,我有个初中同学在巴黎,你是在巴黎么?”
“在啊,我在巴黎乡下好像,也算巴黎吧。”
他说:“这哥们儿他爸是搞建筑的,有钱的主,前年就去法国了,给了我他的手机号码让我哪天去找他玩呢,我这么远怎么去,给你他的电话吧,没准可以一起出去泡妞呢,哈哈哈哈……”
我拿起手机,记下手机号码,正在输入赵启波这个名字的时候,祥子说他下了,有急事。
我当然知道他有什么急事要做。
第二天早上我逛了一下附近的超市,又添置了些生活用品,林叔叔那边还没有给我电话告诉我上语言学校的事情,呆在家只能耗在网上,看到先前的同学或者朋友在线,突然觉得和他们有了一层隔膜,聊的多了我都能猜出告诉他们我在法国之后我们的谈话内容,不谈也罢。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祥子给的电话号码。
打通赵启波电话的时候,那边稀里嗦咯了一阵才说话。
“谁啊?”上午11点,他好像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回答我。
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你,是祥子告诉我你的电话。我刚来巴黎。”
“谁?”那边反应很慢。
“祥子。”
“你打错了。”那边正要挂电话。
“周祥。”
“哦,这样啊。你好。”
“不然你先睡觉吧,回头我们再联系。”
“这个是你的电话么,怎么是国内的号码。哦,刚来还没有签手机是吧,我知道了,这样吧,回头我给你电话。”
“好。”
挂了电话我就出门了。
第二天,巴黎依旧晴朗,路上有人在散步,我也在家附近漫无目的地转悠。路上有个黑人小孩冲我说“你好”。他的中文带了很多的口音,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还有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拉伯妇女推着婴儿车从我身边走过。
四周很安静。
我浑浑噩噩四处乱转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赵启波打来的,他问我住在哪里,我告诉他我的地址,他说知道了,半个小时后见,然后就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雷诺车停在了房子前,我在国内从来没有见过这款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黄*色皮夹克的男孩,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从副驾驶下来个穿碎花裙子的女孩,高高瘦瘦的个子,气质不错。
赵启波肤色有点黑,浓眉大眼,标准的北方人长相。他爽朗地对我笑着,伸出手来说你好。
“你好,速度很快啊,你住在附近么?”我笑笑说。
“我也在92省住。这是我女朋友,佩佩。”
她伸出细长的手,我也伸出手来,礼貌地说道:“你好。我叫兰晓。”
“这车很漂亮啊,雷诺什么来着?”我问。
“梅甘娜,不错吧,刚买半年。我喜欢这车屁股,开起来很有型。”
“嗯,不错。飚车的时候,她一定很有型。”
我带他们进了家门,佩佩惊讶地问我:“你一个人住?”
“是啊。”
“好奢侈啊,这么大。”
“这很大么?你们的房子不大么?”
赵启波转过去对她说:“他刚从国内来,嘿嘿。”
我说:“房间挺乱,我还没有收拾。”然后递给他和佩佩香烟。
佩佩说:“我不抽,谢谢。刚戒掉。”
他笑着说:“看,国内刚来就不一样,抽中华。对了,今天晚上去我那里吃饭,还有几个朋友来。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我想了下,说:“我和他们都不认识……”
他点上烟,抽了一口,慢慢吐出来说:“咳,都是要好的朋友,成天耗在一起,我和周祥从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中午刚和他通过电话,他小子日子滋润着呢,你是他哥们儿,也就是我哥们儿,在法国我们就一起混啦。”
我笑笑说:“你们来多久啦。”
“我一年半,她去了英国两年,后来来的法国,才半年。”
我对着佩佩说:“被他骗的?”
佩佩说:“是啊,上当了。”
“哈哈哈哈……”我们笑起来。
他们的到来让我感觉好了很多,不至于有被软禁的感觉。
“哎,对了,明天带你去签个手机,这样联系方便点。”赵启波说完拿出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嚷道:“喂,在哪呢,什么时候过去?”
他讲电话的时候佩佩凑过来问我:“有女朋友了么兰晓?”
我说:“没有,等着你给介绍呢。”
“好啊,没问题,就怕你看不上人家。”
说罢我们大笑。
她确实是个赏心悦目的女孩子。
这时候赵启波说:“咱们走吧。佩佩你开车,我们在后面聊聊。”
我说:“我这边有车子,你们在前面,我跟着,也好认认路。”
他们有些惊讶,说:“你买的?”
“不是,我亲戚的,这房子也是。”
我想这样回答最好,否则解释不清楚。
车子开出车库,赵启波走过来说:“嘿,奥迪A4敞蓬,可以啊兰晓!走吧咱们。”
看得出佩佩开车很老练,我在想,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定很纤细。怎么在想别人女朋友这个那个,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有点不检点,就拿出根烟点了起来。
他们住在一栋公寓楼里,我们停好车子,上了电梯,发现这电梯只能站四个人,佩佩似乎猜出我的心思,说:“看见了吧,法国的电梯就这样,又小又慢。”
我嘿嘿地说:“还行还行。”
“哇,你的表不错嘛!在国内买的?”佩佩目光朝我手腕看过来。
我有些拘谨,忙说道:“前几天无聊,就去了几次香街,就买了,比国内便宜些。”
“哈哈,看来你在国内也常逛啊,这边确实便宜些,我上次回国还给我老头子买了块劳力士的。”赵启波笑着说。
他们住三楼,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还算宽敞,我问道:“这样的房子在巴黎多少钱?”
赵启波说:“这算三间房,一千一百欧不包电,你那样的单独一个二层小楼带车库,2个房间一个客厅起码得两千五百欧吧。”
这么贵,我想在心里,但是没有说出口。
赵启波给我递过来一支万宝路,我接过来点着了,我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佩佩端过来两杯泡好的茶,说一会儿罗导,阿明以及他们的家属都过来,然后她去了厨房。
赵启波笑着说:“怎么样,时差倒过来了么?”
“倒过来啦,本来在国内就日夜颠倒的。你现在在读什么呢?”
“我注册了L3啊,相当于大学三年级吧,在国内我都本科毕业了,注册这个说白了就是混个长居,那法语授课,我去听了几次头都大了,后来就不去了。”
“那不去再办居留还好办么?”
他摇摇头,喝了口茶,说:“所以很郁闷啊,呵呵,成天在家打游戏打发时间。”
这时候门铃响了,赵启波起身去开门。
进来两男两女,女孩子都长的得错,中等个子,其中一个胸口很低,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赵启波过来介绍说:“这是兰晓,我哥们儿的哥们儿,刚从国内过来,这个是罗导,这是他女朋友曲琪,他指着那个穿着休闲的女孩。
罗导?是他的名字还是……我暗自揣测。
“这是阿明,这是他女朋友Sophie。”
阿明穿着衬衫,戴着眼镜,看上去比较斯文,这和他露出胸口的女朋友Sophie似乎很不搭配。
佩佩从厨房走出来,说道:“吆,哪来的帅哥美女,好刺眼呀。”
Sophie走过去打她,一边说道:“哟,美女,两天不见,脸色越来越红润了,看来老公对你不错嘛。”
Sophie说话的腔调让我想起古代妓院拉客的女子,娇媚而放浪,我越发得阿明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尽管他看上去是个书呆子。
晚餐很丰盛,佩佩,曲琦都会做菜,好久没吃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也好久没真正地感受到热闹了,推杯换盏间我也喝了不少啤酒,那次我们一直到闹到半夜,他们一看就是经常一起喝酒的架势,看起来是不醉不归了,我看着地上那一堆喜力啤酒,心里有点发毛。他们都挺油滑,劝酒推来推去最后都劝到我头上。
不过倒是觉得很开心,从冷冷清清一个人一下子这么热闹,一派在国内喝酒的气氛。
从他们的谈话里,我知道了一些他们的情况,罗导的确不是他的名字,他姓罗,做导游的,北京人,谈吐幽默,25,6岁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他说了很多国内过来的客人故事,比如,在协和广场上看到穿着西装走路双手别在屁股后面的,在中餐馆门口蹲下来压压腿的,一般都是大陆游客,他还会讲各种的黄*色笑话,搞的气氛特别活跃,整个饭局都是他一个人的世面。
他女朋友曲琪似乎是个安静的女孩子,也是北京人。她一晚上都在一边听着,跟着大家一起笑,时不时地抽一根烟,我看了一眼,她抽大卫德夫的香烟。
阿明也不太说话,Sophie好像特别兴奋,听得高兴得时候会哈哈大笑,指着罗导得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个贱人……”
罗导拿出一包烟丝来,取出一些放在一张烟纸上卷了起来,他嘿嘿地对我说:“给你尝尝好东西。”
我知道这是大麻,电影里看到过,西方的青年聚会的时候大家常轮着抽,他们倒是本土化了,点着了一人一口地吸起来,然后慢慢吐掉,很享受的样子,传到我这里,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抽了一口。
“一股奇怪的味道。”我说。
他们哈哈大笑,然后继续喝酒。
我因为喝了太多的啤酒,开始头晕起来,赵启波和佩佩很好客,一瓶一瓶地给我开酒,其他人也不停地敬我。我的头开始转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在我耳朵里回荡,在最后一次和三个男生一起举杯说着“以后有妞一起泡”然后一干而尽之后,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了桌子上。
半夜里我突然醒过来,看了下手机,是凌晨五点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束酒局的。我觉得尿急,摸着黑去卫生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隐隐约约地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我停住脚步把耳朵贴近了,确定这时候不能进卫生间,心想,妈的,喝得这么多还能乱搞,真是可以。
我蹑手蹑脚地走回原处。我看到房间的门关着,赵启波和佩佩应该睡在里面。两张沙发上,却分别躺着一个人,我凑近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我的心突然就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
一张沙发上躺着曲琪,她散着长头发,曲着腿。另外一张沙发里躺着阿明,衬衫从裤子里露出来,一个手臂沓着脑袋。
罗立丰和Sophie在卫生间……
我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趴在了桌子上继续睡觉,醉意全无,心跳无法平稳正常。
我憋得膀胱快要爆炸了。
“妈的,这对狗男女!”我心里狠狠骂道。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我假装自然地醒过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大咧咧地去卫生间。
房子里很安静,他们都在熟睡,看到罗立丰抱着曲琪睡得很死,我突然很同情曲琪这个安静的女孩子。
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阵恶心的感觉泛上来,转身去卫生间,对着抽水马桶开始呕吐起来……
离开他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大家都很疲倦地坐着,都说头疼。除了赵启波和佩佩,我说话都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生怕被觉察出自己知道了什么。
一个礼拜之后,我在范小姐的安排下去读法语学校,空闲的时间基本都和他们混在一起,我的课程表他们比我都熟,他们先是带我去签了手机,然后开始带着我出入巴黎每一个在他们看来有意思的地方,我们几乎每天都出去,比如在LES HALLES的星巴克打发时间,在UGC看电影,逛老佛爷百货公司,去香街喝咖啡,或者去吃韩国烧烤,日本料理,他们似乎对巴黎了如指掌。
罗导开着一辆蓝色的欧宝 TIGRA,小小的跑车,动力还不错,我试过一次,阿明开的是辆老奔驰,Sophie成天吵着让阿明换车,阿明总是不耐烦地说:“换,肯定换,不是暂时卖不出去么?”
白天我们出门很少开车到市中心,基本都是坐地铁,巴黎市区很难停车。晚上我们经常开车去巴士底狱一带泡吧,或者去迪厅,巴黎的迪厅好像没有他们没去过的,一区的Le Sunset ,九区的Le Folie’s Pigalle,三区的Les Bains,十区的Le New Morning ,十一区的Le Gibus十二区的Melody Blues,实在无聊的时候,他们还会假装同性恋,去那St- Michel附近那家同性恋酒吧,我就进去过一次,看到好多男人对自己投过来暧昧的眼光,他们的眼睛里似乎流出电波,朝我袭来,我差点吐出来。
后来他们要去猎奇我就在外面等他们。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接触了很多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他们中既有很多专心求学的,也有不少混日子的,像我身边这样的吃喝玩乐圈子大有存在。
巴黎华人KTV的包厢每天都是满的,我总是在那些流行歌曲里黯然失落,幸好,在巴黎我能从网上买到便宜的香烟,这几乎成了我唯一的精神伙伴。
巴黎秋天过去很快了,寒冷渐渐袭来,穿透衣服,让人觉出国内江南地区特有的湿冷。
巴黎的初冬是灰色的,黯淡的掺入一点棕黄*色的那种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桥,灰色的教堂和楼群,灰色的赛纳河,灰色的地铁通道,灰色的人的脸……
正如和赵启波、佩佩、曲琦一起在电影院看的吕克贝松的电影《ANGEL-A》,灰色得让人略带压抑。
看电影的时候,我一直想到曲琦,她被一个谎言蒙骗着,她简单平静的表情反而让我内心无法平静。
夜晚的巴黎永远是色彩斑斓的,老佛爷百货商店门口的彩灯眨着眼睛,香榭丽舍大街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酒吧灯光暧昧而妖艳,迪厅里震耳欲聋,激光闪烁,红磨房的红色风车不停地转……
我在这白天和黑夜,单调灰白和色彩斑斓交替之间,开始厌烦这样的生活。
2010-11-30 12:2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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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48 编辑

第十一章
认识李冰是在一个下雨天的夜晚。
那次我和赵启波,佩佩,曲琪,还有Sophie在Montparnasse附近的INDIANA酒吧喝东西,罗导带团去荷兰了,阿明在家里玩电脑没出来。他们在聊天,我则对着外面发呆。
已经是十一份的巴黎,晚上挺冷了,加上下雨,露天座都被厚厚的塑料纸盖起来。这样的天气毫不影响酒吧的生意,酒吧里面和露天座都点着煤气炉似的暖气,很舒服。
巴黎就是这样的城市,处处是咖啡店和闲适的人们。出门带着一把伞似乎成了生活在巴黎的人的习惯。
我看到路上行人竖着领子匆匆而过,偶尔会有流浪汉戴着帽子,手里拿着啤酒在雨里走,他们后面通常会跟着一条大狼狗。
李冰偶尔会去一些酒吧拉小提琴,赚点生活费。那天她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我们,她头发都有点湿,一进门就朝吧台走去,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边,稍微理理头发,和老板闲聊了几句,老板就关掉了背景音乐,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开始拉那首《梁祝》。
酒吧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过来,东方韵味的背景音乐将这安静的雨夜烘托得格外醉人。
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中国女孩来,她一米六五的样子,长得很秀气,只是目光里带着很多看不懂的神情。
她专心拉着小提琴,丝毫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角落里正小声评论她的几个中国人。
他们说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她,估计新来的。这时Sophie朝我挤挤眼睛说:
“这姑娘长的不错哦,兰晓,这下你有奔头啦。”
大家的目光同时不坏好意地瞄向我。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演奏结束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都鼓起掌来,她笑了一下,往后捋了头发,说了谢谢。
客人开始给小费。她过去拿小费的时候看到了我们,马上低下头,她肯定觉得不好意思,都没有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拿这边客人准备的小费就匆匆出门了,我透过玻璃窗,目光尾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雨夜里。
这时候赵启波的电话响了,赵启波笑道:“肯定是罗立丰。”
果然是,挂了电话后赵启波说他正在阿姆斯特丹的橱窗一条街上。客人去看表演了,他觉得腻味就自己出来了,在街上溜达,问我们玩的怎么样。
我早就听罗立峰说阿姆斯特丹是著名的性都,不管白天晚上橱窗里都会站满各种这样的妓女招揽客人,晚上霓虹灯闪烁,游人很多,这里还有各种廉价的性表演,罗立丰说过40欧元就可以入场,饮料免费。
后来她们三个女孩子开始讨论起圣诞节哪家商店打折,Sophie向大家炫耀她新买的LV的零钱包。
11点多的时候,阿明过来接Sophie,赵启波说:“听说你在搞什么公司,弄的怎么样了?”
阿明推了下眼镜,说:“正在写计划书呢,商人证不好办啊现在。”
“你要做什么生意?”我问阿明。
他笑笑说:“具体还不知道呢,反正交钱注册学校也是办长居,有了商人证也有长居拿,再看吧。”
他似乎不愿意多说什么,我也没有问下去。
阿明他们走了,剩下我们四个。
曲琪转过来对我说:“我坐你的车吧。”
“好啊。”我应道。
从来没有和曲琪单独相处过,我心里竟然有点紧张,她今晚化了淡淡的妆,一股幽香从她身上飘过来。
我发动了车子,放了一张蔡琴的唱片,是那首《读你》。
过了一个红灯以后,赵启波的车子开到前面去了。曲琪在我旁边坐着,我们不说话,她抽着烟,我也抽着烟。我脑子里闪现出几个月前的那个场景,心里开始“扑腾扑腾”地跳起来。
我甚至有告诉她的冲动,可是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眼睛斜过去看右反光镜的时候,看到她身体微微颤抖,她的表情看上去单调茫然,我知道抽烟的女人是在掩饰某种东西,通常假装镇定,她是在等待什么,还是想问我什么?
这几个女孩子中间,我有意无意间投去目光最多的就是曲琪,在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时候甚至想拥抱她——只是简单的拥抱。
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她,因为她的言谈举止从来都给人一种琢磨不透和距离感。
然而今晚,我们单独在汽车里,离得那么近,我分明能闻到空气里飘着的那一丝暧昧。
车子到她家楼下的时候,我心里又紧张起来,她会不会让我上去喝一杯?或者问我能不能一起聊聊?
她推开车门,笑着对我说:“谢谢啊,改天见。”然后“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了。
我觉得一震。
我在离开她家的路上,越发觉得自己的可笑,便找出一支烟点了起来,关掉CD,打开了收音机,无线电里正放着法语歌曲,这首歌我知道,林志玄翻唱过,叫《散了吧》,法语叫《Comme Toi》,有些忧伤,在这寂寥的雨夜。
法语学校上的一段时间的课还是有用的,我开始会说一点简单的法语,比刚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我的法语课每周只有16小时。班里有好几个中国同学,还有几个日本人,一个韩国人,还有巴西人,希腊人,不过上课都稀稀落落地坐着,似乎谁也不想认识谁。
我和家里也很少联系,基本上一个月一次,只是简单地重复告诉家里这边一切都好,爸爸总是很忙,我们的对话简练至极。
由于我住的地方空间大,且不用担心吵到邻居,后来慢慢成了大家聚会的场所。我常常在大家酒过三巡的时候,独自黯然伤神,抽许多烟,我带来了烟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不知道是我在消耗这种烟草还是在被它们消耗。
其实见到李冰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去过INDIANA好几次,每次都见到了李冰,她也注意到了我。我们偶尔会目光交错,但从没打过招呼。
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想这个中国女孩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她。
每次在那里她每次都是拉同样的曲子,而且马上就离开,有一次,我终于跟在她的后面出去了。
我在后面喊道:“你好,我也是中国人。”
她头都没有回过来,像没听见似的。
我觉得好尴尬,走上前去,停了下来。
她好像受了惊吓,说道:“你干嘛?”
我支支唔唔说不出话来,只好让开了。
她看到我的窘相,似乎和气了一些,说:“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赶场子呢。”
“我带你过去吧。”
她问道:“怎么带?你再前面带路啊?我认识路的!”
我也笑了,说:”我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地方。”
她想了想,说:“那好吧。”
我跑过去,把车子开了过来,她看到我开敞篷奥迪表情有些惊讶,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你每天都要来演出么?”我转过头问她。
“什么呀,哪是什么演出,你没见过巴黎地铁里的卖唱的?”李冰的反问带了些自嘲。
“我还没坐过巴黎的地铁,不过我蛮喜欢这样的呢,巴黎的魅力不就在于艺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到处都能发现艺术的存在么?”我连忙说道。
“你刚来,就这么喜欢这个城市?”她的笑容和善了很多。
我为自己的陈辞暗暗得意,继续咬文嚼字地说道:
“一个城市会因为音乐而美好,不是么?”
她笑而不语。
车子右拐之后,她到了要去演奏的酒吧,她下车对我说:“谢谢你了今天,再见!”
“哎!你叫——?”我连忙问。
“我叫李冰,木子李,冰冻的冰。”
“我叫兰晓,兰花的兰,晓得的晓。我不急着走,在这等你吧,带你一段!”
她犹豫了下,默许了我的建议,说道:“那你等我15分钟。”
我望着她背着小提琴,走进了那个胡同,酒吧门口有两个人拿着啤酒瓶在闲聊,看到有个女孩走过来,目光便盯着她,李冰完全没有顾及,径自绕过去,推门进去了。
我心有怜悯,顿时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很不容易。
我下了车,蹲在了路边,点起一根烟。
不知道为什么,李冰坐我车里的时候我一直想到小娜,总觉得小娜就在车后座默默看着我不说话。
在这个彻底陌生的地方,我的心是孤独的,她一定明白。
“兰晓!”
我一转身,看到李冰朝我走来,便从沉思中站了起来。她看着我脚下的几个香烟屁股,说道:“抽烟对身体很不好,你烟瘾这么大!”
“哦,下次见你的时候我少抽点!”
“你抽不抽烟是给别人看的呀!”她望着我,目光带了些许责备。
算起来,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单独在一起算第一次,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陌生,反而是有很多的默契。
我开车送她回了家,末了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
我从不刻意约她出来,只是偶尔去某一个酒吧,等待她的出现,然后送她回家。事实告诉我,她也喜欢这样的相遇。
其实李冰是个蛮健谈的女孩,虽然神色有些许忧愁。她和我说了不少她的事情:她是上海人,父亲是数学系的副教授,在上海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勉强够养全家,她妈妈总嫌弃她爸爸不会赚钱,从小就让她学拉小提琴,还东拼西凑了十几万送她来国外进修。
她告诉我说,她压力很大,拿不到文凭绝不会回国。
我没告诉她太多我家里的事情,只是说在亲戚家借宿,刚来法国没多久,她也没问。
我确定,在她眼里的我不是个讨厌的人,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送她回家。
2004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个周末,他们6个要过来聚会,我想了好几个小时,还是给李冰打了电话,让她一起来吃饭,她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他们六个人来到我家,看到李冰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表情无一例外地惊讶极了,这着实让我得意了一阵子。
那个傍晚李冰穿着围裙,熟练的烧菜的样子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表现得丝毫不像一个陌生来客,而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
我也懒得解释,让他们去自由想象吧。
晚餐吃得很愉快,大家的话题都有意无意引到我和李冰身上来,我只顾喝酒,眯着眼睛笑笑,心里无奈,末了我有些醉,是李冰替我招呼着,送他们出了家门。
他们走得时候,三个男生对我说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拍我的肩膀的时候都很用力,好像有点妒忌我,我无奈的很。
屋里突然很安静,就剩了我们两个。
气氛有一丝暧昧,有一丝紧张。
李冰收拾着桌上的一片狼藉,我坐在沙发上,内心平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苦楚。
一个女人突然走进我寂寞的单身生活,我没任何思想准备,对她亦无企图,反而不知所措。
厨房里只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这些声音时重时轻,时远时近,我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回到多年前那个昏暗的厨房里,这种声音让我安心让我沉醉,我居然一个人微微睡了过去。
“兰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有空多打电话给你爸爸。”
“嗯。”
“我走了。”
“嗯。”
那个发黄的人影转过身去的一刹那,我惊醒过来!是妈妈!我的心里发毛,猛地一坐起来!
屋里漆黑一片,只听到挂钟在滴滴答答地响。


我感到干渴万分。
2010-11-30 12: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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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51 编辑

十二
我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屋外月光皎洁,从窗户里投射进来。
我头有点晕呼呼的,这才想到昨晚的一切。
我捡起被子,想起李冰来,她回家了?这边晚上没车,她怎么走的?
我确定客厅里没有其他人之后,便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我转身走到沙发跟前,抱起被子,轻声走近床边,俯下腰来,盖在了她身上。
她睡得很安详,我看到她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我不敢靠她太近,走回到沙发上,客厅暖气不够热,我躺下没一会,又坐了起来,又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想了一会,在她身边小心地躺下了。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郊外的夜晚格外安静,李冰做完家务也累坏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那个几周前在酒吧拉小提琴的女孩,现在正躺在我身边,她身上发出淡淡的馨香,我试着让自己的呼吸均匀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由于没拉窗帘,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我渐渐苏醒了,我有点害怕阳光照进屋子,我和李冰一定会尴尬相对,于是轻声起床,拉上了窗帘。
屋子里漆黑一片,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起来,李冰翻了个身,平躺在我身边,手臂若有若无地碰到了我,我能隐约感到她温弱的体温,我很想靠她再近一点,但是像被绳子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这种似睡非睡的状态折磨着我,过了个把小时,我还是觉得挣脱那个温度,轻轻地坐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洗漱之后,我走进厨房,发现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顿时有种家的感觉,鬼使神差地想烧早饭,我找出米来,淘了几次水,打开了煤气,又回到了沙发跟前,躺了下来。
我觉得一阵干渴,又起身去烧水,我从厨房的窗外往外看,隔壁的老太太已经在花园里用机器吸那些掉落在草坪上的树叶了。
水开了之后,我泡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这时我听到厨房发出“噗兹”的声音,这才想起锅里的粥,一着急,往厨房跑去,腿碰到了茶几,我忍不住“啊”了一声,继续往厨房跑去关掉煤气。
很糟糕,灶台上和地上全是稀饭,我找出抹布,忙乱地擦了起来。
“兰晓!”
我一回头,是李冰。
“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我——”
“我来吧,看你弄的。”李冰走了进来,接过我手里的抹布,擦了起来。
我不说话,看着她麻利地收拾着一切,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你去喝茶吧。”说话间她又重新扭开了煤气,继续煮粥。
“昨晚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居然睡着了。”
“没事啊,我也不好意思,那么晚我不敢一个人回去,就借你的床睡在这了。”李冰有些害羞。
“没事啊,其实柜子里有被子的,都怪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我自责地说道。
“呵呵,你的床很软,也很大,比我的那个舒服多了。”李冰笑着说。
粥煮好以后,我到卫生间,找出一把新的牙刷和毛巾,递给她说:“你去洗脸刷牙吧,我来盛粥。”
她便去洗漱了。
这个早晨有着巴黎冬天里温淡的和煦,我们在客厅安静地吃着早餐,宛如一家人。
我说:“要是有萝卜干就好了。”
“你刚来,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下次我带你去。”李冰笑道。
“好啊好啊,今天我们就去。”我听说能买到国内的酱菜,很是欢喜,但是一想是星期天,便沮丧起来,“忘了,今天周日,这边商店全关门!”
“谁告诉你的啊,13区中国商店都开门啊!”李冰得意地说。
“那我们等下一起去?”
“好啊,那我今天不去酒吧了!”
“啊,那——”我有些犹豫。
“没事啊!给自己放一天假,也不错!再说你刚来,不认识,带你去一下,以后自己就可以去买菜了啊!”李冰坚持道。
饭毕收拾妥当后,我从车库倒出了车子,李冰坐了上来。不知道为什么,李冰坐到副驾驶这个位置的时候我总觉得别扭,虽然时空交移,那都已经是过去,我还是会想起小娜。
一路上我们随便聊着,李冰向我介绍起法国来,有些我已经切身感受到,有些听来还是不可思议,总之,她说我慢慢习惯就好。
车子上了环线,开了一阵子我看到很多栋高楼,我对李冰说:
“巴黎也有这么多高楼,难得啊!”
“高楼都是低租金住宅啊,你以为在纽约啊!这个区原先是填埋垃圾的地方。现在是13区。”
“啊,不会吧!那就没一点现代化的气息的地方?”
“有啊,拉德芳斯!下次带你去逛逛!”
不久后我们下了环线,进入13区的时候,我有些惊讶,这个街区确实不同于其他街区,周日还是人来人往,饭店招牌上写了法文、中文,还有一些是越南文字,橱窗里挂满了烤鸭和其他的广东烧腊,连麦当劳的招牌都是中文的,一派浓郁的国内生活气息——那种混杂了广东香港一带和南亚国家元素的生活气息。
我惊讶地问李冰:“这边就是13区?传说中的唐人街?”
“是啊!”
“真厉害,连教堂门口的公告都是中文的!”我感叹道。
“这边很多人来之后都信天主教了,所以这个区的教堂很多华裔信徒。哎,往右拐!”李冰指指右边,我便拐了过去。
“前面就是商场了,我们进地下车库吧。”
这个商店的建筑显得有些陈旧,商场也是几十年的老建筑了,极其简单,商品倒是琳琅满目,我们买了满满一推车东西,一幅居家过日子的样子。我和李冰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说什么。
到了家,已经11点了,我们拿出买的菜,李冰让我给她打下手,我打下手。我从来没动手烧过饭,这样的居家生活我从来没触及,一切有些不适应。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赵启波。
“你小子厉害啊!她还在你家呐?”
“嗯。”李冰回头看我,我不敢乱说话,只听到电话那头佩佩在争夺电话。
“兰晓,昨晚的不算,你得请我们吃法餐!”佩佩笑着说。
“哪和哪啊,”我想解释什么,被她打断。
“李冰真的很不错的,贤惠的很,又漂亮,你对人家好点啊!”
“我——”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啦,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回头联系啊,拜!”佩佩总算挂了电话。
我朝李冰耸耸肩,对她说:“他们误会了。”
李冰“哦”了一声,便继续择菜。
这个午饭吃得有些沉闷。
我打开电视,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说着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法语,我时不时看看李冰。
看得出,她也有些尴尬。
“李冰,你来法国,有什么理想呢?”我找着话说。
“理想?没什么理想啊,就是读个文凭。”尴尬的气氛有些缓解。
“这不算理想,还有别的么?比如,你没想有一天能在剧院里开自己的独奏音乐会?”
其实每次看到李冰演奏小提琴的时候,我会想到这样的一场音乐会。四周寂静而漆黑,只有灯光投射到那个带了点幽怨的女子在台上独奏,琴声悠扬,她也若如无人之境,我只是个沉默在黑暗里的一个听众,对于台上的她,可望而不可及。
她想了想,说:“其实在地铁里很多这样的艺人,我只是害羞,不然我也去卖唱,赚点零花钱——兰晓你电影看多了吧!”
李冰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她在超市买菜和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让我和初见时的那种幻想完全搭不上边的,不过,现实总是现在,谁会为了某一个人的幻想而存在呢。
我继续吃饭,赞道:“你烧的菜,很好吃呢!”
她笑了起来,回道:“那是因为你不会烧!”
吃完饭收拾妥当后,她说该回去了,我也没有再挽留,开车送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她说:“喏,这就是你所谓的富人区,我住在6楼的阁楼,这样的算是佣人房。”
“这里很便宜么?”我问。
“也不便宜啦,大概人民币6000元每个月,九平方大,就是交通很方便,平时上学打工坐地铁都很快。”
“哦,那还好,有空去我家做客啊!”
“你上来坐坐么?”李冰问我道。
“我不了,等下我还去我叔叔那有点事情。”
我也不知为何,随口编了个理由,一定是想自己独处一会儿了,我知道,这样的状态让我有些不安。
李冰稍有些尴尬,笑着说:“也好,下次吧,我屋子里没收拾,会吓到你的!”说完便进了楼道。
望着李冰进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轻松。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自己到底是渴望一个人陪伴,还是渴望自由的漂泊状态。
到家后,困意袭来,我便倒在床上,沉睡过去。
十三
我醒来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大地,我没开灯,躺着床上,开始回想起昨晚做的那个令我匪夷所思的梦来。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李冰的短信。
“兰晓,没吃晚饭吧,把菜在微波炉热一下,昨晚喝多了酒胃一定不舒服的,把中午的剩饭加点水,煮稀饭吧。”
我摸索着开了灯,还真朝厨房走去。
想了想,走回卧室,拿出手机,想了想,给她回复了“谢谢”两个字。
我自己都觉得这两个字有多么冰冷。
这之后,赵启波他们和我疏远了很多,他们一定以为我沉醉在二人世界里而不愿意多联系,而我不主动联系他们是害怕他们问及我和李冰之间的事情。
我似乎对法语课程不是太感兴趣,上课常走神,想国内的那些事情,虚幻的场景比较多,老师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她常常喊道:
“XIAO,ATTENTION!(注意!)”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
这时我会脸上一阵发烧。
总是提不起精神,我不知道自己想像中的留学生活是怎样的,没想到是这么的封闭,来去路上都是开车,根本和别人没交集,不会说法语,也不愿意多说话,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我觉得压抑,居然开始怀念国内的生活来,国内生活不是精彩,而是容易。
我开始试着坐公共交通工具去学校,我把车听到火车站旁的停车场,然后坐RER(郊区快线)和地铁去学校。
巴黎的地铁居然是这么的破旧,我始料未及,不过再想想,他们在钢铁时代就造出了埃菲尔铁塔,使用了上百年的地铁,隧道如此陈旧也是情有可原了。
地铁里这么多人,也是让我感到惊讶的。平时开车不知道,巴黎的地下居然有着这么多人在来来往往。坐地铁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发呆,时间一长,我开始慢慢享受起在那些晃晃悠悠的车厢闭目养神的时光来。
地铁里偶尔会上来卖唱 ,他们常常是东欧人,引吭高歌之后,会拿着小盆去讨零钱,丝毫没有羞涩之意,这让我想起李冰,想到我很可能在她身边拿着小盆去帮着讨钱,我脸就一阵发烧。
她提及的乐队演奏,我几乎天天都会遇到,有些乐队有34个人,而且还灌制了自己的唱片,我开始慢慢喜欢巴黎的地铁艺术来。
终于有一次,我发短信给她。
“在干嘛?我在地铁里走,听到小提琴在演奏,想到了你。”
李冰回复了:“在上课,你这么晚才去学校?迟到了吧?”
“没有,我已经下课了。”
“哦。”
“几点下课啊,一起去喝咖啡么?”
“不了,我找了份接小孩的工作,等下下课要过去。”
“别接了,拿着你的小提琴,来这边卖艺吧,我在旁边收钱。”
“去你的。”
我笑了起来,看来她真的不敢出来摆摊。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真的挺想见到她,便又回复她:“你在哪里上课,我去等你啊,陪你去接小孩。”
她过了5分钟,回复了过来,她让我半个小时后到REPUBLIQUE站等她。
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多了份亲切感,她扎起了马尾辫,精神了很多,一看到我就喊道:“兰晓,从你的别墅轿车里走出来了啊,怎么,想体验贫民生活啊?”
“哪里啊,那些都不是我的!我这不是想多接触点人么。”我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啊,看来这几天你反思了不少啊,哈哈!”李冰望着我的窘态,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进了地铁站,去学校等着小孩放学。过了半晌,李冰朝一个小女孩走去,拉着她的手,我们3个便一起又进了地铁站。
地铁里人很多,快到中午了,李冰告诉我,这边周三下午小学生都休息,所以周三中午很多家长找学生帮着接孩子,她正好下午没课,就找了这样一份工作。
“那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对她说。
“干嘛,为了表示我带你去中国超市的感谢?”
“是啊,这不,你随口就说出来了,说明你一直记着啊 !
“好啊,我们去找个法国小餐馆,下午你要是没课,我陪你去蒙马特高地走走,要不我们干脆去那吃饭!”李冰总是很热情。
我们把小女孩送到家,和他们家的钟点工阿姨说了再见,便一起又钻下地铁,我跟着李冰后面,不知道她说的地方在哪里。
我们下了站之后,穿过人群,远远又听到乐队在演奏,李冰兴奋地转过身问我:“兰晓,你猜,这是什么曲子?”
我皱起眉头,仔细听了起来,很熟悉,但是听不清,我们继续走了一会,这才清晰起来,我嘟囔道:
“这个曲子似乎听过,但是我说不出。”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呵呵,这是很有名的曲子啊 !
“反正不是命运交响曲!”
“晕,不和你闹了,这是《卡侬》!”
“哦,卡门,知道了。”我望着神采飞扬的她,感觉音乐让眼前的她回到了脱俗的那个李冰。
“笨蛋!卡侬!我们去跟前听,走!”李冰跑了起来。
我“哦”了一声,也跟着她跑了起来,不过她马上又掉头,说道:“不是这边,是那边!”
地铁的过道四通八达,我跟在她后面,掉转头才勉强跑了几步,又听道她喊:“错了错了,是那边!”她大声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地铁里很多人看着我们来回奔跑,都露出莫名其妙但是善意的笑,我这次步子快了起来,居然莫名奇妙地跑上去,拉住了李冰的手。
李冰的手不自在地往回一缩,但是没松开,我们就拉着手大笑着朝乐队那跑过去。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中午,在那一段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巴黎地下隧道,我拉着李冰的手,去寻找那小提琴的旋律。那一刻,我是开心的,我不再有孤独的感觉,那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地铁,那些来来回回忙碌奔波的旅客,似乎都静止成了黑白的画面,只有奔跑着的我们是彩色灵动的,我似乎回到了快乐的童年,在这美妙的音乐里恣意地奔跑,不惧牵绊,不怕摔倒。
走到了乐队前,我们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彼此相对,我们松开了拉着的手,乐队拉小提琴的那个老头似乎早就注意到奔跑过来的我们,本来欣慰得意的目光瞟着我们松开的手,变得沮丧无比,我看了看李冰,她一看到我,立刻低下了头。我又拉起了她的手,这时那个老头表情转为欣喜,又眉飞色舞地拉起来,此刻,我觉得幸福在心里荡漾,虽然伴随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出了地铁站,阳光好极了,这是个温晴浪漫的冬日。
“这里我认识。”我说。
“你来过?”李冰惊讶道。
“红磨坊,那不是么。”我指着马路对门那个红色的大风车。
“好啊你兰晓,腐败!”李冰假装生气,甩开了我的手。
“哪里啊,网上一直推荐好,之前没地方去,我就来看咯,不是色*情场所啦!”我解释道。
“呵呵,我知道的啦,不过这个区确实是红灯区。”
“那你还带我来。”我埋怨道。
“哪里啊,我们往上走!”李冰指指前方。
“我都饿了,到哪吃饭啊?”我有些不想爬山。
“别懒了,运动运动吧,山上好玩的很!”李冰径直往山坡上走去。
我跟在后面,只得往上走,这是一条青色的石块铺成的山道,路两边有着杂货店,鲜花店,面包房,咖啡店,格外热闹,我东望望,西瞧瞧,只听到李冰在前头喊:“快点兰晓 !上面更好玩!”
我们到上面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教堂展现在自己眼前,还没等我问她,李冰就给我介绍了:
“这是圣心教堂,1860年建造的一座具有东方色彩的教堂,怎么样,雄伟吧?”
“嗯,不错,东方到处是庙,西方到处是教堂,看来信仰是无所不在的啊!”我打趣道。
“哟,看你,说话现在很有哲理嘛!”李冰讽刺地笑道。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便不做声了。
“饭店呢,肚子叫的不行了。”我问道。
“那边啦!肯定早上不吃早饭!”李冰埋怨道。
绕过教堂,我们来到了一条小街,这边热闹极了,像赶集一样,我真没想到这个山头有这么多人,我们进了一家餐馆,点了两个套餐,我刚想拿出香烟来,李冰瞪着我说:“不许抽烟啦,你的肺都黑了 !
“我的肺不黑,心黑的。”说罢我慢慢悠悠地点了一支香烟,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你真是没救了!”李冰失望地看着我,无可奈何。
吃完饭之后,我们要了咖啡,随意聊着天,阳光静静地从门口照进来,一切都很安静悠闲。
2010-11-30 12: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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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李冰,你知道么?我觉得你拉小提琴的时候和你做饭的时候是不同的两个人。”
“那是,多面性嘛!”李冰有些得意。
“不是多面性,简直就是两个人。”
“那你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
我被她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抬头看看她,她似乎也觉得说的太直白了,低下头去。
“我觉得你哪天开个独奏会,就大功告成了。”我话题转到别的上面。
“这不是为生计所迫,天天上学打工么!”李冰笑了起来。
“那我一定跑到台上去献花!还献吻!”我打趣道。
“谢谢啊,花收下,吻你自己留着吧!”
我们笑了起来。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山上的人比起刚才更多了,我们手拉着手,从那些旅游品小商店里挨个逛过去,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看得出,李冰也今天开心极了。
我们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我这才第一次看到了什么叫流浪艺术家,整个广场上都是艺人,他们有的手拿画笔,专心致志地作画,有的在招揽游客作画,有的则在自己完成的作品前低头看报纸,丝毫不顾来来往往的游客。
“这里棒吧!”李冰得意地朝我笑笑。
我拽紧她的手,答道:“哪天我老了,就来这里,也留个胡子,拿个毛笔来写书法骗钱。”
“哈哈,你来我就来拉小提琴!”李冰神气地看着我。
我们绕了一圈,走到了教堂前面,这个教堂雄踞在山头,确实非常壮观,教堂前面的广场游人如织,阶梯上坐满了人,还有几个年轻人拿着吉他在唱歌。
我站到栏杆前面,整个巴黎就在我的眼前了,
“好美啊这里!”我一边转过身去,想拉住李冰的手。
她躲到一边去了,一声不吭。
“你怎么啦李冰?”
“你老是拉我的手,我会误会的。”李冰说道。
我脸上一阵发烧,想想也是。
“你把我当什么啊?”李冰微怒道。
“我——”
“你什么你,你老是这样调戏小姑娘啊!”李冰瞪着我说。
“也没老是啦,难得,呵呵。”我尴尬地笑着。
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我一把抱住了她,她稍微挣扎了一下,红着脸问我:“你干嘛?”
“我喜欢你的!”
“你喜欢我就要给你抱啊?有没有天理了还?”
“不用天理啊,教堂就在这里,上帝就在你身边!”我抬头望着洁白的圣心大教堂,目光和她交汇,我小声说道,“做我女朋友好嘛?”
过了几分钟,她回过头,说:“那你说点好听的!”
“我说什么好听的啊,花言巧语的我不擅长呢,主要是,赵启波他们都当我们怎么了,我多亏啊我?”
“兰晓你——”李冰挣脱我正要打我,被我一把抱住,我们的嘴唇碰到了一起。
她紧紧地抿着嘴,过了半分钟,她放松了下来,我们开始接吻。
在这个浪漫的城市,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没有人会停下来多看你一样,你完全可以忘记整个世界,只要记住,你是在巴黎。
我们一直站在高处眺望整个巴黎,看着塞纳河穿城而过,看着埃菲尔铁塔屹然耸立,看着巴黎一条条发散型的街道,李冰宛如我的导游,给我介绍着巴黎类似蒙马特高地这样有特色的街区。
冬日的巴黎日照格外短暂,下午4点多的时候,太阳就开始西斜了,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寒意,我们打算下山去。
走到路口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老头抱着一个和他人一样高的大提琴,颤巍巍地演奏着,他面带倦色,但神情专注,全然不顾周围走过的人群。淡淡的夕阳照射着他,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微风抚起他的白发和胡须,抚慰着他满脸的沟壑,他手指间流出的旋律舒缓而低沉,仿佛飘向山下,飘向整个巴黎城,飘向云端天际。
这一刻,我真正地爱上了巴黎。
“这是巴赫的F小调协奏曲。”离开的时候李冰怔怔说道。
我们手拉着手走下阶梯的时候,天色也缓缓地黑将下来,寒冷让我们的手拉得更紧。
走进地铁的时候,我对李冰说:“去我家吧,我想吃你烧的晚饭。”
她看看我,想了一下,说:“那你陪我回家拿书,明天我上课要用。”
其实我不知道是爱上了巴黎,还是爱上了李冰,我来不及给自己时间去分析。
这个夜晚,我们在黑暗里紧紧相拥,那些对陌生和未知的恐惧,一齐在拥抱和呢喃细语中融化。我触摸到她光滑的肌肤,感觉出她的微颤来,我的身体也对她第一次有了异动,我们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忘情地疯吻。
等我褪去她所有的衣服的时候,李冰却紧紧地抱着了我,一动不动。
我停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不说话,我也就没了兴致,从她身上跌落下来,抱着她,渐渐地睡去了。
半夜里我醒了过来,李冰还在我的手弯里熟睡着,我另一只手不禁在她身上游离着,开始亲吻起她来。她的身体有了反应,我进入她的一刹那,她突然醒了过来,轻声喊道:
“兰晓!”
我没答应,继续扭动着身体,任凭李冰的喘息和微微挣扎,似乎要把那些青春的脉动和寂寞的狂躁一起发泄掉,直到快乐巅峰之后的崩溃
……
“兰晓。”平静过后许久,李冰喊我。
“嗯。”
“你真的喜欢我么?”
“喜欢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见到你,在那个酒吧。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
“那你呢?喜欢我么?”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注意你了。”
“为什么?你那次看到我了么?”
“嗯,我看到你了,你坐在那个角落里。”
“为什么喜欢我呢?”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和他们几个不一样,你好像有心思。”
我叹了一口气,抱紧了她。
“你给我一种忧郁的感觉,你其实并不能融入他们几个,不是么?”
“你在我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在沙发上做了个梦。”我喃喃自语道。
“什么梦?”
“梦到了一个人。”
“谁?”
我不做声。
半晌之后,我侧翻过去,摸索着扭开了台灯,从床头柜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递给了她。
她看了一会,轻声问我:“你妈妈?”
“嗯,不在了很多年了。”
她抱紧了我,许久不说话。
第十
早上醒来的时候李冰已经不在床上了,我听到厨房里有动静,穿好衣服走进厨房,发现她在煮早饭。

那个周末,李冰搬来了我家,她退掉了那边的房子。
听说阿明的网上商店已经开张了,而且有人买东西,我们也替他高兴,我还专门叫他们来家里吃了顿饭,一桌子菜全都是李冰一个人烧的,他们都说我真有艳福,找个女朋友有才有貌,能里能外。
我没有让她再去酒吧拉小提琴,尽管她一再坚持,后来还是听了我的。李冰除了去上课,会在家里和佩佩曲琪她们在网上聊天,或者在留学生网站发帖子顶帖子玩,偶尔会把自己做的菜传到网上。她喜欢逛街,但是很少买东西,即使买,也是淘一些打折的款式,但是每次买回来,等Sophie她们来了总要拿出来谈论半天。
上网成了很多留学生打发时间的方式,就像我可以坐在那里半天抽烟打发时间一样,很多人可以挂在论坛上半天,说上几句废话打发时间。网上有各种各样的交易信息,房子,车子,香烟,衣服,应有尽有,还有人组织各种各样的聚会,老乡会,星座聚会,看电影聚会,迪厅聚会,甚至同性恋聚会,我曾笑着对Sophie她们说:“他们是不是放个屁都要发个帖子告诉大家,或者搞个聚会啊。”Sophie瞪了我一眼,说:“兰晓你说谁呐,这人说话这么损呢……”
我嘿嘿地笑了一下,就不作声了。
任何不想寂寞的人都不会寂寞,我们生在一个自由的时代,不是么?
其实我和别人一样,也是个寂寞的孩子。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李冰偶尔会带我去图书馆学习,我总有些心不在焉,其实我更喜欢在家呆着,喜欢听李冰练习拉小提琴,我觉得那一刻我的思绪会跟着她的旋律发散开去。
圣诞节和新年的到来让大街上的橱窗变得格外漂亮,也让论坛格外热闹起来,大家都在想着过西方最重要的节日的时候,如何才不会落单。
巴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树叶全黄了,地上很多落叶,掉在地上的水塘里,打着漂儿。
我开始有些想家。
想起在国内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下雨天我会呆在家里不出去,抽烟,放点哀伤的老歌,偶尔会抽屉里翻出妈妈发黄的照片,看着这个留着那个年代时髦的卷发、表情神气的女人发呆。
爸爸经常说我的性格像我妈妈,感情过于细腻,很情绪化,容易紧张,并以此断定我将来做不了大事。
他们几个都抱怨巴黎冬天的鬼天气,说圣诞节不然离开巴黎去外省算了。罗立丰说法国冬天气温最高,太阳最好的地方只有一个:尼斯。他们当中,罗立丰带团去过很多次,赵启波和佩佩夏天去度过假,Sophie在那里读过一年书,其他的人都没有去过,他们说到尼斯的时候个个神采飞扬,特别说道去摩纳哥的赌场赌钱的时候。因此一拍即合,打算去那边过圣诞和新年。
第二天我们八个人开了两辆车,一大早就出发了,早上89点的时候我们到了法国中部地区,
太阳从远处的森林里冉冉升起,树林里水汽蒸腾,太阳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似乎让人可以大口地呼吸空气,我敞开车蓬子,他们笑着说:“兰晓你疯啦!”然后大家开始尖叫,随着音乐大喊大叫。
我开到时速180的时候,只听道李冰在我旁边叫:“慢点,慢点!”这样的尖叫和耳边风一样,我根本没听进去。
到尼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上我们去步行街的一家中餐馆吃饭,菜很不地道,而且价格比巴黎都贵,后来干脆去海边一家麦当劳吃了些汉堡,我们没有预定酒店,因为觉得有钱哪里都能住。
我们先去了那家门面最漂亮的Palais de Méditerranée,这是家四星豪华酒店,下面就是家赌场,朝海的标准间四百多一个晚上,算下来一个房间一周就得三千多欧元,实在是贵,总统套房要两千欧元一晚。旁边的Le MéridienNecgreso ,价格都是惊人,而且都爆满了。我们一群人刚开始还有点从巴黎下来的财大气粗势头,后来都不敢进这些海景四星豪华酒店了。
后来罗导说机场那边的Novotel还可以,三星的,一百多欧。我们便沿着英伦散步大道从市中心往机场方向开。
尼斯的夜晚真是迷人,地中海就在我们左边,她在黑暗里一浪卷着一浪地低声吟唱,英伦大道上的棕榈树高大挺拔,彩灯勾勒出树的形状,在黑夜里以一个优美的弧形伸向远方。如果巴黎是个阴郁的美人,那尼斯一定是热情而丰姿绰约的女子。
旅途劳累的我们进了房间就没有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李冰已经在化妆了,我问她:“怎么样,对面是大海么,漂亮么?”
她笑着说:“你傻啦,对面是尼斯机场。”
“哦。”我自己也笑起来。
我们一行开车去市中心的时候,感觉车窗外面的风是和煦的,车内仪表显示外部温度16度,这对一直窝在阴冷的巴黎的我们来说简直是个奇迹。我干脆敞开车蓬,他们放了张玛利亚的英文唱片,一齐享受着这地中海城市的阳光之旅。
前方的地中海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等接近了,她绸带般丝滑靓丽地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有些惊呆了: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海明亮透彻,蓝得动人,好一个海天一色!
如果说无比的喜悦、爱惜加上内心微颤,这种感觉可以叫做一见钟情的话,那我就对这片海一见钟情了。我见过青岛淡绿色的海,浙江普陀山浊黄*色的海,北戴河蓝色但不纯净的海,海南岛阳光充足瓦蓝的海,都没有让我如此陶醉过,眼前的地中海让我找到一种纯粹的美感。
“哎!兰晓!”
我转身,看到他们都看着我笑,我便跑过去。
罗立丰指着后面说:“这边的雕塑就是战争纪念碑,顶上就是当年的城堡,那边是尼斯的老港。好,现在大家自由活动,谢谢。”
大家笑起来,赵启波说:“你还真像那么回事啦,哈哈,谁不知道导游说的东西除了谎就是屁啊!”
阿明接着说:“各位游客注意了啊,本年度最黑导游罗立丰来了啊!大家该回避的回避啊!”
罗立丰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对他们的调侃没有笑,或许我心里总忘不了那次的事情,说起来我没有资格耿耿于怀,不过我就是笑不起来,或者说一笑我就会马上觉得自己的虚伪。
第二天我们去了戛纳。

嘎那的电影节闻名世界,然而我们电影节宫却让人失望,只有两层,我打趣道:“怎么和国内乡镇电影院差不多!”
他们笑了起来。
滨海大道上和尼斯一样,种满了棕榈树,只是规模要小很多,散步大道上,全身涂满金粉装作拍摄电影的艺术乞丐一动不动,李冰过去扔给他硬币的时候,他开始摇动拍摄机,并且点头致意。
相比起来,摩纳哥要有意思些。
摩纳哥是个弹丸小国,袖珍国家里世界排名第二。一年一度的F1方程赛会聚集全世界的目光,这个号称“避税天堂”的地方也聚集了全世界的有钱人,任何一个貌似平常的人都有可能在这个世界闻名的赌城挥洒千金而不露声色。赌场门口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豪华轿车,这些才是真正的豪华轿车,劳斯莱斯,宾利,保时捷,法拉利……
我们的车子停在了赌场对面地下车库的负七层,佩佩说还是不要开上来的好,我们哈哈大笑。
罗立丰因为经常陪着客人来赌场,所以对赌钱很在行,一路上他时不时提出来要去决战一把,赵启波和阿明也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们四个女生好像也想去试试手气,除了我。
我对赌钱一向反应冷淡,我只喜欢打麻将打发时间。
赌桌上即使赢钱了也不是自己的,来得快,去的更快,这是自古的道理。不过输点钱作为娱乐,倒也没什么。
罗立丰说白天只有老虎机什么的,没有什么意思,轮盘赌和二十一点还有赌大小晚上七点才开始。我们便七点之后去了。罗立丰指着右手边的大门诡秘地说,这里边都是玩大的,进去要穿正装,带护照,还要买门票。上次有个国内过来的女人,一下子输了20多万欧元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们唏嘘不已,越发觉得摩纳哥的神秘。
我给了李冰100欧元,说道:“你和她们去玩老虎机吧。”她就跟着她们几个兴致勃勃地去换币了。
罗立丰经常玩这个,听他自己说输了不少钱,可是每次都坐不住,用他自己的话说进了赌场像是屁股上有蚂蚁在爬。
他们说先玩老虎机热身一下。我们就各自换了一罐五毛硬币。刚坐下就听到女生那边开始尖叫:“一百,一百五,两百,两百五,天哪,三百,三百!”
Sophie,曲琪,佩佩还有李冰一起叫起来,大厅里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我们凑过去看,曲琪一不小心就赢了三百个币。
只是她换的硬币是两毛钱的,所以她只赢了60欧元。如果是两块的筹码,也就是说,她赢到的就是600欧元!
我亲眼目睹了老虎机是怎么引导人的欲望,并且让人热血沸腾的。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光芒,即使输了钱,也会特别激动,不停地往机器里投币,似乎坚信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吐出大量大量的硬币,“哗哗哗哗”地往下掉,像瀑布那样。
2010-11-30 12: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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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55 编辑

角落里是一群老头老太太,他们玩的是一毛钱的硬币却乐此不疲,他们不紧不慢地抽着烟,一台机器换到另一台机器,似乎到了赌钱的某种境界,我立刻想到一个词语:钓胜于鱼。
我在为自己的总结沾沾自喜的时候,发现已经被老虎机吃进去80多欧元。我暂时停了下来,去看罗立丰玩。他要有经验些,到现在只输了20多,他说刚才那把赢回来50多。我坐在他旁边,狠狠地抽着烟。
后来我们没有继续下去,回了尼斯,赢钱的只有阿明和佩佩,曲琪后来就没赢过,一会儿功夫那么多硬币都喂了老虎机。阿明赢了50多块钱,佩佩赢了15块,我们在老尼斯步行街上一家叫Les 3 Diables的酒吧喝东西,赢的人请客,大家刚从赌场出来,不管赢钱的输钱的都很激动,这天我们一直玩到两点多才回酒店。
那次阳光之旅后来成了博彩之旅,他们脑子像中了邪一样,到戛纳也赌,到摩纳哥赌,到尼斯也赌,走到哪赌到哪。所有的话题都和赌钱有关。
第十
我和李冰,赵启波还有佩佩四个人下午会去步行街逛逛,坐在遮阳伞下面喝东西,十分惬意。
我伸着懒腰,说道:“要是巴黎有这么好的天气就好了。”
他们笑道:“那巴黎人都不用大老远赶来尼斯度假了。”
罗立丰有天晚上回来把我们都叫了起来,说赢钱了,赢了一千多欧,阿明也说今天手气不错,只输了10块钱,要不是罗立丰要回来说不定就赢了。
大家一下子又热血沸腾起来,第二天他们没有去赌,因为Sophie她们吵着要购物,一幅要把罗立丰赢来的钱花光的势头,我们便去了戛纳尼斯摩纳哥市中心的商场转悠。那天是圣诞节前一天,街上到处都是人,商店里也很热闹。
这边的商店当然不能和巴黎比,老佛爷百货商场要比巴黎的小的多,衣服款式也少很多。不过海边的精品店一家挨一家,Lv,Cartier,Channel,Hugo Boss,Dior……该有的顶级品牌都有了。我们转了一天,收获却不多,我原先在巴黎 Madeleine路上的 Madelios男装店买了不少衣服,这天什么也没有买。
这时候大家讨论起巴黎的好来了——戛纳这地方看来只是属于顶级富豪的。
晚上我们在尼斯步行街一家叫做La Coupole的饭店吃海鲜,当然是罗立丰请客。吃饭的时候罗立丰神气极了,说吃完饭再去前面那家门面金币辉煌的赌场转转,响应他的只有Sophie,阿明便说自己也去。赵启波把车子留给了罗立丰他们,坐我的车回酒店了。
那天晚上他去玩赌大小,输了一千多欧。第二天晚上他自己一个人又去Palais de Méditteranée赌场想翻本,结果又输了两千多,后来他总算老实了。
2004年最后一天的晚上,本来计划去外面玩通宵的,后来谁也没有出去,我们在罗立丰的房间里呆着,他一脸沮丧,大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们又开始吸起大麻来。
大麻这个东西和香烟其实差不多,开始的时候你会觉得恶心,等你习惯这种植物燃烧的味道的时候,就会偶尔想抽几口了,之后会有安慰和兴奋的感觉。我和他们一起吸起来,老样子,吸完一口递给别人,女生里吸这个的只有Sophie ,佩佩和曲琪呆在一个房间里看电视,没有过来。
罗立丰有些愤愤不平,总觉得不甘心,我们劝他不要想着翻本了,不然又去给庄家送钱。
12点的时候,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市中心那边升起绚丽的烟火,礼炮声密密麻麻,所有的人开始欢呼新年的到来。
2005年,就这么来了。
这一刻,喧闹而空洞。我表面带笑,内心却隐隐地慌乱。
我们的假期很快结束了,回巴黎的路上气氛明显冷淡了很多,或许大家个子心里都想着早点回巴黎了吧,不太说话。
我也在心里暗自思量,2005年或许应该做些什么。
我没有料到,2005年做的第一件事是和李冰分手。
这仅仅缘自一个电话。
那天我们在吃晚饭,李冰的手机响了,李冰迟疑了一下,挂掉了没有接,我看了她一下,她神情极不自然。
我说:“怎么了?”
五分钟之后电话又响了,李冰干脆关了手机,扔到了一边。

“怎么了,有男生追你啊?”我笑着问她。

“不是!”看得出李冰烦躁不安,几分钟后她才埋着头吃饭不说话。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在隐瞒什么东西。

“你告诉我好了,这样躲也躲不掉。是你原来的男朋友么?”我问道,心里涌起一点酸楚。
她放下了碗筷,起身去了房间里,没有理睬我。
那个晚上我们没有说话。
第二天她早上有课很早就出去了,她起床以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也起来了。我脑子里在反复想着昨天的事情。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开始翻李冰的东西,我希望能找到一些东西,我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卑鄙,我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然而我一无所获。
桌子上像框里放着李冰的照片,我说过我最喜欢这一张,照片上的她很清纯,那是她16岁的时候。
我挂在网上,没有去上课。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看到Sophie在线,聊了几句废话之后,我突然问:“你知道李冰的事么?”

“兰晓你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有什么事么?巴黎中国人那么多……”Sophie说道。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隐了身。
下午李冰给我打电话,说在超市,要不要买点东西回来,我说先回来吧,等下一起去买。
她回到家,没有和往常一样凑过来撒会儿娇,说今天老师不停地讲课,好累……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她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气氛变得很紧张,夹杂着一丝尴尬。
她慌慌张张地跑到窗口朝下看,转过来对我说:“别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充满了恐惧。
我转身走到阳台,我看到楼下停了一辆老式的宝马5系,一个矮矮的中年男人在不停地按着门铃。

“他是谁?”我的目光盯着李冰,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陌生,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兰晓你千万别开,他好卑鄙的,居然跟踪我……”李冰的表情似乎快要哭出来。
我气愤极了,转身就下楼,准备教训一下这个找上门的混蛋。
李冰在我后面喊:“兰晓,兰晓,求你了,别理他,别开门!”
我倒想看看那个矮男人有多大的能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压住火气,给赵启波打了个电话,他那边是留言,我只能给他留言让多叫几个人过来,这里有麻烦。
我开了门,走到院子里,问道:“你是哪位?有事么?”
他气势汹汹地冲我叫道:“我是哪位?我他妈的还想问你呢!”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赵启波打过来的,我接了电话,他说:“怎么了?”
我没有解释,喊道:“你多找几个人过来,快点!”
那个头顶有些秃,讲话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男人狂傲地挑衅道:“你多叫点人来老子照样收拾你,快点叫李冰出来!”
李冰从屋子里跑出来,手指那个男人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开!”
她发火的时候声音几乎在颤抖,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火的样子,这和一个多月前那个下雨天晚上站在酒吧角落里拉小提琴的安静的女孩子已经完全是两个人。
那个男人见状,突然推开小铁门,冲了进来,我一把推住了他,他往后缩了一下,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骂道:“你他妈的欠揍是吧,给我让开,让我教训这个婊子!他妈的!吃我的花我的,白养了……”
我当时就来火了,没等他说完,一拳头就砸在他脸上,他趔趄了一下,朝我冲过来。
其实我已经知道他要说的全部内容,我不想继续听下去。
他扑上来,击中了我的下巴,我只觉得下巴火辣辣的,然而我丝毫不觉得疼痛,我像头发狂的狮子,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这个老男人身上。
我对他疯狂地挥动着拳头,李冰在一边喊着:“住手!住手!别打了……”
我心里当时想打死这个老男人,我也想冲上去搧李冰两个耳光,搧李冰的那份就让这个家伙受着,在国内的时候要打架我能找几卡车的人,但是现在就郁闷了。
这时候赵启波赶过来了,他上来把我们拉开了,看出来他是个只会呆在家里打游戏的老实孩子,我朝他喊:”你给我拉住他!”他不听我的话,硬是挡住冲上去的我,倒是真成了劝架的和事佬,我郁闷极了,这样的朋友真没劲。
路上几个法国人停了下来看热闹,议论着什么。
我渐渐平息下来,埋怨地看了一下赵启波。然后指着那个男人的鼻子狠狠地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开,滚!”
他捂着鼻子,指着我骂道:“小子,你等着!老子让你在巴黎混不下去!”
说完走出院子,“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走了。
李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楼了,我呆在原地。
我不想见到她。也没有叫赵启波上楼。
赵启波说:“不然你先去我家呆着吧。”
我上了他的车,问他:“有烟么?”
他递给我烟,我一言不发地抽烟。
到了他家,发现Sophie也在,佩佩招呼我坐下,很奇怪他们没有问我什么。
Sophie内疚地对我说:“其实我有个同学,她男朋友原来和李冰一个班的……”
我打断她的话,盯着她说:“那你不告诉我?”
她说:“看到你们好好的,也不能突然就告诉你这个,都是她过去的事情……”
她接着说:“那个人好像姓周,是3区一家鞋店的老板,温州人。李冰原来在那里打工,后来就……她可能也有难处吧……”
我不想抬起头看她说话的表情,或许他们几个早就知道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想起来,我有什么资格怪别人?
我也知道Sophie和罗立丰的秘密,我不也是一直和曲琪没有说什么吗?
第十
那天晚上赵启波送我回来以后,我并没有进门,我在外面东游西荡到半夜,时不时回过头望着那栋房子,望着从窗户里透出的黯淡的灯火,突然觉得那里好陌生,都怀疑是不是在那里住了快半年。
我心里很乱。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李冰,我知道,她也同样害怕见到我。
我在外面抽完了从赵启波那里拿的一整包万宝路,打算去买烟,我转到了郊区火车站入口处,我神情沮丧,失魂落魄地找着香烟店,这时候2个黑人青年鬼鬼祟祟地过来搭讪:
“嘿,哥们,有火么?”
我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其中一个,他个字不高,穿着玩HIP-HOP的黑人青年常穿的大衣服,对我感激一笑,露初白色的牙齿,我问他:
“有烟么?”
他狡黠一笑,问我道:
“你不抽别的东西?”
“你有么?”我明白他指大麻,地铁站这样兜售大麻的人比比皆是。
“你要多少。”另外一个高个子的黑人走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毕竟第一次自己买大麻,我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他们,说道:“50 欧的。”
“你很有钱嘛,中国人。”矮个子笑了起来。
我没多废话,递给他50欧元,从他手里接过来,放到了兜里。我没找到开门的香烟店,这个时间在郊区已经很冷清了,走到楼下按门铃的时候已经1点钟了,我看到李冰从窗户里探出头,确定是我之后才开门。
我耷拉着脑袋晕晕乎乎地走上楼梯的时候,想起那个矮个子男人走得时候撂下的那句口气阴森的话,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过去。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都像个受了惊吓的小猫,缩在床角落里,散着头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前的她每天都化淡妆。
我们冷战着,都不想开口说话,睡觉的时候不会碰到对方。
几天后,她先打破沉默。对我说:“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荒唐……”

“别说了。”我打断了她,我并不想听这些荒唐事的细节,他们如同细碎而锋利的玻璃,划痛着我的心。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要说完。”她坚持着。
我没有说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听她在床上自言自语:

“我那时候刚来法国不久,有一次偶然认识了他,当时我正急着找工作,他热心地带我到他店里,说他正好缺少人手,我当时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后来我就去店里上班,他特别照顾我,偶尔会约我去外面喝东西,我也没有好拒绝,后来有一次他趁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在我杯子里下了药……”
我用力把一个香烟屁股拧灭在在烟灰缸里,没有打断她。
“从那次以后,他以后经常找各种借口约我出去,我都没有拒绝,有时候我没有钱了,在巴黎又没有认识的人,他故意不发我工资,我不想问家里要钱,这个你知道的,他发了很少的工资给我,说他可以先借给我,等我赚了钱再还给他,我轻信了他,可是他却很卑鄙地以此要挟我……我的顺从让他变本加厉,有别人在的时候他像个正人君子,没有人在的时候他简直就是个畜生,有一次我发现他居然偷*拍了我的裸照,我冲过去抢回照片的时候他推开我,还打我……”
李冰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没有停下来:
“后来我狠狠心断了这个关系,我问朋友凑了些钱,换了房子,换了手机号码,我开始到处去酒吧拉小提琴,我想尽快赚够钱还给他,酒吧里有时候也会有喝多的客人纠缠我,我就干脆跑掉,去另外一家酒吧,开始的时候我很害羞,从小到大也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虽然辛苦一些,毕竟是靠自己赚钱,而且摆脱了他的纠缠。
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你的,其实我第一次就注意到你,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很安静……我开始有了新的生活,在异国他乡有了种家的感觉,我真的很开心!
我满以为真的摆脱了过去的噩梦,没想到他像个疯狗一样到处打听,问到了我的新手机号码,那天就是他打来的,第二天其实我没有去上课,我去找他,先还给了他500欧元,让他不要来纠缠我了。他收下钱之后说他不介意我找男朋友,但是要和他保持关系,我发现来找他说清楚是个错误,后来他居然跟踪我……”
她开始“呜呜”哭起来,哭了一阵子之后,她望着失魂落魄的我,喊道:
“兰晓。”
我没有答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些旧日的温存早已荡然无存。我们之间的爱和温存,我不觉得有任何的虚假和做作,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和山盟海誓,也是两情相悦彼此吸引,加上我们间的互相照顾,确实让人眷恋,我是个从小到大一直渴望得到爱和温存的人,也是个从来不相信这种感觉能够长久的人,温存从美梦的天堂迅速降落,重重摔碎在噩梦的地狱,连碎片都看不到,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发生的如此迅速,还是以一个秃顶的老男人气势汹汹地闯上门来而告终。
三天后,我走出超市来到停车场时,顿时怔住了,我的车子前窗玻璃被砸的粉碎,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个混蛋果然开始了卑鄙的报复。
我怔了一阵子,然后拿出手机,给林叔叔打去电话,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电话里和他说了。他沉默了一下,说:“这个人我认识,他们温州人在三区势力很大,不好得罪,这样吧,你先慢慢地把车子开到车行去修,反正我买了玻璃保险的……”
我挂了电话,心里涌起一团火,把车子送去附近的修车行之后,给阿明还有罗立丰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找我。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来了,阿明居然开了辆挺新的帕萨特,罗立丰从里面钻出来,笑着说:“快看阿明刚买的车子,02年的帕萨特,才开了6万公里。”我心想,在国内我就开这个车子,有什么稀奇的。
那天李冰出去了,我在家里和他们说了整个事情,我说我要去找那个王八蛋算帐,他们两个估计早就听说了这边的事情,看得出犹犹豫豫的,一定是不想得罪人。
我急了,把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扔,说道:“你们别去了,我自己坐地铁去!”
他俩站了起来,说:“自己去肯定吃亏,我们和你一起去。”
在车里我焦躁不安地问:“有那个么?给我点。”
罗立丰拿出一个纸包来,抽了一些烟丝帮我卷好,递给了我。
我狠狠地吸了几口,递给了他。
出来之前我从楼下车库里找了把老虎钳子,揣在了兜里。
我想让他吃点苦头。
到了巴黎三区,我们把车子停在了附近的一个街道。这一片都是各种批发鞋子和箱包的商店,早些时候我从Sophie那里打听到了鞋店的名字,到了店门口他们两个步子放慢了,我走在前面,我才不怕,径直就进去了。我内心里有一团火在冒。
进了门我没有看到姓周的,里面只有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她走上来,怯生生地用法语问我:“先生,您需要买鞋么?”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用中文对她说:“你老板呢?”
她看我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惊呆,用北方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告诉我:“老板刚刚出去了,请问有事么?”
我看着她满脸疑惑但表情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李冰,心情顿时很复杂,想张口说些什么又没有说什么,鼻子有点酸酸的,转身就走了。
当天晚上林叔叔给我回电话了,说姓周的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以后不会来找麻烦,让我也不要去找他了,强龙不敌地头蛇。
我说:“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林叔叔。”
电话那边林叔叔很和气地笑起来,说:“早就说过,你爸爸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事情要是在国内,早把他做掉了,这里他们人多势大……”
“知道了林叔叔。”
“最近你爸爸怎么样,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我好久没有给国内打电话了,没记得原来和我说什么啊,让我好好谢谢你的,帮这么多忙。”我客套起来。
林叔叔“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好,当年他也帮过我,我这些不值一提的。”然后我们就挂了电话。
林叔叔在我脑子里一直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和我爸爸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战友?旧交?生意场朋友?
2010-11-30 12:3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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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2:58 编辑

不过我知道,一定有些不寻常的关系,就算是什么,我不想弄清楚,也没有必要弄清楚,毕竟这是长辈的事情。
晚上我对李冰说了这件事,让她不要担心,姓周的不会来找麻烦了。
李冰对我说:“我这几天就搬走。”
我抬头看着她,这才发现她瘦了,眼睛有些浮肿。
我没有回答她。
其实我在想,我心里是不是已经原谅了她,她只是过于单纯和天真,才会被无赖纠缠,不是她的错,但是又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回荡,“不是她的错吗?那是谁的错?分开吧……”我抽了太多的香烟,觉得头好疼,生理性地裂痛。
我无法入睡,或者半夜里突然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我只是感到头疼。
说道这里,我看了下手表,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顾强和侯婷婷已经被我的故事深深吸引,睁大着眼睛听着我的讲诉,丝毫没有睡意,我便点起了一根烟,继续说了起来。

第十
我走在路上,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她的男同学和她们两个女生说说笑笑,开始打打闹闹,李冰被她男同学拉扯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膀,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我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冲上去用脚踢了那男的肚子,对方怒目圆睁,准备动手,他拿出一把刀来,挥舞着对我说:“你过来老子就杀了你!”他说完真的扑上来,我没有退缩,一把抓着刀刃,用力一扭,刀子就掉到地上了,我的手掌被划破了,开始流血,我从地上捡起刀子向对方挥舞着刺过去,但是没有想把对方刺死,只是把他的手划伤了,对方终于放弃,跑掉了。
我手里拿着流血的刀子,回头看着李冰,心里突然很难受。
突然我们三个人又同时出现在游泳池里,我站在水里,神情落寞。
我看到佳雯笑盈盈地走来,一脸和气,她突然停下来,深情地望着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分手吧。我爱你,亲爱的!”
李冰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对我们说:“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发生的好突然。
游泳池里只剩了我和佳雯两个人。
我们开始在水里嬉戏打闹,我觉得好开心!
第二天我给佳雯打电话,却是个男的接的。
我愣了一下,说道:“我找佳雯。”
“她不想接电话。”那个男的说道。
我坚持道:“我就问一点事情,不会很久。”
佳雯总算过来接了电话。
“难道昨天你说的话都忘了么佳雯?”
佳雯冷冷答道:“昨天的事情我都忘了。”
半夜里我突然醒过来。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个梦。
李冰就躺在我身边,她时不时地抱住我的后背,肢体的触摸,感觉却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一瞬间我因这个梦觉出自己精神的背叛,有一种内疚感。
佳雯是我高一时候的同班同学,我们只有半年时间在一个班级,半年之后我去了重点班级,之后就很少见到佳雯。其实入高中第一天我就注意到这个穿着橘黄*色T恤,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她漂亮,文静,我会偷偷地看她的背影,渐渐地她成了我朝思暮想的对象。
我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总是盼望看到她,像往常一样,她会拎着绿色的热水壶穿着棉鞋,用一种特殊的慵懒的样子从对面走过来,那时候的我很害羞,我会首先低下头来,等她走过去之后才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在食堂排队买菜的时候如果发现她站在另外一行安静地排队,我会莫名其妙地兴奋一个下午。
后来佳雯去外地读了大学,我留在了当地读大学。某一年的某一天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这个日子在我的毕业留言簿上我看了几十遍,早就记得清清楚楚,我打通了她宿舍电话。
她在一个师范大学读书,我很久之前其实就从网上同学录上记下了她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她很惊讶,一个高中只同班过半年其间好几年未谋面的男生,在遥远的家乡祝她生日快乐。
后来我们开始发邮件。我经常给她打电话,她不在宿舍的时候我会失落。
我告诉她过去我喜欢她,她是我的初恋。她似乎有些感动,我们开始经常在电话里讲几个小时。那段时间我的手机费打爆了,我经常深更半夜和她通电话,倾诉对她的思念。
我们开始互相想念。
我们说过互相喜欢对方。
有一次她说,如果2008年我们都没有结婚,那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我说好。
然而有一次她说,现在我做你女朋友可以么
我居然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为什么用沉默否定了她。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现实。
现实都有什么呢,金钱?时间?距离?对将来的恐惧,不能预支将来?已经时隔数年,如今是否还是不是当年的对方?距离?一千公里,我有信心么?
其实我一直是矛盾的,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么,暗恋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期待什么发生?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又畏而怯步?
后来佳雯有了男朋友,我也认识了小娜并且同居。
她发邮件告诉我,他们互相喜欢对方,他也是一个高中的校友,比她还要小,她挺喜欢他。
其实之前我从校友录上看到过他们头靠到一起开心地笑的大头照,只是没有说出来。
“你老牛吃嫩草!”我说。
她呵呵地笑着。
我的心里苦极了。
她祝福我早日找到喜欢的女孩子。
我后来没有告诉她我也有了女朋友,虽然是不是那种精神上一直喜欢着的人。
后来我似乎忘记了她,日子就这样在继续。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居然动情地对我说:“既然这样,你们就分手吧,笑盈盈地对我说,我爱你。”然而这只是在梦里。
我居然做了这样的一个梦,在异国他乡。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再次看到李冰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面前,重新确定那只是一个梦。
离开巴黎只是因为这样一个梦?
李冰醒来的时候,我对她说:“你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着,我会和林叔叔说的,等找到合适的房子你再走。”
李冰看着我,怔怔地说:“你要去哪?”
我一愣,说:“随便去哪。”
李冰眼圈红了,说道:“兰晓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明天就先搬到朋友家去,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说完又呜呜地哭。
我知道她心里比我还难受,我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忘了吧,不要让它再影响你了,振作起来,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学来的大道理。总之我还是希望李冰振作起来,起码恢复到我认识她的时候那个样子。
我说:“我离开这里不是因为你,本来我就不想呆在巴黎了,我觉得很压抑。我也厌倦了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
我居然是一个容易厌倦的人。
好早以前或许就是,只是一直没有发现。
她喃喃地说:“你让我忘掉一切,重新振作起来,那你可以做到吗?我们一起振作,重新开始好吗兰晓?”
我心里想,李冰,不要用我们这个词语了。
我的内心或许从来没有“我们”这个概念。从第一个女朋友开始。我天生注定是个找不到归属的人,李冰。
我用沉默让她失望了。
她一定很伤心,我知道。
我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自己躺在床上,她呆在卫生间里没有出来。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们都想单独地呆着。
我居然昏昏地睡过去了。
半夜里我惊醒过来,发现我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清醒过来,跳下床冲到卫生间。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惊呆了。
李冰散着头发呆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上扔了一把瑞士军刀,她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地上滴了一地的血滴,一滴一滴地深红色,刺的我眼睛疼。
我上前去推她:“李冰,你怎么啦!李冰!”
她不说话,我看到她的手腕划了好几个口子。
我紧紧地抱住她说:“李冰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李冰,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我知道她并没有想不开去自*杀,她只是心里难受。没有发泄的途径,就用小刀割自己。我知道她心里很后悔,可是我无法安慰她。毕竟我也做不到忘记过去,做不到为她改变自己,做不到为她留下来,更做不到一起构想未来……
我痛苦极了。
第十
我是一个每天都做梦的人,夜晚对于我来说,不是生活的结束,而是新的一天的开始,我把梦境作为我生活的一个部分。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和人打架,我把对方脸上弄的全是血,赵启波一看出事了,撒腿就跑,佩佩在旁边边跑边喊:“兰晓快跑,兰晓快跑……”阿明,Sophie罗立丰和曲琪四个人却在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喝东西,曲琪那纤细的手指间夹着香烟,用一种异常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这边,看到她的目光并没有对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开始撒腿就跑……
我惊醒过来,下床打开了灯,我翻出一本法国地图册来,看着这个六边形发呆,心里一种强烈的愿望在重复:我想跑。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东南部的那篇蔚蓝色上,我决定去尼斯,那里只有晴空万里,一望无垠的大海,高大的棕榈树,还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我这才放下地图册,心满意足地昏昏睡去。
等我起床的时候李冰已经出门了。我给林叔叔打了电话,说我不想在巴黎呆了,我要去尼斯。林叔叔什么都没有问,说会让小范联系好尼斯的语言学校。
他问我那个温州人后来有没有找我麻烦,我说没有,我也没有提那次去店里找他的事情。
我感到饿得时候,发现家里冰箱里只剩了两瓶喜力,我得出去买菜了。
好久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我打算去十三区买些东西。
2005年的春节就快到了,十三区过年的气氛浓了起来,华人以及其他亚裔都开始准备过年了,车位很不好找,中国超市里面人摩肩接踵,我这才发现居然巴黎生活了这么多的中国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亚洲女人找了各种各样肤色的外国人,老外们翻着货架上各种东方食品,猎取能够满足他们胃口的异域食品。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东方男人则很少对西方食物感兴趣,“食色性也”,我刚在想人们对这三样东西的取向是不是趋向一致的,这时看到一个坐在购物车上坐着棕色卷发的混血小孩好奇地望着我笑,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便收起思绪走开了。
我买了一堆觉得自己会吃的东西,还买了半个烤鸭,回到家已经饿过头了,便坐在那里,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看着论坛,似乎猎犬寻找食物一样想找出点有意思的东西,网上谈论最多的就是春节怎么聚会了,包饺子的,去迪厅通宵的,打牌的,结伴出去旅游的,当然还有打出标语找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一起过春节的。
我合上电脑,又开始觉得孤独,我点上了一支烟。
这段时间,我从那个朋友圈子渐渐走出来,如同刚来法国的时候,我又成了自己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国外自己过年。
其实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的,只是和爸爸说了几句就觉得没有话说了,我觉得很没意思,我想要找到家的感觉通过这样的途径是找不到的。
随便吃了点东西我开车去市中心,绕了几个圈子以后我在卢森堡公园附近停了下来,我走进了公园。
今天巴黎居然出了太阳,阳光透过有些灰色的云彩照过来,让人仍能感觉些许温暖。
我在大水池子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透过喷泉能够看到太阳光的折射下五颜六色的光芒,我就这样懒洋洋地坐着。
居然到哪里都一样,寂寞就是像影子一样跟着我。
我已经不会像早期那样,幻想艳遇,幻想浪漫的故事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摆脱这种厌倦的情绪,想离开——可离开真的可以有新的生活么,现在已经要打个问号了,从国内来到这里也大半年了,我说不出有什么实质改变。
那天我在卢森堡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太阳下山,风吹过来我觉得冷的时候,才想起来该回去了,就在我发动车子的时候,我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有个穿着米色风衣中等个子的亚洲人也打开车门要走,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居然还戴着墨镜,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这时正好手机响了,是李冰打来的,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市中心,这就回去。我抬起头看到刚才那辆车子亮着灯,发动了却没有走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我当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倒没有再想别的,就往回开了。
到了家里李冰笑盈盈地看着我,说:“我去买菜了,不知道你也买菜了,好久没有好好地一起吃一顿饭了。”
我看看桌上,她已经做好了晚饭,顿时觉得有些内疚,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听到外面汽车有发动引擎的声音,下意识地走到窗口,我看到刚才那辆车子加速从门前开过,心里一惊,这才意识道:他在跟踪我!
李冰看到我皱起眉头,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吧。”
我们开始吃饭,我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到底是谁在跟踪我,鞋店老板?按理说他直接找茬就行啊,那还会有谁?
我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隐隐地说不出来。
李冰看出来我的心不在焉,吃了一会儿之后就去房间了。
我听到房间里拖箱子的声音,走到门前,发现她拖着箱子往外走,我问道:“你干吗?”
李冰停了下来,望着我说:“你不用这样的,我已经找到房子了,本来今晚想和你好好吃一顿饭的,明天我就搬走了……”
我打断她说:“你不用这么急的,我和叔叔已经说好了……”
她冷笑了一声,说不用了,说罢垂下头去。
我没有勉强再说些什么。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说话,中间隔了很远,半夜里我突然被电话吵醒,手机不停地响 ,奇怪的是没有来电显示,我接通了,电话那边是爸爸的声音,因为睡得很浅,我脑子清醒的很,他怎么半夜给我打电话,他不可能不知道法国和中国的时差啊,国内才早上九点多钟,应该是工作最忙的时间啊。
他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说道:“还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还是问我:“你那边一切都好吧,没有什么事情吧?”
我想起来傍晚被人跟踪的事情,想说出来还是没有说。
我回答道:“没什么事情,我打算这就离开巴黎去尼斯,到底怎么了。”
“那你尽快离开巴黎吧,到了那里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先挂了啊。”
电话那边成了忙音,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确定不是在做梦以后,开始反复想这个事情。爸爸从来没有给我主动打过电话,更何况是在半夜里,他说到“尽快”的时候口气有些焦虑,想到这里我愈发担心,我脑子里开始反复出现不同的人:穿米色风衣的戴墨镜的亚洲男子,林叔叔,小范,鞋店老板……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推了推李冰,她睡得也不深,突然一惊,摸索着坐起来问我:“怎么了?”
我一五一十地把被人跟踪以及刚才电话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
李冰紧紧抱着了我。
2010-11-30 12:3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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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觉得头隐隐地疼,我穿着拖鞋走到窗口看了一阵,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后我才去洗刷。李冰在房间给家里打着电话,我听到她说今天要搬家之类的话。
我满脑子都在琢磨那个穿风衣的人是谁,我觉得或许从林叔叔身上能得到答案,我也觉得爸爸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了我,我应该问清楚点,于是我拨通了爸爸办公室电话,没有人接听,打他手机是不在服务区。我又马上打了林叔叔的电话,一打就直接进留言,我估计有可能是在通电话,过了半小时再打过去,还是留言。我有些着急,我拨通了小范的手机,电话通了,确没有人接。
不祥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我想起爸爸的话,尽快离开巴黎。
我开始收拾东西,本来说好最近几天和他们几个吃一顿饭我再走的,看来不能再停留,我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不敢往坏里瞎想。
我只把衣服鞋子装进箱子,把那些生活用品都扔掉了,我心想,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赵启波打来电话,我没有接。我觉得不应该告诉他我今天就走的事情,他打了两次之后没有再打,估计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冰说等下有同学来帮忙拿东西,我听了有些生气,对她吼道:“我说了我会送你的,你没听到么?”
她没作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大脾气,其实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知道自己很不对头,处在极度烦躁和焦虑之中。
李冰找到的房子是在巴黎近郊的94省,这是个和几个中国学生合租的公寓,房间有些小,床也不大,我帮着安置好东西,正要离开时候,李冰怔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回过头,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走上前去抱住了她。
“等安定下来打个电话或者发个邮件给我。”李冰平静地说。
“好。”
离开九十四省的时候,我车子开的很慢。
巴黎今天又下雨了,阴郁的天空像一张怨妇的脸,写满了埋怨和无处发泄。巴黎的冬雨就像挥不去的冤妇的泪水,让人觉得压抑和烦躁。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把收音机开的很大,电台里主持人说春节之后中国国家主席来法国访问,今年将是法国的中国年……
我的电话响了,又是未知号码,我以为是爸爸打来的,接通了才知道是小范,我说道:“我刚才电话你了,你没有接,我打算今天就走,给林叔叔打电话是留言,我怎么把钥匙给你?”
那边说话声音很低,我关了收音机,她说:“那下午两点在市中心歌剧院地铁站口见吧。”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刚挂上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Sophie,我觉得有些惊讶,接了电话,那头慌慌张张地说:“兰晓,阿明出事了!”
我脑子一片混乱,问道:“怎么了。”

“今天一早家里来了两个警察,没说几句话就把阿明带走了。”Sophie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现在在哪里呢,刚才赵启波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我刚才有事情,我马上过来。”我挂了电话,掉头朝赵启波家走去。
到了赵启波家里的时候,他们几个除了罗立丰其他人都在,我看到曲琪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毛线衣,很素净,他们都说我最近不露面,神神叨叨的。
我没有接他们的话。
Sophie说道:“前几天阿明情绪有些反常,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然后有一天说自己中了彩票,虽然钱不是太多,但是够换一辆车子的,没想到今天就被警察带走了……”

“他注册的公司难道有问题么,他都做些什么生意?”赵启波问道。
Sophie支支唔唔道:“说我也具体说不清楚,他就从网上卖卖东西,我从来没有问过细节啊!”
这时候外面有人按门铃,佩佩去接听门口的对讲机,只听到她说了句“ok”就挂上了,她慌慌张张地跑到窗口,探出头去,然后回过头对我们说:“是警察。”
我们大家都有些惊惶失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门开了,进来一高一矮两个警察,他们全副武装,腰里戴着手*枪以及电警棍,手铐,那个矮个子的警察对我们说:“你们都是明的朋友么?
我们说是,他接着说:“你们的朋友明,他被怀疑偷盗别人的信用卡消费,然后再从网上销赃,哪位是他的女朋友?”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都愣住了。
Sophie表情极不自然,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我是。”
“请你和我们去一下警察局接受调查好吗。”
Sophie没说话,跟他们走了出去。
两个警察和我们说再见的时候,我们没有人回答,只是看着Sophie的背影,觉得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简直荒唐。
Sophie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了惶恐,扭头走了。
我们一起站到窗口,看着楼下的警车缓缓离开,警车并没有拉响警笛。

“天哪,怎么会是这样……”半晌之后,才听到佩佩说道。
赵启波道:“我也觉得阿明那段时间有些不太对劲,想赚钱想疯了,他怎么能这样……”
我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三十四分,我想起自己的事情,便和他们说我要走了,他们并不知道我指得走是离开巴黎,以为我要回家了,也没有说什么,无人挽留。
我看了一眼曲琪,她和平常一样地和我说再见,我心里说道:“这次是真的再见了曲琪。”
曲琪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女孩子,我从第一次看到她就试图从她的眼神里面看到一些东西,或者和她之间能够发生点什么,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直接透露给我,除了那次送她之外,我们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我因此有些莫名其妙地不甘心。我一直是个相信直觉的人,然而这一次,我开始怀疑直觉这个东西是否存在。
吃完饭我扔掉了家里的最后一包垃圾,开车离开个那个别墅。我在歌剧院附近的街道停了下来,朝地铁站走了过去,尽管阴着天,歌剧院门口还是有很多游人驻足拍照,我看到几个日本老太太拿着相机叽里咕噜地互相比划,还看到一群中国游客在那里挨个拍照。歌剧院是座禇灰色的建筑,在灰黑色的天空笼罩下,顶部的金色人像成了这个沉闷画面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它们一定是某个宗教故事里的神仙,代表了某些特权,拥有无边的神力。
他们能告诉我那些真理么?显然不能,他们只是虚假的象征。
两点钟的时候,小范并没有出现,我也没有看到她的车子开过去,我开始东张西望,有些不耐烦,我看了四周,是不是又有人跟踪,愈是没有发现什么,愈是忐忑不安起来。
我突然想起爸爸交待我赶紧离开巴黎,觉得有点不对劲,突然快步走开,找到了车子,朝环城高速开去。
二十一
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我通常会心情轻松,偶尔还会沾沾自喜,然而这次没有,我上高速的时候拨了爸爸的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我的内心茫然一片。
我没想到这次离开竟然带着迷离的逃亡色彩。
我从口袋里掏出几天前买到的大麻,不知道自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迷恋这种神奇植物的味道,我的内心慌乱不堪,我很想借助它安静下来。这种植物的味道让我头脑发飘,忘乎所以。点着了猛吸几口之后,我觉得紧崩的脑神经一下子松弛了,甚至整个人像浮悬在空中,我不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所有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没有那么复杂,脑海里只要想到谁都是他们露出善意笑容的脸,爸爸,林叔叔,小范,曲琪,赵启波,佩佩,阿明,警察……所有人都是笑得那么纯真无邪,像极了一个个孩子的脸。
我看到时速表转到170脉,我知道超速了,然而这种感觉真得很好,我心里痒痒的,我不想停下来,我停不下来,继续,继续……
直到看到了一个前方800米收费站的牌子,我的脚才松开了油门,拿完卡片之后我猛地加了油门窜了出去,我敞开蓬子,一时间竟然忘乎所以,洋洋得意,丝毫不顾从反光镜里看到的长途卡车司机闪大灯示意,就这样在A6高速一直南下,往前飞奔,像极了一只落了魂魄的野狗。
高速公路是很容易让人疲倦的东西,大麻退去效用以后,我开始厌烦起这一切来,烦躁不安。
天渐渐黑将下来,我在里昂下了高速,我开进了里昂市中心,打算休息一下,我把车子停在了一条大河边。
站在寒冷的暮色里仰望,我看到不远处山顶的教堂发出来的亮光,它充满光明和温暖,似乎就是我奔逐的方向。
市中心那座最高的大楼肯定是里昂信贷银行大楼了,她鹤立鸡群,光彩照人地站在那里,有点孤零零的感觉。放眼望去,一座座桥架在这条宽阔的河上,路灯把里昂的夜晚装扮得格外美丽,我觉得这应该是个让人舒服的城市。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正对着夜色发呆,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来,那些事情,那些一定有着前因后果然而我一无所知也无从知道的事情,让我又开始心慌起来。
电话又一次响起来,我看是赵启波打来的,就接了。
“兰晓你在干吗呢?打电话怎么不接?”
“我没听见,真不好意思,你在干吗呢?”我问他。
“我从早上起来打游戏到现在,头都晕了,对了,后天小年夜过来一起吃饭吧?”他说。
后天就是小年夜了 ?我心里一惊。
“我过不来了,启波,我不在巴黎了。”
“怎么没听你说过出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我不想在巴黎呆了,我搬走了……”
“啊,你怎么说走就走啦?那你现在在哪个城市?”
我听到电话那头佩佩的声音,她凑过来问:“怎么啦?兰晓走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觉得不想告诉他们我的去向,我怔了几秒钟后说:“我还在路上,我去南部,可能是马赛吧。”
“兰晓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有事情你和我们说啊,不是在开玩笑吧?那里你谁都不认识,怎么说去就去了……”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在开车呢,先不和你说了啊,安顿下来我给你电话。”
听到他“哦”了一声,我赶紧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顿时觉得一阵轻松。
这时候马路上开过去一辆小摩托车,发出极大的噪音,我看到两个阿拉伯孩子极其兴奋地对我大声喊道:“孔尼起哇!”
看来他们帮我当成日本人了,我正要冲他们喊点什么,他们早已开着小摩托车冒着尾烟过去了。
四周一片寂静。
我突然想起国内,我想起一万公里以外,荒郊野外妈妈的墓地,她的世界此刻一定也是如此的安静,只是永远没有人间烟火,没有马达声……
我伤感起来。
我感到头疼,正想抽根大麻的时候,从发光镜里看到一辆警车开过来,就赶紧把它藏了起来,假装拿出一张地图看起来,没想到警车在我旁边停了下来,我的心扑腾扑腾起来,这时候一个胖胖的警察探出头来,对我喊道:“Ca va ?”
我松了一口气,他们看到我车子是外地牌照又在看地图,以为我找不到路了,我收起地图,大声地说:“Oui (没事)!”然后笑着对他说“Merci(谢谢)
看着警车缓缓地离我远去,我刚想拿出烟卷,突然看见反光镜里自己的脸:黯淡,苍白,贫乏,我充满自嘲地笑了一声,把烟卷扔在了一边。
我打算在里昂住下来,明天再赶路。
我开到一家旅馆门口停了下来,走了进去,店主用英语对我说:“There is no room tonight.(今晚没房间了)”
我心想,有钱还找不到地方住么?因此很轻松地耸耸肩,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我又开到另外一家旅店,这里总算还有房间,我松了一口气。
50欧元先生,您现在就付么?”
我说是,我把信用卡递给他。
他刷了一次,好像不行,皱着眉头拿起来擦了一下,又试了一次,对我摇摇头说:“对不起先生,这个卡不行。”
“怎么可能呢,国际通用的VISA卡,我一直都用它。”
店主对我摇摇头,望着我不说话。
我拿着那张中国银行的VISA卡,愣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旅店。
我找了一个取款机,试了几次,操作都被拒绝了。
我顿时心里七上八下,坐在车子里发呆。
我又转到了河边,我看到路边停了很多旧款的房车,每个房车驾驶室都点了蜡烛,里面坐着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黑人女子,我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心灰意冷地找到个安静的停车场,熄了火,陷入了无助的沉思。
车窗外夜色正苍茫,我觉得视线一阵模糊,渐渐地我觉得好困,我爬到后座,侧躺了下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夜里我醒过来好几次,我看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然后又蜷起腿,试图睡去,我觉得冷,便裹紧了外衣……
等我被扫大街的清洁车吵醒的时候,天已经朦朦亮了,我意识到自己在车子里过了一夜,感觉腿有些发麻,我翻了个身,试图再睡一会儿,这时候电话响了。
我拿过来,咪着眼睛看了一下,一看是未知号码,马上清醒过来,接通了,那边真的是爸爸在说话,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我正想问他还好吧,他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我过了几秒钟,说:“还好,你呢,那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不要瞒我了爸爸!”
那边一阵沉默,然后爸爸小声地说:“我被人举报了,上面在调查我……”
我打断他,急切地问:“你人没事吧?”
他说:“人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你现在在哪里,他们把我银行帐户都冻结了,你那边暂时先自己想想办法,我会尽快想办法!晓晓……”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阵难受,这是长大以后第二次听爸爸喊我的小名,上一次是在出国之前,妈妈的墓地。
电话那边接着说:“这里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你知道么,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爸爸!”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哽咽。
“对了,那个姓林的,你不要再找他了,我觉得这次事情很可能……你晓得没有?”爸爸压低了嗓子对我说。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他?幸亏走的时候没再和范小姐碰头,我对爸爸说:“我知道了,爸爸,你自己保重。”
电话那边冷笑一声:“说放心,没事。”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我听到旁边有杂音,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脑子里想到那个满脸堆笑的林叔叔,想起来他和气地对我说,“放心,我和你爸爸是多年的交道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想到那天被人跟踪,肯定是他派人捣的鬼,顿时一团怒火在心里燃烧起来,恨不得马上到巴黎把他揪出来,用车子撞死他,想到这里我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好快。
可是,他为什么又给我车子开,给我房子住,帮我找学校,一边又举报我爸爸呢?难道他们有什么过节?
我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
我好担心爸爸,他被隔离审查,进监狱?枪毙?
我突然好想回到爸爸的身边……算起来,从生下来到现在这是我头一次为爸爸操心,因为这次他出事了。
“兰晓你等等,我去方便一下。”顾强松开侯婷婷的手,朝不远处的路边走去。
“那我也去。”我喝了太多了啤酒,觉得下腹很涨,便和他一起走过去。
“那我也去吧。”侯婷婷往房子的另一侧走去,丝毫没有羞意,毕竟,在这荒郊野外,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小便的时候顾强问我道:
“哥们,你说得这些都是真的么?”
“也许你可以当作故事来听,比较好,也不要对别人提起。”我说道。
“知道。”
几分钟之后,我们三个又回到了桌子跟前,月亮已经渐渐隐去了,留下一点黯淡的红晕。
“还想听下去么,你们或许该休息了。”我问道。
“不想休息,你继续说吧,接下去你怎么了?”侯婷婷蜷在了顾强的怀里,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
我继续说了起来,滔滔不绝,直到故事结尾。
2010-11-30 12: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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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0-11-30 13:01 编辑

第二十二章
我顾不上等着面包店开门买东西填饱肚子,就发动了车子继续前往尼斯。因为没法继续在高速上刷卡,我决定不绕行马赛而是直接走国道去尼斯。
车子开到达格勒诺布尔之后,只看到左手边的阿尔卑斯山脉绵延不止,城市里几个烟囱高高地耸着,其余是密密麻麻的房子,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我就这样从这片景象旁边一闪而过,而我已经记不清一路上这样子一闪而过了多少城市和乡村。
过了格勒诺布尔之后得三百公里路居然全是山路,弯弯曲曲的山路转得我头发晕,我甚至有想吐的感觉,我觉得我在沿着一个盘旋着的楼梯往上爬,似乎没有尽头,但是却没有退路可以走,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山坡的紧急停车位停了下来,弯下腰,开始痛苦地呕吐……
到尼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我开车行驶在英伦散步大道上,此时我丝毫没有了一个多月之前的得意洋洋,只觉得胃里难受,其实我已经有三顿饭没有吃任何东西。我知道再往前开十分钟就会到热闹非凡的老尼斯,我觉得没有必要去那个地方了。
我在喜莱登酒店对面的路边停了下来,锁上车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觉得腰疼,全身没有力气。
我知道,我已经到了几天前满以为能够给我新的感受的城市——尼斯。
然而此刻我的感受糟糕极了。
我面前就是地中海,海浪冲上细鹅卵石的海滩继而退去,浪花退去的时候留下灰白色的泡沫,那些泡沫迅速破灭,一个个地消失在小石子间,如同我幻想中浪漫的留学生活。
天色有些阴,太阳被乌云遮住,海风吹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手指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扔掉了手里夹着的香烟屁股。
我站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天上没有月亮,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叫,或许该吃点东西了。
然而我的银行卡已经取不出钱了,我坐在车子里面,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手腕上这块价值3500欧元的卡地亚手表,我苦笑不止。
突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箱子急急忙忙地打开,当我从一条裤子口袋里面掏出来两团纸的时候,我得意地笑了。
这是我前几天在超市买东西的找零,我看了一下,还有15欧元。
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发动了车子,然而当我看见油表已经到红线,想起口袋里的十五块钱的时候,顿时泄了气。
我熄了火,关上车门,向灯火通明的市中心走去。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后面的马路的RUE DE FRANCE就有很多商店,我一口气走到了老尼斯,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饭店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每家饭店都飘出香味,这些味道挑逗着我的食欲,我一边走,一边看着那些饭店门口的黑板上标明的套餐价格,这些价格都超过了我口袋里面的钱,走了一圈我顿时垂头丧气起来。终于我在一个卖KEBAB(土耳其烤肉)的店门口停了下来,这里卖5欧元一个。老板问我要不要饮料的时候,我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接过KEBAB转身就走了。
虽然我很饿,有好几次想在路上就打开铝纸包着的热乎乎的KEBAB,都忍住了。
走到车子附近的时候,路边的一个穿着短裙子的妓女转过身来,对我说晚上好。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挑逗的神情。
我有些惊惶失措,也对她说了晚上好,灰溜溜地走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个KEBAB时候,后悔没有买饮料,嗓子快要干裂了,我又出去找东西喝,走了几分钟之后我看到左手边有个酒吧开着,就进去买了一罐可乐,往回走去。
那个妓女又拦住了我,极其挑逗地说道:“晚上好啊先生!”
我一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了一句“Non, merci!”(谢谢)然后飞快地走了。
英伦散步大道上车子来来往往,马达声吵得我睡不着觉,我决定换个地方过夜。我看着尼斯地图,发现尼斯大学文学院离我很近,便发动了车子,开到了文学院门口的马路上,从箱子里面找出几件厚衣服,一个做枕头,一个盖在身上,就这样很快地睡去。
我是个极其警醒的人,从来不会深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远处有个车子停了下来,几个人说了些话然后又很快安静下来。黑夜里我的心一下子“砰砰”地加速跳起来,慢慢地睁开眼睛,我看到几个影子一晃而过!
我脑子完全地清醒过来,等确定车子旁边没有人时,我才慢慢地起身,定睛望去,我看到不远处一辆车子旁边站了个人在打电话,昏暗的路灯能将人的轮廓照出来,是个大个子的理着平头的中国人!
我的手心都湿了,心跳加速,脑子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手机,只有一格电了,一直没有充电,这才觉出自己的疏忽来,这时候我听到关车门的声音,车子发动了,缓缓朝我这边开过来,我低下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听天由命。
等到确定车子缓缓从我身边开走,越走越远的时候,我才缓缓送了一口气,我意识到学校门口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把车子开到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我试图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仅剩的几块钱买了张拉丁卡,往国内打电话,然而一次次的系统提示被叫用户不在服务区,我有些绝望了,我坐在电话亭前,不停地抽烟。
我开始反思起来,当初不应该把来尼斯的事情告诉林叔叔的——一个人都不能告诉,因为来这边肯定要来尼斯大学读书,这太容易被找到了!更何况我的车子别人认识,车牌号码也是巴黎的号码,很容易被发现。
虽然这个停车场相对偏僻,我还是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在半睡半醒间,天慢慢地亮了,这个地中海的城市苏醒过来。
正当我不知道干嘛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赶紧接了起来,电话那边不是爸爸,而是曾伯伯,曾伯伯是几年前爸爸的同事,他们那时候关系很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来往了。
曾伯伯语气很沉重,他对我说:“兰晓,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坚强点,你爸爸他就指望你将来有出息啊。”
我觉得他的话有些蹊跷,我打断他,问道:“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有他的消息么?”
他说:“你爸爸托别人和我通过电话,让我给你寄点钱,我从西联汇款寄给你,你把地址告诉我。”
我告诉了学校的地址,继续问道:“他人没事吧,法院会怎么判他?”
曾伯伯有些迟疑:“现在还不知道。”
“那在巴黎到底是谁跟踪我?”
他说他不清楚。我继续问他:“你认识一个姓林的在巴黎的人么?”
曾伯伯好像不愿意和我多说什么,他说:“有些事情现在你不要多问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已经移民到澳大利亚2年多了。”
过了一会,曾伯伯清了清嗓子,低沉地说:“你听着兰晓,你爸爸他,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我一下子觉得脑子麻木,仿佛受了电击一般。
半晌我回过神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刚才说什么?”
曾伯伯也有些哽咽,说:“你爸爸最后一次和我通电话说了,这次事情牵扯到省里面的人,他们派人在尼斯找到了你,以此威胁你爸爸,你爸爸他就在监狱里……”
说道这里我的手机突然断掉了。
手机没电了,我失魂落魄地合上了手机。
我描述不清自己的心情,我宁愿自己的手机早些时候没电,我宁愿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宁愿来法国的一切都是假的,车子,房子,钱,遇到的人,听到的话……
然而我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了。
我坐在电话亭前,慢慢想起一切和爸爸有关的场面,眼泪渐渐流下来,烟熏到眼睛的时候我觉得疼,然后我开始哭起来。

我看看眼前的一对恋人,他们在黯淡的灯光下望着我,我不理会他们的关切和同情,继续说下去。
二十三
大年夜,国内应该是万家团聚烟火满天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在电话亭旁边的地上坐了好久,直到天黑下来。有时候我会短暂忘记这个事情,有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又开始难受,我觉得头疼,头在嗡嗡作响。
天气沉闷了好多天,我听到天上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很快下起大雨来,我从外面躲进了车里。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我觉得自己和街头的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坐进车里的时候我自己都嫌弃弄脏了车子。我感到肚子饿了,我冒着雨去Casino超市买了一个长棍面包,坐回车里吃了起来,丝毫不顾面包屑掉了一地。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
吃着吃着我突然哭了起来,嚎嚎大哭。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了,在这个中国人传统的大年夜,我一个人像孤魂野鬼般地在车子里大哭起来。
黑夜来临的时候暴雨停了下来,我开着车子沿着海边朝老尼斯开去,那边灯火通明,雨后空气清新,有一丝丝的寒冷吹进窗户,我觉得好受些。
我看到棕榈树下面站了很多穿短皮群长发披肩的妓女,有好几个是北欧的金发女郎,她们跟前时不时有车子停下来,简单交谈后车主或者带上一个开走,或者因为价格谈不拢而开走。
一种奇怪的心理在作怪,我丝毫不顾汽油所剩无几,在英伦散步大道缓慢地来回兜圈子,每次从她们跟前经过的时候我会偷偷瞄过去,因为嗓子发干而咽咽口水,然后缓缓开走,我在Palais de méditeranee酒店左边的路上停了下来,觉得浑身燥热,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敢去看反光镜里面的自己,我知道此刻的我是什么样子,失落,一无所有,憔悴,苍白,贪婪,邪恶,饥渴……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嫌弃自己。
我在黑暗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朝Magnan大道开去。快到ELF加油站的时候,我又看到一个站在路边穿裙子的女人抬起腿向我示意,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东欧血统的女人,中等个子,她凑上来趴在车门上笑着对我说:“Belle voiture(漂亮的车子)。”
我觉得嗓子里面像堵了团棉花似的说不出话来,心“扑腾扑腾”跳着,看着她不说话。
她挑逗地说:“On y va ?(走吧?)
我似乎忘了自己口袋里连买个长棍的钱都没有,居然小声问她:“Combien ?(多少钱?)
她熟练地告诉我价钱,我随即摇了摇头,假装嫌贵,一加油门走了,回想起来,那一瞬间我一定猥琐极了。
那天晚上我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睡的觉。
我做了好多梦,但是睡得特别踏实,好多天没有睡得这么香了,我梦见回到了小时候,我在乡下和别的孩子玩,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在,他们说笑他们的,丝毫没有理会我们这些小孩子,我看到妈妈朝我微笑,爸爸开始皱着眉头,后来看到我他也笑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是个晴好的天气,我想起来先得把手机充上电,于是进了一个酒吧的盥洗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插座,我在厕所里时候一蹲就是半天,丝毫不管外面急人着急的敲门声。
开了手机之后听到了曾伯伯的留言,他从西联汇款给我寄了大约3000欧元,告诉了我密码让我去邮局取。
我对着镜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朝市中心走去。
取出钱之后我先把车子加满了油,找了一个旅馆,好好洗了个澡,躺在旅馆床上的时候,我突然怀疑起整个事情的真实性来,我在想,难道曾伯伯说的就一定是真的么?
为什么国内警方没有任何消息通知家属?
可是这钱……
我查询到了当地法院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工作人员问了我的名字,他说这个案子要打电话到省检察院,我打了过去,说了爸爸的名字,对方说等一下不要挂,另外一个人对我说道:
“事情是真的,你家的房子以及所有财产被没收,对了,最近有人联系过你么?”
我刚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挂了电话。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跟踪过我,但是我心里反而觉得不踏实,爸爸的自行了结换来了我的太平,他什么话都没有给我撂下,我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暗暗流泪。
我也会愈发觉得自己的无用,我只是个寄生的动物,软弱无能。
我开始算计自己的生活,口袋里仅有的3000欧元,注册语言学校花了720欧,找了个十八平的公寓500欧一个月,另外交了500欧押金,剩下的一千多欧元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我从来没有穷过,对钱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来法国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是应该回国,但是回国能做什么呢……
日子在这样的思想斗争和挣扎中过去了几个星期。我终究没能做出任何决定。
语言学校的课程不多,尼斯大学语言中心的中国学生不是很多,我所在的一年级有几个中国学生,他们中间除了老许工作过,其他的年纪都不大,有一个叫曾洁的小姑娘高中毕业后就来了,是我一个省的,算老乡,他们和其他班的中国学生经常讨论的事情是去谁家吃饭,或者怎么找到工作,我好像觉得不太入群,一般独来独往,经常上课走神。
曾洁性格开朗,话也比较多,喜欢主动和我搭话,时间长了自己开口喊我哥哥了。那次非拉我去见一个朋友,说是巴黎有个姐姐来尼斯玩,是她小时候一个大院的,来法国4年了,因为我也在巴黎生活过,说不定有共同语言,说是要给我介绍做女朋友。
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巴黎,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我不愿回谈及巴黎,我一直推却,后来她跑到我住的地方来拉我去,我只硬着头皮陪她去了,心想,硬着头皮请人家吃顿饭吧,谁让她嘴巴甜,“哥哥哥哥”地喊个不停,这总有代价的。
在尼斯老港附近的一个海鲜餐馆,我见到了那个从巴黎来的女孩夏雨,她中等个字,打扮的不错,她从一辆蓝色的宝马Z3上下来的时候,我就估计这又是个混在巴黎的富二代了,他们的生活我熟悉不过。
走近了才看到她化的妆有点浓,表情有些高傲,她这样的女孩,身边自然不缺追求者,高傲是自然的,换了几年前的我,一定会动点脑筋,可惜现在的我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事情不感兴趣。
“夏雨姐姐,这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尼斯帅哥——兰晓!”曾洁介绍道,我被她说的很不好意思。
“兰晓哥哥,这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巴黎第一大美女——夏雨姐姐!”说罢朝我眨了下眼睛,我瞪了她一眼,她就跑过去吧台喊服务员了。
“你好。”入座后,我问候她道。
“你好。”她也淡淡地回应道。
“刚到尼斯?”我客套地问着她。
“是啊,这不,昨晚觉得无聊,在巴黎呆腻了,一大早就发神经开车过来了,来尼斯透透气。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她拿起身旁的包,去了洗手间。
我被晾在那边,便拿起菜单看了起来,曾洁跑过来说:
“怎么样,不错吧,我没骗你吧,不管啊,今天你得请客,犒劳下我这个媒婆。”
“我来就是埋单哒,你这个家伙。”
说话间夏雨回来了,看得出来,她去卫生间补了个妆。
“说什么这么开心呢你们?”夏雨问道。
“兰晓说你漂亮呢!”曾洁朝夏雨说道。
我听着尴尬极了,夏雨这样又有钱又漂亮的女孩,这种恭维话听得太多了,你越夸她她越躲着你,不过反正我不想接近她,随她折腾吧。
“兰晓可会耍酷了,平时在班里都不搭理我们的,只和那些金发碧眼的北欧美眉搭讪。
“你少来啊曾洁,我可没,我法语说不好,怎么搭讪。”我争辩道。
“你别谦虚啊,每次下课你开车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我都看到啦,那些金妞在背后指指点点,谈论着你呢,说你帅!”曾洁一副夺理不饶人的架势。
看我不做声了,曾洁这才罢休,一会儿又笑嘻嘻地和服务生开玩笑了,人家没听懂她说什么,她这才正儿八经点起菜来。
“今天我们把兰晓吃穷。”曾洁愤愤地说。
“别了,我请你们吧。”夏雨说道。
我虽然口袋里银子不多,可是也要撑一下的,忙说:“你远道而来,哪能让你请啊!”
“也不是啊,我每年都会来这边转转的。”夏雨淡淡地说道。
她这么说我就不禁想起那次我们几个来尼斯的场景,心想,不就是过来烧钱么,愈发这么想,我心里就越和眼前这个女孩对立起来。
2010-11-30 12:3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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