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遇险
自1950年入朝,一直到谈判结束后回国,杨凤安在彭德怀身边经过了抗美援朝的全过程。回忆这段岁月,杨老的另一个感触是,自入朝第一天起,彭老总就始终处于各种危险之下,这也是他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解放战争后期基本上像这么高的指挥机关没什么危险”。
威胁最大的,是美国飞机的轰炸。杨凤安说,志愿军总部有几十部电台,每天都要发出各种信号,与北京、沈阳和各军、师联系,而美军的侦察技术非常先进,他们很快地能对电台进行测向、定位。所以这一带也是美军飞机频频光临处,由此志愿军的会议绝大多数都选在晚上开。
志愿军司令部所在的大榆洞,是一个废弃的金矿。整个矿区空无一人,没有水,也没有电。彭德怀的办公室设在半山腰,是木板墙的房子,当初是矿山的调度室。每当敌机靠近的时候,办公室值班人员都劝彭德怀到山沟里隐蔽防空,但彭德怀仍在办公桌前坐着不动。“飞机几乎每天都来,每次来的时候,我都和老总说出去防空,可老总老说:没事,你们出去吧!他不动谁敢动啊,是不是?”杨凤安说。
第二次战役之前,敌机在大榆洞志愿军指挥部上空的侦察盘旋活动频繁。在驻地附近的山坡上,白天、黑夜有时出现伪装成朝鲜老百姓的中年人,敌机来了则用发报机或信号弹指示目标。有一天,防空号又响了起来,接着传来敌机的轰鸣声,几架F-86战斗轰炸机一架跟着一架,从山那边飞过来。洪学智拉着彭德怀出了办公室。此时,第一架飞机开始俯冲扫射,彭德怀和洪学智刚走到山沟松树林边,第二架飞机又冲了过来,洪学智赶紧把彭德怀按在地上。飞机上打下一阵机关炮,打得前后左右都是烟尘,松枝也哗啦啦往下掉。
“敌人已经发现那个地方是一个大的指挥机关,但是并不确定是彭老总的指挥所。这一次袭击后,志愿军领导非常着急,以邓(华)、洪(学智)、韩(先楚)、解(方)、杜(平)的名义给中央发了一个电报,专门讲了彭总的安全问题。”杨凤安回忆,当时中央军委当即回电:“志愿军总部要注意防空,进入隐蔽部,对彭德怀的安全问题,责成志愿军党委负责。”
11月24日夜,志愿军党委几个常委开了一个会,专门讨论彭德怀的安全和志愿军司令部的防空问题。会议决定,机关工作人员在25日拂晓前疏散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并注意防空。“参谋长解方就告诉我们统统要隐蔽,谁也不能出来。山下边有下水道,上边有很多洋灰盖,我们就钻那里头去,谁也不让到房子里待着。”刘祥回忆。
在这个会上,大家决定,彭德怀的安全由洪学智负责。所以第二天一早,洪学智就来到彭德怀办公室,要他到半山腰上一个山洞去办公。“但彭总很犟,坚决不走。”杨凤安回忆。“洪副司令见劝说无用,也不顾彭总在发脾气,就死乞白赖地把彭总拉出门,他还喊我和警卫员,让我们把彭总的铺盖卷、行军床,连同毛笔、墨盒、电报稿纸这些办公用品一起拿到洞里。”这个自然洞离作战室不到200米,只能容纳三四个人。邓华副司令早已等在那里,3个人就地在防空洞里研究起了战况。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9点多了,彭总着急啊,他想知道第二次战役前面情况怎么样了。我说我去看一看,我就朝办公室那个方向走。我走到还没有进办公室门,我就看见两架B-26轰炸机,朝着办公室上空由西南向东北稍偏办公室上空飞过。我以为它们是轰炸完新义州要回去了。”
杨凤安进了办公室,里面有4个人:成普、徐亩元、毛岸英和高瑞欣。
到了朝鲜战场后,毛岸英的正式身份是志愿军司令彭德怀的秘书兼翻译。志愿军总部成立党小组时,毛岸英被推举为党小组长。杨凤安说,平时大家都非常关照毛岸英,“他没有作战任务,平时我们也不叫他值班”,只有苏联的拉佐瓦耶夫来的时候,他帮助做些俄文翻译。但是毛岸英非常积极,经常和参谋一起研究敌我情况,发表意见。毛岸英的级别不够,没有呢子大衣,杨凤安说他还把自己的军大衣给了毛岸英。毛岸英牺牲的时候,穿的就是杨凤安的这件大衣。
一件小事,则使毛岸英给刘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机关办公室在山上,伙房在山下,所以他们的日常生活用品、饭菜都由警卫和司机从山下往山上送。“用水也是,我们从一里外的河沟里两人一桶往山上抬,走在坡陡石头多的小路上左摇右晃,满满的一桶水到了山上也基本上只剩下半桶了。”十几人抬一趟水,也只够大家洗脸刷牙勉强使用一早晨。“别人洗漱提桶就倒一大盆,洗完脸咣当一下子倒掉,他呢,每次用牙缸从水桶里舀出来,用一点倒毛巾上擦脸,再用剩下的水刷牙。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就觉得,毛翻译这人不错,真体贴人。”
高瑞欣是西北人,19日才到的朝鲜战场。“刚来的时候没让他参加工作,先让他熟悉情况,25日那天他刚刚开始做准备工作。”杨凤安说,“山上有个大洞,是志愿军政治部的地方,我们和毛岸英本来是作战部门的,为了安全,也到那去睡觉。我们一般都是太阳出来之前吃早饭。他们昨天睡得晚了,我们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还没过来,等到了9点多钟到办公室来,饭菜早凉了,所以他们俩就围着火炉热饭吃。”
杨凤安问正在作战室值班的成普和徐亩元,有什么情况,两人说没什么变化。“我问了问情况,说了句:‘你们注意防空啊!’然后准备回去再向彭总汇报。一开房门,我一看敌人飞机又飞回来了,好几架,我就大叫一声:‘不好,快跑!飞机来了!’”
此时,几十枚汽油弹已经离开机舱向下坠落。“解放战争时我从没看见过这东西,我心说这是什么呀?”初到朝鲜战场的杨凤安对这种武器还很陌生,而对19岁的刘祥来说,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好奇多于恐惧,他非要出去看看飞机轰炸的情景。眼前的景象让他终身难忘:“地下天上全是火啊,没有不烧着的房子。连铁路的轨道全都是火。我说这是啥家伙呀?后来说是个凝固汽油弹。”
此时,彭德怀办公室及其周围已是一片火海。成普、徐亩元以及两个警卫员从火海里跑了出来,成普面部受了轻伤,可是离房门较远的毛岸英和高瑞欣却没跑出来。
杨凤安急速跑到彭德怀身边说:“办公室的人员,除了岸英和高瑞欣同志没跑出外,其他同志都已安全脱离,看来岸英和瑞欣同志牺牲了。”杨凤安回忆,彭德怀听后就站立不稳,久久一言不发,许久才喃喃地说:“岸英和瑞欣同志牺牲了,牺牲了……”说着,他走出防空洞,缓缓来到出事现场。两具遗体已完全被烧焦,无法辨认。最终凭着一个手表和一支手*枪(毛岸英回国时由斯大林赠送的)才确认出毛岸英。
“中午饭大家都没有吃。他后来说:‘这事要报告毛主席他老人家。’他亲拟了一份电报,发回国内。”傍晚,他与工作人员来到毛岸英墓前哀悼。他缓缓地说:“毛岸英同志是向我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军的人,是一个好苗子。”又说,“岸英同志牺牲了,我怎么向毛主席交代?”大家都黯然落泪。
“这天晚上,所有工作人员都搬到山洞里去了。彭总也没吃晚饭,不说话,一宿都在山洞里面走来走去。”
1951年2月,彭德怀从朝鲜回京述职时,亲自向毛泽东汇报了此事,对毛岸英的死做了检讨。毛泽东说:战场上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当彭德怀问及岸英的遗体是否运回国内,没等彭总说完,毛泽东摆手说:在朝鲜战场上牺牲那么多英雄儿女,不要因为岸英是我的儿子就特殊,岸英与在朝鲜战场牺牲的千百万英雄儿女一起埋在朝鲜的国土上。杨凤安说,毛岸英原来牺牲的时候,把他已烧得焦黑的遗体用木板钉起来,“大榆洞北边有个自然洞,就把他放在那儿了”。1954年,毛岸英安葬在朝鲜平安南道桧仓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中,他也永远地成为一段特殊历史的见证。
志愿军总部搬了几次家,先是在大榆洞,后来又到德川以南的北仓里,接着又转移到君子里,又从君子里前移到上甘岭。后来为了安全考虑,又从上甘岭往北撤到伊川以北的空司洞,包括最后的桧仓,杨凤安解释说,朝鲜的金矿洞非常多。因为这里好防空,所以志愿军总部进到朝鲜以后,都是住的金矿洞。
可是就在搬往空司洞的当天,彭德怀和志愿军司令部的人,又有了一次生死历险。“那一天黄昏,两架敌机发现了有人在山下往山上洞里来来回回地搬桌凳,它们就俯冲扫射,又投下两枚炸*弹,盘旋了两圈后才离开。”毫无疑问,志愿军领导机关目标已经暴露。总部首长判断敌机明天早上肯定还会来轰炸,于是趁天亮之前把办公室的人员都叫了起来,但是没惊动凌晨2点才休息的彭德怀,想让他再多睡一会。
不一会儿,就听到敌机的隆隆声向这个方向飞来。杨凤安大叫一声:“警卫员,赶快叫彭总起床!”这时第一架敌机已经俯冲扫射,杨凤安说他跑进屋,伸手把彭德怀拉了起来。彭德怀刚离开,他睡的行军床就被打了几个洞——这个行军床后来被送到国内,还在军事博物馆展览过。彭德怀刚一出门,第二架敌机又俯冲过来。杨凤安说他用半边身子把彭德怀掩在底下,所幸两人毫发未伤。可是彭德怀住的地方已几处起火。
杨凤安说,当天原本安排邓华靠近彭德怀办公室住,因为邓华在下半夜才到,怕惊动彭老总,就搬了张行军床,和洪学智挤在一个朝鲜老百姓的屋里住下。当敌机飞来的时候,洪学智被惊醒了,他朝邓华大吼一声:“飞机朝这边来了!”可是邓华还在熟睡中。洪学智一下子把他的行军床掀翻了,拉着邓华就往外跑。洪学智的腿被撞肿了,邓华和警卫员搀扶着他,跑到屋旁的一条小山沟里。刚进山沟,敌机的火箭弹就发射了,之后又超低空飞来,扫射一阵扬长而去。
敌机走后,大家看到彭德怀房子已被打坏,而他躲进去的防空洞门口的草袋子上面,竟然有70多个子弹眼!再看洪学智和邓华的房子,邓华的行军床也有好几个洞。
|
2010-11-28 02:05: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