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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Rivendeil

踢踢兜丽江之恋(你说情色,她说忧伤)·····转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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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0
  
  丽江无处不在的是溪水。
  每条巷子的旁边,每间屋子的窗前檐下,都是清澈见底的小溪。有的大一点,有的小一点,溪水不停地往下流淌,或者急一点,或者缓一点,但都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往下流淌。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丽江处处都是这个声音。
  小溪像一张网一样,把古城罩住。
  我沿着一条小溪往下走,看到一家小门脸的肥肠粉(旁边有家卖裙子的店铺,一个小姑娘站在门槛上,边转圈圈边说:快来买啊,可以当裙子也可以当披肩啊),我就钻了进去。
  等我从肥肠粉店出来的时候,肚皮里面已经填了一碗肥肠粉,嘴巴上是油,我用手背揩了一下。
  真好吃。
  服务员跟我说慢走的时候我转头跟她说了声谢谢。
  
  我决定四处逛逛,看了一下表,没带。
  
  大学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上街跟踪人。
  我一个人上街,随便找一个人就开始跟踪。一般是跟踪一个美女,有时也会跟踪一个其它什么人,提篮子的老太太,推手推车的中年人,我一直跟着他,跟半小时左右,然后就地休息,抽根烟,喝杯可乐,然后换一个人跟踪。
  我用这个方法打发过大量无聊的时间,也用这个方法了解这个世界,也学会了用这个方法去爱人。
  我看到了很多人一个人的时候的表情,这让我爱上了很多人。
  我选中了一对情侣。
  他们拉着手,女孩正停下来翻拣路边小摊的纪念品,男的在边走边张望,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就扯平了起来,各自的身体倾向对方,在我面前形成一个造型,我就注意到他们了。
  女孩齐耳短发,圆脸,身材稍胖,但不是特别胖,而是给人一种软软的肉乎乎的感觉,穿一件长袖黑白条纹衫,牛仔裤,很舒服的样子。男的我就不描述了,管求他是谁。
  如果他们在10秒钟内不松开手,我就跟踪他们。
  那小伙子转过身来,向女孩走回去。
  我数到十,他们还拉着手,我就在旁边站着,等他们开始走。
  女孩什么也没买,直起身来,两人拉着手继续往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时断时续地听到一些他们的对话。
  我要给我妈买一把牛角梳,女孩说。
  白天再买,男孩说,白天才看得清楚牛角的颜色。
  你懂怎么看吗?
  不懂啊。
  那你就是不懂装懂。
  我又没说我懂呃。
  你说白天才能看颜色。
  看颜色又不是就懂。
  你不懂你看什么颜色?
  不懂就不能看颜色啊?
  不懂你看颜色干什么?
  喝,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我这人就这样,女孩嘻嘻笑起来。
  仰起头看着男孩,她脸上有一对可爱的酒窝,男孩就亲了她一下,连我都想凑上去亲一下,但我没上去亲这一下。然后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我继续跟在后面。
  两人沉默了很久,继牛角梳之后很久没有话题,两只手一直牵着,走到了四方街。
  他们在四方街小溪旁的石阶上坐下来,男孩坐在石阶上,女孩坐在他身上,两个人就在那里接吻,男孩的手伸进女孩的背上去摸,从他手臂伸进去的长度来看,也是摸到神道穴左右的样子,然后手又抽了出来,朝下面摸去,女孩挪了一下屁股,显然是为了配合那只向下探去的咸猪手。
  我只好坐在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耐心地等他们接吻,觉得自己很敬业。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耐心地跟踪他们,夜晚熙熙攘攘的四方街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接了如此之久的一个吻,两个身体在夜色掩护下相互厮磨,灯光昏暗,人来人往,到后来我发现那个女孩在哭。
  男孩子在帮她抹眼泪,女孩挡开她的手,站起身就走了。男孩赶紧跟上去,我也赶紧跟上去。
  走进樱花坞那条巷子的时候,女孩已经没有哭了,两个人又拉着手,似乎是漫无目的地逛着。这一带尽是酒吧,很吵,我又不能把耳朵凑到他们脸上去,所以我只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但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有时会看见他们在笑。
  穿过那条巷子,来到较为安静的玉河广场,我又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哎,女孩在叹气。
  男孩沉默。
  哎,这些天真是太好了,女孩又叹了一口气说。
  男孩只是微笑。
  我们回去吧,女孩说,你明天早上还要赶早班机。
  男孩说没关系,我可以在飞机上睡。
  但他们还是转过头向回走,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给他们让开路。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脚步越来越快,我跟得有点气喘吁吁,偶尔会听到他们笑几声,男孩一边小跑一边小声开玩笑地问了一句:“湿了呀?”,同时在女孩的屁股上摸了一下,女孩拍开他的手,用有点生气和撒娇的语气嗯了一声,然后就看见他们钻进了净地客栈,原来是和我住同一家客栈的。
  
  我没有进去,我看着他们进了客栈,知道跟踪就此结束,总不能跟到床上去验证到底湿了没有如果没湿要不要我帮忙去买支润滑剂,不关我的事,我往右走了几步,又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朝左边的命运走去。
  
  在一条不知道叫什么街的路口,一个三岔路口的一角,对面是一条比较大的小溪,正好有一个比较大的落差,所以行成一个勉强可以说得上是瀑布的瀑布,瀑布发出比一般溪水大一点的流水声,就在这个瀑布的对面,有一家酒吧,我莫名其妙地就走了进去。
  看见我进来,店员就迎上来,问我几个人,我说一个。
  她引我到酒吧一角的沙发上坐下,放了一本酒水单在我面前。
  我点了一支红酒,按我的量,一支红酒刚刚好。我看了一眼服务员,挺漂亮的,可能是旅行打工的,我又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心中开始遐想,装着看向别的地方,趁她不注意又回头看了一眼,的确挺漂亮的。
  靠窗的一角有一个麦克风,一个女孩正弹着吉他在唱歌。
  女孩唱的歌我听不清歌词,样子也看不清,但她的声音足够迷人,有些人的灵魂长在喉咙里面,她们(那些灵魂)从喉咙里跑出来,见人就杀,五步一砖头,十步一砍刀,所谓牯岭街少女杀人事件,你要是中招,九死一生,最轻也是终生残疾,你要是没有中招,你需要耐心等待。
  灯光昏暗,我左右找了一下,找到一个更接近她的位置,就起身坐了过去。
  后来我看到那个漂亮服务员傻帽帽地拿着打开的红酒走到我刚才坐的位子,惊讶地发现我不在,然后看见我在这边朝她挥手,才如释重负地朝我走来。
  波尔多考维庄园05年的圣泽门干红,上海的家乐福卖130元一瓶,丽江的一间路边酒吧卖900元。
  我倒了一杯,自己在空中跟空气碰了一下,干掉。
  唱歌的女孩长着一张甜美的鹅蛋脸,脸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柔和,和文雯的漂亮不一样,不,我们不说文雯,我是一个空白人,不是一个可能失恋或者即将结婚的倒霉蛋,唱歌的女孩长着一张甜美的鹅蛋脸,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柔和,低下眉头看吉他的时候,眼帘有一道美丽的曲线,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不晓得她是驻店歌手还是客人,她的灵魂长在喉咙里,从那里发出清澈的声音,那声音在屋子里回绕,刀光剑影,寒风阵阵,客人们在鼓掌,我渐渐地就呆若木鸡,血流如注。
  
  我是一个空白人,每喝一口,我就空白一些,这些酒正在将我洗干净,洗掉我的记忆和身份,我点第二瓶酒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有点醉了,我歪歪倒倒地站起身,走到洗手间吐了一顿,那些吐出来的秽物可能就是被酒洗下来的污垢,从我的身体里面彻底排出来,我漱完口,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空白人,轻飘飘地走回到座位上。
  
  如果我的人生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觉得也是不错。
2009-6-19 17: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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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1、
  那就从今天重新开始吧,我闷头灌了自己一杯,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唱歌的这个女孩是我女朋友会怎么样呢?我们四处卖唱为生,她唱歌,我打鼓,虽然我不会打鼓但我可以学,而且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会打鼓一定是一个超一流的鼓手。我现在就打给你们看,我就甩着手噼噼啪啪地在桌上一顿乱敲,啪的一声就把酒杯打碎在地上。
  没关系,我说,换一个酒杯给我。
  服务员走上来说,先生你喝醉了。
  醉你个屁,我说,换一个酒杯给我。
  我虽然趁着酒兴这样说,但其实我很羞愧,我觉得我在她面前丢脸了。但这样一想我就生起自己的气来,决定破罐子破摔。
  你—唱的歌好听,我我我唱得比你好听,我像个纯种傻逼似的指着舞台说。
  那女孩看着我,微笑着给我点了一下头。
  你—唱的歌好听,我我我唱得比你好听,我像个纯种傻逼似的又说了一遍。
  她走到我身边说,好啦好啦,那你唱一首给大家听嘛。
  她说话的声音就把我镇住了,我好像醒了那么一刹那,觉得那声音是从天上来的。
  我不会唱歌,我说。
  你会的,谁都会唱的,她说。
  我不会,我说。
  好嘛,你不会,全天下就你不会,她说,那我唱一首给你听。
  说完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听人像她这样唱《从头再来》,崔健的《从头再来》,她用非常柔和温暖的声音唱这首歌,我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孩会唱这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歌。
  她压低嗓门,像一只蛐蛐一样唱起来:
  我脚踏着大地,我头顶着太阳
   我装做这世界唯我独在
  ……
  ……
   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害臊
   感觉不到自己想还是不想知道
  ……
  ……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不晓得崔爷听别人这样唱他的歌会怎样反应,她活生生把这首节奏硬朗的摇滚唱成了一首抒情小调,把那些嘶哑粗糙急切的嗓音化成一缕悠远柔和的天籁。
  想要离开,想要存在
   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她拍着我的脑袋反复唱这一句,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就要融化的绵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拍我的脑袋,是不是有些人一见面就会觉得亲切,有些人一见面你就有早就相识的感觉?这个时候你就想上去拍他的脑袋,或者是她的屁股。
  我唱一首给你听,我挣扎着抬起头来说。
  我当时已经完全喝醉了,我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口说,我唱一首给你们听,我站起来向酒吧里别的人挥挥手,才发现酒吧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人了,只有服务员乐呵呵地看着我。
  酒吧里只剩下我和她,还有那个乐呵呵的服务员。
  我跟你们念一首诗,我说。
  我背得我的朋友喝多了派的掌门一闪的一首诗,我今天喝多了,觉得正好可以跟她念那首诗。
  我走到台上开始背诗,她们两个在下面傻乎乎地看着我。
  《喝多了诗之空白人之歌》
  
  你看
  这身体里已经充满酒液
  胃,大肠
  小肠
  十二指肠
  盲肠
  脾脏
  肝脏
  心脏
  前列腺里面
  睾丸
  分岔的血管
  那些细胞
  都充满了酒液
  再来一杯
  你说这晚晚醉
  不如那当街睡
  喉咙口还有余量尚未充满
  在扁桃体和舌根之间
  还有两杯的量
  我先敬你家皮下脂肪一杯
  再敬你家毛细血管一杯
  第三杯敬指甲盖下面那块粉红色的小肉肉
  让这液体进去有点发胀
  微微醉
  正好睡
  放下杯就是生离死别
  放下杯就是斗转星移
  不要埋怨我没提醒你这一杯下去
  就是落花流水麻木天下雨
  就是鬼神颠倒随他去
  你说这当街睡
  不如那晚晚醉
  反正再来一杯再说
  有些声音听不得
  就像我的肛门尖叫了一声
  它说坐骨神经你应该来一杯
  坐骨神经说迷走神经也要来一杯
  迷走神经说晚晚醉不如当街睡
  当街睡不如当街脱了裤子睡
  肚脐眼要敬屁眼一杯
  屁眼要敬鼻孔一杯
  左鼻孔和右鼻孔互敬了一杯
  老李说只愿长醉不愿醒
  我们反正要喝到肚皮有点透明
  完全透明
  我们露出我们的肺
  露出我们的肺
  露出我们的肺结核
  露出我们的脂肪肝
  露出我们的胃溃疡
  露出我们的胸腔肋骨皮包骨
  露出我们的汗毛腋毛鸡巴毛
  岑夫子丹秋生
  将进酒,杯莫停
  干了这杯我们就是空白人
  干了这杯我们买单走人
  干了这杯我们买单走人,我反复反复地念叨这句干了这杯我们买单走人,一头栽在地上不醒人事。
  那天晚上,我彻底把自己格式化了。
  
2009-6-19 17: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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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2、       
  醒来已经是中午。
  我开始回想前一天晚上。
  我一头栽在地上,然后呢?
  不记得了。
  
  有人敲门,进来,我说。
  你有快件,服务员推开门说。
  我接过来一看,是在上海定的TTDOU的衣服。
  我付了钱,服务员关门出去,我打开了包裹。
  很漂亮的几件衣服,摸在手上质感非常舒服。我摊开那件黑色的POLO衫,穿在身上,柔软细腻的布料从身上滑过,很温暖的感觉。
  我掀开衣服上的小兜,往里面看去。
  我当时就傻了。
  就是她,昨晚遇到的那个女孩,怪不得昨晚我觉得眼熟,TTDOU.COM的那个女孩,那眼神就是她,在T恤的兜里她赤裸着身体,拿着一把老式的红色电话,扭头看向我。
  我穿着POLO仰面躺下,枕着枕头,时不时地掀开小兜,和里面的眼神对视一阵,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但这怎么可能?
  我从床上弹起来,决定去酒吧找她。
  酒吧没开门,隔着玻璃窗往里面看,一个人也没有,只看见自己鼻孔吐出来的气在窗玻璃上留下两团扇形的雾气。
  昨晚她弹的那把吉他还靠在墙角。
  晚上再来,我想。
  
  
  在三岔路口,我随意走进其中的一条往上走的巷子,旁边仍然是一条小溪,叽叽咕咕地流淌着。每隔几米就有人放一个塑料篮子在水中,里面浸着啤酒。
  如果有客人要喝啤酒,店家就会把篮子提上来,拿出一瓶冰冰凉的啤酒来,那种冰冰凉和冰箱里面的冰冰凉不一样,那种冰冰凉是雪山的冰冰凉,叫“雪山冰冰凉啤酒”,这名字是我刚刚给它取的。
  我也想来一瓶雪山冰冰凉啤酒,但现在是中午,肚皮很饿,不是喝啤酒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和昨天晚上那群醉生梦死的人是同一群人,但他们的表情和昨晚不一样,他们现在早已经收拾干净,换了一副闲适安逸的表情,昨晚的那种表情可能只还留在我一个人脸上。
  
  左边是一家叫浪漫一生的酒吧,我瞟了一眼,没准备进去,转头看见右边是一家叫浪费一生的酒吧。
  我猜前面应该还有一家叫浪荡一生的酒吧,但没有,我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钻进浪费一生。
  
  一生我浪费不起,几天还是可以的。
  
  
  坐在酒吧的露台上,我要了一份牛扒、一杯柠檬茶。露台可以俯视丽江古城,照相要交两块钱,但我点了牛扒,照相就不要钱,但我没带相机,我就在琢磨是不是牛扒可以便宜两块钱,而且喝柠檬茶也可以免费照相,我也不照,这样我就可以省四块钱。
  是不是这样?我问服务员。
  服务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丽江古城就在我眼皮底下,密密麻麻的屋檐,延绵到远处深蓝色的大山山脚,屋顶清一色的青瓦,间中勾勒着白边,屋与屋的夹缝中透出白色的山墙,偶尔有大树冲出来,抹出一团墨绿。
  高处是压得很低很低的灰蒙蒙的天空。一片乌云正在移动,向一处山顶冲去,眼看着就要把山顶给撞塌了,它(那团乌云)径直冲上去,山峰一动不动,等它撞上来,撞了再说吧。
  乌云撞山,那是谁也挡不住的事。
  下面房子很密,完全挡住了街道,只听见嗡嗡的人声,看不见一个人。但我晓得在那些街道上,或者屋子里,有一个人,她要么走在街上,要么在屋子里,要么一个人,要么和别人一起,要么在吃饭,要么吃完了,我看着古城胡乱猜想她在干什么,自从我变成空白人以来,她在我空白的心里无意间抹下了第一笔。
  
  不远处的屋檐隙缝中伸出一个篮框,看不见下面完整的篮球架,更看不见打篮球的人,只看见最高处的篮框,只是时不时的,看见一个橙红色的篮球被抛上来,进篮,或者在篮圈上绕两圈,又掉下去,接着就听见几个小孩的欢呼声。
  
  
  我可能是吃饱了,我猜的。
  问服务员几点,答12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应该是下午两三点了。
  那还早得很,丽江八点才天黑。
  我决定去拉市海转转。
  快步走出古城,来到外面的大街上招车。
  我问司机去拉市海多少钱,八十,他说。
  太贵了吧,我说。
  七十,他说。
  贵,我说。
  六十,他说。
  贵,我说。
  五十,不能再少了,他说。
  二十,我当机立断地说。
  上车上车,他说。
  我拉开车门正要上车,一扭头,就看见了她。
  美女正一个人站在路边,穿着一件白色的帽衫,牛仔裤,运动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空气。
  我关上车门,头钻进窗户跟司机说了声对不起我不去了,司机很气愤地看着我,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纳西话,我估计他是在骂我,就朝他嘿嘿笑了两声。
  
  我绕到她身后,盘算着怎么跟她搭腔。
  我在“你唱的歌真好听”和“你一个人啊?”以及“今天天气真好”三句之间犹豫,但今天天气并不好,阴天还时不时下小雨,我就先排除了第三句。
  我低着头琢磨,如果说第一句可能可以迅速赢得好感,但第二句才是我真正想马上知道的,但第一句肯定已经有很多人跟她说过了,我再说一遍效果不会怎样,但第二句是不是太唐突?
  嘿,你在这里啊?我突然听到她说。
  啊?我一时结巴了。
  我刚才还去找你呢,她说。
  你去找过我?!你去哪里找我?我惊喜之状溢于言表。
  去你的客栈啊。
  你知道我的客栈?
  你这么忘恩负义啊,昨晚还是我送你回去的!
  昨晚你送我回去的?
  我和小樱啊。
  哪个小樱?
  酒吧的服务员啊。
  你们两个女孩送我回去的?真不好意思。
  我还担心你昨晚那个样子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呵呵,我昨晚什么样子?
  你昨晚醉得跟头猪似的。
  呵呵,我一直都跟头猪似的,我说。说完我看着她,然后我想起了我的台词,就开始一口气地念:你唱的歌真好听,你一个人啊,今天天气不错你去不去拉市海?
  我正准备去束河呢,她说。
  去束河好啊,我们去束河。
  束河你去过吗?
  还没,我昨天刚到的。
  那还是去拉市海吧,她说。
  好,我们去拉市海。我简直高兴得有点晕,我说拉市海好啊,拉市海好,我都跟司机讲好价钱了。一扭头,那车已经不在了。
  我又拦了一辆车,去拉市海多少钱?
  二十,司机说。
  十五,我说。
  十五你找别的车去。
  十八,我说。
  二十就是二十,我都跟你开实价了,司机说。
  十九啦,十九啦,我说。
  司机一脚油门就走了。
  丽江的司机太奸诈了,我转过头来对她说。
  她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我,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赶紧解释:本能、本能,我说,我是搞毛衣的,不会谈价就会死。
  你是做毛衣的?她说。
  不是毛衣,是贸易,我说。
  你刚才说是毛衣啊,她说。
  刚才我用的是搜狗的拼音输入,打错了,我说。
  她说哦。
2009-6-19 17:3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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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3、
  我把那天在拉市海的相片重新看了一遍,否则我会记不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应该永远不会忘记,那么刻骨铭心,又那么简单。但我其实真的不太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我重新看了一遍相片,恍恍惚惚想起一些情节,如果不是相片就在眼前,按事情发生的顺序排列着,我一定会怀疑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但它们真的发生过。
  相片1:拉市海远景。我下的士的时候拍的,相片上没有人,拉市海是一个群山环绕的高原小湖,天空压得很低,大雾正从山坡上升腾而起,和天空的云层连成一片,有一块颜色更深的灰蒙蒙的云柱把天地连在一块,那个地方正在下雨,离我拍摄的地方大概一公里远。
  那个地方在下雨,我说着放下相机指给她看。
 那里是在下雨啊?她惊讶地说,也拿起相机来拍。
  云南18怪,东边下雨西边晒,我说。
  那等一下我们这边会不会下雨呢?她说。
  会的,马夫立刻插嘴说,他说得很有把握,而且语气其实挺自豪的。
  就是说我们现在看见一公里外的那场小雨,它在朝我们移动,过一会儿就会淋到我们身上。
  这是第一张相片拍摄时的情景,我们刚刚下车。
  在的士上我们交谈过一阵,我知道她是一个自由设计师,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一年,平时从事务所接设计单子,按单收费,这次是接了一单文具的设计,M&G要做一套藏地风格的笔,她出来采风,丽江是第一站,接下来要去稻城,然后进藏,再去尼泊尔,两个月后回上海,交作业。
  她的职业听起来让我很羡慕,我就没怎么跟她说我的职业。
  你是干什么的?她问。
  做贸易的,我说。
  做什么贸易啊?
  外贸?
  外贸什么?
  什么都外贸。
  那你去过巴黎吗?
  经常去,才回来,我说。
  我也才回来,她说。
  怪不得我看你很面熟,我说。
  哈哈,说不定我们是坐的同一班飞机哦,她说。
  我很想跟她说ttdou.com的事,告诉她我T恤兜里有一个很像她的女孩,但我一直没说,不好意思,因为兜里的女孩一丝不挂。
  
  
  相片2:她骑在马上,回头看着我笑。
  人的表情是这样的奇特,你根本无法描述人的表情,你讲不出那个笑起来的嘴角的角度或者眼神里面的东西,你只能感受她,然后静静地体会她,臣服于她。一个表情胜过千言万语,那回眸一笑,消除了我们之间的全部距离。
  她骑在马上回头看着我笑,我咔嚓一声拍了下来。
  现在我再看着她当时的表情,我仍然无法描述,只是能再次感受,那个笑容里面的信任和亲切,那是一个相识多年的灿烂笑容,是一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女孩充满爱意和快乐的笑脸。
  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那样亲热?我后来问她。
  不知道,她说,可能是你昨晚喝醉了的样子好可爱,你念的那首诗也好可爱。
  那首诗可爱你找写那首诗的人去好了,我说,我有他的电话。
  她没吱声,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要和你有关的任何人的电话,她说。
  
  
  相片3:我们俩骑着马在山顶合影,拍摄者是马夫。背景是连绵的大山,乌云压顶,那股下雨的云在画面右下角,它狗日的还在东窜西跳地下雨。
  帅哥靠近一点,美女抬头看这里,马夫说,马夫说话口齿不清。
  头靠近一点,马夫说。
  帅哥头往左,美女往右,马夫说。
  我们各自骑着自己的马,当时我已经学会了要让马往哪边移动,就揪住那一侧的缰绳扯,马的鼻子是被缰绳栓住的,你一扯,它就肯定跟着动,它没法不动,要不然它的鼻孔会很痛。我扯住缰绳往她那边移,马就靠了上去(马好惨),我们的马紧紧地靠在一起,我和她也就靠在了一起(从这里我们可以重新理解一遍“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句俗语,这句话原来就是从马这里来的)。
  我们靠得很紧了,我心里油然而生的是控制马的成就感,我就得意地看向她。
  嗳,马夫说,这样好,看着看着,嗳,好好好,帅哥亲美女一下。
  这马夫真是深谙人意,我想,但我没好意思真亲,我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似的亲过去并没准备亲到,我只是努起嘴唇,乐呵呵地把嘴唇递上去。
  我就亲到了她。
  她侧过脸来接住了我的嘴唇,那难度不亚于接一个来路不明的飞镖,但她接住了,我五雷轰顶般亲到她丝绸般的脸庞。
  马夫同志就在这一刻咔嚓了。
  这是相片3,我在亲她的脸,我的眼睛是睁着的,很惊讶的样子,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很安静。
  
  
  相片4:相片4是马夫的背影,他穿一件红色夹克衫,皱巴巴的,戴一顶很滑稽的有尾巴的毛皮帽子,那个帽子其实是狗皮的,但被染成了豹皮的颜色,我拍这张照片完全是为了纪念上一张照片。
  有的人,在浑然不觉中改变了别人的命运,却继续对别人的命运浑然不觉。世界上充满了这样的鸟人,这个世界主要是由这样的鸟人构成的,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鸟人,改变了别人的命运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浑然不觉,跟个傻逼似的。
  这个马夫就浑然不觉,他没有发现拍完刚才那张亲吻的相片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话,他还是哼着他的纳西小调,能有多难听他就哼多难听,
  我们一言不发地下山。
  后来我注意到我们的马夫哼的小调特别难听,我才拍了这张相片。从背影我们看不出他是在哼什么小调,但我记得他就是在哼一个特别难听的小调。
  那个我还没有问名字的姑娘,一声不响地跟着我后面,我一直没有回头看她。
  我不是不想回头看她,我想得恨不得马耳朵上长一个后视镜,但我没有勇气回头看,我总担心一回头后面根本没有人,刚才经历的一切其实只是我的幻觉。
  
  
  相片5:彝族人的村寨。彝族人住在山上,纳西人住在盆地。彝族人住在很高很高的山上,他们不喜欢下来。
  我们下到山脚的时候马夫指彝族人的山寨给我们看,在很高很高的山上,很远,在盆地的另一头,估摸着有十好几里远,隔着云雾,那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在云遮雾绕之间,在墨绿色的森林和红褐色的被开垦的耕地之间,有一些小得跟米粒大的小白点,或远或近地凑在一起,那些小白点,就是彝族人的山寨。
  由于我用了长焦,当时又是坐在马上,所以那相片拍出来有点模糊。如果天气好也不会那么模糊,但当时又是阴天,又是阴天又是超长焦又骑在马上,那画面没有可能不模糊。
  那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世界,好像它本身就是在天上。
  我拍这些相片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记得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住在那些山上,他们的生活我永远不能靠近,永远不能理解,永远一无所知。
  他们在山上沉默着,或许在那些屋檐下正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着山下的拉市海,看见湖面上的小船,看见这里的油菜花,但他不会下来,他们的固执就像是我的固执,他们不下山,就像我不睡觉,今天晚上我写下这些,想到千里之外他们也已经入睡,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但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那些米粒大的彝族村寨,是拉市海最动人心旌的画面。
  我勒住马,拍这一组相片,她也勒住马,看着我拍摄的方向。这个时候我和她的马已经平行了,我放下相机,转头看她,她微笑着看着我,我觉得她那个眼神的意思是说:别装了傻瓜,我知道你已经爱上我了。
  我就用眼神说:不是的,不可能。说完又有点不甘心,默默地看着马背。当我再看向她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神里滑过一丝忧伤,那么闪了一下,不见了,我不晓得滑到哪里去了,找了一下,没找到,她的眼神里没了忧伤,剩下一些茫然。
  那一刻我感到这个女孩,她就是那个我永远不可能了解的天外来客。
  鬼晓得我坐飞机坐汽车赶几千里路来到这里会碰到一个这样的女孩。
  
2009-6-19 17:3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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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相片6:她的背影。
  我从后面悄悄照的,这次她没有回过头来看我。
  当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眼神事件之后,我们一言不发,信马由缰地走着。
  我在后面看着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她的背影是忧伤的,懒散地搭着的双肩,微微弯曲的背,空落落地荡在马鞍两侧的腿,脸偏向我看不见的那一侧。
  但我感到她起伏的胸部是热烈的,白色帽衫下面的那对乳房是热烈的。我觉得她们在召唤我,我装作没有听见。
  她们在说:嘿你这个笨蛋,我们就在这里呢,为什么不理我们?
  我听见了,我渴望地看着她们,心里在跟她们说话,想和她们在一起,想亲吻她们,跟她们开玩笑、聊天、挑逗她们,逗她们发胀,把自己的头埋进去,深深地埋进去,让她们完全把我埋葬。
  咔嚓一声,拍照的声音好像惊动了她,她抬起头来,但并没有看我。
  雨好像要下过来了,她看着远处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团雨云好像是在向这边移动,已经很近了。
  
  相片7:一大滴模糊的雨水在前景,贴在镜头上,焦点落在她回头大笑的笑容上。
  雨说到就到,她刚说完雨好像要下过来了,猛烈的雨点就从四面八方把我们包围。
  阵雨让我们都兴奋起来,我们嗷嗷叫着,想躲但根本没地方躲,我们叫喊着,仰头让雨水打在脸上,那雨水毫不客气地打在我们脸上,每一滴的触感都异常清晰,眨眼之间我们就浑身湿透了,痛快淋漓的雨冲刷净刚才所有的压抑和忧郁,这从天而降的尤物,拍打着我们,浸润着我们,融化着我们,它要我们接近,要我们放松,要我们相互面对,催促着要我们承认。
  她驾的一声就跑起来,马儿开始撒蹄狂奔,我心里很害怕马跑得太快,但也一脚油门跟上去,马儿跑起来,把我在马背上颠得魂飞魄散,我看见飞奔中我在和她接近,心中就充满无限的喜悦。
  
  
  相片8:透过大雨我拍到晴天。
  
  我们跑了很久,跑到阵雨的边缘,再往前跑,就是晴天,她在阵雨边缘停下来,这个地方雨已经不是很大,雨马上就会过去,她停下来,回头看着我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那么纯净迷人,笑容那么坦率,爱我吧爱我吧那笑容在说,为了掩饰自己的沉醉和局促,我举起相机挡住自己的脸,从镜头里偷看她,拍了这张相片。
  镜头上还有模糊的雨点,但远景处已是晴天,太阳光线从云层中射出来。
  放下相机,她还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伸手拍拍马屁股,马儿就缓缓地走了上去,贴近她的马,她轻轻地调整马头,两匹马打着响鼻,并在了一起。
  我们在马背上靠近了身体,她的衣服全是湿的,我的也是,雨水还不停地从头发上滑下来,不停地迷着我们的眼。我伸手替她抹开眼帘上的雨水,手指滑过,她睁开眼睛,闪出明亮俏皮的眼神。
  我从她的眼睛吻到她的脸颊,在她的脸颊上迟迟犹豫,我知道她的嘴唇在等我,我听到那里急促的呼吸声,我吮吸着她脸上的雨水,轻轻地移向那柔软甜美的嘴唇。
  当我吻到她的嘴唇右边两三公分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将温柔地我接住。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有无限柔情和快乐。
  她的嘴唇在亲吻中有无限的表达力,她的性格和情绪,她的爱和等待,她的释放和陶醉。她的舌头试探着,邀请着,拒绝同时又引诱着,我跟随着她,在她的舌尖嬉戏、温存,我伸手托着她的头,让这亲吻来得更有力和深入。
  我们在马背上困难地吻得腰酸背痛,很久很久,当我们的嘴唇恋恋不舍地分开,我们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不期而至的爱,我们看着对方,我们不再掩饰自己的渴望。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相片9:彩虹。
  
  彩虹啊,她突然指着前方惊喜地说。
2009-6-19 17:3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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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在雨过天晴但晴得不彻底的灰蒙蒙的天空中,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轮彩虹正在隐隐出现。
  当她发现彩虹的时候彩虹刚露出淡淡的两个脚,颜色还不算鲜艳,中间的拱形还没有连起来。我们拉着手静静地看彩虹的表演。
  它颜色越来越深,亮丽,身体从两头往中间长,变长,直至最后接在一起,形成一道完整的彩虹,色彩继续变化,越来越翠,最后达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和冲击力,横跨在半空中,两头伸进两边的村庄,高高拱起的背部离地面大概三百米。
  太美了,她赞叹道。
  是的,太美了,我说,转头亲了她一下。
  接着,我们看见这道彩虹的上方,再隐隐出现了另一条彩虹,它(第二条)像是赴约姗姗来迟,它从灰蒙蒙的空中现身出来,停在第一条的上方。
  它们可能是在那里商量什么事,我们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两条彩虹,横亘在半空,大约十分钟的时间,然后第二条先走了,它走得很快,身体像是融化在空中,很快不见,第一条仍然依依不舍,颜色渐渐退去,变得黯淡,然后从中间开始向两边消失,先是中间终于断开,向两边缩短,越来越短,最后像两把彩色的匕首,插在村庄两侧,直到最后消失。
  
  如果不是在相片上看到马夫的一只手臂,我早忘记他也在场了。现在翻看这些相片,不同阶段的彩虹,有时才出现有时在消隐,其中有一张的右上角有一只模糊的手臂晃过,红色的袖子,拖着影子的手臂,就是那个马夫。
  
2009-6-19 17:3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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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5、
  
  马夫是一个淳朴可爱的家伙,陪我们淋雨,当我们回到马场发现已经没有出租车之后,他又陪我们到大路上找车。
  后来他打电话给我们叫来一辆出租车。
  
  在等车的时候,我们在路边瞎逛,看着湖面那边雨过天晴的天空,天空蓝得透彻,白云真白,被风拉出极长的尾巴,视线极远,远得可以看见冥王星,冥王星上坐着一个人,看他那个孤独的样子,好像冥王星上只有他一个人,至少我只看到他一个人,冥王星上,除了他一个人,其他全是坑坑洼洼的土坑和石头,拉着很长的阴影。
  这个可怜的家伙,他是怎么上去的呢?我没看到梯子,可能原来有个梯子,他上去之后被别人拿走了,他就蹲在上面,再也下不来。跳也跳不下来,因为冥王星也有地心引力,怎么往下跳,都会被吸回去。这个教训告诉我们,不要轻易爬到冥王星上去,海王星也不要去,那些地方,都是极孤独之地,去了就回不来。
  可怜的家伙,我心说,转过头来,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们写首诗吧,我说。
  写什么诗啊,她乐呵呵地问我。
  我的朋友,突然想写一首派的掌门一闪教我的,我说,他说如果你要想写诗,你就马上写,如果你突然想写,你就突然写,只要你突然写了一首诗,你就成为我们突然想写一首派的成员。
  你突然想写什么诗啊?她开心地问道。
  我突然想我们一起写一首诗。
  怎么写哦?
  你一句我一句地写。
  我不会写诗啊。
  谁都会写诗,你不是跟我说谁都会唱歌吗?只要你愿意写你就可以写。
  好嘛,那你先写。
  好,我先开头,你想到什么说什么。
  好,她说。
  我开口就来:我们在雨中亲嘴。
  脸上是雨水和泪水,她说。
  还有口水,我说。
  我不会后悔,她说。
  我心里有鬼,我说。
  彩虹很美,她说。
  和你一样美,我说。
  但你是谁?她说。
  我愣了一下,说:不要问让我们沉醉。
  
  整理一下,这就是那天我们合写的突然想写一首派的诗:
  
  我们在雨中亲嘴
  脸上是雨水和泪水
  还有口水
  我不会后悔
  我心里有鬼
  彩虹很美
  和你一样美
  但你是谁?
  不要问让我们沉醉
  
  车来了。
  
  我们坐在后排,她靠窗,我靠着她。
  看我的粉色水晶,真灵,她说。
  什么粉色水晶?我问道,同时我看到她晃在我眼前的手臂,是一个粉色的水晶手镯。
  粉色水晶哦,她说,戴上就有艳遇的,灵吧?
  哈哈哈哈,我立刻大笑起来,我的大笑可能实在有些夸张,因为这事儿的确太搞笑了,我笑了半天,她一开始也觉得好玩,就和我一起笑,但等她笑完了,我还在笑,而且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似乎开始觉得我们笑的不是同一回事儿。
  有那么好笑么?她很委屈地问。
  我还在笑。
  有那么好笑么?她又问。
  我试图停止发笑,但一时收不下来。
  她开始装生气,我才努力停止大笑,变成一抽一停的小笑。我说,我也有一个求艳遇的东西在身上,说完我就又大笑起来,她也跟着我大笑起来。
  车开得很快,时速超过120,我们一直在笑,这可能是我一辈子笑得最长的一个大笑,至少有好几公里长。
  你的是什么呀?她好奇地笑着问。
  这件T恤,TTDOU艳遇T恤,我说,卖这件T恤给我的人说它可以提高艳遇几率76倍。
  什么兜?她问。
  TTDOU,我说,T-T-D-O-U,网上买的。
  这件T恤果然法力无边,我说。我突然想起她和兜里的那个裸女很相像,但觉得掀开兜给她看里面的香艳画面也不太合适,一时不知道该跟她怎么说才好。
  你这件T恤的确挺招艳遇的,她说,很漂亮,很性感。
  她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准备继续保守兜里面的秘密。
  呵呵,我笑了一下,心里犹豫着。
  然后我们就在车里接吻,我把她搂在怀里,我们上半身的姿势有点像跳探戈的那种样子。
  车子经过油菜花地,蚕豆地,小麦地,一些房子,一些骑马的路人,我看见这些是因为在接吻的间隙我会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窗外,怀里的女孩一直闭着眼睛,但我可能在想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所以我会时不时地瞟一眼窗外。
  她突然睁开眼睛问:那个一闪不是喝多了派的掌门么?
  是啊,我说。
  但怎么你又说他是突然想写一首派的?
  哦,都是的,两个门派都是他创立的,我说。
  哦,她说,那文雯是谁?
  我脑袋像是挨了一闷棍,嗡嗡嗡地回响,半天没有吱声。
  你怎么知道文雯?我说。
  昨晚送你回去的时候你一直在醉醺醺地念叨这个名字。
  哦,是这样,她可能是我的未婚妻,我老实说道。
  我猜到了,她叹一口气说,你是来婚前狂欢的。
  我是来婚前检讨的,我说,如果检讨不彻底,她可能就不要我了。
  那你检讨得挺彻底的,她嘻嘻地说。
  我苦笑着看着她,没有吱声。
  我亲了她一下,我觉得她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的脸蛋下的皮下组织里面已经筑起了一道防线,她的笑容不再直接发自内心,而是经过了那道防线的审查,审慎地透出无助的喜悦。
  你叫什么名字,我说。
  我不叫什么名字,她说。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
  我没有名字,她说,你要叫你就叫我那个什么兜吧。
  TTDOU,女主角。
  .COM,男主角。
  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我叫她踢踢兜。
  她叫我点炕木。
  踢踢兜和点炕木坐在车上,车子行驶在环山公路上,踢踢兜累了,侧身躺在点炕木身上休息,点炕木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的气息。点炕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踢踢兜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想把这气息吸到肺部最深处,然后憋住气,憋很久,每吸一口气都憋很久,点炕木觉得这样踢踢兜的气息就会渗透到自己的血液里去,这样自己的身体里血管里就会留下来自踢踢兜的分子原子或者电子。
2009-6-19 17:3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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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6、
  我们在餐厅面对面坐下,她开始点菜。我坐在对面看着她。
  她问我能不能吃辣的,我说没问题。
  我看着她,看她跟服务员说话的样子,奇怪为什么一个人点菜都可以这样优雅迷人,她看服务员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那么亲切和快乐,好像这家餐厅吃饭不要钱似的。
  包括那个服务员,跟对面那桌说话的时候板着个脸,转过来跟兜兜说话的时候就亲切起来。
  兜兜,我说。
  怎么啦?她快乐地回应,语气像招呼一个三岁小孩。
  没什么,我说,练习一下这个名字。
  她微笑着看向窗外,那笑容是快乐和无奈的。
  我开始思考今晚会不会和她做爱的问题。
  
  我发现我现在一秒钟也不愿意离开她,我的视线一秒钟也不愿意从她身上离开,我要么看着她的脸,要么看着她的身体,她的胸脯或者肩膀,她的嘴唇或者眼睛,有时候我不免要眨一下眼睛,人眨眼的时间好像是0.02秒,从眼帘眨下来到重新升上去,大概耗时0.02秒,这0.02秒就让我受不了,这0.02秒我的眼睛是闭着的,看不见她,我觉得我就陷入了黑洞,世界就会消失,我就会被丢到冥王星上去,直至这漫长的0.02秒结束,眼帘再次睁开,我才能重新回到她面前。
  
  那么如果今天我们不会分开,那么我们今晚就会睡在一起,那么我们应该就会做爱吧我想。或者今晚我们睡在一起,但并不做爱,我也不愿意今晚和她做爱,不愿意今晚就做(为什么不愿意呢?我不晓得,这个问题可以探讨),或许我们可以明晚再做,甚至我们可以明天早上醒来就做,但不要今晚做,今晚,今晚我们可以睡在一起,今晚是我们的第一晚,我们不做,但我们可以睡在一起,我们睡在一起,我们抱着进入梦乡,但并不做,这样可能更加美好一些吧,我想。
  但为什么不今晚就做呢?人生苦短,而且我其实很想做,超级想做,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们不做爱我们做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呢?相爱就可以做爱吧?那我们相爱吗?我是爱她吗?她是爱我吗?两个人可以一见面就爱上了吗?一般应该是见几面才爱上呢?有标准吗?或者说难道今晚做了就不美好纯粹了吗?或者说肉体的相爱就比灵魂的相爱低一个档次吗?或者说必须要让灵魂先爱一个晚上才能轮到肉体吗?或者说两个刚刚认识的人在认识的第一天晚上就做爱不是一件纯粹美好的事情吗?纯粹和美好又是什么意思呢?或者今晚虽然不做但我们可以躺在一起并把这一夜理解为沉默中灵魂相互抚摸的前戏呢?
  你在想什么啊?她问。
  没什么,我说。
  你肯定在想什么,她说,你的眼神会说话的。
  我在想今晚是不是会和你做爱,我就用眼神说。
  她又看向窗外,外面开始亮灯了,夜晚正在降临,我的问题的答案正在来临,它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肯定不会迷路。
  
  
  ALEX死了,可能是今天早上死的,也可能是昨天晚上。
  我们吃完饭从餐厅出来,走在路上,我问兜兜今晚还去不去酒吧唱歌,她说不想去,我说那我们回去休息吧,她说好,但我们没有商量去哪里休息,是一起去她的客栈还是一起去我的客栈还是各回各的客栈,我们没有开始商量这个,我心怀鬼胎,一步一踱地往回走,路上经过一间卖东巴纸的小店,兜兜进去买了一本东巴纸典,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东西,东巴纸是用一种非常古老的工艺做成的,上面印着非常古老的象形文字,那些象形文字就算你根本不懂东巴文你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意思,比如东巴文里的“马”,就是一个简笔画的马头,“厕所”就是画一个半蹲着的人,屁股下面挂着长条的一坨。我把东巴文里的“厕所”这个字指给兜兜看,她就哈哈笑起来。纳西人的先祖发明的这些文字,是现世唯一活着的远古文字,它的笔画,像极了一个原始人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来的痕迹,只是这些痕迹现在出现在纸上。
  
  兜兜的客栈门口围了很多人,有警察在维持秩序,人们的表情要么好奇要么阴郁,嗡嗡地挤在门口,我们没法进门,就站在旁边看着等,过了一会儿,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了一具裹在白布里的尸体出来,人群给他们让开一条道,但更多的人又围了过来。
  是ALEX,一个法国小伙子,在兜兜隔壁的房间已经住了三年,今天他自杀了,把自己吊在洗手间的门框上。
  三年前ALEX旅游来到丽江,爱上一个纳西女孩,于是他安顿下来,开始追求这个女孩,但一直追不上,女孩不愿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ALEX万念俱灰,今天下午被人发现吊死在洗手间的门梁上。
  我是在客栈的大堂听他们这样说的,说的人唏嘘着,听的人也唏嘘着,房间里一阵一阵的唏嘘声,有新进来的好事者来问,老板娘就又讲了一遍,未免又陪新来的人唏嘘一遍,挺好的一小伙儿就没了,老板娘抹着眼泪说。
  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我只是想,人不应该为爱而死,爱永远不会向我们指出死亡之路,爱永远要我们生,就算是不尽的折磨和苦难,爱仍然要求我们活下去。
  我想了一下这些,我和ALEX素未谋面,就没多想,兜兜和他见过几面,昨天下午还打过招呼,所以兜兜就特别难过,坐在她的房间的床上,兜兜一直很伤感。
  今晚我不想住这里,她说。
  我没说话,兜兜开始收拾衣服。
  哎,兜兜一边收拾一边说,昨晚睡着的时候隔壁可能正有一个人在上吊,挺可怕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说别想这些,人人都有自己的命。
  像“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这种屁话,我们是经常说的,其实这句话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我们还是会说,说了跟没说一样,就像叹了一口气。
  命这个东西是奇了怪,每个人都有一条,但你永远看不见它,它飘忽不定,鬼神莫测,有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动它,有时候任你哭天抢地它自岿然不动。
  走吧,兜兜背上包说,她居然还背了一把吉它
  我们去我的客栈,净地客栈,在五一街,但我们不知道怎么走,但我们又不想问路,我从来不喜欢问路,没想到兜兜也不喜欢问路,找不到路的时候我习惯埋头狠走,一直走到熟悉的路标为止,于是我们就走回四方街,这样我们就知道怎么去五一街了。
  经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两瓶红酒。
  我的胃不好,我说,所以我一直喝红酒。
  红酒养胃吗?兜兜问。
  不是,红酒只是不像白酒那么伤胃,我说。
  你经常喝酒吗?
  嗯,每天喝。
  不要喝那么多酒,兜兜説。
  但酒这个东西还是好,我和兜兜在房间里一起喝了一瓶红酒之后,我们就都放松了下来,刚才经历的阴影渐渐淡去,ALEX的凄凉结局被红酒掩盖,我们回到自己短暂的爱情中来。
  我们唱歌吧,兜兜説。
  我正在开第二瓶酒,我说好啊,你唱啊,我听着呢。
  你想我唱什么歌?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呗,我说。
  我唱首法语歌给你听。
  好啊。
  兜兜开始弹和弦,一阵简单的前奏过后,她就唱了起来,一开始我只是想到她在巴黎留过学所以唱法国歌很正常,但她一唱出来我听到那听不懂的法语就想起ALEX是法国人,我觉得这真是鬼使神差,觉得那个刚刚逝去的幽魂来到了这个房间,他刚刚死,灵魂还没有走远,或许还在这一带转悠找他的纳西女孩,听到这家乡的情歌,难保他不趴在窗口听一会儿。我看了一眼窗台,窗台上蹲着一只猫。
  兜兜唱歌太好听,虽然我完全听不懂歌词,但我仍然能领会其中的感情。唱歌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有两点很奇怪:
  第一点,人有话要说不好好说,偏要用一种很奇怪的声调说出来,用唱的方式说出来,这很奇怪,而且是翻来覆去地说同一句话。如果那些歌词不是唱出来的,而是说出来的,我们就会觉得乏味,觉得不对,觉得根本不对,完全不对,彻底不对,反正不对,就觉得感情得不到抒发,心意得不到传达,一定要唱出来才行。
  我一下子又想到远古时代那个发明唱歌的人是怎么发明唱歌的呢?这很奇怪,他是怎么唱起来的呢?这简直就太奇怪了,他居然会咿咿呀呀地唱一些句子出来,这简直太搞笑了,而且旁边听到他破天荒唱出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首歌的时候,天崩地裂,神惊鬼愕,草木起伏,云移风驻,他们全部都呆住了,一个个张着大嘴巴惊讶的看着他,说不定听的人听完了就开始鼓掌(如果那之前他们已经发明了鼓掌的话),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唱歌是和鼓掌同时发明的,一个天才发明了唱歌,旁边另一个天才听完就发明了鼓掌,啪啪啪啪,他突然发现可以这样用巴掌表达他的激动和喜悦。
  从那一刻开始到今天迩来几万几千岁我们都是这样,一有人唱歌,唱完就有人鼓掌(那些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己偷着唱的人不算,事实上也是有这样的人的,一个人猫在墙角,对着墙壁唱一些别人听不到的歌,那些人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
  第二点奇怪的是,我根本听不懂兜兜在唱什么,但通过她唱的旋律和嗓音,我完全能理解她在表达的感情,完全能领会那种深沉和忧伤,我听着听着就入了迷,我看着兜兜,听她唱歌,那歌声似乎是在说:我莫名其妙爱上你但我就要离开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反正我莫名其妙爱上你,反正我就要离开你。
  大概是这个意思,我猜的。
  等兜兜唱完了,我就鼓掌,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大概沉默了那么两三秒四五秒,我问:你唱的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啊?
  兜兜説:这是一首法国二战情歌,讲一个女孩正在送她的情郎上战场,在火车站唱的别离歌。
  我基本猜对了,但我并不因此高兴,我说,好听啊,来,干一杯。
  兜兜笑着拿起酒杯和我干了一杯。
  干掉这一杯我们就是空白人,兜兜嘻嘻地説。
  干掉这杯我们买单走人,我说。
  渐渐地我们就都有点醉了。
  然后我们开始接吻,我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如果ALEX有这样一次和爱人在一起的机会他会自杀吗?如果他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会自杀吗?如果他相信他将来会有这样一次机会他会自杀吗?如果他相信自己将会有这样一次机会,哪怕只有一次,一生只有一次,如果他相信这个他会自杀吗?想到这个,我明白ALEX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念,他自杀,是因为他相信这一切永远不会发生,他和他爱的人将永远隔离,他永远碰不到她,不能将她抱到床上,不能扒掉她的衣服,看不见她在自己怀里安静地合上眼睛,她永远不会将自己交给他,所以ALEX自杀了。
  但是现在,兜兜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我,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任由我一件一件地剥下她的衣服,在我脱她的内衣的时候,她闭着眼睛,抬起双臂,让我把那件内衣取下来。
  这个女孩在我面前赤裸着,剩下最后一条内裤,是件白色的有浅蓝色花纹的紧身内裤,我没有去拉它,我拉开被子将她盖住,然后钻进被子去亲吻她的身躯。
  兜兜呻吟着,抚摸我的头,当我去拉她的内裤的时候,她轻轻地阻止了我,我没有继续努力,只是从背后抱住她,下面顶着她,然后我们就安静下来,兜兜来回抚摸着我停在她胸前的手,用牙齿轻轻地咬我的手臂,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让我们恋爱吧,人生苦短,我们的人生更短,我们还有八天的时间,在我离开丽江之前,我们还有八天,八天之后我就是ALEX,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丽江女孩。
  八天之后就是下辈子。
  我轻轻地示意兜兜转过来,她就转过身来,缩在我怀里,我抱着她,我们的身体缠在一起,我的手臂绕在她身后,她的手臂环在我脖子上,我们的身体紧贴着,我们的双腿缠绕着,就这样,我们突然安静下来,灵魂得到满足,身体得到安宁,我们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趁着朦胧夜色,我看见身边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醒过一次,她已经把自己脱光了,完全赤裸地躺在我身边,手里还勾着那条白色的内裤,安详地熟睡着,我一声不响地坐起来,看着面前的这个身体,一时不知所措。
2009-6-19 17: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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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7、
  兜兜是侧躺着的,因为我掀开了被子,有点冷,她就在睡梦中蜷起了身体。
  我轻轻地贴近她的颈窝,开始闻她的身体,发际间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像一个匍匐在她身上的幽灵,贴着她的身体逡巡着、游移着,将她周身闻了个遍。
  女孩身体不同部位的味道是不一样的,腋窝、颈窝、酒窝和其他窝,我闻遍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想记住这些味道,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这甚至不是兜兜的秘密,她睡着了不知道这些,她也闻不到自己的味道。
  我想记住那些迷人的味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迄今为止人类还没有发明记忆味道的工具,我们的感官,人类发明了各种工具去记载感官感受的对象,比如我们眼睛所看到的,可以通过相片或录像记录下来,我们的耳朵听到的,可以通过录音机记录下来,我们还可以把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同时记录下来,我们还可以把我们想到的用文字写下来,但我们闻到的味道,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把它留下来,我们的记忆也完全不可靠,我们甚至根本无法描述。
  如果有一个味道记忆器,我当时可以记下那些味道,我现在就可以再次闻到她,我打开味道记忆器,我就闻到她,仿佛她就在身边,我觉得这一定比相片或者录像来得真实,或者嗅觉比视觉和听觉更接近灵魂一些。
  你想,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味道记忆器,你把它放在鼻子下面,啪的一声,打开,一缕遥远的气味幽魂般从里面升起,那是你初恋女友的味道,十几年前那天下午你们在歪脖子槐树下约会的时候从她身上采集的,混杂着一点点槐花香。
  我保证你只要一闻到那幽灵般的味道你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说不定眼珠子都会夺眶而出。
  那摄人心魄的味道,就是刀锋上的花瓣,柔软而锋利,温存而嗜血,你一闻到就想一头撞死在她乳房上。
  我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我知道我必将完全遗忘这些味道,在记忆的残缺处,在大脑皮层这些味道消失的地方,只会剩下惆怅和忧伤。
  在我游荡在她胸前的时候,我感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头上。
  兜兜醒了。
  你怎么啦?她轻轻地问。
  我想记住你,我说。
  
  天色开始蒙蒙亮。
  这是新的一天,这是第三天,我们还有七天。
  兜兜转过身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问:你醒了?
  嗯,我说,你刚才睡着了吗?
  嗯,她说。
  我将她揽进怀里,她仰头看着我,我不由得去吻那双昏暗中明亮的眼睛,当我的嘴唇就要碰到她的眼帘的时候,她才闭上眼睛,当我的嘴唇一离开,她立刻又睁开眼睛快乐地看着我,如此反复,这个俏皮的小游戏,我们玩了一会儿。
  亲吻女孩的眼睛,就是亲吻她的灵魂。
  她双臂环绕从身后抱紧我,但身体是紧绷着的,双腿是交叉的,皮肤是颤抖的,鼻尖是在冒汗的,我俯在她身上,亲吻她的颈窝,她抚摸我的头发,示意我看着她,我就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一直看着我,那双眼睛深深地吸引住我,我感到她的眼神在引领我,让我去理解她的爱,兜兜轻轻地急促地呼吸着,咬着嘴唇,但她的眼神一刻不曾移开或恍惚,那眼神一开始让我迷惑,我盯着她,随着那深不见底的瞳孔神秘的变化,在对视中,我似乎理解了她的爱、快乐、忧伤、忐忑、绝望和渴望。
  当我脑子里刚刚闪过这几个词,我看见兜兜的眼神一下子舒展开来,她的嘴角立刻微笑起来,她的眼神变得清澈无比,那眼神里面只有愉悦和释然。
  我知道当我的脑子里闪过那些词语的时候,那些词就从我的眼神里流露了出来,她读懂了我的眼神,知道我理解了她的心思。
  她的身体松弛下来,她松开她的双腿,让我在中间俯下身去。
  房间里渐渐升起兜兜快乐的呻吟声和我哼哧哼哧的呼吸声。
  她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迷人,当她仰面躺着的时候,声音是轻柔害羞的,或许一开始还有一些自责和犹豫,她的嘴唇仍然是咬着的,主要是用鼻子在呻吟,眼睛时睁时闭,看我一眼,又赶紧闭上,然后又睁开看一眼,然后又赶紧闭上,声音内敛、柔和而又纠结,她的声音在召唤她自己灵魂,出来吧、出来吧,不要逃避,不要否认,不要躲藏,一起来迎接这来自肉体的快乐和颤栗,肉体要起义,灵魂必须同意。
  当我让她翻过身来,翘着屁股趴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声音很快就变得沉醉和迷离,她张开嘴,声音越来越大,兴奋中带着一点哭腔,啊啊声中间杂着呜呜声,每啊一声都吐出一个欢快的精灵,在空中一跳不见了,下一个精灵很快又在舌尖呜呜地试探着,试探着,随着一次最深的进入跳了出来,啊!
  啊!
  啊!
  啊!
  直到最后哑然,哼出一个长长的满足的意犹未尽绕梁三圈的呻吟。
  呵……
  一个女孩就是一件乐器,躺着的时候是优雅的小提琴,翻过身就变成欢快的萨克斯,你需要懂得演奏。
  如听仙乐耳暂明。
  最后她自我解嘲般叹了一口气。
  哎!
  趴在床上咯咯咯地抖动着身体笑起来。
  或许灵魂还是比肉体享有一点点优先权,哪怕是几秒钟的优先权,我想,兜兜的眼神,她为什么要我一直那样看着她的眼睛,一直到确认我理解了她的心思,她的身体才能打开,而且立刻就打开了,那就是灵魂给与肉体的许诺。
  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大亮了,外面传来越来越大的人声。
  我们身上的汗在一点一点地挥发,兜兜被汗水湿润的肌肤再次变得光滑,我们相抚摸着,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
  也可能是过了好久。
  我不记得了。
  出去吃饭吧,我说。
  嗯,兜兜温柔地嗯了一声,我不晓得我有没有权利说她是幸福地嗯了一声。
  
  出了房间的大门,外面是一个好天气,前两日浓云密布的天空,今天清碧如洗,远远地可以看见玉龙雪山,在蓝得透亮的天空下,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
  玉龙雪山啊,我说,你看。
  我们什么时候去爬玉龙雪山吧,兜兜说。
  好啊,我说,去吃什么?
  说话间我们转进昏暗的楼道,下了楼,如胶似漆地从楼道出来,我看见那个穿黑白条纹衫的女孩,今天还是穿着黑白条纹衫,手里拿着一个丽江粑粑,边吃边走,孤零零地和我们擦肩而过,上楼去了。
  我失魂落魄了一点二五秒。
  去吃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吃丽江粑粑吧,兜兜说。
  我们就去吃丽江粑粑,丽江粑粑是一种粑粑,不晓得是用什么做的,由于是一种粑粑,又是丽江的特产,所以叫丽江粑粑。路边的很多小吃店,在门口放一张纸牌,上面写着丽江粑粑这几个字,就表明它这里有丽江粑粑卖,如果没有纸牌或者纸牌上没有写这几个字,并不表明它就一定没有丽江粑粑卖,也可能是有的,只是老板懒得写或者写了懒得放。
  
  反正很多小吃店都有丽江粑粑卖,丽江粑粑是一种黄褐色的粑粑,不晓得是什么做的,味道不甜不咸,可以蘸辣椒水,我就是蘸着辣椒水吃完了我面前的那份丽江粑粑,等我吃完了,兜兜还没有吃完,我就开始吃她的,很快我就把她的那份也吃完了,盘子里面没有了,我就东张西望,旁边有两个人也在吃丽江粑粑,他们看到我看着他们盘子里的粑粑,就很紧张地看着我,一个人用手护住自己的粑粑,另一个人手落在一个木凳上,随时可以举起来打架的样子,当时气氛显然有点紧张,兜兜说:我们再要一份吧。
  我说好。
  那两个人才放松下来,继续埋下头吃他们的丽江粑粑。
  我向你们推荐丽江粑粑,因为这个东西,你吃两盘下去之后,肚皮的确就饱了。
  兜兜一盘就饱了。
  我吃第二盘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看着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说。
  好看啊,就是好看啊,她说。
  我就故意大嚼大咽,做噎住状,兜兜就笑,旁边那两个人看了我们几眼,其中一个也在笑。
  吃慢点哦小伙子,老板娘说,老板娘是一个老太太,估摸着有六十好几,在我们吃粑粑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在小店的角落里坐着,等有人进来,她才起身迎上来。当我做噎着状的时候,她在角落里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么一句:吃慢点哦小伙子。我和兜兜都笑起来,我回头去看她(老板娘),她正慈祥地看着我,我觉得她也是很快乐的,她可能是觉得她的粑粑太好吃了,以至于小伙子都吃得噎着了(其实她做的味道很一般,当时我想如果我是卖丽江粑粑的,我的丽江粑粑一定是丽江最好吃的粑粑,因为我这个人狂热地追求完美,不做最好的粑粑,毋宁死),如果一个人做的东西如此好吃以至于吃的人都吃噎着了,未必不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噎死不赔钱。
  
  所以我向你们推荐丽江粑粑,在五一路靠近四方街的地方,我吃的那间是一个老太太一个人开的,店里忙里忙外就她一个人,她是领客的司仪、做菜的厨师、上菜的小二、收钱的收银员和老板,在一条小溪的对面,门口放了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丽江粑粑,纸牌是放在地上的,小店有一个朝着街道的窗户,坐在桌前吃粑粑的时候,可以抬头看见窗台上的三个小花盆以及窗外走来走去的人。靠窗的桌子在阳光照射的明亮中,不靠窗的桌子就在一道清晰的切割线切下来的阴影中。
  
  那天我们就是在这家小吃店靠窗的桌子吃的丽江粑粑。
  
  当我跟你们唠叨这些的时候,这些场景历历在目,为什么我要喋喋不休地强调那些毫无意义的细节,我用的筷子一根长一根短,我面前的桌面上有一个烟头烫过的焦印,她说我的鼻子上粘了一点辣椒水,有一个披麻戴孝的纳西人从窗前走过,我为什么把这些细节记得这样清晰?因为那个快乐的清晨早已恍若隔世,永远不会重现,没留下任何痕迹和证据。
  
  吃完粑粑我们走到街上,开始毫无目的的游荡。
  我们拉着手游荡。
  一边游荡一边甩着手,有时候我感觉她的手指在轻轻地挠我的手心,我就转过头去看她,她的脸仰着,她的嘴唇停留在半空中,在等我,我们就亲一下。
  然后我们接着游荡,人生在世,该游荡的时候就要游荡。小巷子里全是游荡的人。我们都没有目的地,或者有,但也不是那么明确或者重要,比如有的人的目的地是去吃丽江粑粑,这算是有目的地,但并不明确,因为随便哪家小店都可以是这个目的地,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嫌我啰嗦,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反正无所谓目的地,我们就是游荡,这个镇子上的游客都是这样,游来荡去,摩肩接踵,有些人去吃粑粑,有些人转进一家路边小店,你不要以为他来丽江或者今天早上出门就是为了来这家小店,不是这样,他只是在游荡,活着,活着活着,目光涣散地游荡,然后一不小心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钻进那家小店里去了,小店里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正要动手改变他的命运,当然,那个要动手改变别人命运的人也是昏头昏脑的,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
  我看到街上的人都是这样,对自己也混迹其中感到舒服惬意,我晓得我就是那个改变别人同时被别人改变的人。
  你看看这个,我听见兜兜在说。
  她在看着一户民居的大门,上面贴着白色的对联,上联是:白梅有情同家素;下联是:红杏无缘任它春。横批:两年之斋。门正中还有两个大字:守孝。
  
  他们家的人死了两年了,我说,这种白色的对联要贴三年呢。
  贴这么久啊?兜兜说。
  纳西人的祖先是黄河流域的古羌族人,我开始卖弄,我太喜欢卖弄了,特别是喜欢在美女面前卖弄,哪怕人家已经被我搞定了我还是忍不住要卖弄,我说,纳西人的祖先是黄河流域的古羌族人,他们世世代代都相信自己死后灵魂会回到黄河流域祖先生活的地方,路上要走三年,所以后人要守三年斋期。
  挺好的,兜兜说,死了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是啊,灵魂有个归宿,我说,东巴经里面专门有一本《开路经》,就是在超度的时候念给灵魂听的,要翻哪座山过哪条河,八大黑山八大黑寨,里面全是真实的古地名,那是一个少数民族为求生存走过的血腥道路,死者灵魂要沿着千百年前先祖迁徙的路线一路走回去。
  他们家老人已经走了两年了,可能要出四川进陕西了,我开玩笑地说。
  快到了哦,兜兜欣慰地说。
  我突然感觉我看到了那个灵魂,因为是个死灵魂,他的脸是煞白煞白的,正一个人沉默着赶路,走在秦岭一带漆黑的树影重重的山路间。
  为什么我们有句古话叫黄泉路上有个伴?
  因为他要这样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寻找祖先留下的痕迹、路标,躲开那些几千年前被祖先杀戮的冤魂、那些寻求报复的仇家,在活着的后人连续三年的斋期祈祷中,一个人孤独而又急得要死地赶回歇息之地。
  孤独的魂灵你不要四处张望,再往前就是你安息的地方。
  我想着这生命的延续,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肉体的消失在我们的眼前,灵魂的永生永不可知。
  阿弥陀佛。
  我这样想了一下。
  兜兜拍了一张那家人家的大门的相片。
  赶紧啊赶紧啊,乘着这一刹那的相遇,乘着生,乘着没死,我们继续拉着手游荡在人世间。
2009-6-19 17:4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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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你是哪里人啊?兜兜问。
  我正要回答,她又急急地说不要讲,不要讲,我不想知道你是哪里人。
  当时我们正走到玉河广场,玉河广场是一个广场,名字叫玉河,是古城最主要的入口。
  玉河广场的人那叫一个多,有一个巨大的水车,人们在水车前面照相,什么样的人都有,南腔北调,吵吵嚷嚷,他们和我们一样,迷迷糊糊地游荡到这里,看见了巨大的水车,就全都醒来,开始照相,欢天喜地的样子。
  人那么多,谁的镜头也避不开别人,他们带回去的相片,一定会有和他们一起在玉河广场的大水车前照相的陌生人,但他们不会注意相片里的陌生人,他们甚至会讨厌相片里插进半截陌生人的脑袋。
  不过我特别喜欢我的相片里的陌生人,我喜欢他们的表情,我祝福他们。
  我的相机里就有那天在玉河广场的陌生人,有好多,他们那天都在那里。
  他们在四周,兜兜在中间,到底我要的背景是那个大水车呢?还是那些陌生人?咔嚓一声,我就拍下了这张相片。
  这个画面固定了0.01秒,然后陡然散开,这个世界在那一刻凝固了一瞬间,然后各奔东西。如今这张相片上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再认识,不知去向,包括中间看着我笑着的那个女孩,她当时叫踢踢兜,后来叫回忆。
  现在我翻看相片,看到兜兜身后站着一对正在合影的情侣,那个男孩抱着那个女孩,他们在笑,虽然焦点很模糊,但我还是看得出他们在笑,很快乐地在笑,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保佑他们今生今世幸福。
  在他们旁边有一个穿环卫服的清洁工,正在用一把铁钳捡地上的垃圾,还没有捡起来的样子,她就定格在那个样子,那个姿势,地上的那块垃圾看不清是什么,反正是红色的。
  他们都在镜头里面,和兜兜一起,我不在里面,当时我拿着相机。
  我拿着相机,我说123田七,然后就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在河边大水车对面的一个凉棚下面,我们发现挂着很多鸡蛋型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很多字。仔细一看,是个类似许愿牌的东西。我们就钻进凉棚仰着脖子看那些牌子上的字。
  “愿猪猪和我一辈子幸福快乐!山东李玉”
  “愿爸爸妈妈一辈子健康幸福,赚好多钱回家!珠海果果”
  “祈福老公生意兴隆,事业发达,永远爱你!小美2008、10、03”
  大概就是这些内容,都差球不多,每一个都让我感到温暖,我明白这些愿望,又卑微又甜蜜的愿望,我也有,好多,又现实又渺茫,我爱这些。
  后来有个纳西女人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招呼我们,告诉我们说这个是纳西族的风俗,在木牌上写字,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挂起来,愿望就会实现,很灵的。
  我们就笑而不语。
  然后那个纳西女人就继续说很灵的,真的很灵的。
  但我们没有愿望,我说。
  我看见我一说完兜兜的眼睛里就冲上了泪水,但没有流出来,她撇过头去,仰着头看那些许愿牌。
  纳西女人说:怎么没有愿望哦,祝你们白头偕老哦。
  兜兜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在笑着,她说,好啊,那我们许个愿吧。
  十五块,纳西女人干净利落地说。
  拿着纳西女人卖给我们的牌子,我不晓得要写什么,旁边的桌子上正趴着一个女孩,她呼呼呼地写着,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我真羡慕她有那么明确的愿望,那么多急切地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我们没有,或许有,但没办法承认,我和兜兜都一言不发,在凉棚下站着。
  我来写吧,兜兜説。
  我看见她掏出一支笔,顿了一会儿,然后写下这几个字:
  踢踢兜
  点炕木
  已相知
  不相识
  
  
  然后我仰着脖子找了半天,把许愿牌挂在了一个尽量不会有人看见的角落。
  在挂那个牌子的时候我在想,神能不能照顾得过来?旁边有那么多目标明确的愿望,他们或许远比我们虔诚,神能不能顾得上我们这个莫名其妙的愿望?
  
  我们就开始往回走。
  对不起,兜兜突然说。
  什么对不起?我问。
  没什么,我写那些,兜兜黯淡地说,我不该写那些。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说我想上厕所。
  兜兜就笑,兜兜一笑起来,天色都要明亮好多,我看见周围的人好多都仰头看天,他们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天色明亮了好多,以为太阳发疯呢,只有我晓得,是因为兜兜在笑,兜兜一笑,天色就明亮起来,不管有多阴郁的天,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兜兜笑着说:我知道哪里有厕所。
  我从厕所出来,兜兜还在笑,她说:哎,你是哪重天下凡的啊。
  我是昨天下凡的,我说。
  昨天下凡就好了,她说。
  为什么啊?
  那你就没有前天了啊,她说。
  天色一下子就黯淡下来,我看见周围的人的样子,他们一个个都傻不愣登的,肯定以为的确是太阳发疯了,抽筋似的,刚刚还那么亮,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我们默默地往回走,往高处走,沿着石阶,水流是在往下走的,在我们身边,那些雪山下来的水,哗哗啦啦地往下流淌,和我们的方面相反,所以我们的时间过得比别人更快。
  越走近我们的客栈,我就越紧张,我握着兜兜的手,我可以感觉到她也开始紧张。
  或者不是紧张,是渴望。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正好走过那天我跟踪黑白条纹衫女孩他们两个人的那个路口。
  石阶很陡,我们的手心在冒汗,身体在发热,越来越湿润。
  我拉着她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偶尔回头看她,她满脸通红,笑着,咬着嘴唇,回给我快乐忧伤的眼神。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街口的拐角处晃过,像一道闪电直接打在我脑袋上。
  啪!
  很大声很突然的那种闪电。
  啪!
  我看见了文雯,她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件粉红色的T恤是我和她一起买的。
  像幻觉一样,或许就是幻觉,等我回过神来,文雯已经不见踪影,我一甩手跑到那个街口,四处张望,没有她的影子,真的像鬼一样,那个影子一晃就不见了。
  怎么了?兜兜跟上来问。
  没什么,我说。
  嗡嗡响,我的脑袋里面,或许文雯真的也在丽江,我想。
  回过头来看踢踢兜,她正在踢路边的石阶。
  你不是踢兜的吗?我说。
  什么?
  你踢石阶干嘛?我说。
  她傻呵呵笑着踢了我一下。
  走吧,我说,我们回客栈。
  兜兜仰起头来看我,主动拉我的手,她好像是完全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
  你不是昨天下凡的,她微微笑说。
  
  她的爱从此变得坚定而明确。
  当我抚摸她的时候,她默默地回应着,当我抚摸她的身体,她轻轻扭转身体,当我抚摸她的腿,她就曲起双腿,把每一寸肌肤送到我的手上,还有一寸的孤独,亲爱的请你将这一寸抚平。
  我觉得做完爱之后才是相爱的最好的时候。我们躺在床上,抱在一起,我捋着她的头发的时候,她的头发是汗湿在额头上的,我用手指一缕一缕地捋着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时候是相爱的最好的时候。
  你要是懂得爱,你就应该知道,做完爱之后,才是相爱的最好时候,如果你要回报你的爱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静静地抱着她,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缓,听她在高潮过去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来自她内心最深处。
  我们一言不发,感受着冷却的静谧。
  温度在降低,呼吸在平伏,动作变得缓慢。
  如果她怀孕了怎么办,我想了一下。
  我狗日的就是什么事情都会想,但什么事情都是只想一下。
  我的脑袋里一天会想无数的事情,冒出无数个应付不过来的念头,看见什么我就会想什么,遇到什么我就会想什么,想到什么我就会想什么,但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只想一下,最多两下。
  如果她怀孕了怎么办,我又想了一下。
  怎么办啊?她说。
  什么怎么办啊?我说。
  没什么,她说。
  兜兜的手指在我胸前画圈,我问她在画什么。
  她说在写字。
  我说你写了什么?
  她说你自己猜。
  我说那你再写一遍。
  她就又写了一遍。
  我感受着她的指尖在我胸前痒痒地滑过,但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我在脑袋里铺开一张白纸,紧紧地跟随她的笔迹,但还是只画出一团乱麻。
  我只是感觉到笔速那么犹疑和倦怠,笔画很复杂,她写的速度非常缓慢,似乎生怕我不能辨认。
  但我还是不能认出来。
  我说告诉我你在写什么。
  她说她在写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踢踢兜,她愤愤地说。
  告诉我你的真名,我说。
  我叫踢踢兜,她轻轻地说,不要再问了,反正我们很快就会分开,说不定就是明天早上。
2009-6-19 17:4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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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写完了?
2009-6-19 17:4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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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19、
  
  那天我们没有再出去吃饭,我出去买了一些方便面,我们就在房间里煮开水泡面吃。
  小小的房间,兜兜拉上所有的窗帘,我们没有再穿衣服,把空调制暖开到最大。
  我喜欢她光着身体去泡面条的样子,她一开始有点害羞,双手捂在胸前看着我笑,但很快就自然下来,但我觉得她那种自然是装出来的,她在装我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她装着这一切都是最平常的事情,连她跟我说话的语调都是最平常的语调,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一天将会多么短暂。
  我看着她光溜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眼睛像雷达一样跟着她转。
  我在想:两个人的灵魂的坦荡和敞开,为什么偏偏是用身体的敞开来表达的呢?我甚至都想到亚当夏娃那里去了,想到了服装的发明,想到服装和人的关系,想到遮羞保暖之类的问题,想回来就是这个时候我们为什么会脱光衣服,为什么我们要脱光衣服在这个房间里,并为脱光衣服这件事情感到温暖和说不出的安慰。
  我的脑子无时无刻不是在瞎鸡巴想,我都被自己这种思维方式给烦死了。
  她说,面条还要再泡一会儿才行。说完就掀开窗帘的一条缝往外看,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听见她说:现在可以看见玉龙雪山啊。
  她的身体的侧面被窗帘透进来的光照亮,那些被光影勾勒出来的迷人线条展现在我面前,我知道她在努力地放松自己的身体,同时在努力地把自己交给我,她的屁股朝着我,我在想她肯定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屁股是毫无保留地朝着我的。我在想这个女孩为什么会这样,我怀疑我的魅力,或许她有她的秘密,我并不知道。
  我就又硬了。
  我就走过去,趴在她身后,凑在窗帘缝往外看,的确就看到了玉龙雪山。
  然后我们就把方便面忘记了,她的身体看上去是火烫的,但我从后面贴着上去的时候,碰到的身体却是冰凉的,我轻轻地抚摸她,让这躯体慢慢地暖和起来,我们就站在窗边开始做爱。
  那天后来就是这样,我们饿了就吃方便面,然后做爱,躺在床上聊天,然后吃方便面,然后做爱。
  我们都说些什么呢?
  我们没说什么。
  但我们就是越来越投机。
  不停地笑,有好多次眼泪都笑出来了。比如她说她小时候最喜欢修家里的钟,把表盘拆掉,把里面的指针拧得弯来拐去,我说我也是这样啊,分针、秒针和时针要拧得相互不重叠,这样钟才能正常运转,她说对对对,三个针要相互让路,这个难度很高。
  然后我们就开始笑,就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说还有呢?你有没有修过收音机?
  她说修啊,修出好多零件装不回去,但收音机还是能用。
  我说对对对,多出好多零件,但还是能用。
  我们就又笑,又把眼泪笑出来了。
  然后她又问你小时候喜不喜欢捉蜻蜓。
  我说喜欢啊,我膝盖上还有一块疤疤就是捉蜻蜓摔的,然后我就挽起裤筒来给她看,不对,我没有穿衣服挽什么裤管?我就曲起腿来给她看,她说她也是,捉蜻蜓摔伤了膝盖,也曲起腿来给我看,我们看着各自膝盖上的伤疤,就又笑得不行,笑得流出眼泪,到后来突然不笑了,只是抹眼泪。
  刚才你看见了什么?她突然问,当时我正在看她的膝盖。
  什么看见了什么?我说。
  刚才在五一街路口的时候啊,你看见了什么,你的表情全变了。
  没看见什么啊!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其实你不用瞒着我的。
  我就如实相告,告诉她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未婚妻,但不确定。
  没什么的,她微笑着点着我的鼻尖说,反正我是过——路——的。
  她的难过是写在微笑着的脸上的,但我只能装着没看见。
  后来我们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但一醒来就不记得了,我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做了一个什么梦,那个梦的情绪还留在我脑袋里,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
  接着我就发现兜兜不见了。
  当时天已经大亮了,可能是第二天中午了,窗帘还是关得很严,但强烈的光线仍然透进来把房间照的很亮。
  她不在身边,也不在房间里。
  她躺的那一侧床单是冰凉的。
  我明白她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我愣了一会儿,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服准备出去找她。
  但等我穿好衣服,我又冷静下来,觉得不应该出去找她,或许她更愿意离开。我努力回忆前一天晚上我跟她说的话,回忆她跟我说的话,她说反正她是过路的,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的表情,我努力地回忆那个表情,一字一顿的俏皮表情,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表情是绝望的。
  环顾房间,她已经带走了她的行李,那包衣服,她的吉他。
  我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她没有留下任何纸条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我重新躺回到床上,一件件地脱掉衣服,使劲地嗅她在床上留下的气味,我摸索着被窝里的温度,摸到一块暖暖的,但不晓得是她留下的温度还是我自己的温度,但更可能是她留下的温度,因为那块被窝是在她睡的那一侧的,我用脸贴着那一块被子,一直到那些温度完全转移到我脸上来,我简直要为这个发狂。
  我在枕头上找到一根头发,是她的长发,一根细细的发丝,我把它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明白这就是她留下来的最后的身体。
  我开始明白她对我的爱是彻底的,而我对她的爱是犹豫的。
  我对这短暂的爱情设定了期限,而她没有,所以她必须主动离开。
  我躺在床上想这些,想这些的时候我是平静的,我应该为自己的这种平静感到羞愧,但我没怎么羞愧,我就是平静。
  我无数次告诉过自己,无论生、离、死、别,平静地接受命运交给我的任何东西。
  这种意念把我捆在床上,我拒绝出去找她。
  虽然我想,我这狗日的。
  虽然我觉得她可能就站在房间的门外,站在那里等我,如果五分钟内我再不开门,她就会真的离开。
  有几次我真的认为她就是站在门外,我好像听到她的呼吸声,只要我现在打开门,她就会扑到我怀里。
  但我狗日的还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与命运抗争有违我的信念。
  我也不是只是看天花板,有时我会看点别的,比如看着凳子上的那个方便面盒子,是她放在那里的,还保持着昨晚她把它放下之后的样子,还有我的JB手表,她说过太沉了,我看着那张塑料椅,我们刚才还在上面做爱,这些东西现在都安安静静的,它们无知无识,不懂得人去楼空寂寥落寞。
  而像我这种混账东西,我懂得这些东西,太懂了,但我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时间将我覆盖。
  时间的铲子一抔土一抔土地将我覆盖。
  如果现在让我死在这个房间里,我是愿意的,像ALEX那样死去,我觉得可以,但是我懒得动,我还是只躺在床上,瞟了一眼洗手间的门框。
  或者莫名其妙突然就死掉也很酷。
  呱唧,死翘翘了,多好。
  如果我已经死了就好了,我在想。
  我正在想其实现在我已经死了,但我的灵魂不知道我已经死了,还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想这些事情。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
  兜兜站在那里,哀伤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她在哭,我走上去搂住她,我们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过了好久。
  我去了一趟机场,她说。
  我去了一趟地狱,我说。
  我不想离开你,她说。
  我不想现在就离开你,她说。
  我想和你一起呆到最后一刻,她说。
  只要还有时间,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她说。
  你说话啊,她说。
  我还可以做一个星期的踢踢兜,她说。
  那我就是你的点炕木,我说。
  人为什么一伤心就会哭呢?我一直觉得这个现象很奇怪,兜兜在哭,我也想哭,但我没有哭,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人一伤心就会哭呢?为什么我想哭但我哭不出来呢?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哭过了,我要是能哭一把就好了,我当时就在想这个问题,我真是无聊冷酷到极点,兜兜伤心地躲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我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上次文雯说要跟我分手的时候,那次她也是伤心得要死,本来我是不会哭的,只是后来看她实在是太伤心了,看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我才完全是受她感染哭了起来,哭了那么几下下。
  再往前,再往前好像就是看一部叫《披头岁月》的电影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十年前了,我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电影里面讲到那个主角他拒绝和披头士乐队成员一起成名而是选择和女朋友一起生活但后来又死掉的时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哭一直哭到电影结束。这么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我的身体还记得哭的时候那种释放的感觉,但是今天我再也哭不出来,我的身体早已干涩挤不出半滴泪水。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干涩。
  我的嘴唇在她脸上吮吸她的眼泪,多么温柔,像一个吸泪鬼,我对那泪水多么饥渴,我流不出来至少我还可以把它吸进去。
  吸泪鬼是吸血鬼的堂兄,吸泪鬼比吸血鬼牛逼太多了。
  吸血鬼靠的是暴力,他比你强大。
  吸泪鬼靠的是魅力,他让你身不由己。
  吸血鬼撕开你的血管。
  吸泪鬼让你自己流出眼泪。
  吸血鬼用的是一口利牙。
  吸泪鬼只用两片柔唇。
  吸血鬼吸干你的身体。
  吸泪鬼抽空你的灵魂。
  吸血鬼让你死。
  吸泪鬼让你生不如死。
  所以说,吸泪鬼才是这个世界的梦魇。
  兜兜,对不起,我说。
2009-6-19 17: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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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
我在路上 发表于 2009-6-19 18:49

对地~~~一共30章
2009-6-19 17:5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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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你为什么会爱我呢?我问。
  我说过我爱你吗?兜兜微笑着看着我反问道。
  我哑住了。
  她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上绕圈,头发很短,绕不起圈,她就开始揪我的头发,一边揪一边说: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什么事?
  只要不透露你身份的事,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不想要任何去找你的线索,但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你是怎么长大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反正我想了解一点,有一点算一点吧,好吗?
  她这么一说我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我就说,那从哪里说起啊?要不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吧。
  好吧,她说,你今年多大?
  29,我说。
  我23,她说,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大你六岁啊,我说,我是处女座的。
  我是金牛座的,她说,你是什么血型?
  B型。
  我也是B型啊,你可以输血给我。
  为什么不是你输给我?我开玩笑地问。
  因为我不想你受伤啊,谁受伤谁才被输血呢。
  我看着她机灵巧辩的样子,心想快乐怎么这么容易。
  你还是给我讲一个故事吧,讲一个你十岁以前的事。
  十岁以前啊?
  嗯。
  十岁以前,十岁以前我住在乡下,在农村,我们家是农村的,我每天上学放学要穿过一个大坝子,要走田埂,碰到对面有牛走过来,我就要站在田埂这头等,牛总是走得很慢,我要等半天,有时候要迟到了,牛又站在田埂上吃草,不动,我就只要绕道过去。
  兜兜听得咯咯咯笑。
  我讲的是真的,那些牛,一个小孩子根本拿它们没办法。我们家又不养牛,我们家不是农民,是乡里学校的教师。
  这个讲得不错,但这个不是故事,我要听你自己的故事。
  我想起一个来了,我说,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小学一二年纪,夏天每天都要到河里去洗澡,放学以后,要么叫上同学一起去,要么自己去。有一天下午,我没约到人,我就一个人去,这是被严厉禁止的,被家长发现要挨打,被老师发现要罚扫地,但我还是在脑袋上缠一个草圈借着苞谷地的掩护一个人溜到河边去了,你知道那种草圈,一般是解放军打仗的时候才带的,所以每当我戴上那个草圈,胆子就特别大。
  那天很奇怪,河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以为他们肯定都已经先去了,但其实河塘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就一个人下了水。
  我一个人游得很欢,树上有知了叫,我就潜到水底,捡了一块石头,然后浮到水面上,踩着假水用石子打知了。当然打不到,但石头还是打在树干上,噔的一声,那知了就不叫了。过了一会儿它又叫起来,很烦,我就又潜到水底捡石子砸它。
  这样轮番几次之后,知了还是在叫,但我已经很累了,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漂到了河塘中央水急的地方。
  水流打着转把我往下冲,我马上害怕起来,我们家那条河每年都要淹死单独下河游泳的小孩,那年还没有淹死过,我觉得可能就轮到我了。一害怕我就开始呛水,身体往下沉,然后我又挣扎起来探出水面吸气,然后又沉下去,有一次我都沉到了河底,磕到硬邦邦的鹅卵石,我就拼命地往上趁,再次探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浑身发软了,这个时候我看见水面上漂过来一堆稻草。
  我讲到这故意停了一下,兜兜正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在她面前就要淹死了一样。
  你抓住那些稻草了吗?她还是很担忧的样子问。
  我笑了一下,说:永远不要相信救命稻草这回事,稻草根本救不了人,它差点把我害死。
  我一抓住那堆稻草,它们立刻翻卷过来把我浑身缠住,让我的手脚动弹不得,我甚至划水都划不了,彻底地沉到水底去了。我在水底憋着气,一根一根地扯那些稻草,好半天才扯干净,我可能还在水下哭了一场。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水底哭着扯身上的稻草,如果他不能及时把那些稻草扯干净,今天就没人在这里跟你讲这些了。
  那你后来被淹死了吗?她问。
  我想不起来了,我说。
  我是在水底随着水流一边翻滚一边扯稻草,还没有扯完,但手脚基本解放了,后背就撞到一块礁石上,我立刻转身抓住那块礁石,往上爬,爬了几步,头就探出了水面。
  我永远都记得头探出水面那一刻的感觉,重新看到了天空,可以大口大口地吸气,那一口气吸进来的感觉,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今天死不了了,我就俯在礁石上呵呵呵地笑,然后马上开始找我的书包,我的书包在河滩上,离我大概一二十米远,我已经在水里挣扎了好长一截了。
  那你跟别人讲过这个事吗?兜兜问。
  讲过啊,死过一次的事情,当时不敢讲,长大后我跟好多人讲过呢。
  我想听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以后也没有人知道的。
  那我要想一想。
  我想听一件从今以后只有我知道的事。
  我想起一件来,我说。
  说啊说啊,兜兜捧着我的脸说。
  那你要先亲我一下,我说。
  她就凑上来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
  不是这里,是这里,我往下指了一下。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弯下身亲了一下我下面,然后抬起头来看我,开始说吧。
  但我被她一亲就硬了起来。
  让我进去再跟你说,我说。
  好啊,她说,她的声音快乐温柔,我躺在床上,她跨过我的身体,骑在我身上,让我进入了她的身体。
  说吧,你这个色鬼,她说。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偷东西,什么都偷,一三五偷钱,二四六偷吃的,只有星期天才休息一下。
  原来是个小偷啊,兜兜在我身上笑,我的手搭在她腰上,她一笑身体就抖动,然后她就不敢笑得太大声,涨红了脸。
  如果我们这样没有动,我们就不算是在做爱吧,虽然我呆在里面,我们的身体交融在一起,但我们并没有动,我们只是在爱,我们在聊天,只是偶尔兜兜的表情会变一下,她会咬一咬嘴唇。
  有一次我爸发现他的钱少了,把我抓过去审问,一般这种审问都是一审一个准,三下五除二我就会要求坦白从宽把赃款交出来,但那天我偷的钱是有重要用途的,我就一口咬定我没有偷。
  你还不承认,是不是要叫警察来你才承认?
  我就是没有偷,叫警察来我也不怕。
  那好,我去叫警察,我爸威胁完就做出门状。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刚学来的话,可能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坚定搞迷糊了。
  我爸也有点迷糊,但他的心理战术还有一个绝招。走,他说,我们去派出所。
  走就走,我站起来就走。
  我走在前面,我爸走在后面。
  越近派出所我的步子越重,但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就站着等他,我爸以为我要招了,就说现在还来得及哈,现在承认还不用判刑。
  我又没偷,我说,警察不会冤枉好人。
  你真的没偷?
  没偷就是没偷,我说。
  那我们回去吧,没偷就算了,我爸说。
  这是我在小偷与警察的较量中唯一的一次胜利,后来我也尝试过这种方法,但最后都会因为底气不足而失败,但那天我特别视死如归,我爸到现在如果还记得这件事也还是会认为那次是冤枉我了。
  那你那天偷钱是去干什么?
  给我女朋友买发夹。
  你多大啊那时候?
  好像是九岁,小学四五年级的样子。
  那么小就有女朋友啦?
  好几个呢我说。
  哎,那完蛋了。
  怎么啦?
  那我排第几个啊?
  你是最后一个,我说。
  可能是为了奖励我这句讨好的话,她开始在我身上扭动起来,她朝我俯下身,我感觉到她正在紧紧地吮吸我,那感觉正在将我穿透。
  停一停,亲爱的,闭上你的眼睛,请时间帮忙,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小河边,田埂上
  远处走来一个懵懵懂懂的小不点
  和风吹,夕阳照
  他在扯河边上的草根吃草
  你可以走过去问他草根有什么好吃的
  他会仰头用很浓很浓的久已失传的乡音告诉你
  好吃哦好吃哦,折耳根你要不要吃吃?
  然后你们可以聊一聊
  河边的很多事情他都可以给你讲
  告诉你那块石头下面肯定有鱼虾
  但你不要说他是小不点
  他会不高兴
  他说屁的个小不点
  我都已经六岁了
  你呢?你呢?
  你踢踢兜还没出世呢!
2009-6-19 17:5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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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21、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兜兜,随便说点什么,让我知道你是谁。
  我啊,我就是我啊,我不是谁,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给我讲讲你以前的男朋友吧,讲讲你的第一个男朋友。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啊?我不晓得算不算,幼儿园的时候经常坐我旁边的那个。
  呵呵,你不如说和你一起呆在医院育婴房的那个呢。
  嘿,你别说,真有一个男孩是和我同一天生的,我们就是呆在同一个育婴房里的,同一天出院。
  我们的妈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后来她们成了朋友。
  一直到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还经常来往,他肯定喜欢我,但我对他没感觉。
  你怎么知道他肯定喜欢你?
  他经常来找我啊,送我好多东西,我看见他也觉得蛮亲切的,但就是没感觉。
  怎么个亲切法?你们亲了吗?
  呵呵,他亲过我,我要出国的时候,他前一天来找我,我看他眼泪汪汪的,就给他亲了一下。
  亲了哪里?
  这里,兜兜指指自己的右脸。
  那我也亲一下,我说,说完就在那个地方亲了一下。
  后来呢?
  后来我就出国了呗,慢慢地就没有联系了。
  我觉得你应该跟人家联系。
  联系什么?
  一个和自己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出生的人,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挺特别的。
  是吧?
  嗯,我说,我挺想见到一个和我同一天出生在同一个医院里的人
  看看他长什么样
  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事情
  毕竟我们是一起光着屁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虽然不是结伴一起来的
  但感觉是一起来的,我说。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出生,然后在另一个地方死去,要么隔得很近,要么隔得很远,但两点之间可以连成一条直线,是他人生的最短距离。如果把两点之间他一生的所有轨迹连成一条线,那就是一团乱麻。
  呵呵,你这么一说挺有有意思的,兜兜说,说得我都想见见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人生如羁旅,你们是相互最早遇到的过客,你们的线头同时从同一个地方出发,我说。
  你还不是过客,兜兜说。
  谁都是过客,我说。
  你好像挺想我跟他联系似的?兜兜说。
  是啊,我说,我挺想你跟他联系的,我还想起来,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就是毕业后出了国,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你还想她啊?
  偶尔会想。
  说来听听。
  前面说过了。
  什么时候说的啊?
  还没遇到你的时候,这篇小说里就说过了,你可以自己翻到前面去看。
  兜兜就翻到前面去看,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你的高中女友挺漂亮的嘛,她说。
  其实她具体有多漂亮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时间越久,她就越漂亮,渐渐地,时间把她在我心里美化成现在这个样子。
  讲讲你们分手的时候的事嘛。
  我们分手的时候,我记得一个细节,就是她转身上一截台阶,我站在下面,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台阶上面,回头跟我挥手,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她最后的一个表情很茫然,她的身体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地被台阶挡住,逆光的背影衬着的背景是天空,我看见她一点点消失,像是走到天上去了,直到最后一缕头发消失,我就跑到台阶上去看她,只看见她在一路奔跑,那背影像是在哭,我没有追上去,看见她在街角最后一闪,就不见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十多年就过去了啊,大家都是过客。
  
  好吧,过客啊,你闭上眼睛,兜兜说。
  我就闭上眼睛,仰面躺着,很久没有动静,只听到她的呼吸声和床单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要睁眼啊,她说。
  我就闭着眼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一阵酥麻的感觉就在全身荡漾开来。
  
2009-6-19 17:5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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