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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肃京拥主
成吉思汗二十二年(1227年)的冬天,耶律楚材终于回到了燕京。在此前,蒙古国军事帝国效力于西土战事,对那些业已归顺蒙古的州郡缺乏完善的社会组织和法律制度,所以,派往各州郡的长官,常常是任情掠夺,兼併土地,有的竟随意杀人。其中,燕京留守长官石抹咸得卜尤爲贪暴,所杀示衆之人头,挂满了市场。面对如此混乱的国情,耶律楚材非常焦急。他从巩固蒙古国长期统治的大计着手,立即奏请成吉思汗下詔颁律,控制社会的混乱局面。禁令颁出,即:各州郡如果没有奉到盖有皇帝玉璽的文书,不得随便向人民征取财物;死罪必须上呈国家批准。凡违背此项命令的,其罪当死,决不轻饶。由于此法得体,场中时弊,且惩治条文分明,使贪婪暴虐之风有所收敛,社会秩序初步稳定下来。
这一年,成吉思汗病逝。按照蒙古的惯例,成吉思汗的四子拖雷获得其父的直接领地,即斡难河及客鲁连河流域一带蒙古本部地方,并且代理国政,是爲元睿宗。
在睿宗监国期间,燕京城中社会秩序一度动荡,有一大批兇恶的强徒,恃强暴夺,每天傍晚,尚未天黑,这些盗贼竟拉上牛车径往富户人家,去掠取财物。若尽其恶求,便掠财就走,如若稍有不从,就会惨遭杀戮,闹得人心惶惶,国无宁日。睿宗对此有所闻,认爲只有耶律楚材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于是,特遣耶律楚材和中使塔察儿前往究治。耶律楚材清楚,这些杀人越货之徒,如此倡狂,谁也不敢阻拦追究,是大有来头的,因而处理起来会有很多麻烦。但他仍毅然前去查办。耶律楚材经过仔细察询,很快便弄清了这些强徒都是燕京留后的亲属及一些豪强子弟。耶律楚材在掌握大量的证据基础上,斩钉截铁地将触禁者一一缉拿归案,然后拟出法办意见。此刻,这些恶徒的亲族都傻了眼,他们清楚耶律楚材执法不避权贵,又不屑钱财,要想减免刑罚,只有把希望寄託在暗中贿赂中使塔察儿上,以从轻发落。很快,耶律楚材便得知这一情况,他找到塔察儿,与之晓以大义,指陈利害。他指出此事并非个人恩怨,而是关係到社会的安定,国家的前途,若出以私心,处理得不妥,与君主与平民都无法交待。塔察儿听罢惊惧,深知有错,并情愿悉听楚材发落。耶律楚材见他知错能改,便继续同他一起对罪犯遂一审查,依法各有处置。其中十六个罪恶昭彰、民愤最大的首犯,绑赴刑场,梟首于市。从此,巨盗绝迹,燕京秩序得以控制。
这两件事,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耶律楚材治国的才幹,因而在高层统治集团中,更加增强了对他的信任。
1229年,睿宗拖雷已监国两年,依照成吉思汗的遗命,帝位应继传太祖三子窝阔台,但此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拖雷将移权。作爲一个有智谋的辅弼,耶律楚材清醒地认识到,汗位元虚悬或错置,与国与民都不利。在最高权柄面前,古往今来,骨肉之间箕豆相煎之事并非罕见。除拖雷外,窝阔台还有个兄长察合台。此人向来性情縝密,爲衆人畏惧,也是汗位的有力竞争者。假若三人真的计较起来,彼此不让,结党营私,岂不断送了国运?所以,耶律楚材与窝阔台面议,商议儘快召开"库裏尔泰会",决议汗位。窝阔台嗣位,早经成吉思汗亲口布告,爲什麽还要召开大会,经过公认呢?这是因爲,成吉思汗曾有一条制立的法制:凡蒙古大汗,如当新旧交续之时,必须经王族诸将,及所属各部酋长,召开公会,议定之后,方可继登汗位。
是年秋天,成吉思汗本支亲王、亲族聚集克鲁伦河畔议定汗位的承继人。会议开了四十天,仍是议而未决。耶律楚材认爲此事不可久拖了,便亲身力諫拖雷:"推举大汗,这是宗庙社稷的大计,应该早日确定。"拖雷仍说:"意见不统一,是否再等几天。"耶律楚材听罢,十分坚定地说:"此期不可变,一过此日,再也投有吉祥的日子了。"拖雷不好再拖下去,这样,窝阔台就即了汗位。蒙古进入了太宗时代。
登基朝仪,是耶律楚材精心拟制的。在此之前,蒙古族部落乃至蒙古国是没有朝拜仪式的。旧制简单,未足表示尊严。爲了确保朝仪的顺利进行,事先,耶律楚材选中了察合台亲王,作爲带头执行者。楚材对他说:"王虽是皇帝的哥哥,但也是个臣子,理应对皇帝以礼下拜。若你下拜,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那麽就没有人会有异议了。"察合台觉得此话有理,在正式的登基大典上,便率领衆皇族和臣僚跪拜廷下。这样,耶律楚材一举除掉了蒙古国衆首领不相统属的陋习,制定了尊卑礼节,严肃了皇帝的威仪。盛典进行得非常顺利。会后,察合台颇有感触,对耶律楚材称讚道:"你真是国家的贤臣呵!"
对于这些粗獷成性、散漫惯了的蒙古君臣,儘管有了讲究礼仪的好开端,但在日常的执行过程中,有许多人仍难以适应,就连朝会有些人也误期甚至乱来。爲此,窝阔台打算惩治那些违制的臣子。耶律楚材认爲时机尚未成熟,过于严厉,冒然从事,会引起动乱。他巧妙地进奏说:"陛下刚刚即位,宜暂示宽宥。"窝阔台採纳了他的意见,从轻发落了违者,果然效果很好。这样恩威并施,反复整顿,是耶律楚材维护并逐渐健全朝廷礼制颇爲英明的做法。
四、完善制度
蒙古帝国在成古思汗时代,才进入奴隶制社会,窝阔台即位以后,其管理的领域,多爲已经进入封建社会的北中国,所以,使这位少主在治理国家上显得力不从心,加上应兴应革的事太多,真是一时摸不到头脑。此时,全靠耶律楚材竭尽全力,定国策,立制度,出臺了一系列当务之急的法令,加速了这一民族的封建化进程。
在颂发法令之前,首先规定了既往不咎的政策。对那些因法律不明,而误触禁网,按当时的老规距必杀无疑的百姓们,不追究颁发政策前的法律责任,或给予从轻处置。这是抑制蒙古一向滥杀无辜,因获某种罪过而死者不计其数的经之有效的办法。同阁的一些臣僚嘲讽他,说此举实过迂阔。耶律楚材不爲所动,力排衆议,反复而耐心地把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讲给太宗听,终得圣准。此项政策的实施,安定了人心。
接着,耶律楚材便制定颂发了十八项法令,成爲官民遵守执行的準绳。包括官吏设置、军民分治、赋役徵收、财政管理、刑法执行等。这些采摭自中原的先进制度,列爲蒙古国策的法令,可以说是历史性的决策,爲后来正式确立的元代政治制度奠定了基础。这样,不仅遏制了军官的骄横不法,同时也打击了分裂割据的势力,保证了国家政治上的巩固和统一。
蒙古贵族崇尚武力,根本没有税制观念,他们看不到这样下去会兵强而国蹙。以近臣别叠爲代表的人主张,以牧业爲主来保证国用,认爲"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爲牧地。"耶律楚材极力反对这种将燕京农业地区变成牧场的倒退逆施。他深知如今的蒙古国已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应行汉法,大力发展农业,如果保守地强调畜牧,是狭隘的,不合国情的落后政策。他干脆地给太宗算了一笔帐:"陛下马上要南征金国,军需从何而来?仅靠畜牧是远远不够的。假使发展燕赵的生産,以地税、商税,及盐、酒、冶铁税,外加山泽之利,可以获利五十万两银,八万匹帛,四十万石粮食,供给南征绰绰有餘。这不远胜于变成爲牧吗?"窝阔台经过认真思考,认爲不无道理,便命耶律楚材全权筹划,立行徵税制度。耶律楚材领旨后,即刻在河北一带建立十路徵收税使,遴选汉或女真中德才兼备的士人,如陈时可、赵防等名儒充任。1231年秋天,窝阔台在云中行宫中,面对十路课税使陈列在朝廷之上的金、银、帛、粟等税物,十分高兴,这时他才真正懂得了耶律楚材力求行汉法的好处。他激动地对耶律楚材说:"你虽然没离开我左右,却能使国用充足。南国的臣僚中,有谁能比得上你吗?"耶律楚材谦虚地答道:"南国的臣僚比我强的人很多。"窝阔台嘉其功劳,赐以美酒。当即下令任命他爲中书令(宰相),把典颁、庶务的大权委託给他,且吩咐朝臣,政事不分大小,都要稟报他。他自己也是有事必与耶律楚材商榷,以进一步权衡得失。
随着法制的健全和实施,国家日益兴旺发达起来。但那些自身权益受到侵害的豪强贵族们,到处散佈谗言诽谤耶律楚材。有人说:"耶律楚材中书令援用亲旧,必有二心,应奏知大汗,斩杀此人。"耶律楚材听了并不与之斤斤计较,他坚信自己的言行是出以公心的。好在窝阔台自有明察,深责其诬。对于谣言传播最恶毒者原燕蓟留后长官石抹咸得卜,太宗命楚材鞫审之。耶律楚材以国事爲重,不把个人的恩怨放在心上,宽宏大度地奏请太宗日后再行处置。这种高尚的品德很受太宗的讚赏,私下对侍臣说:"楚材不记私仇,真是宽厚的长者。你们应当效法他的爲人。"正是耶律楚材精忠爲国,处处从大局出发,时时以社稷爲重,殫思竭虑,而且长于韜略,才使得蒙古帝国迅速强大起来,政权也得以日益稳固。
五、出谋灭金
窝阔台三年(1231年),蒙古国经过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盛,所以,窝阔台又把南征灭金的行动提上了议事日程。其实,南征这一思想,早在成吉思汗时就已确立。蒙古灭掉西夏,就是爲了吞併金朝扫清週边。西夏已亡,既解除了蒙古的西顾之忧,又使金朝丧失了犄角之助。窝阔台认爲时机业已成熟,便大举南进。
耶律楚材瞭解蒙军以往作战的陋习,凡攻城邑,拒守者城陷之时,不分军民,掠杀殆尽。随着南征日期的临迈他深感不安,认爲滥杀无辜,不但使黎民百姓罹难,而且只能促其军队拒降。临战前,爲确保人民的生命安全,他进諫太宗,将河南一带的当地民衆迁往山后,采金植田,让其远离战火。紧接着,又詔令金国逃难之民,降者免死。有人曾认爲降者是危急则降,缓和便逃,还能补充敌人的兵源,实难赦免。耶律楚材以爲不然,建议窝阔台策造白族若干,发给降民使归本上,蒙古兵士不得侵害之。此举,非但救活了无数的百姓,更重要的是消除了中原人民对蒙军的畏惧和敌视心理,爲其顺利进军扫清了障碍。
窝阔台渡过黄河,佔据郑州,遣将军速不台围攻汴京。金军用"震天雷"、"飞火枪"守禦。"震天雷"是以铁罐盛满炸药,点火引爆,可穿透铁甲;"飞火枪"系以铁管注入火药,能烧伤十余步之敌。汴京攻守战历时十六昼夜,城内外死伤多达百万人。蒙军无速胜之法,金军无久守之志,双方于当年四月罢战议和。蒙军北退至河、洛,徐图破城之策。
窝阔台汗四年(1232年)十二月,蒙军思得良谋,遂派遣王戳赴南宋商议夹击金国。当时,南宋虽然朝有忠直之臣,野有效死之士,但最高决策者畏葸厌兵,甘心日夜苟安,执行着北宋以来"内紧外松"的旧章法,致使朝政极度腐败,国势日渐衰颓,上下难爲一体,竟如一盘散沙。蒙古对南宋政局的昏暗、衰败心明如镜,早已有蓄谋。只是出于灭金需要,暂行笼络利用。南宋却对蒙古估计不足,况且也无应对时局的良策,只是面对残局,胡乱应酬。当久专朝政的南宋丞相史弥远之侄史嵩之披露蒙军遣使消息时,朝廷多以爲不可借机报复金国宿仇。头脑清醒的大臣如赵范等人却不无忧虑,说道:"宣和年间,宋金海上订盟,其约甚坚,终究取祸,不可不鉴。"
所谓"宣和之盟",是指北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年),宋命大臣赵良嗣北行,约会方兴未艾的金国,夹攻辽国,口头约定功成之后,宋朝收复燕蓟失地。结果,五年之后辽亡;当年十月,金军背盟,南下侵宋,徽宗诚惶诚恐退位,其子钦宗即位;越一年,金人虏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这可谓宋朝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时过仅百餘年,应是殷鉴不远。连金衰宗完顔守绪也已洞察出蒙古野心,说道:"蒙古灭国四十,遂及四夏;夏亡遂及于我;我亡,必及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可是,南宋君臣多已忘记前车之鉴,再次重蹈覆辙。当年十二月,宋理宗遣人报使订盟。蒙古许俟成功之后,可将黄河以南土地归宋。
蒙古得到南宋应援,当即再遣大将速不台围攻汴京。
次年(1233年)正月,金国将领崔立发动汴京政变。这又是来自敌人营垒内部的回应,城陷指日可待。值此时节,速不台奏请窝阔台:"金人抗拒持久,我军将士多有伤亡,待城陷之日,宜尽行屠戮。"耶律楚材听到屠城计划,急忙驰骑赶来人奏:"将士暴露于野数十年,所欲得者无非是土地、人民。得地而无民,又有何用!"这已点到报关键之处,可窝阔台仍然犹疑不决。谋臣的智慧是多方面的,楚材见以公论尚不足使窝阔台速下决断,便施了个假私济公的手段,巧借私欲来打动大汗,说道:"奇巧工匠、厚藏人家皆会萃于此地。一旦斩尽杀绝,大汗将一无所获。"窝阔台听了这一席话,被打动了,立刻准其所奏,下令只把金国皇族完顔氏杀掉,其餘一律赦免。自此以后援爲定例,遂废屠城之法。
四月,蒙军入汴京。当时爲躲避战乱留居汴京者凡一百四十七万人,皆得保全性命。
六月,蒙军攻取洛阳,金哀宗完顔守绪走归蔡州(今河南省汝南)。
窝阔台汗六年(1234年)正月,金哀宗传位于宗室完顔承麟,是爲金末帝。登基典礼刚刚完结,蒙、宋合兵攻入蔡州,完顔守绪自尽,完顔承麟爲乱兵所杀,金国遂告灭亡。
河南初平,蒙军俘获巨甚。还师之日,逃亡之人十有七八。窝阔台汗立下禁令:凡逃亡之民以及收留资助者,灭其全家,乡社连坐。于是,逃者不敢求舍,沿途不敢留宿,以致饿殍遍野。耶律楚材念及民情,又从容进諫:"河南既平,民皆大汗赤子,又能逃到何方?爲何因一俘囚,连坐而死数十百人?"窝阔台幡然悔悟,遂撤销此禁令。
金亡之后,西部秦、巩等二十餘州久未能克。耶律楚材献计说:"往年蒙军获罪,多有逃往此地者。因恐新旧二罪并罚,故以死拒战。倘若许以不杀,将会不攻自灭。"窝阔台下詔赦免逃亡旧罪,又宣佈废弃杀降之法,诸城接连请降。这可谓善战者以攻爲心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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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3-13 17:4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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