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录by寂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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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富贵大惊，一把拉住妻子，慌张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还不赶快进屋里去。这里自有我来应付，你妇道人家出来掺和什么？快快进去。”说着，便将妻子往里屋里推。

　　陈家娘子一闪身挣脱丈夫的拉扯，嘴中默念法诀，挥手将陈富贵定住，然后来到书生面前，“扑通”跪下，祈求道：“小女子近日一直心神不宁，曾求断与菩萨前，卦象言近日有劫，生死难测。想来今日便是应劫时了。妾身当年下山之时便想过今日结局，死亦不足惜。只是公子既然神通看出我家相公身有隐疾，不知可有救治之术？若能救我相公性命，妾身愿听从吩咐，万死不辞。”说着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

　　书生转身先给自己沏了壶茶，不慌不忙地找板凳坐下，方才开口道：“你这女子，岂不知人妖殊途？你既是修的妖道，本身自然会时时产生妖气。若贸然与凡人结合，只怕时间不长，妖气便会侵入凡人体内，不到三年五载，便可要了人的性命。你又怎可如此草率，轻易犯戒？”

　　陈家娘子连连磕头，颤声道：“妾身刚遇到我家相公时，尚不知人妖不可相通。等到发现相公身患隐疾时，已经悔之晚矣。我家相公为人忠厚老实，一心向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有违天道的事情。求公子大发慈悲，万万救我相公一命。”说着，连连以头撞地，“嘭嘭”作响，顷刻间额头已有鲜血流出。

　　纵然陈富贵在旁看的万般心疼，却一动也不能动，眼泪簌簌而落，眨眼染湿衣襟。

　　书生伸手拉住陈家娘子，问道：“你却先将你的出身来历说与我听，休得有一句隐瞒。”

　　陈家娘子看了一眼陈富贵，丈夫脸上的泪水使得她更加的伤心。掩面哭泣了一会，方道：“妾身原是凤凰山金鸡岭的一只七彩锦鸡，700年前偶然吞食了一只百年灵芝①，开了灵窍，此后便在山上修炼，日夜吞食日月精华。如此苦修500年，方才脱了原形，习得变化之术。其后便懈了修炼，只是四处游山玩水。后在沧州逢天雷劫，托我相公前世相救方才幸免于难。后来我回到金鸡岭疗好伤，便下山来寻找我相公报恩。这一寻却寻了整整60年，方才找到我相公的今世。其后我便假装成孤女，取名金姬，故意晕倒在陈家大门前，以此来接进我家相公。后蒙相公不弃，半年后与他做了夫妻。”

　　书生笑道：“你这妖怪，却也胆小。即已有数百年修为，适才为何不与我放手一搏？未尝便没有取胜的希望。”

　　金姬摇头道：“公子虽然未曾显示神通，但周身却有紫气环绕，当年小女子曾听道上先辈言：凡已得道成仙者，皆身有瑞气相随，其中诸般瑞气，以紫为贵。因此小女子不敢动手。”

　　书生皱了皱眉，疑道：“你竟能看透我法身？”

　　金姬急忙解释道：“因天赋原因，小女子双目已修成天瞳，虽然无法看透公子修为，但是护体祥瑞却是可以看见的。”

　　书生点点头，看了一眼陈富贵，笑道：“除此之外，只怕你相公在场，也令你心有所忌，不敢轻言武字吧？”

　　金姬连连叩头，只是不语。

　　书生问道：“你自来到人间后，可曾犯过杀戒？”

　　金姬摇头道：“从来没有。便是日常饮食，也借口当初曾在菩萨前许了愿，只与我相公吃些素菜斋饭。”

　　书生点点头，道：“你且在一旁待着。容我先问你相公几句话。”金姬点点头，退到一旁。

　　书生挥手解了陈富贵的禁止，无视他的怒视，问道：“你家娘子适才所说得你可曾听见了？”

　　陈富贵未曾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你现在虽然看上去还很健康，但若不及早救治，只怕不出三个月，便将一命归阴。你可愿意将你家娘子休掉，让我将她带走？”书生问道。

　　金姬未等陈富贵回答，便抢先道：“公子若能救我相公，不论任何条件都可答应。”

　　陈富贵猛地打断金姬的话，朝她吼道：“我还没有开口，又哪有你这妇道人家说话的份？还不给我闭嘴。”金姬待要言语，看陈富贵满脸涨红，张了张嘴，始终未敢说出话来，只是低头哭泣。

　　陈富贵深呼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后，朝书生说道：“我知你有大神通，我娘子修炼了700年也未必能及得上你。但我和我家娘子情投意合，若要想让我两人分开的话，陈某情愿现在便死。”

　　金姬扑上来抱住陈富贵的腿，大声哭泣。陈富贵亦摸着金姬的头，哭道：“当初你我洞房之时，曾言‘天崩地裂，永不分离’。此时你若要离开为夫，日后我纵然再活百年，又怎能欢乐？”

　　书生静静地看着两人，满脸落寞，长叹一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良久方低语道：“当初她说的果然没错，下界生灵，不管是人是妖，都不可一概而论，武断定好坏。像这只锦鸡精，虽然是妖怪，又险些害了她丈夫，却毕竟情深意重，也不能算是为非作恶的了。”如此想着，又不禁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书生方才开口提醒陈富贵道：“好一对恩爱的夫妻。只是陈富贵，你莫要忘了，你家娘子终是一只修炼多年的妖怪。伴在你身边，一时还可，天长日久，终会送了你性命。”

　　陈富贵抹去脸上的泪，朝书生道：“公子以为我和我家娘子结婚11年，我便一点也不知道我娘子身上有何异状么？”

　　书生与金姬不由得吃了一惊。须知妖灵但凡修炼成人形，一般本身都是道行高深，小心谨慎之士。普通凡人肉眼凡胎，又哪有机会识破妖精变化后的本体？即便是修真成仙之人，除非道行高深，可以感觉的出妖精本身散发出的妖气；又或如金姬一般修炼出“天瞳”之类法眼神通，否则也难以看透化形为人后的妖精与普通凡人有何区别。书生不由得暗思到：莫非此子身上有何古怪之处？

　　①：这里说的百年灵芝，是指初步开了灵窍，自身已经吸收了百年以上日月精华，但是尚没有任何法力的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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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书生与金姬满脸惊讶，陈富贵笑笑，低头温柔朝金姬道：“虽然你百般小心，但是却总有些马脚被我发现了的。当年我们结婚不到2年，我便患病在身，险些一命归天。当时你说回娘家替我寻药。在你离家之时，曾有一僧人来过咱家，先说我这病皆因你而起，又说要我配合降妖除魔。我自然不会相信，便使人将这和尚赶了出去。但当你回来时，将一株千年人参①：煎药喂我服下治好我的病，我便开始疑心了。毕竟当初刚遇到你时，你说你父母皆亡，家里只剩下你一人。你又说自己出身寒苦，从小随父母四处流浪，多年未曾回过家乡。这时突然拿回来如此贵重的人参，我自然要怀疑你得来的途径了。”

　　陈富贵停了停，伸手抓住金姬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其莫要说话。然后继续道：“我心中虽然怀疑，却始终未曾开口问你，只是自己悄悄使人打听你的出身，又寻了许多志异的书来看。后来我曾用其中许多方法试你。比如往眼上抹牛眼泪，拿狗血故意泼你身上等等。却始终未曾给我发现你有何异状。直到后来被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事。”

　　陈富贵讲到这里，看了一眼书生，脸上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方道：“我曾在一本志异中看到，若怀疑自己的伴侣是异类时，可以在兴房前，多服食一些壮阳之物。若女子承受不了，或可使其现了原形。”

　　金姬吃惊“啊”了一声，慌忙低下头去，只羞的满脸通红。书生却未有异样，点头示意陈富贵继续。

　　陈富贵望着金姬，言语中微微有些苦涩，继续道：“当时你虽然没有现出什么原形，但在激动之时，嗓子里曾发出阵阵异声。我当时便开始怀疑，那种声音绝非人类所能发出，倒有些，倒有些像是家中养的母鸡了。”

　　金姬惊呼一声，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几乎便要惊昏过去。这么多年来，两人夫妻恩爱，她却始终不曾注意到这些事。此时突然被丈夫点破，心中难免惊慌，却又怕失去丈夫，反而将陈富贵抓得更紧。本来已经停止的泪水，又再泉涌出来。

　　陈富贵反握住金姬的手，宽慰道：“我若嫌你，当初便已离开你了。”说着，似乎感觉到自己夫妻太过暧昧，偷看了一眼那书生，见其并无异样，方才继续道：“后来我想起，每年的端午节，你都会找借口出去，在外一待就是一天。那年的端午节，我便提前找三清观的道士作了隐身符跟着你，这才发现那天你整日都躲在后山上。当日头最烈之时，你恢复了原身，原来果是一只一人大的彩色锦鸡。你当时没有发现我跟踪，固然可能是因为我身上贴的隐身符太好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那时你并没有细心查看四周，只是急忙的找了阴凉地躲闪阳光。因此我才能一直偷偷跟了你。不过当时看到你突然变成了一只锦鸡，我确实吓了一跳，几乎便要吓死过去。后来我在山上徘徊半天，始终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要把你休掉，还是继续和你在一起。”

　　虽然知道自己丈夫后来还是选择了将自己留下来，金姬听到这里时依然紧张的盯着陈富贵，生恐丈夫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言语。陈富贵拍拍她，深情一笑后，继续说道：“后来我想：我娘子便是妖怪又怎么样？她毕竟对我情深义重，若要害我，也不会留待这许多年了。拿定主意，我便回家遣散所有仆人，又将家中的钱财尽数捐出，救助当年黄河水灾的灾民，希望可以积点功德。然后带了你来到这里，开了这家小店。原本想的，一是怕在城里再有人看出你的身份来；二怕你虽然对我情深义重，但不知会不会有害别人的心思；这第三嘛，便是想来这安静的地儿，你我夫妻两人可以安安静静的过完今生。”

　　陈富贵说完这些，拉着金姬跪倒在书生面前，坚定道：“公子若能救小人一命，小人自当感恩在心。但若是想要将我与我家娘子分开，却是万万不能。”金姬搂着陈富贵，哭泣的不能言语，又哪有一点像是修行多年的妖怪样子？

　　书生沉思良久，方道：“陈富贵，当年若非金姬取千年人参救你，只怕你已撑不了这么多年。但现在你身上妖气已经开始蔓延，若是你继续和你家娘子相处下去，只怕再过些日子，妖气攻心，到时便是有万年人参，也救不了你了。”

　　①：这里说的千年人参，只是普通的，尚未开灵窍，吸收日月精华的千年人参，只可用来作药，救命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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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姬在旁听出书生话里有些松动，便跪着上前问道：“请问上仙可有救命仙法？”

　　书生苦笑一下，暗思道：“我现在哪还是什么上仙？便是普通的仙人，只怕也能轻易将我打发了。”犹豫了一会，想起自己的遭遇，终于还是不忍心拆散他们，便说道：“我有两个法子，你们夫妻两人可以选择一个。”

　　“其一，我身上有仙丹一粒，陈富贵服下后，可化去体内妖气，从此亦能长命百岁。但是你二人自此以后再不能相见。”

　　陈富贵摇头道：“若如此，小人宁愿现在便死。此法不成。”

　　书生早已料到，闻言点点头，道：“既如此，我这里还有第二个选择。我有一套修妖的法门，可以传授给你。又有妖丹一粒，助你修炼成妖。”

　　陈富贵与金姬一愣，金姬抢先疑问道：“修妖？可是我相公明明是人，怎能修妖？”

　　书生失笑道：“怎么不可以？妖精可以修炼成人，人又怎么不能修炼成妖精？陈富贵日夜与你相处，长久吸收你体内的妖气，现在若是修妖，凭着他体内积攒的妖气，加上妖丹相助，当能事半功倍。何况由人道入妖途，修炼更是容易。或许百年左右，陈富贵便能达到你现在的修为。如此一来，你两人也可长相厮守，到时便是想分开，也分开不成了。”

　　事关自己丈夫的未来、性命，金姬不敢轻易回答，转头看向陈富贵。陈富贵在旁早已经点头答应。

　　金姬提醒道：“相公，若是修了妖，只怕你今生都不能再在人前露面了。而且一旦被那些正道中人发现，性命难保。”

　　陈富贵道：“不能露面的话，不露面就是了。我们可以回你修炼的金鸡岭，也可以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成妖做人，又有何区别？”

　　书生拍手笑道：“好，好，好。果然是个痴情的人儿，也不枉我渡你这一遭。”

　　陈富贵心头灵光一闪，匍匐向前道：“请师傅赐我修妖法门。”

　　书生连忙躲开他这一拜，拒绝道：“我虽传你修炼之法，却绝对不可作你师傅。况且这套法门是当年我一友人托付与我，转交有缘人的。你若真想拜师，也当拜在他的门下。”

　　看陈富贵满脸失望之色，书生笑道：“莫要不知好歹。我那友人也是大有来头的，你若真做了他的弟子，日后也有你的好处。”

　　陈富贵这才上前谢了。书生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明明袍子里面什么都没穿，看上去什么东西也没有，却不知怎的被他摸出一本书来递给陈富贵。陈富贵接过，刚刚打开，便见那本书化作一股青气，从陈富贵额头中钻入，霎时不见了。陈富贵大叫一声，倒地晕倒。

　　书生示意金姬莫要紧张，在怀里掏出一粒花生大小的妖丹让金姬给陈富贵服下。然后取出两个铜八卦递给她，道：“你相公当在3日后醒来。这几日你可运功助他消化那粒内丹。日后你两人将这八卦挂在身上，便不会有人看出你们身上的妖气。你们也不用去什么金鸡岭、凤凰岭的躲着修炼了。我这次被罚到人间，只怕没有百年的时间回不去。所以你们还是在这里开你们的客栈，就当是我在人间一个落脚的地方吧。”

　　金姬点头答应。她知这书生当是大有来头的人，犹豫了一下，终没敢开口问书生的来历。

　　书生道：“最近我就留在这里了。现在我进去睡一觉，醒了自然会出来，你们莫要打扰我。对了，等你相公醒来，客栈重新开张，你把这个挂在门口，切莫忘了。”说着一挥手，一块木板出现在金姬面前。只见上面写着：来往客人在此食宿，若银两不够者，将门口两堆石头来回搬运三次，亦可抵作饭钱。

　　金姬观看木板的同时，客栈门口东西方向突然出现两堆石头，相互间隔着大约有10丈远。每堆石头都有一人多高，看上去大约有千斤左右的重量。

　　看金姬满脸疑惑，书生解释道：“如此一来，你们夫妻两人既积了公德，又避免路有饿死骨。即使有来往旅客想要假装贫穷混吃白食，也需付出大力气，使他们不至于养成懒惰习性。如此一举三得，岂非善哉？”说着，书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客房中。

　　金姬沉思一会，方才领悟，心中不由得暗暗折服。正要弯腰将自己丈夫搬回卧室，耳旁突然传来书生的声音：“忘了告诉你，以后在凡间，我叫凌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