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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对手柳原是一个自私的男子,也可以说是颓败的人物,不过是另一种的
颓败。他和她要好,不打算和她结婚。这样的人往往是机智的,伶俐的,可是没
有热情。他的机智与伶俐使他成为透明,放射着某种光辉,却更见得他的生命之
火是已经熄灭了。结婚是需要虔诚的,他没有这虔诚。他需要娼妓,也需要女友
,而不需要妻。他与萨黑荑妮公主往来,这萨黑荑妮公主对于他毋宁是娼妓,他
决不把她和流苏同等看待。保持这样的女友关系,靠的是机智与伶俐,不是靠的
热情。流苏恨他的这一手,但也有不尽了解他的地方。柳原有意当着人做出和她
亲押的神气,而两人相对时却又是平淡的,闲适的,始终保持着距离。他的始终
保持着距离是狡脍,但他当着人和她的亲狎却是有着某种真情的。人们把他俩当
做夫妇,在他乃是以欺骗来安慰自己,因为他只是厌倦人生,缺乏家庭生活的虔
诚,没有勇气结婚而已,但仍然自己感觉到这一面的空虚,他需要以伪装的夫妇
来填补这空虚。其人是自私的,并且怯弱。有一天,他在深夜里打电话给流苏,
也不是为了要使流苏烦恼,却正是他自己的烦恼的透露。他说出了爱,随即又自
己取消了。因为怯弱,所以他也是凄凉的。
但流苏不能懂得这些,只以为都是他在刻毒她,玩弄她,她也是自私的,但
她的自私只是因为狭隘,和柳原的自私之因为软弱不同。当她赌气回上海住了些
时,柳原打电报请她再到香港去的时候,她觉得万分委屈,失败到不能不听他摆
布而哭了。这处所,倘在低手,是要写成一喜一怒,或惭喜交集的,其实是绝没
有喜意,也没有怒,连愧惭都不是,而有的只是一腔委屈。
重到香港之后,一个晚上柳原吻了她。第二天他却告诉她,他一礼拜后就要
上英国去。他是要逃避自己的这一物。流苏被留在香港,独自住在他给她新租下
的一所房子里。一切竟是这样的空洞,不切实,这样的没有着落吗?不,就是梦
也要比这更分明些。她搬进了新房子,「客厅里门窗上的油漆还没干,她用食指
摸着试了一试,然后把那黏黏指尖贴在墙上,一贴一个绿迹子。为什么不?这又
不犯法?这是她的家!她笑了,索性在那蒲公英黄的粉墙上打了一个鲜明的绿手
印。」她要证实给自己看,就是欺骗自己都好。 |
2009-5-1 10: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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