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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无情人绝情
毫无疑问,赵鞅杀赵午是很有快感的。
这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快感。这是一种言必行、行必果的快感。
但是赵鞅的快感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荀寅愤怒了。荀寅的愤怒是双重的。一是因为外甥赵午被杀;二是因为赵鞅太无耻——阴谋,不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荀寅找到范氏家族的老大士吉射,告诉了他赵鞅犯下的骇人听闻的罪行,希望他拍案而起。但士吉射听了却无动于衷。的确,外甥是荀寅的外甥,他不想乱拍桌子。
在这样的时代,谁都不想被人当枪使。在即将上演的中行氏与赵氏家族的激情火拼中,士吉射只愿意做一颗城门的野草,在战火映照下幸福地偷窥。
但是荀寅告诉了他一个辛酸的现实:战火无情人绝情。城门失火,池鱼烤熟。一个人一生的选择真的不太多。不想办法抓住机会,就会被机会活活捏死。
士吉射动摇了,的确,这不是独善其身的时代。要命的是晋顷公在此时毅然去世,晋国的事情再没有一个终极裁判者,哪怕这个终极裁判者端的是虚弱不堪,只剩下个空架子。
士吉射终于悍然决定,和荀寅在一起,在晋国的土地上劫杀一切不听话的家族。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只能靠自己的拳头。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士吉射还是被荀寅那句狠话吓着了:不想办法抓住机会,就会被机会活活捏死。荀寅在说这话时,手指的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令人心神俱裂。
晋阳守将董安于站在赵鞅面前,第一次感觉说服一个人很难,特别是说服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更难,而要说服一个自以为是的领导人那更是难上加难。
和赵鞅一样,董安于也是赵氏家族的长老。所不同的是赵鞅是首席长老,而他只是个普通长老。
这就是区别。位置上的不同排序必须会带来职务上的差异,职务上的差异更会带来话语权的不等值。
董安于在长达两个小时的倾诉当中,中心意思就是要赵鞅以晋王室首席长老的身份,先发制人,对中行氏和范氏予以剿灭。但赵鞅同志身为首席长老,法制观念突然变得很强。他告诉董安于,按照晋国的法律,部族间如果打起来引发内乱的,先发动攻击的一方要判处死刑。所以他的意见是不如等中行氏和范氏先打过来,赵氏家族后发制人,这样才不违反晋国的法律。
可皇帝已经不在了啊!还管什么法律不法律!董安于几乎是喊了出来。
赵鞅瞪着几乎比牛卵还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皇帝在与不在一个样!
董安于泄气了。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两个成语的真正含义: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说不通时就不说。
这是董安于的人生信条。
说归说,做归做。
这是董安于的又一个人生信条。
在说服赵鞅率先打响革命武装斗争第一枪失败后,董安于开始脚踏实地地在京城进行了秘密的军事集结。这一切,他都是瞒着赵鞅干的。但是董安于不知道,历史的玄机也在此时秘密集结。若干日子之后,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一个人的深谋远虑,以及用人以短——董安于的短处就是太重情义。
而深谋远虑的这个人是赵鞅。
但此时的赵鞅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情。面对董安于几乎是半公开化的军事集结,赵鞅躲在他的办公室里眼不见心不烦。
他只想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长老,起码给人外在的印象是这样。
中行氏和范氏的联合军团却是不由分说地杀将过来。可即便火烧眉毛了赵鞅还是躲在他的办公室里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长老——外面自有董安于率领赵氏军团奋勇抵抗。
抵抗是殊死的。
但是殊死的抵抗并不能保证赵鞅躲在他的办公室里继续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长老。在董安于的护送下,赵鞅只得离开京城避居晋阳城。
实践证明,至少走到当前这一步,赵鞅的后发制人战略是失败了。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场内乱的突发而至彻底改变了。智氏家族的老大荀跞就在这晋国历史的关键时刻断然出手了。荀跞认为,智氏和中行氏虽然同属于荀氏家族,但中行氏如果把手伸得太长,把同在晋国土地上刨食的兄弟们都赶尽杀绝的话,那迟早有一天,智氏也将成为刀下之鬼。
荀跞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和韩、魏两个家族的老大说了。
这两个老大什么都没说。
做老大如果能做到什么都不说要么就是无能要么就是万能。
幸好,他们两个不属于前者。
其中韩氏家族的老大韩不信智商还更高一些。他建议三家联合起来,拿起法律的武器将率先发动武装攻击的叛乱分子——中行氏和范氏的联合军团给灭了。
“当然,这需要授权。”老谋深算的荀跞阴阴的一笑。这时的他突然发现了国君的价值所在。虽然晋顷公避之唯恐不及地去世了,但晋定公正粉墨登场。他正等着建功立业,正等着挽狂澜于既倒。
荀跞决定,就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国君一个机会,让他睁大眼睛看一下,什么叫智氏家族血染的风采;而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现在究竟是谁说了算。
人生有时候会被命运绑架
晋定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乾坤独断。
因为是他亲自下达命令,让智、韩、魏三大家族的兵团向乱军开火的。他体会到了一个国君被属下尊重的感觉——在此之前,智、韩、魏三大家族联名向他上血书,请求他下令剿灭中行和范氏叛军。
正是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愉快地颁布了平叛令。
在这个进程中,晋定公只看到王族的力量,而不是什么六卿的力量。
所以荀跞的期待落了空。
但是,对晋定公而言,一种潜在的危险始终如影随形。
因为他的位置太重要了。
在他以一种愉快的心情让晋国六卿进行终极PK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六卿博弈的筹码。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不留神之间就会被命运绑架。而这样的一种宿命与他之前的身份、地位并无关系,只与局势的此消彼长有关。
晋定公时刻有被绑架的危险。试图绑架他的人是荀寅。这个能将手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咔声的人决定破釜沉舟,将晋定公变成自己的人质,迫使智、韩、魏三大家族停止追击。
但是很遗憾,在智、韩、魏三大家族中,有一个人的智商高过了他。
韩不信。
这个韩氏家族的老大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嫡系部队拉进了王廷,24小时不间断地紧密地团结在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国君周围。韩不信知道,保护了晋定公也就是保护了自己。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成了晋定公的传声筒。
活的传声筒。
智商很高的活的传声筒。
于是局势的天平飞快地向智、韩、魏三大家族倾斜。晋国京城的天空火光冲天,骊歌四起。但是,在荀寅和士吉射听来,这他妈的就是四面楚歌啊!寡不敌众的他们在血色黄昏中往一个叫朝歌的小城一路狂奔,他们决定在那个地方将叛乱事业进行到底。
尘埃暂时落定的时候,赵鞅开始收获胜利果实。
韩不信对晋定公说,在这胜利的时刻,欢天喜地的时刻,我们尤其不能忘记一个人。这个人法制观念强啊。在最危险的时刻,都以国家为重,不愿意开违反法令的第一枪。他——就是现在还在晋阳避难的赵鞅同志!
晋定公激动了。他激动是因为欣喜地发现,在这个家族众多的国度里,以国为家的人还是屡见不鲜。于是他召回赵鞅,继续让他当首席元老。
赵鞅的深谋远虑开始开花结果。他在心里无声地乐了。
但是有一个人不乐。他在心里无声地哭了。
这个人就是曾经踌躇满志的荀跞。在平叛前,他原本要让年轻的国君晋定公睁大眼睛看一下,现在究竟是谁说了算。但是晋定公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是韩不信,还有赵鞅。
没他荀跞什么事。
荀跞只得自己跳将出来,为自己争夺战利品。
他眼中的战利品是虚的,不是实的。
但是在荀跞看来,虚的战利品比实的更宝贵。
他看上了一个人的位置。荀寅的大臣职位。
不错,荀寅现在还在朝歌贼心不死。但毫无疑问,他的官位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他原先屁股底下坐着的大臣职位势必要拿出来重新进行分配。
分配就是抢夺。
就是利益的再切割。
就是一块肥肉放在桌子的正中间,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就看谁有本事将它叼到自己嘴里。
荀跞愿做这个有本事的人。
当然,要细说起来,他也是满腹冤屈。赵鞅一个缩头乌龟继续得到重用,而他一个平叛英雄却在出了牛力后一无所获。凭什么呀?!这人世间要是没有公平正义那就武力相见!
荀跞找到赵鞅,用一种非常直白的语言告诉他,荀寅的大臣职位空出来了,但不能老空在那里。就让梁婴父接了那位置吧。而你赵鞅作为晋国的首席元老,应该支持这件事。
赵鞅听明白了荀跞话中的意思。他也知道,梁婴父是荀跞的死党。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对荀跞这种赤裸裸的跑官要官行为,一向自诩为以法治国的赵鞅发现,他的腰硬不起来了。 |
2008-7-6 22:4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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