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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覆水难收
引弟走后第二个星期,国梁突发奇想,请来一帮建筑工人,在“避风港”之外架起四堵钢筋混泥土墙,还到主楼厨房挖挖敲敲,幸好这派乌烟瘴气来得快,去得快,十天后竣工,新楼比主楼矮三米左右,外墙贴的是棕色装饰木条,无窗无阳台,左看右看都觉得像是个密封性良好的巨型墓冢。如果他稍稍露出谐谑的态度,我可真要骂他故意捣蛋。他买了许多电器和生活用品,把狗也关了进去,我怀疑他在为分居作准备,彼此分得更为干净。可是,我很快就打消了疑虑,他除了早晨和晚上各去一次“墓冢”,闲暇时间大多呆在主楼,也就是和我同一屋檐下。
新的世纪已经来临,我还沉湎在旧世纪里。莉莉嫁人后不再做家政,国梁新请了一个老妈子,第一日,做的是白菜豆腐汤和凉拌黄瓜、凉拌茄子,第二日紫菜汤和炒青椒,第三日也全是素菜,一询问才知是在家佛弟子,不粘荤。弄得我和国梁哭笑不得,我主动开口,说与其找个陌生人来,不如从此我来操持家务。这次,他倒顺从了我的意思,还故意将了我一军,“做得难吃,照样下你课。”
有一天清晨,雾气沉沉,能见度很低,我溜狗回来,听到墙角嘤嘤的小儿哭声,前后不见一个人影,襁褓里夹着一张便条,天哪!是引弟写的:亲爱的姐姐,请你无论如何要好好抚养大这个孩子。我是XX教会的成员,根据教规,不能结婚生子,这是我的私生子,我偷偷生下了他,偷偷送与你。我罪恶深重,你千万不要向他泄露有关他生母的任何消息,我不配做他的母亲,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的母亲。
“妹妹!妹妹!你给我出来……”她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等我抱孩子进门才会放心离去,我抱着孩子来回跑了三四趟,雾实在太浓了,声音传不远,那孩子经我这番折腾哭得更响了,她到底躲在哪里?这孩子想必初生没两天,眼睛半睁半开,哭的声音却那么尖锐刺耳,雾气打湿了他的眉毛和额发,脸上泪水汪汪,看着,看着,我也跟着大哭起来,一壁哭,一壁骂他的娘心肠狠毒。
我坐在院门口哭,狗不停地吠叫,国梁披着睡袍跑出来直问出啥事了。小心翼翼从我怀里抱过孩子,呀呀哄他,那孩子经他一番抚哄止了哭声。我把引弟的便条递给他,百般不得其解,“成都有什么地下教会?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看也没看,揉作一团塞进了衣兜里,好像是见惯不惊了,“都是读书惹得祸,书读多了,愤世嫉俗,我看你妹妹向来就是个小愤青,这不,愤到邪教里去了。”
本是弃儿,我便叫他“弃”。国梁视其若珍宝,为他换尿片,喂牛奶,弃讨厌睡婴儿床,不但要挨着国梁睡,还要睡在国梁的胸口才安逸。弃两岁前,国梁不在则已,在必俯首甘当玩偶和睡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国梁适可而止,爱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棍棒出孝子,溺爱难成才。就睡觉的问题,国梁以书(《科学育儿技巧》和《婴幼儿心理学》)为证,以理据争,反驳得我瞪目结舌:弃寻找的是他母亲的心跳,稍大点,弃就会忘记胎儿时的记忆寻找其它的东西。
八月的一天,我给花锄草,弃绕着几棵梅树爬,发出咯咯笑声,屁股后面尽是他撒落的碎草叶和花瓣。他大概玩累了,安安静静地背着我坐。过了一会儿,我悄悄走到侧面偷觑他,他的嘴角乌黑全是泥土,腮帮圆鼓鼓滚动着异物,掏出来是一个活螺蛳。弃手舞足蹈,一副欣喜若狂的邪恶相,我脱口而出:怪物!弃让我伤透了脑筋,他还爱刨土里的蚯蚓,刨出来扯成小段。秋深了,他却不知冷暖,趁我不注意脱掉衣服爬进齐膝深的水池里,有一次,天下着暴雨,水管堵塞,水越积越多,待我冲到水池边,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头,只剩下两只小手在水面抓狂,他的手一触到我的手,腰身一耸冒出了水面,“布!……”他狡猾地大叫一声,抱在嘴里的水全吐在了我的脸上。
弃“玩世不恭”的小眼睛里,毋庸置疑,我就是他的生母,国梁是他的生父。这是可喜还是可悲的事?我很矛盾,弃的存在无时无刻不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我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真怕某一天早晨醒来,她的容颜在我的记忆里模糊得像一道浮光、一个掠影。
转眼已是2001年冬天。手机广告铺天盖地泛滥成灾,市场产品良莠混杂低价恶性竞争,两三百元已能买到一部智能型。大街小巷,彩铃声声,蓦然回首,“大哥大”已成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殉葬品。
那年冬天,飘了好长一段时间雨雪,梅花提前冒出了骨朵。天空总是乌鸦鸦的,一直不见阳光。放眼望去,人和物体全水涔涔带着霉气,像这样糟糕的天气,无心出门,就陪着弃在小宝宝网站上玩益智游戏。
一个绅士推开了咱家院门,携进来一股南方咸热的海风,绅士的皮肤经阳光晒得黝黑发亮,眉清目秀,口齿伶俐,因毫无斩获而微微有些失望,自衬衣口袋里取下一只派克金笔赠与弃,我推辞道,孩子还小不该受此大礼。绅士态度谦和诚恳,“只是一只笔而已,弃长大了,用这笔给我写封信吧。”又把家庭地址、办公地址、电话号码全给了我。我说,“放心。”
“后会有期……”说完,绅士旋即离去,像他携进来的那股海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下无限的遗憾和怅惘。
这个绅士就是新加坡。当初新加坡以为引弟猝然辍学是因为和桥的思想出现太大的分歧找不到出路为情所困,相忘既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态度,如若引弟选择的是后者,他何必要去搅扰好友的清静。今年初,得知桥有了家室,惋惜中又很释然,才发现对引弟的友谊里面还掺杂着爱慕,故率性依据引弟从前给他的地址来到成都。
据说过了25岁,十年光阴也不及年少时的几个月,人开始从鼎盛状态向下滑,衰老由此开始。难怪乎,仿佛仅是睡了一觉,已七年八载。弃聪颖过人,四岁起开始练习柔道,健壮如老虎,小眼睛里折射出来的自傲彪悍和国梁简直是如出一辙。每逢假期,爷儿俩通宵达旦地玩枪杀电子游戏,男人、战争、屠杀、枪炮是他们百谈不厌的话题。弃在学校里拉帮结派,和人讲江湖义气,还制定了不少帮规,最重要的两条是不准偷窃,不准欺负弱小者。他学习成绩实在是太好了,再加之每次学校开展慈善捐款活动,他出手便是1000,慷慨大气,他的小脑瓜里老爸的钱就是他的钱,而他是视钱财如粪土。所有这些在校表现让校长是莫可奈何,五分怜爱,五分焦虑。
一天放学回家,弃气势汹汹地质问他老爸,为商之道,诚信为本,为什么在奶粉里放那么多三聚氰胺?同学们在学校对他口诛笔伐,他现在真像是过街的老鼠,人见人打。国梁厉声呵斥他住嘴,这不是小孩子关心的话题。弃越说越激昂,国梁反手给他两巴掌,鼻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弃胸前的衣服。弃愤懑地扭头便往外跑。
“嘟嘟——”接连不断的喇叭声在院墙外鸣响,一个男子高呼,“撞到娃娃了……”
弃横卧在卡车的轮胎前,一动不动。国梁抱起弃,惨烈地哭喊道,“儿子,是老爸的不是……老天爷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司机显然吓坏了,惊慌失措地站在旁边辩解,“他一下飚到路中央来,我踩刹车都来不及了。”我怎么听得进去,死死拽紧他的衣领不放,围观的好事之人趁机对他拳打脚踢,乱做一团。交警很快便来了,我和那个倒霉的司机唤去青羊区交通队作笔录。
二十分钟后,我接到医院方面的电话,情况是十万火急,必须在4小时内给弃输血。我和弃是近亲,配型成功机率较大。我忙忙跌跌赶去,弃的脸上已浮现出生的色彩,原来,国梁让医生检测他的血液,正好配上型。
报纸和电视天天都在报道婴幼儿患上肾结石、中毒身亡的事件,索赔的家属陆续找到厂里,上面已着手调查此事,国梁深恐大势已去,仓惶中对我又打又骂,打过骂过却心痛得不行,低声下气向我道歉,他酒醉后说的一席话让我不寒而栗,“哑女呀,哑女,你让我怎么办?我已是万劫不复,不如带着你和弃儿去见阎王爷。”
弃后天出院,我打定主意不让他回家。想来想去,还是风铃子最可靠,我把私自存下来的十万块钱分成两份,一份留给母亲,一份留给弃,如果我遭遇不测,拜托风铃子看在过去姐妹情份上为我善后,培养弃成人。这些话都写在一张纸上和存折锁进小匣子里,钥匙我拿着。我把匣子交给她,要她发毒誓十天后不见我人,才砸开箱子,后天早晨9点记着去接弃。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证明我是要出远门,我还拿出明天晚上十点钟去西安的火车票给她看。接着,我去邮局,凭着记忆中的地址给佟柯寄了封信,里面夹着一张他和他妻的黑白照片,十年前让国梁撕成两截后,我粘贴在一张同等大小的白纸上,封口前,我把照片取出来,背面添上两个字“永诀”。
然而,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彻底扰乱了我的计划。国梁是弃的生身父亲。意外的发现让医生费夷难解,为何我和国梁都异口同声称并不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引弟的突然失踪听起来也似疑点重重,难道其中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如此,院方还是把DNA检测结果告诉了我,因为法律上,我是孩子的监护人。不过,他们还说,已向警方报案,让我守口如瓶佯装不知保持镇定,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没有人给我承诺,而且,我也不知道“不久”是几个星期?几个月?或几年?本来看在夫妻一场上,我设置的谋杀也是温柔而甜蜜,毫无痛苦,在红酒里放入三唑仑强效安眠药他喝后失去意识我再动手。但现在,我决定撬开他的嘴巴,问出真相。我通过一个“绿色协会”网站假借他们标榜的自我防卫口号定购了一瓶喷雾型FM2迷魂药,不言而喻这是非法买卖,有人会根据客户提供的地址和暗号送货上门,所以我如期拿到了药。成败都看今夕,孤注一掷了!
我在厨房忙碌,嘴里哼哼唧唧“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上面的调查组来无声,去无影,并没让工厂停产,国梁想的是如果把他逼得太狠了,供出商权交易内幕,某些政府官员也难脱干系,肯定是这些人的斡旋平息了事态。这两天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听到我在厨房唱歌,记起幼隼明日归巢,心里也轻飘飘跟着哼唱起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天上的月越圆越寒,水中的月让风拉长,拉扁,忽而完全撕碎。我想起多年前在汉洲逃亡的那个夜晚,月亮也是很大很圆,那时以为抛弃了世俗的道德观所付出的代价全部是为了亲人,喧嚣浮华的社会,鲁莽轻狂的心灵。其实,我一直都在逃亡的路上,不过,现在,已无路可逃。
菜凉了味道欠佳。我把国梁拉到桌边,说,“梁哥,是先喝老龟汤,还是先喝杯红酒?”
“八菜一汤呀?”他用指头点了点,“还都是我爱吃的菜唷,老婆越来越贤惠了。”
他先喝了一碗汤,尔后,让我斟了半杯酒,兴头上非要我陪着他也喝半杯。我的胃碰酒必痛,但为了不扫他的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和他把杯子碰得哐啷哐啷响。他突然无限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说,“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人就是脾气不好。”
十五年夫妻……真是南柯一梦,徒留磋叹!
“我知道妹妹在哪里。”
他愕然望着我,结结巴巴道,“在——在——哪里?”
“在日本!听说今天是XX教成立100周年纪念日,她肯定去了日本,日本是该教的发源地。”我毫不犹豫地说。
“还真有这个教啊?”他比刚才还惊愕。
“我可是用百度、谷歌、雅虎搜出来的,上千条关于这个教会的讯息。不信,等会儿,你也上网查查?”
他相信了我的话,点头道,“这世界太离谱了!”
“梁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天?”
“就是引弟失踪的那天……”
“我们吵得很凶,然后,你出门很晚才回来……”
“还有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把桌子一掀,“难不成你给我摆的是鸿门宴?”
我拿出FM2,向着他狂喷。
灯光非常柔和,像一层绿色薄纱笼罩在我们身上。他站在原地,两目空空,没有聚焦点。我搬来一根凳子,对他说坐下。他乖乖坐下了。我迅速翻出藏在厨房壁柜里的尼龙粗绳,把他五花八绑起来。
“梁哥,你和引弟是不是有一个儿子?”
“是。”
“你和引弟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在医院里。”
“你是不是很喜欢引弟?”
“不喜欢。”
“引弟现在在哪里?”
“和财财在一起。”
和财财在一起?“墓冢”!
“你这个遭天杀的畜牲——畜牲——”
砰然一声巨响,冲进来几个便衣警察,吼声如雷,“不要动!”大吊灯让谁拧亮了,我抬首一瞧,门口站着风铃子,尴尬地向我摆手道,“打你电话和手机都无人接听,我越想越不对劲,就砸开了匣子……”
我强忍住胃部痉挛,无力地说道,“引弟在侧楼里,都是这个畜牲干的好事。”
警察剪断绳索,给他上了手铐。“墓冢”第一道防盗门用钥匙即可打开,进去一段狭窄的长廊,又是一道防盗门,打开,紧邻一道电子门,只能凭密码出入。药效已过,国梁不作任何抵抗,说出密码。
室内安的都是日光灯,明亮整洁。厨房有一个电炒锅、电饭煲、微波炉、冰箱,卫生间很小,马桶旁边就是浴缸,从颜色质地来看,不是便宜货。客厅占的面积最大,大概有三十平米,布置得也很讲究,还铺了大红地毯,诺大的家庭影院电视机占去半壁墙,角落里用木栅栏圈出来一个“玩耍乐园”,两个绿色小帐篷里芭比娃娃站的站,坐的坐,门口守护着德国牧羊犬(产地不详),仿造得惟妙惟肖。帐篷旁边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积木。一个脸色苍白头发长到小腿肚身材苗条的妇人怀抱婴孩惊恐地退到墙角,两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黄毛丫头各自抱着母亲的大腿,畏畏缩缩地打量入侵者。抱着母亲大腿的一个女孩突然胆怯地呼唤道,“爸爸!”
国梁撇过头,装作没听见。警察把他带了出去。警察问什么母亲都不作答,两个女孩用一种独特的语言交流,我们听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咿唔声,这时,心理医生赶到,示意警察暂时退出“墓冢”,现在房间里只剩下那个心理医生、我和她们母女四人。女医生指着我问引弟,“你还记不记得这个人?”引弟木然地望着我,点点头。女医生舒了口气,说,“你姐姐,罗哑,来救你和你的孩子出去,你愿不愿意跟着她出去?”
她猛烈地摇头,因为恐惧周身都在发抖。
女医生说,“不要怕,陈国梁再也伤害不到你们了,我向天发誓。”
引弟想了想,半信半疑望着我,最后点了一下头。我抱起刚才呼唤爸爸的那个女孩,女医生抱起另外一个,我们一前一后,慢慢走出了“墓冢”。在跨出“墓冢”门槛的霎那,女孩望望天空,向上指着说,“上帝住在那里吗?”
“啊?”我愣了愣,回答道,“大概是在那里吧。”
“妈妈说,上帝和天使都住在上面。”
那天晚上,警车护送引弟母女到了郊外的一处封闭式心理康复中心。第二天,我去看望她们,两个孩子活泼乱跳仿佛与普通孩子没有两样,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她们见了人还主动打招呼,沟通毫无障碍,只有她们单独相处时才以动物似的咿唔和肢体语言交流。与孩子们相比,母亲孤僻多了,身体倦怠,每两小时就要打个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张口说话。我陪着引弟在院子里散步,不到十分钟,她已累得腿脚发软,我不得不搀扶着她回去休息。
几天来,她只字不提过去的生活。对我的态度也时冷时热。有一次,我问她,“想不想念妈妈和周家婆?想不想念弟弟?”她好像不知我所云,即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找不到任何肯定和否定的暗示。她对孩子的照料总是让人联想到老鹰和小鹰,母牛和小牛,原始自然生态和动物本能。
医生不啻一次地鼓励我不要放弃和她的交流,亲情是治愈创伤的最好药物。引弟的心理康复之路将非常漫长,也许终生都需要人陪护。
我带着弃去看她,没想到她一见到孩子就昏厥了过去。弃对这个弱不惊风的小姨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弃问我,“妈妈,小姨的脸跟僵尸差不多,白得像纸,她们从前是不是生活在古墓里啊?”我想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试探我。不料他继续说下去,“古墓小说里的僵尸就是小姨这副木木纳纳的神态。”
截至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弃和引弟的关系。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们家周围总是埋伏着一些陌生人,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南腔北调服务于各种媒体,那段时间他们就靠炒作“墓冢”事件来增加报纸的销量、电台的收视率、网站的点击量。陈国梁收监后爆出毒奶粉黑幕,红富士那张菩萨面孔也相继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医院已免去他的一切行政职务,人们怀着各种心态等着看他和他的难兄难弟对簿公堂互相攻讦。已经有些时日不见黎阳、小华、小刚,他们大概寻求其它的谋生手段去了,大家是否还有缘相见?——不过,也没有什么令我伤感的。
万万没有想到,新加坡看到美国BBC的相关报道再次找上门来。他的面容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额心添了两条深深的皱纹,声音有些沙哑。我是黄昏带新加坡去探望引弟的。引弟支着二郎腿,胳膊肘撑在膝盖奶孩子,窗外的灯已经亮起,她坐的地方正好是走廊的尽头,背着光,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幅定格了的画,流淌着忧伤之美。直到我们走近了,她也没抬头。新加坡双膝跪地,轻轻地喊她“三弟”。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因为,我看见,新加坡已经泣不成声。
引弟凝视着新加坡的脸,像个温厚的大姐姐,说道,“是你吗?我们终于见面了。”自她入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流利地表达情感。
“桥没有来,我知道他不会来的。”
“本来就不应该有桥,我一直在等你。”
当我回到家,弃、妈妈和周家婆还在院子里。轰的一声,一只烟花飞上了夜空。周围噼噼啪啪响起炮竹声,已是岁末。 |
2009-5-23 18: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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