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驿路曾吟
机舱外白云飘飘,国泰航空的cx261直飞巴黎的波音747正在云中穿梭。
分不清是云还是雾都在机身掠过,虽然明知是不着实地的云雾,但看上去总是很扎实的感觉,踏在上面的话,或许不会掉下去。步履云中,吟风逐日。如此所为,那该是多么逍遥的光景。
“现在飞机进入平流层的平稳飞行当中,各位乘客可将安全带松开。稍后机组人员将向各位提供晚餐。”广播中空中小姐礼貌且不带感情的声音将张直行的思绪从外面云中拉了回来。
张直行穿着蓝色风衣,运动裤,但显然是上了飞机才换的那种适合长途飞行的舒服型运动裤。身上脸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品和多余物,全部头发长度齐齐整整离头皮只有5毫米,脸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索,像刚从洗衣机里面拿出来那样。
张直行直直身子,顺便伸了一下懒腰,最后瞄了窗外一眼,乌黑一片,毕竟是凌晨12点的夜航班机,窗外如有云彩,只是除却自己刚才的想象,否则无法得到。
他轻轻抽出前排座位后面的小桌面,等待着空中小姐的送餐。广播说要送餐,但实际上送的却是5、6分钟后的事情,这个时候张直行无聊地在小桌面上用手指画着圈圈。
再过不到十个小时就回到巴黎了。小别一个月的巴黎,等待自己的除了是春色无边的三月天,还有就是如狼似虎接踵而来的笔试、口试和Project。到底自己现在应该是满怀冲劲地安排应付学习的计划,还是逃避一下躲在不知不觉的浮想中。两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混进法国工程师学院,得脱语言学校和公立大学的轮回,确实让自己高兴了一回。虽说一路过来有惊无险,眼看再走一点就毕业大吉,纵使这样顺利过关,但一纸工作合同却是谈何容易。虽说上届的中国师兄都能在法国知名的大公司找到CDI,但轮到自己身体力行却不知从何入手。
27岁,国内的很多青梅竹马,同窗好友虽没有成家立室,但也都稳定进取,只有自己还处于彷彷徨徨的潮流之中,何去何从?有时候很羡慕女留学生,能力再不行,智力再不行,人格再不行都无所谓,只要找到个人嫁了就一了百了,毕竟这世界上甘愿做女人汤丸的男人还是很多,无论中国人还是法国人。勾引男人总比努力学习要来的简单和高效,不能说人家错,只是说人家有权这样做。但男留学生就不行了,家乡父老的期待和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心,都不许自己偏离了成功的轨道,尤其到了外面,国内父辈亲戚们的攀比心理使到他们无不持隔岸观火的态度,如无法出人头地,则成亲戚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让父母如何面对?一句话:衣不锦,何还乡?
这一直是压在张直行肩上的包袱,所以他就读的那间工程师学院的名声就成了他唯一的留学精神支柱,努力学习,毕业,在法国大公司里面做个第一年起薪3万5到4万欧元的工程师。这是他所自认成功之正道。但这也令到张直行讨厌一切他自己认为旁门左道的东西:Champs-Élysées上买LV包的不知是东北人还是上海人,开餐馆和批发服装的温州人,搞旅游团的中国人,逃出来的民运分子,等等有个所谓体面的包装、对留学生有所歧视、不是靠自身的知识文化而赢得了生活但却没有社会地位的中国人。总之,他讨厌一切自认为虚伪的东西。
空中小姐终于推着小车到了张直行旁边,看到张直行是个中国小伙,就用广东话斯斯文文地问“先生,想要d咩,我地有......”张直行看了看不算漂亮的服务员,要了可乐和面包鱼,然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他喜欢坐国泰的飞机,倒不是因为他崇洋媚外,因为他说过,与其受国内三航(国航,东航,南航)那些本着憎人富贵厌人穷服务态度的空中小姐白眼,还不如瞅准降价的空隙买国泰,贵虽贵点。但飞机大且不说,起码吃了东西不会哽在脖子中,吞不下吐不出。
张直行慢慢地吃着他的面包鱼,机舱里面虽无情调,但照明却是很充分,747的引擎声音在平流层中倒也不甚刺耳,起飞了一段时间总也逐渐习惯,前排座位后面的屏幕正在播放着些许幽默的幽默节目。
一切平平静静,一切有条不紊,一切飞行中。张直行甚至懒得去注意身旁坐着什么人。
“你好,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旁边的乘客轻轻拍了张直行手臂。
“哦,你好。”张直行转过头。
旁边的乘客是个大概三十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国男人,样子不算英俊,但也五官端正;穿着倒是整齐,一件黑色毛衣十分合身,从领口和袖口突出里面的白色衬衣,显得挺有精神,一条深蓝的西裤下面,却是踩着一双机上提供的拖鞋,看来是在飞机上面坐着,早就把鞋子脱了,露出也是深蓝色的丝质袜子,不过还好,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那个男人笑了笑说:“那个,如果不吃的话,能否......。”指着张直行桌面的还没有开封面包。
“啊好,请拿去吧。”张直行把面包放到他的桌面。
“谢谢你。”那个男人道谢一声,便开始打开面包的玻璃纸。
张直行看了男人的桌面,上面的鱼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只是面包和水就已经没有了。
“你只吃素的吧?”张直行有点好奇。
“对,呵呵,不好意思,上飞机之前有点急,忘记订素餐,所以就只能吃面包和水,刚才看见你好像对面包不感兴趣,就向你讨个便宜......”那个男人连忙解释。
“没事,没事。我只是上飞机前,吃了点东西,这个面包是绝对吃不下的了。”
“也幸好我坐你旁边。”
“呵呵......咦,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吧。”
张直行突然发现那个男人的脸色有点苍白,嘴唇倒是很红,相映之下有点像大病初愈。
“还好,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直以来脸色都是不太好。”那个男人笑着摆摆手。又开始低头吃他的面包了。
张直行又把眼光抛向了乌黑的天空。深刻的思考,是张直行的习惯。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他都喜欢去钻牛角尖。此时不知他又开始想什么事情,但是可以肯定他还没有想到什么东西之前,倦意已经钻通了他的脑袋。
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张直行悠悠转醒,入眼是看到旁边的男人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睡醒之后,觉得有点冷,他打开头上的行李箱,从众多的行李里面,把自己的随身带旅行袋拿出来。
但是可能因为行李有点太重,他一下拿不稳,行李就向那个男人头顶掉下。他忍不住就惊呼了一声。
也幸亏那个男人反应机敏,向上一伸手,抓住了行李的带子,总算没有硬生生的砸在那人头上。
张直行接回行李袋,连声说对不起,那个男人也笑着摆摆手,意思没有关系。
他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确认他没有什么事才放下心来,只是行李袋上的连带子的那个钢扣断了而已,可想而知如果整个行李砸在头上,那么后果堪舆。
经过这一下,张直行清醒了不少,然后去洗把脸,也算是精精神神地坐回到座位上。
那个男人可能看书也看得累了,看见张直行回来,就随便把书合上,喝了一口水。
“看样子,你好像是学生吧。”他说。
“对,我在巴黎上学。”张直行点点头,稍稍侧着身对着他。
“巴黎的冬天可冷?”
“冷,冷到极。”张直行一语相关。
“呆会到了巴黎,还会那么冷吗?始终是三月了。”他低下头,右手摸索着左手的指甲。
“三月的巴黎也是那么冷,也许更冷。”
“雾呢?还是那么大吗?”
“应该有增无减,早晚之间,路灯之光......”张直行还在想有什么词可以烘托一下。
“十步之外,难辨雌雄。”那个男人顺口而上。
“哈哈,对对。”张直行不禁莞尔。
“你好久没去巴黎吗?”张直行翘起二郎腿。
“你怎么知道以前去过巴黎。”那个男人有点好奇望向对方。
“因为你问我‘雾还是那么大吗’,言下之意就是......”
“是啊,很久了。”那个男人又低下头,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了一下口风,“你呢,学习还好吧,学什么的你是 ?”
“学的是土木,学习也就得过且过的样子。”
“学这行好像前途挺好吧。”
“呵呵,你看我好,我看你好,但是真正艰辛之处也只有自己才体会个中之味。”张直行摇摇头。
“怪不得你说巴黎冷。”那个男人干笑了一声。
“唔......能方便问一下,你是做盛行 ?”张直行把话题一转。
“卖武。”
“卖...武?”张直行差点没笑出来,“怎么个卖法?多少钱一分钟?”
“我这不是论分钟卖的,我这是论斤而称的。”那个男人哈哈大笑。
“那,在巴黎,你的,你的生意好做吗?”张直行打算一直胡吹下去。
“肯定是不行的了。我这些老一套,唉,现在时兴那个叫什么东西,那个词怎么念?”那个男人侃侃而谈。
张直行听得一头雾水。
“对了,”那个男人突然想起那个词了,“cool,现在时兴那个叫有性格,做事要讲cool,我们以前那一套不行了,淘汰了。”说着,手在面前扬了几下。
“算了,你呢?你有多久没去巴黎?”张直行把话题再转。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下:“多久呢,真是岁月浩瀚,我曾经一再想啊想,我都忘记了。”
“哦。”张直行听到这样的回答,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生命好像急行的列车,飞驰不停站的草原中,时间遗留在哪处路向?一去无影踪。”那个男人叹了口气。
“哦,也是也是。”张直行不知所云,只好唯唯诺诺。
那个男人也没有出声了,眼中始终有些落寞之意,脸色比起刚刚也更加苍白了。
张直行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脸色有点奇怪。
飞机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大家都自觉的不说话,睡得着的就睡觉,睡不着的就发呆。
一切飞行中。
巴黎真的很远,一万公里。但无论多远,终究也到了。
飞机着陆不久,那个男人早早地把东西拿下来,顺便把张直行的旅行袋也拿下来。
“接着!”一把旅行袋递给张直行。
“谢谢你!”张直行点下头,挎上旅行袋就去排队下飞机了。
一路上张直行都没怎么再跟那个男人说话,一直出到大厅,张直行到楼下坐地铁,那个男人有人开车接他,他也没有意思顺路载一下张直行。两人就在大厅里面握手道别。
“再见。”张直行礼貌微笑。
“再见。”那个男人也含笑点头。
两人刚要转身,
“哎,兄弟,高姓大名?”忽然张直行脱口而出。
“哦?”那个男人有些愕然,“你我萍水相逢......”
“我叫张直行。”张直行倒也爽快。
“呵呵,直行,为人处事直行不曲,也算好名字。”那个男人微笑一下,摸一下越发苍白的脸,“我姓蒋,蒋思雄。”
张直行看着蒋思雄远去的背影,还是感觉这个人有点神秘。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记得飞行当中,他的单挎旅行袋连带子的钢扣不是断了吗?怎么现在却安安稳稳的挎在肩上?他低头一看,那个钢扣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钳子扭好了,要修好这个钢扣,非钳子所不能为。谁这么厉害能带钳子上飞机,还能帮自己的旅行袋弄好钢扣呢?
张直行一脸狐疑地上了地铁,回去如此这么的一个巴黎。
[ 本帖最后由 无印凉粉 于 2008-9-1 14:2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