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地已成游猎乐园?
挨宰不敢吭声,即便维权也成本过高。在黄明看来,内地很多民营企业家在金融领域的智商只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而这些孩子掌握着数千万乃至上亿的财富,再加上前述特点,这个群体自然也就成了国际投行以及香港银行的游猎乐园。
“别看他们在香港,早把大陆人摸透了。”H女士目前被银行在香港和北京两地起诉。她说,银行和她谈过和解,客户经理让她签一份协议,让她将所有资产抵押,然后用几十年去偿还欠银行的钱。客户经理还给她举了福建一个企业家的例子,这个企业家将自己的工厂和设备等资产全部作了抵押,寄希望于“积累的打折股票”股价能慢慢回升。她认为,银行在香港起诉她之后又选择在北京起诉,其中一个可能性就是希望通过曝光,利用财富合法性问题来逼迫她和解。“他们知道很多企业家的钱来源不合法,手里还有工厂,一旦事情曝光将影响到经营,但他们没有想到我不存在这些问题”。
如果香港的销售机构真的“青睐”内地富人,那他们是如何寻找猎物的呢?黄明说,只要有一个中国企业在海外上市了,他的老板就会被国际投行盯住。一旦民营企业家富到一定程度,只要在香港有账户,这些投行或者私人银行部门就会掌握到资料跟他们联系。每个城市富有的企业家都有自己的圈子。在找到一个大企业家后,投行或银行的三四个人就会西装革履,特别诚恳地从香港飞来拜访。一旦他们进入当地的富人圈,就能通过介绍再认识其他富人。
在内地媒体的宣传中,国际投行以及香港银行的形象都极其正面可信。站在你面前的金融精英彬彬有礼,个个来自国际知名金融机构,不是哈佛MBA就是董事总经理,这让不少富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熟悉了之后,他们就会开始游说,说有专门提供给高端人士的“打折股票”,一般人买不了。事实上,无非是这些富人的钱超过100万美元,已经肥到一定程度允许动刀了。黄明还透露,香港一些国际投行在内地卖金融衍生品,往往雇佣在海外留过学的内地孩子,他们懂国情有人脉,一些甚至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一旦富翁对产品感兴趣,他们就会在明明有中文版本的情况下只提供英文文件让其签署。甚至有的富翁稀里糊涂地签署了授权书,直接让投行下单交易。
“银行不会骗人,这是我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中唯独没有想到要提防银行。”几位投资者均表示,事发前一直认为香港是法制社会不会乱来,这些国际老牌金融机构只会比中国的银行更加规范。万万没想到,他们正是利用了内地投资者的天真轻信、语言障碍、文化差异、行为习惯差异等等对他们实施欺诈、误导。
对有目的地血洗内地富豪的观点,香港某国际投行人士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可信。她表示,她的客户当中只有极少数人购买了Accumulator产品,因为风险提示到位,客户即使亏损也并无异议。“特别是一些国际知名的金融机构,不可能不顾信誉来做这些事。”她认为,可能有一些销售人员存在误导,但如果说是销售机构蓄意血洗缺乏依据。
上述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摩根大通衍生品部相关负责人并不认同KODA只卖给香港和内地人的说法。他觉得,一个产品的设计肯定有区域针对性,香港和内地投资者相对欧美投资者而言,投资更为激进,因此,这样一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产品更能激起他们的青睐。该人士还表示,现在香港有很多代理这类产品的银行都面临着投诉,更有一些激进的银行此前给投资者提供保证金和贷款,将来不仅可能产生一些不良资产,对公司的声誉和未来的发展也有不利。
又一投资者 质疑银行先骗后抢
北京另一名投资者赖建平认为,香港荷兰银行对他实施了“先骗后抢”,致使其2100万港元化为乌有,最终还倒欠银行200多万港元。对于赖建平的指责,香港荷兰银行在给他的回函中均予以否认。
在金亮认为银行存在严重误导的时候,北京另一名投资者赖建平则明确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香港荷兰银行对他实施了“先骗后抢”,致使其从2007年7月到2008年10月,先后投入的2100万港元化为乌有,最终还倒欠银行200多万港元。
赖建平说,2007年6月21日,一名熟人的学生张宁找到他,拿出一张印有“香港荷兰银行私人银行董事”头衔的名片,说要当他的投资顾问,并承诺年保底收益能达到20%。百年银行的董事兼熟人的学生,又是留学海外的高材生,这让赖建平对张宁深信不疑。根据她做好的标记,几分钟内赖建平就在100 多页的英文文件空白处签上了名字。
之后,张宁又让赖建平找了一些朋友,给他们上了一堂“投资课”,内容主要是推介“打折股票”。赖建平后来才知道,张宁推荐的是高风险金融衍生品 KODA(Knock-Out Discount Accumulator,即累计期权合约)。而在当时,赖建平拿到的资料以及张宁的口头介绍,均是宣传该产品具有低风险、高回报、资金周转灵活等卖点。
于是,赖建平在香港荷兰银行开户存进420万港元购买“打折股票”,并按张宁的建议3个多月内一共购买了10多个KODA合约,合约金额大都在1000万到2000万港元之间。在此期间,他的账户里一直只有420万港元,银行从未向他要过保证金。
2007年11月20日,赖建平又以7.54元的价格购买了复兴国际KODA合约,每个交易日吸纳3500股。然而合约一开始,这只股票就表现欠佳,香港荷兰银行也一改往日作风,开始催促赖建平往账户里存钱。到了2008年1月9日,张宁突然给了赖建平一个计算保证金的公式,赖建平这时才知道原来还有这项规定。
此时,银行的态度日益强硬,并表示如果不能按期存入足够的保证金,他们会强行斩仓,将赖建平账户里的股票变卖。无奈之下,赖建平开始四处借贷,从2007年11月底到2008年3月,先后又向账户里投入近1500万港元。
随后,赖建平了解到Accumulator只能卖给专业投资者。当他找来签署的英文合同,才发现自己在不知情情况下已被选定为专业投资者。合同中关于确认投资者是否看了中文合同的选项,张宁也选择了“是”。而赖建平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找张宁索要中文版本时她明确说没有。
更让赖建平感到事态严重的是,当时张宁说卖给他们的是银行找来的产品,而香港荷兰银行给予的答复是他们与赖建平是“主事人和相对人之间的关系 ”,等于承认了在KODA合约上荷兰银行与赖建平就是对赌关系。明明是你死我活的买卖,却被银行包装成了一个貌似公平的赌场。于是,赖建平在2008年6 月19日正式向香港荷兰银行发函,提出两点:一,为了确认法律关系,即日起要求将账户及其中资产交给银行处理。二,要求银行与之协商有关赔偿事宜。
没想到,银行开始了“明抢”。发函时,赖建平账户里的股票市值大约为1400万港元。发函次日,他就收到银行回复,说一个月之内会给答复。按照合约,每月21日银行会把赖建平上一个月所买股票进行交付。然而银行的回复一等就是三个月,在此期间赖建平未收到任何股票。对此,他的理解是荷兰银行同意收回账户,双方合约终止。
期间,赖建平与荷兰银行一直在谈赔偿问题,因双方分歧较大未果。2008年9月8日,香港荷兰银行突然通知赖建平,让他接收三个月的股票。由于赖建平账户里没有现金,于是香港荷兰银行在9月8日这天,以“行使抵消权”为名先行从赖建平账户扣款400余万元(体现为欠款)。9月10日,赖建平致函荷兰银行,通知因其违约在先,连续三个月未履行合约,因此根据双方有关协议条款提前终止合约,并正告银行不要“监守自盗”从其账户扣款。荷兰银行确认收到赖建平通知,但未予理会,并于扣款10天之后即9月18日才将前三个月的股票交付到赖建平账户中(协议本来规定“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2008年6月22日,复星国际股价为5.81港元,而交付日9月18日股价为2.36港元。银行推迟三个月交付让赖建平额外损失了几百万港元。此后,由于赖建平购买的KODA合约还有三个月到期,他现金不足导致账户中股票被银行以历史最低价格连续斩仓变现,最终,让他2100万港元血本无归,反欠银行200多万港元。
对于赖建平的指责,香港荷兰银行在给他的回函中均予以否认。中国证券报记者给香港荷兰银行发了采访提纲,但截至发稿日止未得到任何答复。
农民式的维权
金亮说,开始交涉后几个月,汤太太就被换掉了。后面负责的客户经理既不让他找到相关负责人,也不告诉他该怎么去投诉,一直是推诿、搪塞、拖延。哪怕问他们“请你告诉我,我是男是女”,他们的回复也只会是“这个问题我们会记录下来向调查小组反映”。
然而,对于选择站出来的投资者而言,维权之路也布满荆棘。
此前,就金亮对汇丰私人银行的指控,中国证券报向其发出采访函。5月22日,汇丰银行在回函中拒绝了采访要求,并表示“汇丰私人银行一向不会向外界透露与客户之任何资料,而本行对金先生之投诉已多次直接联络”,还强调“汇丰私人银行一向采取谨慎方式及严谨的销售程序,以确保客户了解各项投资产品之风险。汇丰私人银行之雇员为专业训练,并严守销售程序之各项监管条例”。
5月26日上午10点30分,中国证券报记者以金亮朋友身份来到香港汇丰银行大厦,按照此前约定与汇丰私人银行中国业务主管、董事总经理廖渌波面谈。
会谈一开始,廖渌波就表明,此次来仍然是听取金亮对该事件新的论点、调查证据,并转交给汇丰银行独立调查小组成员。金亮希望能跟调查小组直接沟通,而不是总通过他们来反映情况。廖渌波表示,调查小组要应对的客户很多,是否面见客户由他们来决定。独立调查小组跟营业部门没有任何关系,金亮的意见也可以通过书面形式直接电邮给调查小组。
在将近两个小时里,汇丰私人银行3名相关负责人始终在倾听并进行记录,但基本没有正面回应金亮的任何问题。
“那么,请问2007年10月12日,贵行汤太太是否给我打过电话?”金先生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您的问题我们会记录下来,向独立调查小组反映。”廖渌波答。
当金亮抱怨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都不能给予直接回答时,廖渌波的回答依然是“我们会把你的评论、批评向调查小组反映”。汇丰私人银行的几位负责人还在会谈中强调,希望金亮能全面了解自己签署过的文件以及电话录音,不要以一句话作判断;并表示调查小组觉得已经给予了金亮回复。
金亮又提出希望知道调查小组负责人的办公地址,对方答复并不清楚,并表示调查小组到目前为止从未面见过客户。金亮面见的要求可以由他们记录下来转交,也可以由金亮自己送达。
整个过程几乎都是金亮在讲述自己的观点。不论金亮是提问、请求还是指责,对方的回答基本都是“这个问题我们会记录下来向调查小组反映”。对方的态度一度让金亮难以接受,途中出现了几次短暂沉默。当对方提醒时间,希望他讲过的话不要再重复时,金亮有些冲动,说:“你们张先生打电话给我说廖总想跟我谈一谈,我大老远赶到香港后却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说你们是营业部门不答复我问题,能答复我问题的人又不能见我,那让我来香港干什么?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是用同一句话回答,我就在这里说,你们愿意在这听就在这里听,不愿意就走吧。”
这样的会谈让金亮再一次感到失望。事后,他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交涉过程中对方始终是这种态度。开始交涉后几个月,汤太太就被换掉了。后面负责的客户经理既不让他找到相关负责人,也不告诉他该怎么去投诉,一直是推诿、搪塞、拖延。哪怕问他们“请你告诉我,我是男是女?”他们的回复也只会是“这个问题我们会记录下来向调查小组反映”。
就连他要求汇丰提供确认交易时的电话录音,在提出大半年后,直到2008年11月3日才通知他电话录音找到,而此时合约已经执行结束,距离11月5日斩仓只差两天。更让他生气的是,汇丰提出,电话录音是其内部资料,无法提供拷贝,金亮每次都必须亲自到香港听取。
“为什么1000万的交易10分钟电话就能确定,而我的千万资产没有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当面回答我,寻找录音要大半年?”金亮还表示,他是通过私人渠道才好不容易联系上廖渌波的,在2008年11月做了两次当面投诉,并整理成书面投诉给了他,可2008年12月24日银行在答复中完全推卸掉所有的责任,直至今日也没有正面答复他提出的种种问题。
5月26日中午,金亮在麦当劳啃了一个汉堡,又匆匆来到位于国际金融中心55楼的香港金融管理局。他此前已经书面投诉,但两个月过去了仍未得到答复。他希望能面见工作人员投诉,但被拒绝,只能离去。
相比之下,赖建平和H女士声称,他们提出的要听电话录音等要求,至今未得到满足。H女士要求查看事发过程的账户明细也被银行拒绝。
为什么不选择诉讼?金亮说,在香港打官司是真正的有理无钱莫进来。如果诉讼,粗略估算需要三五年时间,耗费数百万港元,他已经无力负担。“他们就是一群穿西服的骗子无赖,而我是一个朴素的农民。”金亮自嘲,目前他只能选择农民式维权,即不断到香港金管局“上访”,不断和银行交涉。赖建平则表示,他的经济一度窘迫到买不起飞机票到香港,只能先坐火车到深圳,然后再去香港。
中国证券报记者采访的一些内地律师认为,如果真如投诉者所描述,那么银行在销售过程中确实存在重大误导甚至欺诈因素,委托理财的合同或者法律行为是可撤销的。不过,按照香港法律法规这些案件的可能诉讼结果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找律师太难了,内地就没有几个懂的。”已经进入诉讼阶段的H女士说,她的律师主要在香港聘请。而香港律师所擅长的领域非常细分,每找一个律师讲述案情就要交费,交了钱之后才能知道这个律师是否懂此类案件。就这样,她在香港跑了5家律师行交了很多咨询费才找到真正懂行的律师,案子还没有开庭花费就已以百万计。而这还只是应诉,如果去香港起诉,作为内地人还需要交纳高额的保证金等费用。
有香港立法会议员对中国证券报记者称,将敦促政府有关部门就银行推销手法进行调查,维护投资者因不知情而导致的损失。然而,吕志华认为,Accumulator依靠港府或者香港金管局来解决很困难。他说,雷曼迷你债事件涉及到一些70多岁完全不懂英文的老人家,他们指责银行欺诈销售比较令人信服。而Accumulator只销售给专业投资者,监管部门认为资产高达800万港元以上的这些投资者完全有经济能力聘请法律顾问,解决从开户到销售整个过程中的一系列问题。所以到目前,虽然不断有案件投诉到香港金管局,但香港金管局的做法是普遍让客户和银行自己协商解决。
在香港,监管部门给予专业投资者的保护要弱很多。香港证监会曾表示,Accumulator是一种结构性产品。根据证券及期货条例,向零售客户提供的结构性产品发售文件及推广材料,必须获证监会的核准。至于那些透过私人银行及持牌法团向专业投资者(包括拥有投资组合达800万港元或以上者)售卖的Accumulator产品,有关的发售文件及推广材料无须获证监会核准。
“就算去起诉也很困难,目前仅有个别案例胜诉。”吕志华说,内地投资者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三种。一是被银行起诉可选择不应诉,因为在内地没有其他资产抵押,如果客户不应诉不还钱银行也没有太多办法。二是去告银行,但花费巨大胜诉希望渺茫。三是通过香港媒体给销售机构压力,找三四个受害人一起开新闻发布会。
然而,现在很多内地投诉者均不愿露面。“因为我们是‘富人’,所以被说是活该,是无知和贪婪,反而受不到保护。”几位投资者说,他们想不通的是,自己的钱也是十几年奋斗一分分攒下来的血汗钱,现在分文不剩早已成为弱势群体,却得不到任何帮助和救济。
金亮在汇丰私人银行客户经理指导下签署的所有相关文件均为英文,当时他并不清楚文件的意思和用途。
|
2009-6-16 11:19: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