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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exchar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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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38、陈可

  这个寒假过得漫长,望穿了陈可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终于又见到了,在国内到达的候机门前,他是前一天到的北京。陈可在百十米外就认出了他,嘴角没有理由地大幅上扬,象是脑袋里有个开关不小心给人碰了一下。

  呵呵,真是怪事。这个见面的情景和他预想的没有任何不同,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忍也忍不住。他见对面的男孩也正傻傻地笑着,于是放弃了要使上下嘴唇靠拢的企图,任由下巴跟脱了臼似的吊着。

  他伸手接过了陈可的行李箱,还是那个红色的ELLE。

  陈可从兜里掏出一个用黑线串着的小贝壳,伸手递给了他。

  陈可还记得入学第一天他脖子上系的那条黑绳,他很喜欢那种简单。这个贝壳是他半年前泡海澡的时候从海底捞上来的,没什么特别,但形状十分规整,色彩也比外头卖的丰富一些,他一时兴起,就把它别在游泳裤里带上了岸。这次返校之前,他一心想着要给那个人带点什么见面礼,于是就把贝壳找出来,钻了个洞,找根绳串上,也算是一条项链了。

  “你给我带上吧。”

  陈可笑着给他套上,贝壳挂着他的鼻子。

  “我自己做的,很有才华吧~”陈可得意地说。

  “真有才华!没想到你一个假期就进化成这样了啊!” 他把贝壳从鼻头上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胸前,笑着说道。

  “恩,是比你快些。”陈可撇了撇嘴,径直往对面的停车场走了过去。

  他赶紧在后头跟着,上了出租车。

  他就是陈可想了一个月的人,名字叫于雷,法学院一年级本科。

  于雷一路上不住地跟陈可嘀咕寒假里的事情,陈可微笑着听,欣赏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就象是走进了他的那个与自己极为不同的世界。

  回到寝室,屋里只有何进一个人,张树他们的行李都还不见踪影,显然是还没回来。何进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见陈可推门进来,赶紧翻身下床,把自己摊在下铺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冲陈可打了个招呼。

  “年过得还好么?”陈可问道。

  “哦,就在屋里待着,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何进有气无力地说。

  “屋里?你没回家?”陈可很是吃惊。

  “没有。”何进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又翻身到了上铺躺着。

  陈可也没再问下去,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把床单被套拆下来准备送洗。

  “我没睡过你的床。”何进在上铺探出头来,看着陈可。

  “哦。”陈可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回答了一声,就拎着要送洗的东西出去了。

  背后的目光是冰冷的,但他并不知道。

  晚上自然是免不了要和于雷欢聚一番。在学校药膳吃过晚饭,两个人去民大旁边的华星看了场电影,情节一般,无非就是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画面倒是极其精致,很是让人心情舒畅。

  看完电影,于雷吞吞吐吐地建议两个人是不是一路走回去。

  虽然路程不近,但陈可是这世界上头一号不怵走路的人,这对他当然不构成什么负担,于是两个人就晃晃悠悠地溜达回去了。走过一路的霓红,进了南门,于雷又提出想到湖那边去绕一圈。

  “还没走够么?”陈可微笑着问。

  “你……你累了?” 于雷今天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说话老是结结巴巴,或许是分别了一个月,再见面时略略有些生疏了吧。

  陈可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挺想那个地方的。走吧!”

  他牵起于雷的手往前顺了一下,又赶紧地松开了,两个人于是笔直着往北走去。

  还有两天才开学,校园里的人明显比往常要少,博雅塔孤单地独立在景区和校区的岔路口,静静地注视着湖面,人影。

  从斯诺的墓前缓缓地走过,陈可想起来他们上次的那个“吻”,想起自己寒假里的“小游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有些发烫。

  于雷似乎是看出来他发笑的原因了,歪着头粘了过来,坏笑着问:“想什么呢?”

  “想什么还要汇报啊!想你~行不行?”陈可怪腔怪调地说。
       
       
  于雷笑了笑,从书包里掏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出来:“以后你想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陈可低头一看,是一只红色的卡通小狐狸。

  “好可爱啊!”他把小狐狸拿在手里,在于雷的脸上蹭来蹭去,“你以后要是敢惹我我就拿它胖揍一顿,哈哈。”

  “喜欢么?” 于雷驻足问道。

  “喜欢啊。”

  “那你亲我一下吧。” 于雷一本正经地说。

  陈可拿着狐狸娃娃一把堵在于雷嘴上,笑着骂道:“靠,就知道你个老狐狸没安好心!”

  于雷摸了摸鼻子,不吭气了,直直地往前走。

  陈可心里有点慌,他怕看见于雷的沉默,怕自己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怕在无意间让他嫌弃了自己。不过当下倒是还好,毕竟于雷也不可能真的要自己去亲他,大概也就是逗着自己去哄哄他罢了。

  陈可于是拿着小狐狸在于雷的脸上啄了两下,稚声稚气地问道:“他替我了行么?”

  于雷笑了:“别他替你啊,他替我得了,你亲他一下,这次就算是放过你了。”

  就在陈可正对着小狐狸张开血盆大口之时,斜下里杀出了一道黑影,把两人唬了一跳。

  是个小女孩,好象是在卖什么东西。这可真是希奇了,冬天周末的时候湖边上倒是有人在租冰刀,卖饮料啥的,晚上怎么也跑出小贩来了?还是这么一小孩?

  陈可定睛一看,小女孩胳膊上挂着一篮子花,手里还举了一支,朝两人递了过来:“五块钱。”

  于雷和陈可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于雷掏出五块钱买下一支,递给陈可,笑着说道:“也应个景吧。”

  “应什么鬼啊,冰天雪地的。”陈可接了过来,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回到宿舍,张树已经到了,收拾好了行李,正灌水灌的来劲。在宿舍里陈可和他关系最好,于是心里平添了几分温暖。

  “小可~~~~”张树高兴地站起身来,快活地搂了搂他,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玫瑰,“怎么你拿个玫瑰进来了?难不成还让人家张韩买给你不成?”

  “张你个头啊,今天也真是邪了门了,跟于雷走半道上被一小女孩拦着,非要卖花……”

  “敢情是于雷哥哥买的呀~”张树拿腔拿调地笑道:“那也难怪了,这情人节的,你们小夫妻还不得浪漫浪漫~”

  “还想吃裤衩是咋的?”陈可一边反击,一边在暗地里恍然大悟。

  又是一荒唐的节日,这么多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非要跟一八杆子打不着的洋鬼子攀亲带故的,真不知道想干什么。或许又是想找个机会给自己喜欢的人送礼吧……

  陈可坐到了自己窗上,从兜里掏出那个毛茸茸的小狐狸,在脸上蹭了蹭,冲他扮了个鬼脸,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上。

·——·——·——·——·——·——·——·——·——·——·——·——·

  陈可从来就是一个有决心有毅力的孩子。

  甫一开学,他就努力地实践起新年里许下的诺言了。

  在BBS上晃了一大圈,从A到Z一百来号社团看得他眼花缭乱,心灰意冷。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和一大群人挤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参加金融协会或者什么投资论坛的场景。人群是最让他头疼的概念。

  三角地也有不少社团在做中期的招新,最醒目的是团委某个部的招新广告,霸气地填着一大块地方,更显得其他民办社团的寒酸。

  陈可一个人在街上溜溜达达,随意地接几份传单瞅着。这时耳边有人叫陈可的名字,他扭头一看,是在中国哲学史上认识的一个师兄。因为此人和于雷是高中校友,他便莫名其妙地对他格外多了一分好感。

  “师兄!”陈可也随于雷的称谓笑着跟他打招呼。师兄似乎正替棒球社招新,于是也招呼陈可进去玩玩。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就把陈可深深地吸引住了。陌生的运动所带来的趣味冲销了他对“人合”类社团深深的反感,他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师兄的邀请,在报名表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师兄告诉他每周三、五是训练的日子,让他后天来一体报道。陈可答应了一声,冲着师兄甜甜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个学期的课程和上个学期差不多,还是经济学原理,还是高数,还是乏味到了极点的政治课。

  那天看电影的时候,陈可和于雷两个商量着一块选了三门通选,一门法学院老孙头的心理学,一门影视艺术,另一门是A类的理科通选,好象是叫脑科学概论什么的。

  第二周,选课结果出来了,于雷的影视艺术没能选上,陈可便也毫不犹豫地把这门多少人等着要的课给退了,又挑了一门没选满的历史类课程,跟于雷两个一块选了。

  共同的选修课使得两个人时常腻在一起的行为有了更加合理的依据。甚至有的时候,选修课前后正好有于雷院里的必修或者限选,陈可也就跟着一块去听,然后再和他一块去吃饭或者自习。

  这种至交好友之间的亲密感让陈可觉得塌实、平静、幸福。

  周五,陈可去向棒球社报道,于雷也跟着一块去了,因为队里除了他高中的学长之外,还有一个大二的队员是学生会体育部的成员,这多少也算是和他有点渊源了。

  当他们来到一体的时候,棒球队还没来几个人,只有三三两两的队员穿着球衣或者便服在一旁整理球具。

  “你也整一套衣服穿上吧,你穿那个肯定好看。” 于雷说。

  可惜,穷酸的棒球社不是每个队员都有球衣的。因为赞助稀缺的关系,只有选手球员才有自己的球衣,而且往往还不是太合身的。

  过了一会儿,师兄穿着一件背号7的球衣过来了,很热情地跟他们打了招呼,问了些身体素质之类的基本情况。他一听说陈可是新生杯的最佳射手,当即表现得十分兴奋:“速度和反应在运动都是少不了的,木根说的。”

  “木根?”陈可没听过这个名字。

  “H2?没看过?赶紧去看看吧,绝对经典!咱们队上有好多人就是看了H2和《棒球英豪》才进来的呢。”师兄吵吵着说道。

  “呵呵,我先替他看着,” 于雷笑道,“你还是先好好栽培栽培你们队的明日之星吧。”

  第一次训练,内容是传接球练习,因为陈可还没买手套,师兄就把他的借给了他,自己拿起棒子练习抛击去了。

  教练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戴着顶旧旧的棒球帽,白白净净的,有点不象是在棒球场上晒出来的人。他似乎也为新队员的加入感到有些欢欣鼓舞,亲自上阵指导陈可的传接球动作。

  陈可的身体协调性很好,领悟力也强,很快就抓到了握球、传接的要领,球来去的频率也渐渐流畅了起来。教练戴着手套陪练,不时地在一旁吆喝几个“好”字出来,看样子是对陈可的学习能力相当满意。

  训练最后安排了一场一队二队之间的比赛,二队先攻,师兄在一队司职二垒。尽管还是个外行,陈可还是能够看出来他在技术上的优势——运动美学是和运动水平是直接相关的,一个人架势漂亮不一定技术高,但一个技术高的人架势一定是非常漂亮的——因为人体在达到了客观的美感时最能够发挥出力量。

  教练让陈可多注意师兄传接球的动作和位置意识,他身体灵活,视野开阔,防守范围广,在全队是数一数二的。陈可觉得师兄的体形和自己差不多,于是觉得这也应该是自己今后发展的目标。

  教练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觉得陈可身形瘦,动作灵活,脚程也好,应该往二垒或者游击的方向发展。

  “好好练,肯定有前途。”教练在陈可的肩上结实地拍了拍,口气十分坚定。

  师兄是第五棒,第一轮打次完了以后,站到了陈可身边,跟他讲解一些基本的概念和战术,象是内外场、触击、高飞、好坏球等等。但陈可比较有兴趣的却是棒球场上充斥着的叫喊,不太象人话,倒象是暗号啥的

  “他们都在喊什么呢?是给打击员的暗号么?”陈可问。

  师兄大笑了起来:“这么给暗号还不都叫人家听去了!”他身出胳膊来在关节上比了几个手势,“这才是暗号呢。”

  “那这是喊什么?怎么听着不象中国话呢?”

  “好投!好捕!好打!这是给队友的鼓励,算是术语吧。以后你也要喊啊!要打棒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必须得和队友做好交流才行,尤其是象捕手、游击这样的位置。”

  “我也要喊……”陈可有些沮丧。早知道不如去参加篮协算了!谁在篮球场上这么多废话我就一颗球塞他嘴巴里!选来选去,居然还进了一爱说话的运动社团……唉……

  不过……也许这才是我参加社团的目的吧……要让自己有所改变!

  就在这时,近处传来了金属球棒与棒球撞击的声音,第七棒把二队投手的球打出去了。

  “好打!”沉思了许久的陈可憋足气喊了一声。

  师兄扭过头来,笑着说了一句:“好喊!不过以后要学会看球啊,这是外野高飞,看看,被接了不是?”

  周围的师兄也都笑了,过来善意地拍了拍陈可的肩膀或者屁股。

  好丢人……陈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脸,好烫……不过,他确是暗自喜欢上了这种叫喊的感觉——那是一种具有合法性的宣泄。

  训练结束了之后,陈可帮着球员们和经理把球具收拾了起来。师兄说会去替他订手套,并且嘱咐他从下周一开始,每天晚上十点来一体参加一队的空挥练习。

  痛快地出了一身汗,陈可披上外套,走出了训练场。

  他独自走过湖畔,走过斯诺的墓,走过路旁的石阶,走过小巧的牌楼。

  树木仍然凋零着,但他却听到了春天的声响,不是斯特拉文斯基的混乱,而是韦瓦尔第的欢快,是施特劳斯的奔放——那几乎从来不是他的旋律,可他却听得真切。

  他扬起孩子般的微笑,走上了一条通往教学区的路,向前行去。
2008-7-7 14: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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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于雷

  于雷的心情很复杂。

  2月14号,他站在候机厅里,不安地晃来晃去。

  和他的上一通短信,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咱们两个小时以后见啦~”他说。

  ARRIVED。紧跟在航班号后头的状态栏终于出现了令人惊喜的改变,严重刺激着于雷的肾上腺。

  其实于雷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回来,上海那边还有好几个聚会等着他呢。但他一听说陈可要在14号当天抵京,便火急火燎地订了票,提前一天回来了。他要在情人节当天的机场大厅里,亲眼见证他最心爱的人回到自己身边的情景。

  远远地,他看见了他,站在行李传送带的旁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米白色的外套是在和于雷逛街的时候买的。

  他从传送带上拿起了红色的旅行箱,朝出口走来。

  于雷准备好了一个最自然的笑容,迎接他的到来。可刚一张嘴,脸部肌肉就开始严重抽筋,嘴角一直往眼角方向撇哒。他只好把肌肉收缩的强度减弱一些,好让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白痴。其实于雷一直都怀疑自己在他心中是不是就这么个白痴的形象——尽管他一直努力地配合着对方的价值观,可他那种优雅、释然、洗练的人生态度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模仿得来的。

  他来了,看见了于雷,脸上浮动着醉人的微笑。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自然得体,其动人心魄之处只应天上有。所谓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不群,和而不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于雷暗下决心,这回一定要张开臂膀,把他搂进自己的温暖的怀抱里——情人节的机场,还有比这更暧昧的情景么!我现在就要他了解我的感情!现在!

  他走出了大门,朝着于雷来了,于雷犹疑着伸出了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旅行箱。

  没用的东西!

  就在于雷深深鄙视着自己的时候,他却伸出了左手,递过来一件小小的礼物。

  于雷低头看时,一个漂亮的小贝壳,穿着一根黑绳,映入了他的眼帘。

  于雷惊讶极了。这是重逢的见面礼么?还是为它赋予了这个节日特殊的含义?心花怒放的他在当下根本无暇考虑这许多。

  “你给我带上吧。” 于雷温柔地命令道,他喜欢在这样的口吻里实现自己对那个人的独占欲。

  “事儿他……”他皱了皱眉头,拿着项链一把套上了于雷的脖子,贝壳滑稽地搭在于雷的鼻子上,他轻轻地伸手拨了一下,笑了出来。

  他是于雷的心上人,光华管理学院的Freshman,名字叫陈可。

  他们现在只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但于雷相信,这半年来陈可不可能对自己的感情没有丝毫的察觉,而陈可现在的态度也让他对两个人的恋爱前景充满了乐观的估计。

·——·——·——·——·——·——·——·——·——·——·——·——·

  把行李交还给他,于雷推门拐进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李明正逮着张勇臭骂:“你就是牌再屎也不能胡给别人添分啊!这一局一百八十分的,是人打出来的牌么!”

  由于张勇现在已经不再受“新手”身份的保护,经常被当成孙子骂得狗血喷头。

  “怎么跟老大说话的!有没有点牌风了还!” 于雷一本正经地训斥李明。

  “狗屁!让你拿这牌试试!俩姐妹给他妈拆了!三个鬼硬是没保住底!没法打了我!”李明仰天长叹,张勇委屈地在一边看着,304的两个哥们笑得跟花儿一样。

  “操!你们两个B笑起来比B还难看!都他妈给我收了!”李明已经是恼羞成怒,什么话都往外撂,硬是没看见婀娜多姿的梦雨同学走了进来。

  “你们别理他!”刘梦雨在李明脑袋顶上狠狠摁了一下,“我老远就听见你鬼叫了,也不注意点影响!”

  “就是,跟杀猪似的,嘿,你还没听见他晚上打呼那声呢!整个一禽兽!” 于雷也在一边插嘴。

  “你怎么知道她没听见过?”李明绷着笑反问道。

  “要死了你!猪头啊!”刘梦雨跳起身来,在床上跟李明打情骂俏。
       

       

  于雷看着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有些不齿,却也实实在在地有些羡慕。他在自己电脑前边坐定,掏出了手机,看假期里留着没删的短信。

  1月23日,12:34,陈可。

  “刚吃过饭啊,你呢?要有好吃的就替我多吃一点啊~”

  2月1日,9:11,陈可。

  “上海下雪啦?你们那儿没暖气,你要小心身体啊。”

  2月6日,22:03,陈可。

  “没收多少红包啊……你要我请随时都可以,还用得着等这一年一次的么~:)”

  普普通通的话语。这里面有什么吗?没有什么吗?

  它可以意味着一切,只要你愿意想象,而且不怕受伤的话。

  还是想见他。于雷跑出了宿舍,装着穷极无聊的样子晃进了312。门那边没有陈可的影子,只有何进一个人躺在床上。

  “陈可呢?” 于雷有些奇怪。

  “我怎么知道?”何进的口气里有些愠意。

  于雷耸了耸肩,转身退了出去。一回头,发现陈可正站在走廊的尽头,朝他走了过来。

  “哪去了你?”

  “把床单被套送去洗了,你又来祸害我们寝室啦?”

  “滚蛋~让你们生生辉还不愿意了~不跟你扯,问你啊……”

  “问啊。”

  “晚上没事吧?”

  “好象你不知道我有没有事似的~”

  “去看电影吧。”

  “好啊,你请我吃饭,我买票。”

  “成。”

  “帮我套被套。”

  “成。”

  满心欢喜的于雷对什么要求都愿意痛快地答应。

  情人节的电影院啊……这意思还不够明显么!新学期看来果然是有新气象啦~哈哈!

  晚上六点半,两人走进了华星的大厅。

  情人节夜里的电影院人头攒动,情侣们亲亲热热地牵着手,拧得跟麻花一样。线上的主打片都是爱情喜剧,满足着顾客们对于特殊节日的偏好。

  “看什么呢?”陈可站在离柜台五米开外的地方,抬头看着电子屏幕上的排片表。

  于雷心跳得厉害,扭扭捏捏地问他想不想看一部炒得很热的、今天刚上档的爱情片。

  “好啊。”陈可答应了一声,掏钱买了两张票,位置还不错,在第六排中间偏右的地方。

  于雷松了口气,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快乐——一切迹象都隐隐地表明陈可正一步步肯定着自己对二人间感情的“定性”。

  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于雷根本无心于屏幕上的演出,只是一个劲地找机会紧紧地凑在陈可的耳朵旁边,小声地找些话跟他说。他们的头发互相扫着对方,陈可身体的温度穿过了薄薄的空气温暖着他,让于雷兴奋得难以自拔。

  “咱们这个学期再一块选课好么?” 于雷问道,画面上男主角正抱着女朋友伤心流泪。

  “好啊,你想选什么课啊?”陈可的声音伴着一股甜甜的风吹进了于雷的耳朵。

  “你选什么我就跟着选。” 于雷把手放在了陈可的腿上。

  “好吧,咱们回去了再商量。”陈可在他的手上亲热地拍了拍,于雷不敢久留,迅速地把它移回了自己的腿上。

  一切都在顺利地发展着……于雷被接二连三的喜悦冲得有些晕眩。

  柔和的灯光亮了起来,电影结束了。陈可揉了揉眼睛,冲于雷笑了一下:“挺好看的。”

  接下来的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剧本。

  不知道为什么,于雷今天隐隐地预感到一些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摸了摸书包,在突起的部位轻轻地拍了拍。

  你也要加油啊。于雷在心里对睡在书包中的小狐狸说。

  这只小玩偶是于雷在地铁商店里发现的。他第一眼就爱上了他,连价都没还就买了下来,好象生怕会有人来跟他抢似的。他想把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具化到这只象征着于雷的小狐狸身上,然后把自己送给他。

  于雷的心里有个冒险的脚本。当他把这个小礼物送给陈可的时候——在情人节的晚上,在无人的湖边,在普世的浪漫之中——他要顺理成章地向他请求一个真心的吻,然后一切都会开始……

  这个计划在平日里他是断然不敢实施的,但今天他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成功把握。于雷相信,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和天意。
       
       

       

  手心一直在冒汗,于雷需要一段足够长的路程来鼓起自己的勇气,他于是建议陈可用走的回学校。他极力地保持平静的语调,可舌头就是跟打了结似的,坚决不合作,气得于雷简直想把它揪出来暴打一顿。

  罢了,以后还用得着它呢。没准一会儿就需要……

  几公里的路,一会儿就走完了。两个人已经步上了关键的路段。

  前面就是斯诺的墓,他曾经在墓前淌过不争气的眼泪;再前面就是熟悉的石阶,他曾经在那里快乐地抖落满身的冰渣;右手边是仍然冰冻的湖面,空荡荡的,几个月前的笑闹声依然在上空盘旋着,不肯离去。

  前前后后依稀走着几队人马,但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来到他们附近。

  于雷吸了口气,台词到了嘴边……

  “噗嗤”一声,陈可先笑了。

  于雷猜想这大约是和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有关,于是就顺着这段剧本外的情节发展了下去。

  其实这样倒是更自然,更美好——如果在成功的前提下。只可惜,于雷满脑子的计划和对革命成功的信念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靠,就知道你个老狐狸没安好心!”

  陈可的口气和平时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多了好几分快乐的意思,但它毫无疑问地把于雷从幻想的高处无情地拉了下来。陈可的平静残酷地告诉了于雷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在认知上具有多么巨大的不同。

  于雷的心情一落千丈,就象在酒后纵欢之后迎来的难忍的头疼。

  唉,他还不明白,这种痛苦是邂逅的同性爱情之中最基本的真理。

  别人拍你一下你高兴,别人搂你一下你也高兴,你拍他他又拍回你高兴,你搂他他也搂回你你更高兴。

  高兴吧,开心吧,尽管去乐。可在这一切的背后,真实的只是孤独和痛苦。

  你搂他是因为你爱他,可他搂你呢?

  人总是习惯于把自己的情感模式移植到别人身上,用自己的脑袋来代替别人思考,其结果只能是亲身体验一遍什么叫做蹦得越高摔得越狠。

  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永远存在,这是痛苦的源头,是一切爱情的症结之所在。只是,在两个邂逅的同性之间,表现地更为明显,让人心疼。

  绝少有人能够逃脱这种经历的洗礼。眼泪流掉一缸,灵魂死过去两三次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涅磐之后,大多数人选择了另一种不需要揣测的方式来代替生活中真实的快乐,或者直接走进了老僧入定的境界,从此甘愿背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忍受痛苦。

  我不知道有没有第三条路,我相信是有的。但这就象是游戏中的隐藏关卡,非得要触发了某种情节才能开始。而这回,做游戏设定的,是上帝。

  于雷闷闷地往前走,之前的欢乐陡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脸上被个毛茸茸东西碰了两下。于雷扭头看,是陈可手里的小狐狸。

  “他替我了行么?”陈可有些怯怯地问。

  这般的口气,在于雷听来,能够让他原谅一切事——哪怕是被那个人给杀了。这只象征着于雷的小狐狸,转眼又成了陈可的代言人,不对,应该是代吻人。

  “别他替你啊,他替我得了,你亲他一下,这次就算是放过你了。” 于雷笑着纠正道,把小狐狸的身份恢复成他的初衷。

  于雷有些受伤的心重生出了一种带着些自嘲的快乐。

  看来我对革命形势估计得过于乐观了些啊。算了,要他就这么亲我也太过分了,说不定他只是不好意思呢!他跟我在情人节的夜里一块吃了饭,看了电影,答应要一块选课,我怎么把这一切都忽视掉了呢?谁也不会和一个完全没感觉的人做这些事吧!

  心下释然,于雷迈开轻快的步子陪着陈可往宿舍走去,中途还买了支鲜红的玫瑰,完成了情人节最有象征性意义的举动。

  不要急,于雷,属于你和他的时刻会到来的!

·——·——·——·——·——·——·——·——·——·——·——·——·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好,但它确确实实地将要来到。

  于雷的生活在乐观主义情绪的主导下,间杂着一些忧郁和难过,一天一天地向前。
2008-7-7 1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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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间,将举行京大一年一度的校学生会主席团选举。按照惯例,由院系代表组成的选举人团要在候选人中选出五名主席团成员,再由这五人选举协商以产生学生会主席。

  这次选举的战况空前激烈,但是,大家的目标并不是主席,而是副主席。因为中华全国学联的主席(副部级)是由京大和华大的学生会主席轮流担任的,五年一换,而明年恰好就是华大主席任期届满的时候。所以,要想在明年登上全国学生领袖的宝座,就必须先在今年选上校会的副主席。

  于是,一众削尖了脑袋的活跃分子就开始汲汲营营了起来。离选举日还有三个月,各院系的主席就已经频繁地受到拜访。请吃饭的,送礼的,介绍自己熟识的助教的,阿谀奉承的,溜须拍马的,动之以情的,晓之以理的,诱之以利的,十八般武艺招招都使了出来。

  而在主席的候选人方面,陈言则是占据了明显的舆论优势,熟悉情况的人都已经退出了战局,不熟悉情况的人自然就是更加没戏。

  开学前一天,陈言约着于雷一块吃饭,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作为她钦选的“内阁”名单,于雷被列在了文艺部的名下。

  “文艺?!” 于雷几乎要叫起来了,“我啥都不懂啊!就K个歌还行!”

  “谁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懂的嘛。说穿了,文艺部每年也就只干一件事——十佳歌手,报名一个月,初赛一个月,复赛一个月;决赛计划写一个月,赞助拉一个月,宣传一个月,四月下旬放票进百讲,这不就是两个学期了么?”陈言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个学期就有决赛,你要好好地跟着学学晚会是怎么运作的。”

  “虽然就这一件事,可学生会一年的脸面就全在这上头了,全年的预算得有一半是砸在这上头的。我想来想去,你们这一级里头就你最合适干这个活。”陈言很懂得怎么说服别人接受工作。

  于雷本来也没有真心推辞的意思——人么,就是要做多方面的尝试,更何况这是燕子姐的安排,便点了点头,答应了。“燕子姐”是臧玉酒后的发明,现在所有的人都跟着叫开了。

  虽然已是胜券在握,陈言仍然不敢大意,该请的客还是一个不落地请,该花的钱还是一分不省地花,于雷和臧玉也常常跟在旁边陪着。燕子姐正努力地争取让臧玉也进入主席团,她说这样会节省许多与其他副主席彼此磨合的时间——当然,其间更多的好处是那些不能明言的部分,此处便按下不表。

  关于学生会的事于雷照例是不向陈可汇报的,因为这种事说出来都嫌污染了他周围的空气。陈可不喜欢社团,不喜欢制造无谓的人际关系,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于雷坚信自己对他的了解是足够深刻的。

  周二的心理学课上,陈可说他加入了棒球社。

  ……

  周五,于雷陪他向球队报道,一队队长是于雷的同门师兄,就是他在哲学史课上碰见的那位。于雷把陈可托付给了师兄照顾,便逆着队员行进的方向,走出了一体。他回头看时,见陈可的队友和教练都说笑着上来给他指导动作、说明规则,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烦得慌,一种难以抑制的念头老在于雷脑袋里绕来绕去;他便也信着步子,在依然冰封的湖边绕行。

  我希望他快乐……可我不希望他在没有我的环境下依然快乐……

  于雷不敢正视这个念头,他甚至尽一切努力去否定它,但他知道它存在。

  他知道的。

  他太想太想成为那个对于陈可来说特殊而不可或却的人;

  他努力地实现,艰难地求证;

  只有这样,他才能留住爱的可能。

  我知道,有无数人都曾象他这样一步步走进了痛苦,我不知道他会怎样。

  于雷,好运。
       
       

40、陈可

雪化了,就成了春天。

对京城来说,这是个多雪的冬,纷纷扬扬的,从年尾飘到年初。久久地不化。

陈可喜欢这种白色的诗意,带来了寂寞的芳香。可当诗意消融的时候,就象寂寞得久了,淌下了泪,浑浑浊浊的,搅得人心神不宁。

的确是这样。就连走在路上的时候,人们都必须得带着三分留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溅上一身的泥点子。

五四球场的雪早已被清扫得干净。球撞击地面的优美旋律,夹杂着年轻男孩的吆喝,欢笑,掌声,传得很远。在他们之中,常可以分辨出陈可的身影,跳跃着,奔跑着,在朋友和陌生人之间。

棒球队里有不少好手,有空就约着一块打球。陈可是场场不落的,也因此很快就融入了队上的气氛,而如果正好能凑上时间的话,于雷也常常愿意加入战局。

陈可常说于雷是Kobe的伪劣产品版——他的动作很具观赏性,无论是后场防守还是带球突破都很出色,急停、后仰、勾手也都是有模有样,可奈何就是进球不多!

于雷则称陈可是Duncan的变本加厉版——他得分占去了全队的一半,助攻也是频频,跑动,挡拆的意识都不错,但打得就是没有激情,让人吆喝都吆喝不起来,整个一股找抽的劲!

“你真行!上去打了三十分钟楞是跟没上似的~”打完了球,陈可拿着瓶水和队友们一块晃悠,笑着讥讽于雷可怜的得分率。

“你好!上去得了三十分楞是跟没得似的!”于雷反击道,引起了众人一阵赞同的笑声。

“可见于雷是属于外野高飞型的啊,看起来象是HOMERUN,其实根本上不了垒~”于雷的师兄也在一边打趣。

棒球队的一帮小子闻言大笑,连声称绝,只有于雷在一边听得莫名其妙。

陈可在一边笑着捅了捅他:“咱们说上垒就是那个……那个意思,明白了吧~”

“靠!”于雷大怒,气势汹汹地冲着师兄比划,“有本事拿出来咱们较量较量!你二大爷绝比你那火柴棍强!”

陈可和一众人等在一旁笑得好开心。

·——·——·——·——·——·——·——·——·——·——·——·——·

三月里,杨树最先复活了,榆叶梅,山桃也陆陆续续地开了起来,未名湖迎来了她的第不知道多少个春天。

因为练球的缘故,陈可去弹琴的频率大不如以往,也没怎么和怪先生照面。

一个周六的下午,陈可刚从一个长长的懒觉中爬起来。

打开手机,屏幕上冒出来了五条新短信,都是于雷的。第一条问要不要一块吃午饭,第二条是催问的,第三条表明了放弃的意图,第四条报告了一则讲座消息,第五条问陈可要不要一块去听。

讲座是心理学系团委给社会科学研究所的一个教授办的,似乎是他们的某个文化节的一部分,题目是“现代社会性和性文化的存在状态”,星期一晚七点在电教114。

“好火爆的题目……去听听吧,好让你接受接受教育。”陈可回信说。

“好,那我到时候就先去占座啦~”于雷不忘在末尾加了个笑脸,让陈可想起了他脸上时而鬼灵精怪,时而迟钝呆傻的表情,不禁忍俊。

于雷也没说自己在什么地方,陈可便也放弃了去找他的打算,收拾起了手机钱包,上院里去看看能不能弹琴。

好在,院里的教室使用登记表上没有中心的记录,陈可便从管理处的阿姨那儿拿过钥匙,径直走向了他的“琴房”。

刚走过一条回廊,突然听见了一个飘渺的男中音:“弹琴啊?”

陈可扭头一看,是久违了的怪先生,他冲先生笑了笑,点点头。

“不给我拜个晚年么?”先生笑道。

“您也不缺我这一声啊。”陈可也笑着回应。

“你这小子……”先生摇了摇头,往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陈可弹琴的间歇,先生拿了一个纸袋过来给他,说是前一阵到美国出差时买的,算是份小礼物。

“巧克力!我最喜欢了!”陈可接过袋子,打开,赫然看见了Twix的商标。

惊喜之余,陈可也没忘了全个礼数。

“给您拜个晚年啦。”他说。
       
       

       

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可在嘴巴上唯一一点离不开的嗜好就是巧克力。他最钟情的是象LaMaison,Godiva这样的经典黑巧克力,对手上这种美国佬的大路货并不是很感兴趣,尤其是Twix和Snicker’s这样的牌子,几乎就是和麦当劳、肯德基一样泛滥而不值钱了。但不管怎么说,Twix的众品牌中除了 m&m以外很少能在中国看到,也算是物以稀为贵吧。

纸袋里,在一包夹心的旁边,还安静地躺着两条黑色包装的巧克力,幽幽地闪着红光。

陈可定睛一看,这两条巧克力在Twix的商标旁还加印了一行大字,“LimitedEdition,AmazinglyIntense!”

限量版的高浓度黑巧克力……这真是一个巧克力发烧友不可多得的大礼了。高兴坏了的陈可格外破例,降尊迂贵地请先生点了两首曲子,一鼓作气地弹了。

先生走了以后,陈可把巧克力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又搁在鼻子跟前闻了闻,咽了口口水,咬了咬牙,一狠心,还是放进了书包里。

星期三的讲座很有意思,电教114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教授先生滔滔不绝地谈了两个小时,从异性癖到同性恋,从心理解放到生理改变,从性解放运动到性别沙文主义,招来了一片片笑声和掌声。

陈可不知道在中国原来也有人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以前看关于福柯文章,里面用了很大的篇幅旁征博引来论证他关于性和同性恋的观点,那是陈可第一次知道性原来也是西方社会学的一个分支。可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就象经济学里的各种曲线——需求,成本,边际,最优……他知道有那么些东西存在,而且有人在做专门的研究,却从来没有用到自己身上的机会。

讲座完了以后,他和于雷一边在通往静园的路上晃荡,一边交换着对今晚讲座的看法。

于雷对教授本人和他的讲座赞不绝口:“要三月不知肉味啦!”

“要你一天不吃肉你都受不了,还三个月呢~”陈可说,“我倒是觉得这些东西承认它的存在就行了,没必要费那么些心思在上头,就比如为什么非要去研究同性恋的成因呢?最后无非就是变成一场没有结果的考古学游戏,永远地这么争论下去,成了社会学家吃饭的家伙而已。”

于雷沉默了片刻,眼睛斜斜地看着杨树上冒出的新芽,貌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但是可以改变很多人的生存状态。”

“什么叫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啊?”陈可看样子很有兴趣就着这个话题再说两句,“人的生存状态经常就是被人自己的智慧扭曲着的。存在的总会存在,消亡的总要消亡,市场需求会决定一切,不是靠思想能够改变的。”

“存在的就是存在,可难道就没有一个价值判断么?比如说……同性恋。”于雷迟疑了一下。

对话里两个人的用词已经很有各自专业的色彩了。

陈可抿了一下嘴唇,停顿了两秒:“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做价值判断的,比如说……比如说爱情,一个人可以为了这种东西去包庇犯罪,甚至自己去犯罪,去杀人,那你要怎么去判断呢?你可以说它是美好的,但至少被杀的那位老兄肯定不会这么想吧。所以……感情这种东西根本就是经不起实证分析的,分析透了就没有美感了。所以……同性恋么……我想不管一种互相爱慕的关系有没有生殖基础,它既然存在了,就没有是非好坏可以评说。没有价值判断可言。”

“靠!牛B啊,什么时候出口成章了,看来很有研究啊~”于雷笑着把手搭到了陈可肩上。

“什么呀……”陈可有点害羞,“知道什么叫‘读书破万卷’不?”

“知道什么叫‘理论指导实践’不?”于雷冲他挤挤眼,搂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要不要实践一下~”

陈可笑了一阵:“实你个头!我前几天还看了本世界酷刑史呢,要不要给你实践一下!”

“来啊!看我先来一招猴子偷桃!”于雷笑着在陈可运动裤的档下轻轻撸了一把,飞快地朝前跑去。

“流氓!!!”陈可涨红了脸,追了上去,一阵好打。

“真是轻薄惯了!”陈可一本正经地教训于雷,“估计上辈子也是个偷胭脂吃的。你知道现代汉语管这叫什么么?”
       
       

       

“变态?”

“犯贱!”陈可没预料到于雷的回答,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笑弯了腰,“没……没错,你这个词用得更贴切!好哇!”

今天他们没往湖边走,而是从图书馆南边的小道插向西北,往静园草坪去了。

静园是全校唯一一片开放给师生踩踏休憩的草坪。其他的草地上都插着禁行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些貌似工整的标语,其中最让陈可哭笑不得的是博雅塔西侧小道上的一块:“践踏会使青草枯萎”。

拜托!能不能不要让蔡元培他老先生丢脸啊!

从静园往俄文楼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是交错僻静的小道。路灯一盏,一盏,温暖地辐射着春寒料峭的夜空。

“咱们也真是够闲的了,张树他们现在才刚上完习题课呢。”陈可说。

“啊!对了,你今天晚上有高数的习题课……忘了……是我不好。要紧么?”于雷关心地问。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要紧的,我自己回去做题就是了,又不是不会。”陈可总得来说还是个不常逃课的好学生。

“有点饿了,咱们吃点好吃的。”陈可边说着边伸手去掏珍藏了两天的限量版巧克力。

刚拿到手上,陈可便悲痛欲绝地大叫了起来。

“不……不是吧!!!!!”

不知道是因为天好的缘故,还是由于陈可的体温,宝贵的巧克力已经在书包里扭曲着变形了。

于雷明白了陈可绝望的原因,伸手把巧克力接了过来:“形不好看了也还是一样好吃啊,不是么?”

陈可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好的巧克力是艺术品啊!唉……早知道就不给你留着,无论如何也先吃它一块再说……”

“给我留的?!”于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是!给猪留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于雷拆开了包装,损害并不非常严重。他把巧克力递到陈可的嘴边。

“你先吃吧。”陈可不肯立刻就顺着于雷做这么幼稚的动作。

“不行。”于雷坚持。

陈可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在边上咬了一小口。于雷趁机在他头上摸了摸,陈可嘴里也是甜甜的,心里也是甜甜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排斥幼稚。偶尔地,陈可也希望有人把他当成小孩子,一万分地呵护,一万分地宝贝,任着自己耍脾气使性子,并且可以让他小小地撒个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种想法渐渐多了起来,或许成熟的真谛就是不断认识自己的幼稚吧。

陈可和于雷。

你一口,我一口。

在路上。

空气是甜甜的,是糖果的味道,是春天的味道,是心情的味道。

在相识半年之后,他们正在摆脱新生的懵懵懂懂、惶惶忽忽,正在寻找并逐渐发现应该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奋斗目标——也许就是没有目标。他们会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辛苦,在激情和幻想的退潮中回到平静的沙滩。但是,在真实的生活中,总也有着如是的幸福,因为那一路同行的精彩,二人为伴的塌实。

就象是于雷手里的巧克力。没有形了?还有味道呢。
2008-7-7 14: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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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于雷·In the rain

  两种生活方式让时间变快,一种是幸福,一种是忙碌。

  于雷的日子就在两种状态的交错中飞快地向前。

  幸福是什么呢?就于雷的眼下来说,就是能跟陈可贴得近近地上自习,看电影,聊心事,就是能挨着他的体侧,品位着他的温暖,从暮色下的小道上行过。这就是幸福。

  嗨,在一个无心的人看来,这有什么稀罕的地方么?两个死党,你没女友,我没老婆,自然是没事就想着要凑在一起找乐子的,难道不是么?可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一切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浪漫有多浪漫,甚至对方说的每一个字眼都可以引申出无数个暗示来。

  但是,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一定要知道,这种快乐是建立在揣测和假象的高台上的。有朝一日,在猛然间,你低头一看,发现原来脚下什么都没有,那种痛苦和绝望就不是人事可堪的了。

  这种幸福啊,就象是毒品,因为害怕那种戒断的恐惧,所以宁可在虚幻中继续放浪形骸。但是,正如人的身体无法承受海洛因的长期侵蚀,人的心灵又能负载到几时呢?

  总有一天,有一天,有一天你会站到暴发与瘫痪的临界点上,在刹那间变得疯狂,然后迎来漫漫长夜,发现原来自己能够守住的,只是朗朗星空。

  于雷啊,有很多人爱慕他,有他知道的和他不知道的;可他就是死了心眼,宁愿在这种不确定的汪洋大海中折腾自己,去追寻那时而近在眼前,时而远在天边的幸福。幸福,你确定你看见她的身影了么?那难道不只是一座海市蜃楼?

  于雷的答案并不比任何旁观者的更有可信度。他很聪明,他的理性并没有完全沉溺在感情的冲动当中,他非常清楚他所看见的东西很可能只是幻象,但他不这么告诉自己,他瞒着自己!这并不容易,他必须经常地从陈可的言行中寻找继续支持自己的依据,好不让真相过早地浮现出来。那种脆弱的证明力啊,其间的好笑和荒唐之处需要多少次悲痛欲绝才能体会!

  话太多,把人绕糊涂了吧。你也许要问我,于雷现在到底幸不幸福?我告诉你,他是幸福的。至少现在是。

  好了,说了太多的形而上的内容,聒噪了。幸福本就是虚幻而又难以把握的东西,无须做太严密的论证。于雷的幸福,不用我们为他多操这份闲心。

  至于于雷的忙碌,倒是不需要多加证明的,只要看看他在宿舍待的时间,任何人都会明白。

  晚上躺在被窝里,李明和林闻正全力围剿于雷近期的可疑动向。

  “说!你小子最近为啥老见不着影!”李明率先开炮。

  “肯定是撞着哪个小姑娘了!快点老实交代!”林闻也在一旁附和。

  “靠!你们饶了我好不好!整天忙得屁颠屁颠的我容易么我!” 于雷对这种猜想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别拿自习啥的搪塞我们啊!我找你上自习可不下三回了!”林闻找到了有力的进攻点。

  于雷心里明白得很,那三回里头有两回正跟陈可在图书馆,有一次是正在开会,当然是都被他给婉拒了——不过明白在心里可以,嘴上可不能漏风。

  “我拿什么搪塞你们了!我压根就没怎么自习这一阵!净忙他妈学生会的破事了,一会儿又是大学杯,一会儿又是十佳歌手的,简直就是把人当畜生使唤!” 于雷说着说着还真有点恼火起来了,就算是能者多劳,这么支使自己也实在是过了点!

  “再说了,忙也就忙了,还得听某些同志五音不全地嚎歌,唉~痛苦啊!” 于雷翻了个身,趴着冲李明笑。他们俩的枕头是正对着的,晚上常可以说些悄悄话。

  李明去年就报了十佳歌手的名,初赛的评审聋了狗耳,居然让他过了关。三月里复赛,宿舍里三个哥们撺掇了隔壁的一众人等去给他加油,结果害得老兄他过于紧张,音差点没走到天上去了,最后只拿了第二十四名(那一场一共就二十五号人),止步于N多强之外。

  于是话题被成功转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李明虽说是有了刘梦雨,但还是贼心不死,话题老是围着美女打转。
       
       

  “于雷,你丫好啊,俩女主持,介绍我一次的,你啥意思!是不是自个儿对那张啥的有兴趣啊~”李明在复赛时近距离观察了张韩,差点没当场流哈喇子。

  “还不知足!我介绍?我介绍也得人家能看上你不是~” 于雷反唇相讥。

  “哼!看不上我,就看得上你那哥们了!你敢说不是你给撺掇的?”李明不知道他的话就要让于雷难眠了。

  “什么那哥们……” 于雷知道他说的是陈可,但还是暗暗希望李明能另有所指。

  “就是那边312的哥们!是叫陈可不是?”

  “哎哟~要跟他你可就没戏啦,”林闻也插嘴进来,“人家那叫一帅,简直没治啦!”这虽说是为了激李明,但确也是事实。

  “别……” 于雷有点急,“你先说清楚她跟陈可咋了?”

  “装!你接着装!我那天看见他俩一块在农园吃饭来着,那叫一亲热,你一口我一口的。诶哟!看得人眼酸啊~”李明自顾自地表现出一脸悲愤的神情,他不知道,有个人的心里可真是酸溜溜的呢。

  他和张韩一块吃饭……还亲密地……于雷光是想到那个情景就会觉得痛苦。是啊,平心而论,张韩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可说是个好女孩,才貌双全,温柔活泼……如果陈可有那个心,于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可以阻止他们两个在一起……

  “于雷,我有女朋友了。”

  他想象着陈可对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情景,眼泪开始打转了。于雷翻了个身,不再参加寝室的卧谈,一个人在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一夜过去。他从孤独的梦里醒来,窗外蒙蒙的,屋里一片黯然,是下雨了。

  于雷勉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铺的床板。这张床已经换过几个主人了?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曾经在它身上做过这样凄凄落落的梦?也许吧。

  他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胸膛,瘦了些,不知道都被消耗到哪里去了。

  屋里的人都睡着,连张勇都还在床上。于雷轻轻地穿上衣服,拿着洗漱用具走出了宿舍。

  他朝41楼的走廊深处看了一眼,转身走向本楼的盥洗室。外头的雨真大,都盖过了龙头里流出的水声。于雷把头埋下去,对着龙头冲,冷冷的水浇了自己一个激灵。

  他尽量不去做什么联想,拿干毛巾擦了擦脸,把牙刷了,回到屋里。

  张勇已经开始穿戴了,他睡觉很轻,一点声就能醒过来。

  “这么早?” 张勇觉得奇怪。

  “恩那。” 于雷被上铺的这位老兄带了一口东北腔,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有个熟悉的人来与自己交谈。

  “甭急,我先占座去,还在老地方。”张勇示意于雷不用这么勤快。相处得久了,哥们们都真切地感受到了老大的好。

  “恩,呵呵,憋屈的慌,想出去走走。” 于雷笑笑。

  “疯了?你看看外头的雨!”张勇把头往窗户外头甩了甩。

  “恩,就是这种天才好。”于雷跟张勇随意地小声聊了几句,挎上书包,拿了把伞就出门了。

  雨势十分惊人,天上炸响了春雷,震动了全京城的男女老少。

  雨点重重地砸在于雷的伞上,平日里沉默的道路此时也大作其声。

  这样的雨,在上海的夏天是很常见的。上高中的时候,于雷常常招呼班上的同学到他家去玩,去看大海;又是夏天,在路上难免会遇上一两次惊人的暴雨。到了晚上,他们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荤的素的混聊,最后谁也没睡成,谁也不想睡。

  那种幸福是多么唾手可得的啊!只要他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到纯粹的快乐,烦恼和忧虑不属于这个上帝的宠儿。

  可是,为什么现在,要寻找一份幸福竟成了这么漫长、艰难的事情,而不安和忧郁又是那么容易侵入他的心房?

  雨斜斜地从伞的一侧打进来,于雷的肩上湿了一片。他把伞架在肩上,扬起脖子,想看看清楚头顶上的天。

  这片云总是会散开的,因为这场雨下不了太久。可谁来帮他排解心中的雾霁?

  他等待自己的太阳,却不知道会不会有升起的那一刻。
       
       


  于雷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五十了。教室里坐满了人,张勇、林闻和李明正坐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冲他招手。他朝自己的座位走去,浑身湿漉漉的。

  就这么湿着挺了两节连着上的大课,到了饭点,于雷觉着脑门发热,手脚沉沉的,使不上劲。看样子是凉着了,于雷无奈地想。

  吃了饭回到宿舍,于雷昏昏沉沉地倒进被窝里,他不准备上下午的课了——和陈可一起选的脑科学概论,他还一节课没缺过。

  这正是适合补眠的天气。等于雷醒过来的时候,已将近五点。脑袋有种充血的感觉,涨得难受,他艰难地坐起来,看着四周。

  外面的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宿舍里没有人,李明训练去了,张勇和林闻估计在上课或者自习。
  
  于雷费劲地伸手拿过湿冷的裤子,从里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3条 新消息。

  陈可。

  陈可。

  陈可。

  最上面的一条是两分钟前发的,于雷就是听见了它的响动才睁开了眼睛。

  “你是怎么了?连短信都不回啦~谱不小啊!不上课了饭还吃不?想去农园三楼~十分钟不回我就自个吃啦。”

  于雷大概也猜到了前面两条的内容,他赶紧回了条消息过去,保证马上赶到餐厅去跟他会合。

  身手顿时利索了不少,他翻身下床,找了身干净衣服穿上。可刚走到门口,于雷就傻了眼——中午雨停了一阵,居然就把伞落教室里了!

  他冲到水房的窗户旁边,把雨势看看仔细。刚刚才小了一点的雨这会儿又下得猛烈起来了。

  有什么呀!不就是离宿舍最远的食堂么!

  于雷咬咬牙,下楼跑进了瓢泼的大雨中。

  等到了农园,又透了一身衣服。他走进三楼的餐厅,见陈可正坐在靠窗户的座上悠哉地喝茶,迷人的侧脸上似隐隐挂着一丝微笑。

  “怎么湿成这样!你是猿人啊?会用工具么!”陈可瞪大了眼睛盯着全身上下没一处干的于雷。

  “伞丢了,只好用跑的。” 于雷在餐桌旁边站着,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坐下。

  陈可站起身来,拉着他往厕所走:“你说一声我就给你带饭过去了!真是。”

  “这是去哪儿啊?” 于雷的鼻子堵了,说话瓮声瓮气的。

  “你这身衣服还能接着穿么!真是!”陈可又“真是”了一遍。

  于雷的心里漾起了一股暖流。

  陈可把长袖衬衫脱下来给于雷换上,自己就穿着原来衬在里面的一件短袖T恤。

  “还是我穿短袖的吧,你这么穿会冷的。” 于雷继续瓮声瓮气地说。

  陈可笑了:“你听你那声!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他伸手接过于雷湿透了的衬衣:“你身上好热啊,不是发烧了吧?”

  “可能有点,没什么大事。” 于雷故作轻松地说。

  陈可贴近了于雷的身体,轻轻把手搁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又摸摸自己:“真的发烧了!你怎么……”

  “我就是想过来,我就是要跟你一块吃饭。” 于雷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憋屈得太难受,他打断了陈可,一字一顿地大声嚷嚷着。

  陈可楞了一下,笑了出来:“好好好,你生病你最大。我喂你吃饭饭去,走吧。”

  “你要真的喂我才行。” 于雷也笑着跟他一起走出了洗手间。

  陈可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又要了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还真一筷子一筷子伺候着于雷吃了两分钟,后来他非说于雷老冲自己奸笑,死活也不干了。

  这病生得真值!病着的于雷远比健康的时候有精神多了。

  “听说你经常跟张韩一块吃饭?” 于雷一边喝着汤一边酸溜溜地问。

  “没有啊,就上礼拜五一块吃了一次。”陈可头也不抬地答道。

  于雷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这么问:“那……为什么?”

  “也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她问要不要一块吃饭,我就说好啊。”陈可擦了擦嘴,很莫名其妙地看着于雷。

  “那你是对她有意思么……” 于雷问得好不难受。

  “哈哈,什么就有意思啊!吃顿饭就有意思了,那咱们天天一块吃饭又怎么说呢?”陈可的眼睛笑笑地看着于雷。

  这……这不是在暗示我是什么!于雷心花怒放。

  “我压根就没想过。”陈可接着说,“找女朋友啥的至少两年内不可能,现在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些玩意,累不累呀!”

  两年内……两年内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那之后你就永远不会想找什么女人了!于雷暗下决心。

  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看雨中人们忙乱的步伐,不失为一种乐趣。本想等到雨停——至少是小一点了以后再走,可一直坐到将近七点,老天依然没有丝毫格外施恩的意思。

  没辙,只好在一把伞底下挤着走了。于雷紧紧地搂着陈可,在夜色中冒雨而行。京城不比上海,不曾为雨季的来到设计完备的排水系统,于是街上到处是一滩一滩的积水,任谁都得跳着走。于雷常常跟陈可往不同地方向跳开以躲避水坑,以至于总要有一方叫着往另一方的伞下猛跑,然后又笑着搂在一起。

  于雷真是开心。

  这豆大的雨点,早上还是忧郁的蓝色,到了晚上却奏出了不一样的旋律。

  Kenny G欢快明亮的大调式通过电台的广播在校园的上空谱写着幸福的乐章。

  In the rain, In the brightest, happiest rain.

  陈可把于雷送进宿舍,还没有其他室友的踪影。他接过自己的衬衫,嘱咐于雷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赶紧把烧退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

  “我试过啦,烫的勒~”

  “发烧不是用手试的,得用这儿~”于雷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两个人的鼻尖就隔了不到一厘米。

  “你又占我便宜。”陈可没有动弹,只是笑了笑,轻轻地说,“还是烧。”

  于雷从陈可的身上移开,替他开了门:“快回去吧,别再传染你了。”

  出了门,陈可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落了一句:“你又长个了知道么?”

  “长个了?”

  “恩。”陈可摒着嘴唇笑了笑,走向了自己的寝室。
       

42、陈可

这颗快要满十八岁的心有一点动摇。



四月初的京城下了一场异常的大雨,持续了一天一夜,校园里泽国一片。

陈可在电教上完课,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他走到教室门口,见外头雨大风急的,就直接去了百十来米开外的农园。农园三楼是点菜的,在学校里算是档次比较好的餐厅。

刚走进农园大厅,就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是于雷的短信。

你总算知道回短信啦!陈可心下有些暗暗地气恼——过去于雷一向是有信必回的,而且回得飞快。

短信里,于雷说他下午睡过了,刚起,这就往农园走,让自己在三楼等他一会儿。

收起手机,陈可略略地松了一口气,往三楼走去。他还从没体会过别人不搭理他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呢(其实就算搭理他他也很少在意)!原来……两三分钟看一回手机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么……

大概十分钟以后,于雷浑身湿淋淋地出现了。

因为没有雨伞!

陈可有些心疼,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高兴。高兴……这个词用得可能不准确,因为就是他自己也很难把自己的感情描述清楚,反正就是那么一股莫名其妙的欣慰、感动、开心……

在于雷宿舍,他把衬衫脱下来还给陈可。他的手臂是这样的么……他的颈项,他的胸膛,他的肌肤……熟悉,却又陌生。

当于雷把头凑近的时候,陈可真的有些晕眩了。他原来是这样高的么?他略略地低下头,右手轻轻扶着陈可的肩膀,额头紧紧地贴着。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急促,炽热;他甚至想起了圣诞夜湖上的那一“吻”,如果他的嘴唇象上次那样紧紧地贴过来……我……

陈可晕乎乎地飘回了自己寝室。我在想什么呢……

于雷……

好在陈可不是一个好想心事的人,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也就随它了。

是啊,要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不也是件挺痛苦的事情么?很多东西,隔着三五十米朦朦胧胧地看就好,用不着观察得仔细,看得真切,那样也许会失去很多的乐趣,也未可知。
2008-7-7 14: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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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下一次见到于雷的时候会有什么不同?不会,并不会,因为没有什么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感情的世界本就是唯心的,只要人没有感觉到改变,那就没有改变,没有。

四月的第三次训练,陈可终于作为正式队员进入了一队的训练比赛阵容。

比赛是在一队和一个重点中学的棒球队之间进行的,目的在于锻炼新人,因此阵容尽量安排比赛经验不足的队员上场。陈可初次登场的位置是九棒中外,师兄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上场时的位置。

陈可练了两个月,基本的传接球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加上他臂力很强,判断既快且准,又能迅速地跑位,目前让他来守中外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外行人看棒球总是认为外野高飞的接杀是理所当然的,可实际上,在水平比较低的比赛当中,因为外野的训练不够个人素质又不高,即使是高飞也常常会造成上垒和得分。所以,以目前陈可的训练阶段来说,这场比赛的守备水平已经算是非常完美了。

在打击上,陈可有两轮打次,击出一支安打、一次上垒,尽管对方是高中生,但仍显得水平不俗。教练对他场上的表现赞不绝口,说他以后可以再练练投,看到底在什么位置上最为合适。

比赛的成功让陈可好几天都兴高采烈的。那种击球时的位置感,传接时的速度感,跑垒时的紧张感,一天天地越来越能体会,这种快感是任何一种其它运动都不能替代的。

陈可真的爱上了棒球这项运动了,棒球队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社团,而是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

和于雷聊天的时候,陈可经常侃棒球侃得忘乎所以:“抱歉啊,你听着肯定没什么意思吧。”陈可常笑着这么跟于雷说。

“不会,”于雷总是微笑着摇摇头,“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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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于雷问起了张韩。陈可对这个问题已经不陌生了。

       

       
这个学期张韩常常到陈可他们宿舍来玩。她是学生会文艺部的,平时和张树也时有照面,因此她的来访也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关于陈可和新生文艺汇演漂亮女主持人的八卦早已经是传得满院皆知,连一向口风谨慎的张树有一次也忍不住问他:“你跟张韩到底确定关系了没啊?”

“什么关系?”陈可哭笑不得,只好明知故问。

“废话,还有什么关系。”张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按常理说这俩人应该早就在一起了,但又确实没见他们做一些情侣该做的事情,比如约会啦,自习啦等等。

“没什么关系,就是朋友。”陈可很平静地回答。

“朋友分很多种啊,”张树接着逼问,“关键是你和她是什么类型的‘朋友’,至少是和比如,比如你和于雷那种‘朋友’是不一样的吧。”

确实不一样……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朋友啊。”

“难道一点暧昧都没有?”

“没有。”

“真是怪……那要是人家采取行动,把张韩追走了呢?你也不觉得什么?”

“谁要谁就追啊,和我有什么关系?”陈可说得很肯定。

张韩啊……

陈可就算再迟钝,也早已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好感了,也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但既然她不明言,陈可也就乐得继续装傻——要她真说出来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想找张韩做女朋友呢?陈可的答案很干脆:因为不想麻烦。

他确实已经受够了整天哄女朋友,猜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事的麻烦。但客观地说,张韩是个很独立的女生,没有那种故做姿态的娇羞,也不见得会给男朋友添多少烦恼——陈可的理由在可信度上显然是有瑕疵的。

那如若不然,他还能有什么答案呢?

他说不好,也不好说。但他隐隐觉得是和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有关,和生活中已经成为习惯的某种平静和期待有关,和造成这种习惯的某个因素有关……

但至少有一点他是明确知道的:他现在不想做张韩的男朋友。以后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上课,自习,挥棒,抛击,看电影,打篮球。这样的日子不是挺快乐的么?不,不是,是非常快乐。等待于雷的短信已经成为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乐趣,他常常从阅读的沉静中醒来,神经质地在手机上摁两把,看看有没有MISS掉的短信,再接着看书。

他喜欢在图书馆的自习室或者借阅区和于雷一起坐着;他喜欢为了不打扰到别人而交头接耳的那种亲密;他喜欢于雷把嘴唇凑到自己的耳朵上,或者用臂膀环绕着自己的感觉;他喜欢时不时地跟于雷闹个小脾气,让他一路上说些有的没的傻话哄着自己;他喜欢没事跟他斗个嘴,对他的历史常识大加挞伐,然后把他噎得两分钟说不出话来。

他喜欢那种肆无忌惮,他喜欢那种无拘无束,他喜欢……

走在路上,他常常叉出一只脚去,或者猛地撞一下,把于雷害得一个趔趄,然后等着对方报复性地把自己拦腰抱住,接着被胳肢得大笑……

上课的时候,他常会想起昨天或者更早些时候于雷说过的一句话,或者做过的一个表情,而莫名其妙地看着远方傻笑。

在球场上,要是看到有人做了一个很帅的动作,却只见篮球三不沾落地,他就会笑着说:“你干吗模仿于雷啊?真没出息。”

在宿舍里,有时会看到张树在电脑上写体育部的新闻稿,或者做计划,他也会凑过去,撂一句:“是****的东西啊?我上次在于雷那儿也看到了。”

于雷,于雷,于雷……充斥在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这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要是有一天,这一切都成了过往,成了悲伤的反衬,陈可怎么能够面对呢?可是,人啊,永远都只有在失去的那一刹那,才能够揭晓历史的全部意义。

没有那最后一根稻草,人就无法完成生命的质变。

有没有有一种不那么惨痛的方式呢?

或许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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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周,就是五一长假。

于雷最近都在跑十佳歌手的事情。十佳歌手几乎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群众性校园文化活动,总决赛的票即使在公共娱乐如此发达的今天也依然是学生中的抢手货。

虽然最近见得少了,但关于五一假期的种种却早已在两人的安排之中。由于长假的祸害,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玩纯粹就是找罪受的,所以他们决定趁着旅游旺季到来之前躲到陈可离海不远的家里去打发这八天的假期。

于雷说他小时侯也曾经在青岛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那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但那仅有的一点残留却很是难以磨灭。

陈可答应到时候陪着他去找找于雷以前住过的地方,虽然很可能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吧。
       
       

       
43、于雷和陈可尴尬的夜晚

  《红楼梦》里有一回,叫作“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这话说的到位。也是的,没有尴尬人,哪来的尴尬事呢?人要是尴尬了,事情也难免得要跟着尴尬起来。



  忙完了十佳歌手,赶了两篇期中论文,于雷终于可以一身轻松地和陈可站在青岛的海滩上了。

  青岛,一座已经陌生的城市,可那残留的印象却依然如海风般湿润而温暖。怎么能不是呢?他开始有记忆的前三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红色的墙砖,灰色的房顶,圆圆的野草莓,尖尖的避雷针,院落里的荒草地,沙滩上的小贝壳,孤井旁的钢琴键,隔壁家的小朋友,那脑海中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存在,并且将会永远那么美好。

  这次旅行是早就商量好的,是于雷的主意,陈可当时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让于雷就住在自己家里,除了来回机票啥也不用管,都包在他身上就是了。

  周五最后一堂课上完,俩人背上旅行包就去了机场。这是第四次了,天桥,树木,路口,都已经变得熟悉。

  同样越来越熟悉的,是这两个少年,而于雷的困惑也在这种超乎寻常的亲近之中潜滋暗长:普通的朋友,普通的朋友会一再单独外出旅行么?会象情侣一样在图书馆和教室楼窃窃私语么?会天天一起自习到十点,还去未名湖边绕上一圈么?

  于雷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不要急着行动。是啊,既然对方也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他还要在踌躇中浪费时间呢?

  于雷感到自己对他的欲望日渐膨胀得难以收拾,他无法继续满足于图书馆的暧昧。他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的身体,想要他的灵魂,想要他的全部!

  飞机降落在了青岛机场,来接机的依旧是陈可的母亲——一个保养得很好,看起来相当年轻的中年妇女,在眉眼间都散发着一股和蔼的气息。于雷和她寒暄了好一阵,才跟着往停车场走去。

  陈可的家境于雷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毕竟两个人已经熟识大半年了,但他家里的豪华程度——包括他母亲开的LEXUS,都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从这种浮华之中居然能走出象陈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于雷暗自揣测他的父母断不会是一般的暴发户,而陈可母亲的言谈举止就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那边就是海了。”到了家,陈可把于雷带到客厅的落地玻璃前面。

  于雷的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动。打从他会走路时起就和海滩打交道,六岁就开始下海扑腾,从黄海到南海几乎所有的著名海滩上都留下过他的脚印。上海自然也是有海的,但因为近海的污染太过严重,只有疯子才会下去游泳——这个海里泡大的男孩已经许多年没感受过被大海拥抱的滋味了。

  两个人放下行李,溜溜达达地走出了公寓所在的院落,朝着海蓝色的天边走去。

  人果真少极了,而且没有京城里随处可见的灰溜溜跟蝗虫似的自行车——青岛起起伏伏的地形和说来就来的大风是骑车人的终极挑战。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好的空气么?于雷深深地呼吸着。

  这就是他的梦想啊。

  和那个正确的人,在那个正确的地方,一起写下浪漫的诗篇。

  那份儿时的思念,一点天蓝色;那份少年的爱慕,一点桃红色;那份单恋的酸楚,一点柠黄色,缤缤纷纷的,是他天空中的彩虹。

  “我们牵着手走吧?”于雷说。
 
  “神经,你什么时候见男生牵着手走的啊?”陈可歪着头,一脸的不解。

  “小时侯啊,特别怀念小时侯的那个感觉,想要重温一下嘛。”于雷的口气里有点恳求,有点撒娇,半是实情,又半是托词。

  “那……”陈可傻乎乎的信以为真了,他并不曾真地想要拒绝于雷,他愿意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只要他能做到的。

  不拒绝就是答应了。于雷把手伸向体侧,手心对着陈可,陈可笑了笑,跟握手似的牵住了于雷,狠狠地晃了两下:“你们上海男人花样就是多,哪天被你卖了还给你数钱呢!”

  已然如此,别无所求……于雷想。但他错了,他所求的,其实还很多。
       
       

       

?——?——?——?——?——?——?——?——?——?——?——?——?

  晚饭就在一个路边摊打发了。两个人要了一大扎啤酒,两盘蛤蜊,几十个肉筋肉串,一气儿地吃了个干净。于雷一个晚上都在不住地盛赞青岛的蛤蜊,说是又干净又新鲜,比上海的好吃一万倍。

  回到家里已经八点多了,陈可的父母还没回来。陈可打发着于雷洗了澡,拉他坐在卧室的地板上一块打实况,之后又移师电脑上打了一会儿拳皇;于雷在实况上稍逊一点,在拳皇上则是略胜一筹,双方不分伯仲。

  九、十点钟的时候,于雷听见外面有开门关门的声音,估计是陈可的父母回来了,本想出去打声招呼,却被陈可拉回了床上:“不用管他们,看电视啦。”

  罢了,别为了讨好岳父岳母连媳妇都丢了,于雷只好顺着陈可,躺回他房间里那张宽大的床上。虽然陈可家里已经给于雷收拾好了一间客房,但于雷很明白今天晚上他会睡在哪里。

  凌晨有一场英超豪门的关键之战,本来两个人说好是要等着看的,但是——正如于雷早就预料到的那样,陈可的熬夜功夫要多差有多差,还不到两点,就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该死的英超,动不动就是早上三点,让谁看呢!

  于雷把电视关上,摁掉了床头灯的开关,把自己和陈可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青岛这两天还真是有点冷。

  陈可背对着他。于雷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瞧着天花板。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他们两人今天的台词,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现着海边那幅醉人的暧昧景象。

  “我小时侯没准还在这里走过呢。”他牵着他的手,走在石头堆砌的路上,可以听见潮起潮落的声响。

  “有可能啊。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不就是重归故里最大的乐趣么?”他说。

  “恩,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也牵着谁的手,比你小一轮多,但和你一样可爱的,从这儿一路蹦过去呢。”

  “我可是可爱王啊,谁敢跟我一样可爱!”

  “连三岁的小孩你也要计较啊!好啦,好啦~在十七到二十二的年龄段里就让你称王称霸好了。”

  “什么话都是你说的!那什么王的又不是我自己封的!哼……”陈可佯生了两秒钟的气,“我小时侯没有来过这个海边,比较常去的是石老人。”

  “石老人!”于雷叫了起来,“没错,这个名字我还记得!我小时侯也经常到那儿去!”他以前经常拿个小铲子和小朋友一块在石老人的沙滩上挖蛤蜊,一个下午能捡好大的一筐,得到大人们一致的赞扬……

  “现在没有蛤蜊了,只剩下人了。”陈可说那些事他小时候也都干过,或许每个青岛的少年都有过这样的故事吧。

  于雷回想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嘴角的收扬,鼻翼的翕张,眼波流转,眉目生情……他转身贴近陈可,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那股冲动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于雷把手环抱在他的腰际,刻意地把身体离得稍微远一些,免得发生一些不必要的碰触……

  一会儿,他又把手抽了回来,翻了个身,强行用睡意去压制那种不可抗拒的欲望。

  五分钟……

  十分钟……

  于雷下面的那位兄弟抱定了不合作的决心,他的内裤都已经有些潮乎乎的了。

  他想起了自己高中里一起“游戏”过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比他小一届,是他团委里的师弟,那天到他家来玩,晚了,便留宿了下来。于雷在床上一再地闹他,直到确认对方的那话儿已经和自己的一样硬得不行了,才正式展开进攻……

  那个时候的胆子是哪儿来的呢?就这么爬到他身上,压住他,亲他,胳肢他,让他笑,让他反抗,让他起反应……这有什么不行的呢?

  于雷的身上异常地躁热,他把自己半边的被子掀开,那种肾上腺素分泌而引起的慌张感不停地袭来。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他犹疑着,犹疑着,终于伸出手,探进了被窝,摸到了陈可结实的腰,细得那么性感;接着往下,是他的屁股,真翘,无论是弧度还是手感都好得没话说;然后,他的手指率先越过了髋骨,沿着大腿内侧往下……

  那里的大小、形状于雷已经观摩过好几次了,这却是头一回得到触觉上的证实。

  陈可的头向右侧埋在松松软软的大枕头里,于雷凑过去,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耳朵,吻着他熟睡的脸颊……就在这时,陈可动弹了一下,略略转了个身,喉咙深处不清不楚地发了个音出来。

  于雷象触电一样弹开了老远,惊出一身冷汗。

  尽管这样,他那位过于争气的兄弟依然挺立着,一点也没有投降的意思,这个男孩子的欲望一旦上来就非得找一个出口不可。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三四分钟,以确认陈可依然在甜甜的睡梦之中,而脑子里却还是照样跑着那些在光天化日里不能入眼的景象。

  于雷,你真的是要变态了!不行……不能这样,他随时都会醒过来的!

  可他全身的肌肉却依照大脑的指令绷紧了,等待着那一刹那的爆发。

  床身的晃动和它所带来的偶尔的噪音究竟还是惊动了陈可。他转过身来,手臂搭上了于雷的肚子,头冲着他的肩膀挪得近了些,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就这儿睡吧……”

  就在那一刻,于雷的绝望到达了顶点。那股炽热的洪流以未有过的流量和速度从他身体里奔涌而出,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于雷想把陈可的手挪下去,以便于赶紧处理后事,一摸,却发现上面沾满了粘乎乎、热乎乎的液体。

  这回是真的要死了……于雷躺在床上,后悔着自己的冲动和愚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地从床边的面巾纸盒里抽卫生纸出来,希望把声音控制到最小。可气的是,这盒纸似乎是新开的,里面的面纸还没理顺,不管他怎么抽,就是不肯乖乖地出来。于雷气急了,揪着面纸狠狠地甩了两下。

  “啪!”面纸盒清脆地摔在了地板上,面纸被从盒中抽离出来,发出蟋蟋唆唆的声音。

  陈可深深地吸了口气,被耳边传来的声音吵醒了,他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于雷肚子上,赶紧不好意思地抽回来,顺势在眼睛上揉了一下。在他十六岁以前,于雷睡的那个位置上一直躺着一只绒乎乎的大玩偶——泰迪熊宝贝被从床上请下来,坐到书桌的一角,还是这一年多的事呢。

  咦?有什么怪东西粘在脸上了,是眼屎么?

  那股男人特有的麝香味很快就让他明白了那种液体的成分。可是……哪来的呢……

  陈可确认了自己的安全性,扭头看着于雷,发现对方也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我……” 于雷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穿内裤睡觉了呀?”陈可显然没有往别的地方多想,依他的判断,这是他气血旺盛的于雷哥哥一宵春梦的最终产品。他不想让于雷太尴尬,于是尽量用自然平静的语气说道,“男生都有的嘛,没什么的,你去冲个澡吧,我给你开煤气去。”

  陈可带着几分困倦从床上坐了起来,昏黄的床头灯随即放出了柔和的光芒。

  于雷已经把内裤拽了上来,在灯光下,他看见陈可泛着橘黄色光芒的肩膀上居然还沾着一点自己的精液。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于雷不敢正眼看陈可,灰溜溜地钻进了浴室。

  不远处的房里传出了水声。陈可在厨房里洗了洗手,回到了床上。
2008-7-7 14: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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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丝毫睡意了。他直直地躺在床上,只觉得有水从肩膀上流下来,他伸手摸了一把,正是于雷目睹的那一点残留的精液。

  他把手贴近鼻子闻了闻,和自己的没有什么不同。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心底里冒了上来,他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不是负面的,是一种会使人快乐的感觉……可以称之为快感么?或许吧……

  陈可又感觉到了那种晕眩感。上次是他的唇,这次是他的……

  陈可,你是怎么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什么。

  他从已经捡起的面纸盒中抽了一张出来,把手和肩膀擦擦干净。

  时钟指向了三点。

  他打开电视。球员已经出场了,解说员高亢的情绪预示着一场好戏即将上演。他决定就这么开着,把球看下去,否则……他不知道怎么能够和枕边的这个少年平静地过完这个夜晚。

  于雷从浴室里回来了,身体的动作不自然到了极点。他不小心和陈可对视,尴尬地笑了笑,立刻移开了目光。

  “起来得正好,咱们看球吧。”陈可把自己的困惑抛到了一边,他现在只是想让于雷赶紧忘掉这桩绝顶的糗事。

  “咱们”两字给了于雷极大的温暖——还好,我没有被讨厌!

  于雷在洗澡的时候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他知道陈可大概是把自己的“壮举”当成是裸睡过程中的梦遗了。遗精能飙这么远吗?于雷但愿陈可没有刨根问底的思考习惯。

  而这会儿,紧紧揪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来一些了,他爬上床,远远地安分地躺在了自己的一侧。

  陈可一边看着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侃着场上的表现,于雷极其恭顺地“嗯”着。

  “怎么了?要是上课的时候话也这么少就好了。”陈可知道他还想着那个事,心里有点委屈——又不是我把你弄出来的,为什么我要变成冷战的受害者呢!

  “没有啊,看球么……” 于雷支支吾吾地答应道。

  “那又没什么的……”陈可沉默了片刻,说道,眼睛盯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

  “丢人……” 于雷也装着认真看球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陈可笑了,狠狠地在于雷的大腿上拍了两把:“什么时候又有大姑娘的做派了!恶心是恶心了一点,但我也没看见什么呀,就当是自己的好了。”

  于雷也觉得自己要是过于纠缠这件事反倒是显得太扭捏,令人起疑了,于是也笑着打趣道:“要不你也弄我身上一回,咱俩算是扯平了。”

  “你皮痒啊!”陈可顿时觉得双颊发烫、头皮发麻,那股异样的感觉又荡漾了起来,让他有点胸闷,“我可是文明人,又不象你,不穿内裤就……”

  陈可想到他就这么赤身裸体的和自己大被同眠了好几个钟头,声音不住地小了下去。

  于雷不敢在这种近乎调情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不然那情形又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只好赶紧叉开话题,谈起了屏幕上双方球队的表现。好在,比赛相当精彩,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原本的话题,进入了足球的世界……

  那晚他们背对着背睡下了。用“各怀鬼胎”来形容当时的情景,再合适也不过。
       
       

44、于雷

  他无法不相信缘分,因为它永远不能证伪。

  而有些人,有些事,将更加使他明了这两个字的分量,明了他们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难以逃脱的命数。



  在哲学史上,中国人被认为是欠缺形而上的精神的。我们的先贤们绝少愿意去构造一个亚里士多德式的世界体系,用以解释产生、存在和消亡的原因。芸芸众生,爱恨情仇,无非是缘起缘灭,仅此而已。

  缘,最初大抵是因、循之义。早在荀子,就有过“缘之以方城”的话,而陶潜也在他那篇尽人皆知的名篇里有过“缘溪行”的记叙。可见,缘这个字是与现实或者非现实的道路有关的,有路,自然就有起点终点。于是,佛法东来之后,便有了因缘、缘起的概念,从此,缘就成为了解释人世间种种开始与结束最好的说辞。

  如果一个美好的开始或一个残酷的结束跳脱在自然规律统治的机械世界之外,那我们不妨(也只好)用缘这个字把它诗化一番,好让它永远停驻在我们本已十分脆弱的记忆里。

  于雷和陈可,居然就在这个艺术化了的概率论游戏里,偶然地相撞了。

?——?——?——?——?——?——?——?——?——?——?——?——?

  陈可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左手又不自觉地往于雷腰间抱了过去。于雷睁开了眼,把自己的左手重叠在陈可的臂上,轻轻地握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着当前的时刻,11:08。昨天球赛看晚了,两个人好好地补了一场觉。

  他想起昨晚的事情,感觉就象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又觉得象是和他的枕边人缠绵了一宿,身上轻飘飘的,脑子乱糟糟的。

  陈可的手指轻轻地挠着于雷的手心,他知道他醒了。

  他把手抽回去,揉了揉眼睛:“早。”

  “还早呢,都十一点了。”于雷哑着嗓子说。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毕,时针几乎已经完整地指向十二点了。老阿姨收拾好了一桌饭菜,招呼两个人过来就餐。

  “你爸妈说晚上要请你的小同学吃饭,让你们别在外头吃了。”那个陈可叫他吴奶奶的老阿姨交代道。

  陈可出了口气,不大情愿地“嗯”一声,算是答应了。于雷虽然觉得这种家人间缺乏沟通的状态不太健康,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多嘴。

  吃了饭,陈可问他今天想去什么地方玩,于雷毫不迟疑地答曰:石老人。

  “这个时候下海的人可不多啊,要不就是那些一年游到尾的老头,要不就是不小心掉进海里去的傻蛋。”陈可一本正经地说。

  于雷被他那副神情逗笑了:“你要是怕冷咱们就走走也行,顺便掏几个蛤蜊晚上蒸了蛋羹来吃。”

  “不是跟你说现在没蛤蜊了?要游游呗,谁怕谁?”陈可让吴妈找了两条泳裤和沙滩裤出来。

  “你身型那么小,我怕穿不下你的啊。”于雷说。

  “直接就说你胖呗,还什么我型小~”陈可笑着说,“还有条沙滩裤呢,套在外面就看不出来了。”

  一会儿,吴妈把东西找出来了,陈可拿了其中一条红色的沙滩裤:“我要这条,别跟我抢啊。”

  “你喜欢红色?” 于雷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陈可的时候,他也是穿着红色的短裤。

  “越是Blue的人越需要一些刺激性的颜色,不懂吧?”陈可在于雷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转身进屋换衣服了。于雷本想跟着去,却猛然想起昨晚的尴尬事,挠了挠头,去了面南的客房。

  换好衣服,陈可又找了双沙滩鞋给于雷穿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门,在小区门口拦了辆车,直奔石老人而去。

  青岛的街道和北京上海都不同,特别是在新城区,大片大片的绿化带都被安排在路的中央,走起来尤其觉得视野开阔。今天的云层有相当的厚度,太阳被挡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倒比较适合下海游泳,只是有点冷罢了。

  出租车停在了离海滩不远的地方。

  夏日里喧嚣的石老人此时果真有些落寞,偶尔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细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陈可租了个储物柜,放下挎包和沙滩裤,锁上橱门,把钥匙挂在手腕上,便和于雷一道朝着阵阵海浪卷起的地方走去。
       
       

       

  向前走着,走着,海水触摸到了于雷的脚踝,冰凉冰凉的,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紧撩了几把水在身上擦了擦,快跑几步,朝可以自由浮起的深度进发。

  “小心点,淹死了我可赔不起啊。”原本跟在后面的陈可向前矫捷地一扑,潜了几米出去,游到了于雷身边,“跟上啊。”

  他把头再一次埋了下去,右手肘迅速垂直地伸出海面,和左臂交替着舒展向前。他游得好极了,就象他的任何一项其他运动一样,在技术超群的同时给旁观者带来赏心悦目的美感。

  当然了,素有“浪里小白条”之称(自称)的于雷也不是徒有虚名的。他紧随其后,在久违了的大海里恣意畅游,直到逼近了防鲨网,才改采蛙式悠哉游哉地折回海岸。

  其实,海里最大的乐趣并非在水而是在浪,所以好玩的海上客们都喜欢待在离岸不远的地方,享受“冲浪”的快感。今天的海浪条件很好:够大,却又不至于对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陈可和于雷这半大不小的哥俩在一个个温和却不失刺激的浪里钻进钻出,玩了个痛快。丰盛的午饭所带来的热量在快乐的戏水中渐渐消耗殆尽,很快,他们就在五月初的海水里冻得发抖了。

  冷,自然也有冷的玩法。于雷和陈可面对面紧紧搂在一起,四只脚在海底叉开站着,一块摒着劲不被海浪冲走,谁先动了,改天就得多喝一瓶啤酒。

  “你仗着自己胖,就欺负我!”陈可比于雷矮了七八公分,瘦了也不下十斤,自然下盘不稳,再加上于雷老拿脚捅他,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欠了三瓶了。

  “少找借口!哥哥不壮一点,怎么保护你啊?你就准备老老实实地喝吧!” 于雷有来有往,在嘴上一点也不吃亏。

  冰冷的海潮涨落,海浪翻滚,温暖着于雷的,是紧贴着他的胸膛。

  多么奇妙的感觉啊。

  我在令人颤抖的寒冷中,却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人。你给我的热量,胜过太阳,更比任何人为甚。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有这个勇气亲口告诉你,我爱你;而你,也将会投入我的怀抱,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因为你会知道,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It’s meant to be.

  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会知道的。

?——?——?——?——?——?——?——?——?——?——?——?——?

  陈可父母欢迎于雷的晚宴选在了一家他们经常光顾的餐厅,餐厅大堂里养着两只海豹,炫耀着它不同寻常的档次和格调。

  这回,于雷终于见到了陈可的父亲——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已经不止一次从陈可那儿听到关于他父亲的种种情状了。眼下,于雷正端坐在主座的左侧的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吃饭,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陈可的父亲先说话了:“家里是哪儿的?”

  这话显然只能是问于雷的,他赶紧咽了口饭,清了清嗓子:“上海的。”

  陈可的父亲“嗯”了一声,接着吃他的饭。于雷终于明白陈可性格里的那股子孤僻劲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鼓起勇气,还是想主动活跃一下气氛:“叔叔以前也当过兵是吧,我父亲也是海军的。”

  “哦?是********的吧?”他父亲报了一个海军的驻点出来。

  “对!叔叔对系统里的情况还这么熟悉啊?不过我爸以前也在青岛待过,十几年前了。” 于雷必恭必敬地回答。

  “哦?”陈可的父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中不免有些惊讶:“什么单位的?”

  “有点不记得了……番号好象是……” 于雷吞吞吐吐地报了几个数字,陈可坐在他身边,只管自己吃饭,并没有参加谈话的意思。

  “你父亲是于……”陈可父亲抬起头,筷子悬在半空,迟疑地问道。

  于雷赶紧报上了家父的尊号。

  陈可的父亲大笑了几声:“你跟你爸长得不象啊,你爸是……嘿,真是邪门。”

  “你认识他爸?”陈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不认识?你们俩小时侯还一起玩过呢。”陈可他爹嘬了一个海瓜子,瞅着他儿子,语气顿时带上了些温柔——这几年为了要弥合父子间的矛盾他可没少下功夫,虽然至今还没什么成效。
       
       


  陈可呆呆地盯着于雷看了半晌,嘴角挂着不可置信的傻笑。

  于雷也彻底地楞在了当场。世界上居然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在一瞬间知道了陈可的身份。那个跟在他屁股后头瘦瘦弱弱的小男孩,那个抓石块又快又多的小豆子,那个钢琴家老奶奶的小外孙,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他冲着他笑了,他也冲着他笑,谁也没吭声,就象珍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方才被人捅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埋下头,脸红心跳地吃自己的饭去了。

  就象两条船,在时光的汪洋大海中漂散了,沿着各自的航线,借着来自异处的风,以不同的快慢,行了十年,却又在这十年后的某一刻相聚在一起……不可思议的人生啊,如果只是名字相同就可以称作有缘的话,这二人又算是什么呢?

  你道他们没有认出彼此么?可十七岁的豆豆却早就在黑子的梦中唤出了他的乳名。这是梦么?还是预言?抑或,这所有的匪夷所思都出自于一个更大的梦,一个不存在,一个虚无?

  这是偶合吧……否则,这就是命中注定。它们两者本就没有截然的界限,彼与此,是与非,全决于当事人一心。

  如果当初他的父亲没有离开部队,如果后来他的父亲没有远赴他方,如果他没有在图书馆见到他,如果他没有在课堂里遇上他,如果他或他根本没有考进京大……如果,有太多的如果,只要实现了其中一个,那么一切就将全部改写。你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人的命运不是掷色子——扔多少次都是一个同质的过程,你活过一次,就没的重来了。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在生命中出现的人也好,事件也好,都没有几率可言;只要存在过,就是必然的发生,就是命定的结局。人的一生,就是在或者惊喜或者震怒或者平淡之中不断发现那些已经设定好的剧情,或许精彩,或许乏味,或许快乐,或许悲伤……它们,都是必然的、一定的发生。

  而象于雷陈可这般,精彩如斯,绚烂如斯的生活,并非为人人可以体会得到,这就只能归功于上帝的恩宠了吧。

  吃完了饭,陈可拉着于雷往餐厅外走,把他父母甩在后面。他的情绪有点亢奋,象是喝醉了以后,感情最为充沛的那种状态;他的眼睛水汪汪的,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令人陶醉;他的嘴唇也撒娇似地微微翘着,嘴角上挂着常人难以轻易得见的温柔的微笑。

  “哥,咱们自己去走走吧,待会打的回去。”这还是陈可第一次主动用“哥”这个称谓来称呼于雷。

  于雷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陈可跟他妈把单独行动的事说妥了,于雷诚恳地跟叔叔阿姨道了再见,两人便信步离开了餐厅。餐厅紧挨着海边,在二楼的露台上都能够清楚地听见海浪的声音。

  今晚的陈可真地让于雷觉得有点不认识了。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可爱——神情,动作,说话的口气,摆脱了所有向成年人靠拢的姿态,更象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儿。于雷想起来,他醉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或许这就是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最真实的一面吧。

  这个晚上后面的时间里,陈可真的在生理上喝醉了。他和于雷另找了一个小摊,主动请罚上午欠下的三瓶酒。席间,他一直把“哥”或者“哥哥”当发语词用,那种孩子气的口吻直听得于雷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好在陈可的意识还有几分清醒,否则他们今晚就只有睡沙滩的命了。

  回了家,尽管满脸傻笑,走道不稳,他至少还知道吩咐于雷轻轻地、蹑手蹑脚地到卧房去,免得惊动了大人。

  陈可倒在床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了。于雷便也打消了刷牙洗脸的念头,因为他知道,现在只要两分钟陈可就会睡过去,他还不想就这么浪费这个晚上……

  他帮陈可把衣服脱了下来。脱裤子的时候,他白色的贴身平角内裤“不小心”被于雷拽了好一截下来,陈可最下方的两块腹肌也完整地展露无遗。

  于雷把自己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地脱掉,翻身上床。他要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了陈可,他的后背也感觉到了有力的回应,这无疑是个好的开始。他的手在对方的背上游走,从后颈到臀部,不轻不重地爱抚着。陈可的手很自觉地卡在于雷的背上,一动不动。
       
       

  于雷的唇似有心似无意地在陈可的脸上摩擦,眼睛,鼻头,双唇四周……

  他终于张口了,但不是为了一个深沉的湿吻,而是为了说话。

  “哥,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他轻轻地问。

  “当然了,我不知道谁比咱俩更有缘了。” 于雷三心二意地回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渐渐地伸向了更为敏感的区域。

  “我们真的很有缘啊。”陈可重复着,“要是有神仙的话,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让我能见着你。”

  陈可的每一句话都成了燃烧在于雷胸腔里的火焰的助燃剂,他色胆包天,居然实实在在地吻起了对方的脸颊。

  陈可把脸移开了一些,避开了于雷的亲吻。他睁开眼睛,直视着于雷,于雷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哥,咱们真的很有缘么?”他还是不依不挠地问。

  “真的……” 于雷有点发愣,不知道该怎么更加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哥,你真的特好。”他闭上了眼睛,钻进了于雷的怀里,“你一直做我哥哥就好了,一直做朋友,特别特别好的……”

  “哥哥……”于雷也无暇去考究陈可说的话,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打算应完了这句话,就顺势在他的唇上吻下去,从此,他会把自己心掏出来给他,永远做他的好哥哥,好“朋友”……

  可是,他噎住了。他感到脖子上湿湿的,有温热的水流,象小溪一样,从他的脖颈上流下去,流到了枕头上。

  他的手停住了,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弟弟。他知道他心里有痛苦,有长期的忍耐,忍耐他家庭的冷漠,忍耐他父亲的性格,忍耐因为他的个性而给他带来的与社会的隔离感,忍耐这种隔离感所导致的孤独。他知道,他知道的……

  他害怕失去我,他肯定是害怕失去我的,否则他为什么会哭泣?他需要我一直做他的哥哥,一直做他的朋友,特别特别好的。我要和他牵手,他不会不答应,因为他不愿意失去我。那……如果我要他的唇,要他的吻,甚至要他,他会给我么?他会的,一定会的。只要我现在做,不管任何事,他都会接受。我可以很肯定地做这个判断!但是……这算什么呢?友情和肉体的交易?他爱我么?我要他爱我!全身心地爱我!

  我现在的角色,是他的哥哥,是他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不是恋人。我不能用我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哥哥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去交换相爱的某些形式,因为我所要的不只是那个简单的形式,或者动作。

  我要他爱我,象我爱他一样。

  于雷放弃了那个打算,轻轻拭去了陈可脸上的泪水,抱着他进入了梦乡。他秉持了那一点点不乘人之危的道德信条,也很理性地分析了他当前的角色,他坚信,这个“哥哥”的角色其实和恋人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因此,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有信心——在这段即将成型的恋情上。


他睡得很塌实,在梦里,于雷看见了幸福的到来。
2008-7-7 14: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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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于雷

  一个礼拜并不象它听起来那么长,几个囫囵觉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自从陈可的父亲知道了于雷的身份,他在青岛的旅程便更加惬意了起来,吃喝用住,行车代步,都是比照着国宾级待遇来的。于雷只道这是陈叔惦记着与他父亲旧日的交情,因此格外厚待,但其中的实情,恐怕并非如此。

  一天晚上,在陈家宽大的客厅里,陈可的父亲点着烟,不经意地跟于雷说起道:“要不是你父亲,也没有我的今天啊。”别误以为这是感恩戴德的话,这是一个快五十的中年男人隔着一千多公里,在跟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示威呢。

  那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当然就是于雷的父亲。当年那个平步青云、屡屡晋升、妨碍了他军旅前程的高干子弟,就是他于雷小子的爹了。要说什么深仇大恨,这十几年过去,任什么小心眼的人也难再提了;可这因祸成福、创家立业的丰功伟绩,却是不能不向旧日的对手好好炫耀一下的——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他们往往最在意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要不当年全国人民砸锅卖铁也要在美帝国主义面前打肿脸充胖子呢!

  回到京城之后,于雷把这段奇遇如实向上级做了汇报,他爸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么个人想了起来。
  
  “是有能耐的人。”他简单地给往日的同僚、下属做了定性。

  “定性”这种工作,越是在陌生人的身上,越容易实施,如果两个人靠得太近了,有的时候反倒难以辨认清楚。在和陈可“相认”之后,于雷作为“哥哥”的身份得到了大大地巩固,现在陈可在私下相处的时候都一口一个“哥”地叫他,叫得他心里比阿斯巴甜还甜;但只要添一个人在跟前,他就立马改口叫“于雷”了,甚至还故意添上了几分疏远的劲。

  他也知道害羞了么?于雷暗暗觉得形势正朝着对他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

  可负面情报也时不时地传来。根据消息灵通人士,于雷在312的眼线,张树同学的报告,从五月初到六月初的这段期间,张韩频繁地和陈可接触,两人会见时的气氛也日见热烈,甚至还有过若干次不可考的共同行动,行踪至今不明。

  担心归担心,于雷也实在不好拿这个去跟陈可说事,不然人家还不觉得他这人有病么?再说了,就目前来看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毕竟他还有陈可两年内不找女朋友的保证呢不是?

·——·——·——·——·——·——·——·——·——·——·——·

  五月中旬,大选举人团在京大理教211室隆重召开了选举大会,各院系的代表把300人的大教室填得满满的。于雷莫名其妙地被提名做了法学院的代表,在猪八戒主席张帆的带领下于法学院的席次上就座。

  张帆在会前对院代表进行了动员,他那屡次让于雷失望的嗓门终于在将近一年之后再次发出了类似赵忠祥的声音:“咱们把票集中一下,待会儿投给陈言,啊,陈姐人很不错的。”

  这是实话啊!可这话毕竟是从张帆嘴里说出来的,其宣传效果实在得打个大大的折扣,只要不起到反作用,陈言就该谢天谢地了。

  大会由校学生会常务代表会议的主席主持,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高个。于雷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把他和执委会主席袁和平、“工委”领导马骏以及“一把手”、秘书长等人联系起来,心想,咱堂堂的京大,为啥非要搞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呢?他随即又会想到矮胖矮胖的张帆,黑亮黑亮的牛娴,以及多位院会校会的主要干部,最后便得出了一个重要的定律——过早地热衷于政治活动会使人变丑。是为于雷第一定律。

  竞选总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代表们大权在握,稳坐钓鱼台,看一群候选人一一上台,花招百出,跟马戏团里遛猴似的,不时地发出一些议论和窃笑。而候选人则分很多种,一种是象陈言这样的,胜券在握,心沉气定,言语间不事夸张,平和稳健,避虚务实;一种是象臧玉这样的,跟说单口相声一样,准备了一筐包袱,平均十秒钟抖一个,兜了一大圈却好象啥都没说;一种是卖肉型的,声也甜甜的,脸也甜甜的,跟涂了蜜似的,不招苍蝇,倒是招台下的那一双双色狼的眼睛;还有一种是没事凑热闹型的,拿着篇皱皱巴巴的稿,嘴巴好象在形成胚胎的时候就没完全裂开,在台上呜噜呜噜也不知道说了点啥,时间还挺长!
       
       

       

  十一个候选人的陈述从两点罗嗦到四点半,投票总算可以开始了。于雷出去撒了泡尿,鼓励了陈言一下,松了口气,回到位子上坐好。

  本以为总算可以开始行使自己神圣的民主权利了,不想这时台上又出现了一个什么选举委员会主席,跟唱戏似地念了十分钟投票规则,恨得于雷牙痒痒的——最烦的就是这些屁用没有还楞装人样的东西!

  投票,唱票,选举结果在将近六点的时候终于正式出炉了。陈言以压倒性的多数进入主席团,臧玉也顺利过关,同时“入阁”的还有来自社会、国关和新闻的三个男生。

  于雷在第一时间向陈言和臧玉致以祝贺,俩人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有旧交,也有新识,大家七嘴八舌地撺掇着要吃这顿庆功宴。袁和平猪油糊了大半年的小心眼今天也开了窍,表态说晚上要作上一东,向新当选的主席团成员聊表祝贺之意。

  你也该掏一点了,吃进那么多,还没个足厌么?于雷心想。京大学生会这一年下来,外联口的赞助,加上各项活动的节余,扣掉各部的辛苦费和黑钱,净利怎么也是五位数。这笔钱哪去了?谁心里都清楚,但谁又没沾过其中的好处呢?于是大家也就都把嘴缝上,接着装穷装孙子罢了。

  庆功宴上,院会主席,校会元老,新主席的幕僚亲信,再加上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数一数居然来了二十多号人,想必袁主席还是有点肉痛的吧。陈言已经被公推为下届学生会的主席,一顿猛喝猛灌是逃不了的,可好在她是女生,大家多少还是手下留情了一些,没让她当选第一天就醉死在酒楼里,于官不利啊!

  如此一来,于雷在文艺部的活计也有了着落,六月初招聘大会上走了个过场,也就定下来了。至于体育部,则是在臧玉和于雷的大力保荐下,由张树补了部长的缺。

  在宿舍里的三个哥们之外,当然还要去掉陈可,张树可以说是于雷在京大关系最铁的哥们了。起初他俩好起来当然是脱不了陈可的干系,于雷只要一跟他碰在一块就少不了要聊两句小可的话题——他于雷小子情报工作做得好啊!可相处得久了,于雷还真觉得这哥们值得一交。张树这人是颇有城府的,待人接物、谈吐举止都很有分寸,但他待朋友却从没二话,只要是哥们姐们交代的活,多难也一定想方设法给办成了。

  “老树干子够男人。” 于雷这么跟陈可评价他的同事。“老树干子”是语气比较严肃时的称呼,私下里同志们一般叫他“树干儿”,注意,那个儿话音是绝少不了的,而且语调得往上走。读一遍,怎么样?够损的吧,于雷起的。

  在301方面,李明前些日子又好上了一个舞院的姑娘,刘梦雨一不在,就捧着电话猛腻味,话里话外的那叫一酸,可是把刘姐给比下去了。于雷看着不是自己该插嘴的事,也就乐得做做好人,帮他打个掩护。若是刘梦雨在宿舍的时候,电话就由其他三个哥们负责接听,只要一听是那姑娘的声儿,就说他明哥哥不在,如果实在混不过去,就干脆说声“打错啦”,然后拔电话线就成。

  “你丫也不怕闪了腰啊!咱刘姐够辣的啦,还不够啊?”林闻还有些没有彻底泯灭的人性,在卧谈会上向花花公子发问道。

  “闪了腰?”李明很不屑地反问,“你也不摸摸,这是一般的腰么?别说俩,再多的俺也收下!”

  “林子,你就别跟这禽兽说理,谁不知道他小明哥是见人就想上,见‘缝’就插‘针’的主啊?” 于雷的攻击力一向是全屋最强的。

  “谁他妈是针了?俺兄弟那是金刚杵!”李明从床上坐起来,凑到于雷耳朵边上教训着,“你老四可要小心啊,没准俺哪天换换口味,找个洞钻钻,你……”

  “粗鄙!” 于雷一巴掌往他嘴上摁了过去,“听听!这都不堪到什么程度了!咱们屋可是文明寝室,岂能容得此等败类!”

  李明倒也不恼,只顾涎着脸爬到了于雷床上,逮着他的嘴唇一顿猛亲。于雷对这种戏码可谓是司空见惯,任他亲一阵摸一阵,闹上一闹,也就过去了。

  但对陈可,于雷却始终也没法拉下脸皮来干李明干的事。他都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没趁着醉劲把事办了,没准现在就又是另一番光景!现在可好,俩人都清醒着,他没那个心,他没那个胆,只好又一天天地拖了下去。于雷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于雷或许还没有认识到,他和陈可的共处方式已经形成了稳定,双方都难以,也不愿意,甚至害怕去作出任何改变。在于雷一方,其中的原因正是在于:不管他再怎么有自信,也还是无法排除那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陈可拒绝了他,他们再也没法做象以前一样的好兄弟,好朋友了——这个可能性是那么可怕,甚至只是隐隐地想到此处,都会让于雷不寒而栗。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值得我去爱,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怕失去他。”

  他在这个命题上的执着是如此坚定,以至于或许真的需要一些强烈的外力作用——比如一场大醉,才能给他破坏这个稳定结构的力量与勇气。又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结构的内部会发生某些因为情绪的量变而引发的质变,并最终带来旧秩序的崩溃,新秩序的产生。

  于雷的彷徨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因为上帝不允许凡人预测未来。当事人也好,旁观者也罢,都只能等着,看在命运的那一页上,写了点什么内容。无论是小心经营,还是任其自然,谁又能说得准,那最后的结果,不是出人意料的呢?

  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些好事者,喜欢逆天命而动,用种种骗术和障眼法去偷窥自己和别人的将来,比如在下。我总觉着,联系着于雷和陈可的那种稳定,怕是没法维持多久了,就象平静得长了的大海,总是不禁地让人怀疑——

  风暴,是不是已经近了呢?
       
       
       
46、陈可

  事件,总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事故的起因,而人们,只有在事后才能看清事实的真相。

  据科学家考证,人的性格是在胚胎时期就形成了的,后天的影响其实远比人们普遍认为的为弱。但要这么解释的话,陈可那古怪孤僻的一面或许就更难以被人所理解了吧。

  确实,很难说他的性格真的就是家庭原因所造成的,在思想上,他或许是天生的撒旦主义者——这也是他特别钟情昆德拉的原因。比如,他常常质疑亲情这个概念,只是因为生殖关系的存在,一个人就必须要爱另一个人么?父母就不会象恨一个路人一样恨自己的儿女么?当然可能,但人们不承认,因为这样他们就会活得不舒服;他也厌恶英雄,他觉得任何一个杀红了眼的男人都会是董存瑞,他对雷锋那种过于积极的人始终持不屑的态度,他高度怀疑伏契克非要向大家展示他绞刑架下的勇敢的动机;他还反感留影啦,毕业留言啦,定情信物啦等一干他难以理解其用意的东西,他觉得人不应该活在被设定好的意义里面。

  总之一句话,陈可不愿活在一个俗滥的世界里,俗滥的东西,俗滥的词语,俗滥的概念,俗滥的教条都和他的思想不兼容。可是,最近
2008-7-7 14: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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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最近的一件事,突然让他意识到,他反对俗滥,也许只是没有享受到那种俗滥的乐趣。

  缘分,多俗的一个词啊。不管是谁想和谁套近乎,都可以用这个词;甚至只是一同搭机的一个小荡妇,也可以把这两个字用到她和陈可的身上。它在陈可的眼中,实在有太多可以批判的地方。

  但是,当事实把黑子和于雷两个形象重叠到一块儿的时候,他满脑子飞的就是这两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字眼。他无法形容自己有多高兴——他最最珍视,最最宝贝的一段友情居然在超验的世界里找到了依据!在那一刻,他几乎就是确信对方永远不会离自己而去了,他再也不会一个人徘徊在孤独的阴影中了。因为他们有缘分啊!

  他那天喝了好多酒,以至于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在第二天下午,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但他知道于雷一直在他身边,他可以塌实地睡每一分钟。

  其实,做一个快活的俗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返校后的生活还是保持着那平稳轻快的节奏。上课,自习,训练,交替往复,一日一日。

  陈可在球队里的打席一再地提前,从九棒到七棒、六棒,在五月中旬和华大的友谊赛上,他甚至被安排在了五棒的位置上,正式跻身于强棒之列。教练表扬他的打击动作非常有架势,很少有散下来的情况,在一个新手来说非常难得。

  队里已经决定要让他往游击的位置上发展,于雷的师兄专门负责他各项游击技战术的教练。而在每堂训练课的后半段,一队教头总会抽些时间教他练练投球的动作,但陈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地投过“球”,因为教练说动作还没练熟就上球的话会分散注意力,不容易使动作定型,陈可虽然觉得有点丢脸,但也只好乖乖地一招一式地空练。

  由于球队在四月的地区赛上打进了前四,因此获得了今年暑假参加全国赛的资格,教练本来一心想要陈可在全国赛作为主力出场的,但赛期正好和大一新生军训的日程重叠,便也只好作罢。

  一天,在脑科学概论的课上,于雷说起了学生会的选举。他的老BOSS现在做了学生会的主席和副主席,所以他下个学期也还得在校会做下去,听说管的是文艺部的那一摊,现在正着手挑选得力的副手二三人,跟着他一块做事。前任的部头推荐了几个他认为还不错的,其中就有他和于雷共同的朋友,张韩。

  “你觉得她怎么样?”于雷问。

  “挺好的,又能唱又能跳,还会拉琴,够文艺了的了。” 陈可对张韩的印象真挺不错的,最近他俩还常能聊上几句,一块去看个演出,这对陈可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好的朋友才有的待遇了。

  陈可不擅长和陌生人相处,也很难和别人在短时间内熟络起来,所以大多数人对他的热情很快就被他的冷淡给浇灭了。只有一些特别有“耐心”,而且气质兴趣也和他颇有相投之处的人,比如张韩这样的,才能进入他的朋友圈。但只要跟陈可熟了,谁都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他根本不是一个“冰山美人”式的人物,要真说起来,那话也是滔滔不绝的呢!
   
   

   

  五月间恰逢京大校庆,又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纪念日,因此京大的演出季年年都是以此时为盛。也正因为此,这一段时间学校里来了好几个中外著名乐团以及乐坛上的传奇人物,引得很多校外的艺术爱好者也都纷拥而至。

  如此丰富而且仅仅相隔百来米远的文化资源陈可当然是不愿错过的。青岛不比京城,要看一场高水平的演出谈何容易?但他又很难跟于雷开这个口,他知道让一个不热衷古典音乐的人去听音乐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于雷常常拿一句美国漫画上的名言来开玩笑:“如果歌剧也叫做娱乐的话,那么从屋顶上摔下去就是交通。”

  陈可习惯性地想要避免任何拉开自己和于雷距离,或者让对方觉得自己无聊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于雷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和他靠近一些。

  正好,那天张韩打电话来说一个在大讲堂做志愿者的朋友送了她两张音乐会的票,而且是两百块一张的VIP票,问陈可愿不愿去。扯淡,就算是大讲堂的志愿者,又怎么能搞得到热门音乐会的高档票?但陈可当下也没细想,一口就答应了,毕竟和懂行的人一起去可以比较充分地享受专业的乐趣——和于雷去那就是享受另一种乐趣了……

  演出的确很有水平,难度很高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陈可小时侯常常把它的第一乐章和《自新大陆》搞混)在钢琴师的诠释下显得行云流水,无论是指尖技巧,音色控制,还是对音乐风格的整体把握都堪称一流;尤其是在激情乍现的第三乐章尾段,钢琴师奔放的双手八度进行如骤雨般倾泻直下,连背后的交响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听众更是听得有些毛骨悚然。音乐会之后他们还一块到校外的一家水吧嚼了几根薯条,张韩就弦乐的演奏水平做了不少有趣的评论。陈可觉得和她聊天挺轻松的,也很有些乐趣,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和哪个女孩有过这种感觉的对话,包括他以前的女朋友。

  分手时,他们说好下个星期一起去听瓦格纳的专场,陈可坚持这次应该由他买票,张韩答应了,笑得很灿烂。

  回到寝室躺下,陈可的心里有点困惑。这真是个好女孩啊,或许比她更适合我的女孩还真不多,但是……但是我喜欢她么?象今天晚上这样的感觉,这算是喜欢么?什么是喜欢啊……陈可糊里糊涂地睡着了,他怕再想下去,会得出什么骇人的结论来。

  张韩毕竟只是插曲,于雷才是他生活中的主旋律,随着考试的迫近,他和于雷一起自习的时间又一天天多了起来。

  “好好考吧,咱们学校奖学金可不少呢。”于雷从图书馆走了出来,转了转脖子,伸着懒腰说。

  “多少啊?”

  “听说最高有一万的,下头七八千的也不少,尤其你们商学院的奖学金,牛高!我下学期吃香的喝辣的全指望着你啦!”

  “指我身上你就只有咸菜馒头的命了,为你着想,还是趁早找你别的弟弟妹妹去吧。”

  “你这什么话!别的弟弟妹妹有鱼翅鲍鱼也是人家的,我就好你这口咸菜了,怎么着?” 于雷的口气有些不悦。

  “行啊,咱哥俩就一块饿成干了吧。”陈可听着觉得特是味儿,心头甜得很。

  说到考试,陈可还真不怵这茬,本来他脑子就好使,加上平时也是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学的,考试又有啥可怕?

  果然,几门课考下来,感觉都不错。这个学期陈可的通选、限选都在90分以上,他教务网上的GPA到现在还是漂漂亮亮的4.0,看得寝室里几个哥们都哑口无言。这在京大算是个稀罕事,但还够不上是故事,那真正的故事,却发生在全校停课后考的第一门专业课上。

  要说这个事儿吧,其实也常见,但偏偏挨上了两个前世不知道结了什么冤孽的主,于是从此牵扯出一段离奇的公案,直到几年之后才有了个不算了结的了结,在此便暂且按下不表,只说眼下的事罢了。

  故事的开始,是在它结束的三年前,六月下旬的某一天。这天,是光华的大一学生进行高等数学期末测验的日子。光华的高等数学用的是理科教材,比一般的经济数学更难一些,因此被很多文科考生视为畏途。
   
   


  担任监考的是任教的那位数学系女老师,以及院教务部的一名妇女同志,根据坊间的传言,这两人的组合堪称是冷面杀手,所有想作弊的人都必须处于最高警戒的状态,时刻得担心着自己的处境。

  考试在一个极其平常的教室里,极其平常地开始了,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刻钟的时候,陈可这时已经交卷离开了教室。九点四十五分,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数学系女教授突然从教室的一张桌子上抽起了一份试卷,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出去吧。”

  教室沉默了大约三十秒,被没收了试卷的人突然站起了身,屁股底下的椅子猛得弹起来,撞在椅背上,再次惊扰了刚刚恢复平静的教室。

  “我怎么了?”学生大声地质问。

  “你作弊,现在请你出去。”女教授以非常冷静的口吻命令道。

  “我作什么弊了?你有什么证据!”学生提高了音量。现在满屋的人,除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和焦头烂额的考生,都瞪眼看着他。

  教务部的女教工赶紧走了过去,好言好语、半拉半拽地把他请出了场外,并示意女教授继续在教室里监考。

  当时留在教室里的张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走廊里越来越大的争执声,争执一方的声音,来自他非常熟悉的人——何进。何进家里是山东农村的,在城市里上的中学,口音已经改了不少,但话一说快了,那股山东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

  由于有学生被要求出席了事后在教务部举行的小型听证会,事情的经过很快就在年级里传开了:根据考试要求,所有书本都应该放在考场前方,但何进偏偏在桌子下面藏了一本高数教材,而且在教材的第一页上写满了微积分的主要公式;当然,单是藏书一条尚罪不至死,要命的是监考的女教授发现了他在桌下高度疑似翻书的动作,这一点得到了女教务的肯定;至于何进本人,则坚决地否认自己曾经有过任何作弊行为,并且在教务部作出了许多激烈的言辞表示……

  陈可吃过晚饭回到宿舍的时候,何进仍然被留在教务办公室,没有回来。听张树说了整个事件之后,陈可第一个反应并不是同情也不是同仇敌忾,而是 ——何进作弊了。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比如于雷或者张树,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但何进……由于某些说不清的原因,陈可很肯定地认为他作弊的可能性比不作弊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八点刚过,何进推门进来了,一脸的自若,反倒是其他几个哥们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平静仿佛是要向每个人宣告:我问心无愧!

  海斌很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认为这个男孩目前还是需要安慰的:“咱几个哥们都相信你,只要你说你没……”

  “什么叫我说我没!”何进的反应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估计,“我就是没看,就是没看!我说?我说你就信?放屁!”他把杯子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摔门出去了。

  海斌跟张树、陈可面面相觎,有些不知所措。

  “人碰上这种事,难免情绪有些波动的,何况前头已经说了那么长时间了。”张树安慰海斌说。

  “行,咱就不该管他的事!”海斌有些愤愤,他实在没想明白自己的话里有什么可以激怒人的地方。

  陈可从一开始就觉着不该去插手何进的事,他十几年的经验告诉自己——和这样的人掺合,得罪他是早晚的事,而且还不自知呢。

  第二天一早,张树作为院团委的干部和何进的室友,受到了教务部的传唤。张树平日里和教务有些来往,不算陌生,因此教务一见到他就跟放炮似的把何进臭批了一顿。尽管她平日里就没什么好气,但张树还是头一次见教务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都过了一夜还没消呢!

  教务发了一阵火,张树慢慢地算是听出了事件的原委。在何进和女教授刚被请进教务部的时候,院教务是想保何进的——毕竟是大一学生,又是初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还是能压则压罢了,因此,教务的打算是让何进写个检查,跟任教老师认个错,做不及格处理也就完了。谁想问题居然出在何进身上,这小子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没作弊,还说“就是把他杀了也不能受这个冤枉”!
   
   

 
  “那为什么两个老师都看见你作弊了,这还叫冤枉你么?”教务当时这么问他。

  “她们串通好了的!要不就是瞎了眼!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一点师德都没有!”何进当场就回嘴道。

  这句话彻底地激怒了教务和两个监考。数学老师当场撂了话,就是光华敢压这个事,她自己也要报到校教务去。要知道,一旦把事情通报了校教务部,除了取消学位就再没有他路可走了,教务毕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这才把张树叫来想了解一下何进平时的学习情况。

  其实何进一向独来独往,究竟在干些什么,张树也不清楚,但在当下的关节,他也只能为何进大大地美言一番,并且一再保证他决不是需要作弊的人。

  “嗯,你说的我会再跟其他老师商量商量。”教务又跟他罗嗦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张树心神不宁地上了一会自习,他觉得这个事情里头让人担心的已经不是作没作弊的事实了,而是何进这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如果一种执着是为了尊严,那它可以称为自尊;但现在,当物证人证都已经很清楚地反映出着作弊的极大可能性时,何进依然有前前后后种种不同寻常的“执着”,那如何定性恐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将近饭点的时候,他又去了一趟教务部,教务告诉他院里已经初步决定要把他通报校方了,拟议的处分是取消学士学位。张树感到自己象是替何进挨了一闷棍,一旦这个决定正式做出,他这位室友本来光明远大的前程就要不可逆地毁了。

  他闷闷地回到宿舍,除了何进,其他两个人都在屋里。

  “咱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么?”张树把教务的话复述了一遍,无奈地问到,其实他也并不奢求有什么答案——何进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算是自己挖坑自己埋,别人想救也救不了了。

  “想什么呀!他自己该的!跟教务犯拧,不是找死么!”海斌在昨天就失去了对何进的同情,很客观地说道。

  屋里一片沉默,海斌重新带上了耳机,看他的片去了。张树插着腰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转身去了水房。

  陈可一个人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右手不自觉地在腿上做了一套基本指法,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离开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

  他心里也没个主意,只是机械地往光华楼的方向走着,暗自想着何进的事。其实,对于作弊被逮住的人他一向是不同情的,诚实在他的价值体系里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这毕竟关乎一个农村来的孩子今后一生的前程,甚至还可能关系到他的整个家庭从此的命运。

  如果能帮他一把,陈可想,那一定是要帮的。不为了什么回报,也不为了图他一个感激,就是出自一种最单纯的同情心。

  陈可想到了常常来听他弹琴的先生,他知道此人在学校里的地位。但是,跑关系托人情实在是与他处世的原则相悖,更何况,人家凭什么要为你的同学出面说话呢?就为了听你弹个破琴?陈可觉得他这是去自取其辱。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先生开这个口,光华楼已经矗立在眼前了。他有些紧张,在门口转了两圈,还是走了进去。

  经过管理室的时候,碰上了门房的阿姨,她认出了陈可,很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去弹琴,说现在活动室正好空着。陈可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跟怪先生开口的事,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傻乎乎地拿着钥匙,朝先生的办公室走去了。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陈可握着钥匙的那只手都有些汗津津的,他敲了敲门。

  里面有回应,看来他今天在办公室。京大的教授们大多不坐班,只有有事的时候才到院里转一圈。

  陈可推门进去,先生正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拿了几张A4纸正在看着。先生看见是他,显得有些惊讶,也带着几分高兴。

  他起身示意陈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倒了杯水过来,也在茶几的另一边旁坐了下来。

  倒水的时候,他问起了陈可的来意。

  “也没什么,为了点考试的事……”陈可吞吞吐吐的说。

  先生的脸色显得有些为难:“要是成绩的事我可……”

  “不是我的事,是我一个同学。”陈可赶紧插话澄清道。

  “哦?”先生把水递给陈可,自己在一旁坐下。

  陈可谢过了,把何进的事情始末跟先生说了一遍。

  “嗯,”先生沉吟了一声,“大一的学生,照顾一次不是没有先例,而且教务本来也是这个意思,是吧?但是你这个同学……嘿嘿,在做人上可是有点问题的。咱们京大的学生就是容易犯这个毛病,都以为自己跟什么似的!”

  陈可在一边乖乖地听着,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表达自己的意愿。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先生大发了一顿大学生应该好好学习做人的议论,往沙发背上靠了靠,问道,神情上有点逗趣的意思。

  “就是……就是……”陈可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求人,他从小就习惯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生活,“您能不能跟他们说说……”

  先生没动弹,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教你们高数的是……”

  “是个女老师,三四十岁的样子……”陈可突然发现自己上了两个学期还不知道那个老师的名字。

  先生笑了两声,点点头:“你回去吧,我再看看怎么处理。”

  对方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承诺,陈可虽然心上有些忐忑,但也只得起身告辞。

  要走的时候,先生看见了他手上的钥匙:“活动中心的钥匙?要去弹琴么?”

  “哦……”陈可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个东西,一时语塞,“是……是啊。”

  “你先去吧,我一会也过去听听,准备首欢快点的曲子,看一上午东西了。”先生命令道。

  陈可答应了。事办得成办不成,毕竟还是人家的事,不会影响到他对这位听众的尊重。他到了中心,在钢琴前坐下,练了回指法,给先生准备了首舒伯特的Moment Musical,一支陈可素来很喜欢的曲子,后来还被一部很有名的动画片拿去做了插曲;先生对这首曲子也很是中意,连着让他弹了好几遍,又仔仔细细地记下了曲名,方才作罢。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陈可接到了先生的电话,这种事在他办起来是太容易了。教务那边不用说,一个电话过去也就能搞定了;比较麻烦的是数学系那边,理科的老师多有很坚持学术风气的,绝不会轻易向权贵低头。好在,那个女教授的儿子在进附中的时候似乎承了先生不小的人情,这会儿也就不好在小事上驳他的面子了。

  陈可把手机揣回兜里,舒了口气,把自己的东西从于雷手上接了过来,接着往宿舍走去。

[ 本帖最后由 alexcharles 于 2008-7-7 18:05 编辑 ]
2008-7-7 14:2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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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啊````留个抓印慢慢看LZ更新~~~
2008-7-7 15: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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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我们的爱 于 2008-7-7 16:38 发表
好文啊````留个抓印慢慢看LZ更新~~~
谢谢~~呵呵

网络不好 一直放不上去
2008-7-7 17: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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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继续

47、陈可和于雷长大后的第一个夏天

  夏天是容易使人晕眩的季节,尤其在那流火的七月,常常给人恋爱的错觉。

  趁着暑假,学校正对校内的基础设施进行大修,路面上到处是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坑。

  陈可刚和于雷从超市出来,走在京大到处因为施工而尘土飞扬的路上,他们手中的塑料袋里装了好些他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东西。

  下周一,京大两千多新生就要出发,奔赴分处在京东京西的两个大营进行军训,此时学校所有的商店里都充斥着新生们忙碌采购的身影。根据于雷那位歪招叠出、没说过几句正话的师兄建议,他们买了很多卫生巾充作破胶鞋的鞋垫——“又软又透气,还防脚汗、防侧漏,特好用!”师兄如是说。

  好用是一码事,去买又是另一码事了。陈可哄着于雷去了超市,扭扭捏捏地不肯进去,于雷无法,只好自己埋着头冲到专架前面抢了一包“好东西”,赶紧塞进篮子里,再手忙脚乱地拿些零食盖住,才跟作贼似的一路小跑去了收银台;陈可则是离得老远冲他窃笑,装着不认识似的,一直到结完帐、出了大门,才又跟他走到一块。

  “靠!真不是人干的活。” 于雷抹了一把汗,骂道。

  “看你干得挺利索的么,以前常帮人家买吧~”陈可本意是要打趣于雷,可话说出了口却有些不是滋味。

  “去!我可没干过这么猥琐的事啊!再者了,我又没交过女朋友,给谁买去啊?” 于雷说的确是实话。

  “你没有过?!”陈可错愕道。

  “我怎么就一定要有过?”

  “你看起来就象……”

  “没有。”

  “那你不打算找一个?”

  “以后再说吧。”

  陈可乖乖地闭了嘴,虽然他还想再多打听两句;他觉得有点委屈,觉得于雷也应该给自己一个相应的承诺,比如多少年之内不找女朋友之类的……

  我他妈的这叫什么事么!

  唉,管他呢……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个正常的小孩。陈可好象有点明白为什么别人都难以理解他了,因为他越发地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了!

  跟于雷在楼道口定了吃饭的点,陈可转身朝自己的寝室走去。推开房门,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何进穿着鞋静坐在上铺,下铺陈可的床单上有一个大大的脚印,床边的地上散落着被人撕碎的纸,以其破碎和扭曲的程度来看,施暴人在当时应该非常愤怒。

  张树和海斌坐在另一张下铺上,装着在看书的样子,见陈可进来,都象抓着救命稻草一样起身相迎。海斌小声说了一句:“别惹他,刚发完疯。”

  陈可笑了笑,冲上铺的说:“你那个事压下来了,你明天上午到光华楼****室去一趟吧。”

  “什么事?”何进没回头,冷冷地说。刚刚大发脾气的人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都是这个德行,又觉得难堪,又不能把态度转得太快,只好不尴不尬地跟谁都板着一张脸。

  “作弊的事啊。”陈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铸成了大错,只顾收拾着自己的床单,留下背后的两位兄弟头皮发麻,寒毛直立。

  其实在取消学位的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何进就已经心虚服软了,满心只想着怎么赶紧挽回局面。现在陈可给他指了条明路,本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是该人家记一辈子恩德的,可他偏偏又没心没肺添了“作弊”两个字进去,生生地把好事给办砸了。

  按何进的想法,他准备明天趁着快下班,学生一般不会出现的档,悄悄地跑到教务那儿去,好好地认个错,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处分给销掉——如果需要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可以用上!那之后,他就可以凭这个校方没有处分的事实继续制造舆论,让大家相信自己没有作弊,而是那些老师没事干,找学生的碴。至于那个硬要跟他过不去的女老师,嘿嘿,她的匿名信都已经在何进的抽屉里躺了两天了,里面多有不堪入目的字眼;写得也很有技巧,亦真亦假的,让人没法直接质疑它的可信度,他这两天正在研究从那个渠道“反应”上去效果最好……

  而现在,现在他已经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作弊的罪名了!因为在他本人和裁判者之间还夹了一个致命的目击者,一个随时可能把事实告诉任何人的陈可!
       
       

       

  “记得明天去一趟啊。”陈可补充了一句,抱着被何进踩脏了的床单和前几天攒下的衣服走了出去。何进死死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要怎么说才能保住他的“尊严”了吧。

·——·——·——·——·——·——·——·——·——·——·——·——·

  星期一,由光华、法学、经济、政管等院系组成的京大一团正式开拔了。

  在开往京西训练基地的大巴上,301宿舍的几位成员显得与周围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陈可和海斌并排坐着,张树拉着另一个同学跟在他们后面,而何进则独自坐在陈可左前方的座位上,一路上都十分刻意地表现出自己的开朗和活泼,尽管没有太多的人呼应他罗罗嗦嗦的发言。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几天。何进在保住了自己的学位之后似乎精神头比以往更好了,时常在屋里没话找话地寻摸些事来说,显得跟谁都挺熟似的——当然,惟独一个人除外。

  那个人就是陈可。好在,象何进这样的人他也从来也不曾上心过,即使人家采取冷冻战术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察觉,更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快。说实话,他还巴不得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少说两句呢!

  车队你前我后地行了三个小时,约摸一点的时候,陈可所乘的大巴驶抵了目的地。

  基地的大门口站了一溜当兵的,估计就是他们今后的教官,很有规律地鼓着掌,欢迎受训(虐)学生的到来。

  光华的一行新生拎着行李往里走,主席台上不断传出嘶吼式的指令以确定连队的位置。当他们走到四连的指定集合地点时,陈可冲张树几个扬了扬手,道了再见,继续朝前走去。

  陈可是全校三十四个志愿参加加强班的学生之一。所谓的加强班,实际上就是一个为二十天后的汇报表演而特别组建的编制,练一些比较复杂的单兵战术,训练难度比一般学生大很多,但其好处就在于可以每天洗澡,而且吃饭还能开小灶。

  饭吃得怎么样也就不讲究了,再好估计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那莲蓬头的吸引力如此之大,引得陈可在听说的当时就作出决定要成为加强班的一员。

  根据事前的通知,加强班的同学要在女生十连的后面集合。刚走半道上,陈可听见有人从后面跑了上来,行李箱的轱辘把操场上的石子轧得嘎嘣乱响,他晓得是他了。

  来者并非他人,正是于雷。

  在法学院的动员大会上,年级主任已经明确地跟于雷交代,准备把他报成文艺骨干——这样不但他的训练负荷只是别人的三分之一,而且还比谁都风光——可不是个容易争取上的活!

  于雷深知在大太阳地底下站军姿的痛苦,当然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曾想,到了晚上,他那位亲爱的“混世魔王”居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加强班的鬼主意!

  就一般般地练着已经够人受了,谁还没事加什么强啊!吃饱了撑的!

  典型的腹诽。第二天一早,他一将近185的大小伙子于雷还不是屁颠屁颠地上主任那儿闹去了么。

  年轻女老师就跟听见鬼话了似的,瞪大了眼睛,说:“你没毛病吧!”

  唉,爱情!比中暑更容易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于雷决定要为了它而冒这个生理中暑的风险了。


  “今儿就这么热,看来这一回下来真得成炭了。” 于雷赶上了陈可的步伐,凑到他身边说,“不过也好,晒晒黑你就不会老被当成小白脸了。“

  “你不白!我白也是白在灵魂上,哪象你,全白脸上了。”

  俩人正笑得欢时,主席台上传来了喊声:“十连前面那两个男生,赶快到自己的位置!”

  于雷冲着陈可吐了吐舌头,两个人小跑着去集合了。

·——·——·——·——·——·——·——·——·——·——·——·——·

  军训生活从当天下午正式开始。

  起初的一周,加强班的优越感还是很明显的。人家都还那儿傻乎乎地走齐步呢,于雷他们就已经摸着枪了。班长说:“摸完枪以后一定要用洗洁精洗手!不然你再摸的时候就烧掉你的小鸡鸡!”底下的人楞了两秒钟,然后笑倒一片。
       


  班长是京城“御林军”里的一个入伍没多长时间的小战士,比班上大多数的学生还小。小归小,这家伙也是够色的了,整天围着班上的几个帅哥转悠。前几天练正步,一溜人都踢着腿跟太阳地底下僵着,只见那色狼来来回回地晃悠了半天,最后就挑上了陈可,逮着腰和屁股一阵摆弄,直看得于雷妒火中烧。

  操!踢正步就踢正步,和人家屁股有什么相干!简直就是军中之狼啊!

  站军姿的时候就更过分一些,班长大人常常借着巡查之机偷袭男生们的无助的裆部,大家苦于在当时既不能出声又不能动弹,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心想走之前非得好好折腾你一回!由于包括于雷在内的好几个哥们都遭过他的毒手,这个军中之狼的美名就这么在班里叫开了。

  除了人色了点以外,班长在其他方面都还是不错的,要不是他个人业务比较出色,上头也不会让他来带加强班不是?班长同志也很会照顾人(虽然这一点很容易和骚扰相混淆),他和班上的男生(尤其是帅男生)混得很好,大家在不训练的时候都嘻嘻哈哈的跟哥们似的。

  没想到军训也能这么High!于雷在被窝里躺着,陈可的脑袋就跟他隔了不到二十公分,他一边跟室友们扯着闲淡,一边想道。

  可所谓乐极生悲,于雷在军训生活中的第一个重大挑战很快就浮现了出来。

  军训第六天,全团内务卫生检查,检查的结果让于雷的名字登上了板报的耻辱栏。一团的参谋长(于雷觉得这个职务有其内在的可笑性)对于雷的“豆腐块”公开评价说:“象是还没有做好的豆腐,顶多也就是块臭豆腐”、“带兵十几年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下次再这样就要让这位同学上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更让于雷无地自容的是,陈可的背包在同一天的检查中被评为了全团模范背包,参谋长对它的评价是:“一千多号背包,数这个叠的好”、“咱们好多战士都没这个水平”、“居然还是和臭豆腐挨一块放的!”

  班长同志面对这悲喜两重天,内心十分矛盾,但终究看在于雷还是个帅哥的份上,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批评,只是大大地褒奖了陈可一番,说他“背包和人一样帅”。

  陈可谦虚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因为我人和背包都挨在于雷同学边上罢了。”

  众人大笑。

  为了提携后进,陈可很是下了一番工夫教他于雷哥哥怎么叠被子,但后来发现他在这个方面实在没有天分,也就懒得费那个功夫,干脆就每天早上直接帮他叠罢了。

  于雷每天晚上睡在陈可亲手叠过的被子里,心里有无限幸福。

  集中营生活到了第二个礼拜,训练的项目开始变得艰苦了起来。卧倒,掩护,匍匐前进,跨越障碍,持枪行进……常常有运动神经稍显迟钝的同学在训练中挂彩,陈可第一次匍匐前进训练的时候没带护肘护膝,把皮都擦破了。

  你要是亲眼见过陈可,就会知道所谓的“吹弹可破”大概是怎么回事——就连他关节上的皮肤,象是手肘、膝盖等一般人都是黑黑的地方,也不过是比肤色稍深一点罢了——因此一擦就是一片非常耀眼的红肿,看得于雷心疼得发颤。

  在每天训练快结束的时候,班长都会要求大家做几遍前滚翻后滚翻的练习,还要一个人一个人地做直立双手及地的动作,说是要看看大家的筋够不够开,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意。

  当然了,对于男生而言,只有经常运动或者小时侯练过的人身体才有可能比较柔软。班长看了一圈下来,认为全班就属陈可和另外一个健美操队的小子动作做得最轻松——也只有他们两个能顺利地把侧劈叉进行到底。于雷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边浮想联翩地到了九霄云外。

  他在床上肯定不得了……于雷暗暗地想。

  或许这在将来一个优势吧……可在当下,陈可的“高超技术”却给他带来了很实在的困扰。

  在离汇报表演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班长透露了最后一项终极训练项目的内容。听完之后,大家无不发出惊叹,接着在心里暗暗地骂娘:这真他妈的是把我们当猴耍呢!难道加强班也兼着杂技团不成!
       
       
  
       

       

  陈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铁圈,想象着它熊熊燃烧的样子:真是疯了!我就是要从这里头钻过去么?!

  班长详细地讲解了了动作技术,领着大家做了充分的地上预备练习,接着便要大家一个一个地往圈里跳。跳跃的动作分成两种,一种是蜷身式的,一种是鱼跃式的,虽说蜷身式比较简单,但在水平较低的情况下基本上不适于175公分以上的人,象陈可和于雷这样的高个儿都必须以鱼跃的方式通过铁圈。

  “鱼跃的话,就必须配合前滚翻的动作才能安全着地。”班长说。

  废话!不前滚翻难道让我直接摔一狗吃屎么!陈可很没好气地想道。

  班长在铁圈前头铺上足以保证安全的垫子,下令大家开始练习。三十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做这第一个“冲头”。班长无法,只好又自己示范了两遍,呼哧带喘地鼓励大家赶紧行动。

  还是健美操队的小个儿打了头阵,“蹭蹭蹭”地助跑过去,腿一提,头一缩,轻轻松松地就过了关。

  其他小个儿们受到了鼓舞,纷纷东施效颦,结果多有一个急刹车停在圈前头,或者连人带架子拍在垫子上的。

  班长挥了挥手,指了指健美操男:“不用再练这一项了,就他了,反正表演的时候也就一个人。”

  接着要选鱼跃动作的表演者。这个动作其实也说不上有多难,只要有中等以上的腰腹力量,引体向上能做它二十来个,再具备一点基本的协调感,都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动作——加强班大部分的成员都符合这个条件,他们之所以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只是因为慑于那种克服地心引力的恐惧感。

  大家低着头僵持了一会儿,班长冲陈可使了一个眼色。

  陈可暗暗叫苦,只好默默唧唧地朝起跑线挪动。班长见状大喜,在一边唠唠叨叨比比划划地重复着动作要领。

  知道啦!烦人。陈可用念力要他闭嘴。

  这时全班的男生都挤了上来,在陈可身后排成一溜,起哄的,鼓劲的,吃惊的,都安静了下来。于雷的手心里冷汗直冒,虽然天气的温度已经足够烤得他满身是汗了。

  他暗暗地祈祷陈可不要跳过去,否则下次钻火圈的就是他了!要真到了那个时候,于雷估计自己就真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陈可站定了,把整个动作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他想起了小时候上体操课时玩跳马和双杠的情景。做这种动作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有丝毫迟疑,助跑就是助跑,起跳就是起跳,只要一个动作拉拉杂杂地做不到位,就全砸了;而且越是害怕,动作就越容易走形,也就越容易发生意外。

  他习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舒了口气,开始助跑;在二十米内,他已经达到了可以制造足够惯性的速度;最后一步踏在左脚上,他有力地起跳,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而舒展的弧线;他收紧了腰腹,在通过铁圈的时候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在空间中的位置;他手腕的关节处在了紧张的状态,撑地,顺势向前,完美地完成了动作。

  身后响起了一片掌声和欢呼,陈可笑着朝他们走去。于雷在他肩上重重地捶了一下:“你小子真他妈的够狠!”

  由于陈可的出色表现,班上的其他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们可以从这个最危险的项目中抽身了。不过相应地,陈可也享受到了应有的待遇——不但被免去了洗碗和收拾寝室的劳役,而且也不用跟着大部队整天在地上爬了;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反复地练习,习惯身体和铁圈的位置关系,以保证在最后不会被火给燎着。

  到了军营生活的尾声,枯燥了很久的训练日程变得有趣了起来,拉练、打靶、定向越野,加强班的一帮壮小子们都玩得兴高采烈。在越野的时候,他们终于阴谋得逞,报复了班长一把,扒了他的裤子,抬起来,把两条腿掰开往大树干子上撞,直撞得他哀号遍野,连连求饶。

  定向越野之后的第三天,就是阅兵式和汇报表演的日子。

  全团十个连队在解放军进行曲的伴奏下依次通过了主席台,张韩是播音员,舒舒服服地站在校长旁边念稿子。

  于雷本该站在她旁边,欣赏着难得一见的阅兵式,正得意洋洋地冲李明乐呢。可这会儿,只见他一会儿爬一会儿跑,还拿着把破手枪傻乎乎地在工事后面蹲了半天——这掩护动作做的,真真的是个银样蜡枪头了。

  单兵战术表演完毕,一队教官迅速地将工事和障碍物撤去并摆上了最后一组道具,往捆着烂布条烂纸条的铁圈上浇上汽油,点上火。火苗呼地窜了起来,惊得场内一片沸腾。

  这是全场表演的最后一个项目,吸引了从上到下所有的眼球。

  先进行表演的是蜷身跳跃,紧接着便是陈可的鱼跃式通过。当他的身体完整地从火焰中经过的时候,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十个人穿九个人都极其难看的作训服,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如此性感;刚刚以一个极其矫健的动作脱离了生命危险的男孩居然让所有的观众知道了什么叫“惊艳”!

  热烈的火焰,蒸发掉了他们这一段单纯而快乐的回忆。二十天里,他们朝夕相处,甘苦与共,不担心柴米油烟,也不烦恼加减乘除;难得的,空气里没有书卷的香气,惟余炙烤久了的土味,和那种从青春里分泌出来的汗酸,弥漫,扩散,然后淡去。

  这种彻底规律和被计划的生活,在他们今后的一生里,可能再也不会有了。在陈可和于雷的历史中,这也许,就是他们长大之后最简单,最平静的一夏了吧。

  也许。
2008-7-7 17: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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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欧阳寒

  七月的京大,毕竟还是比平日里静默多了,一个少年独自走在早已熟悉,却未曾亲身体验过的校园里。

  他穿着黑色的T-shirt和说不上什么青色的长裤,风格是一致的日系;发型被精心地抓过,几缕染成亚麻色的头发拂在额前;手腕上戴着两串简简单单的小珠子,一串黑色,一串暗褐色,色调配得很好;脚上则是蹬着一款知名品牌的球星鞋,白色的,两侧有几道不是太亮眼的条纹。

他的肤色很白净,但不是陈可那种象牙般的玉石色,而是几乎要脱离黄种人特征的白,白得惊人,白得耀眼,象天使,也象恶魔。

  他在今年4月过了18岁的生日,并且在三个月后,也就是距离现在两个星期前,参加了高考。高考成绩是在几天前公布的,依照正常的逻辑判断,他的成绩已经足够让他在今年九月名正言顺地走进这座学校了。

  他叫欧阳寒,北京人,外号欧阳痞,英文名Phil,自称同等高度条件下最帅的中国男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于雷经常用豆豆这个名字称呼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乳名。

  欧阳寒的痞,是众所周知的。他的痞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 他是北京人(还是城里的);
  二、 他说标准京片儿(皇城根下旗人堆里淘换出来的);
  三、 他飙吉他(很专业);
  四、 他跳街舞(很业余,但能唬人);
  五、 他在BBS上的呢称是无敌大痞子(并非真的无敌);
六、 他的口头禅是“我是痞子我怕谁”(那是还没碰见该他怕的人);
七、 其它(如字面意义)。

  于雷经常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小屁孩,那他一定是欧阳寒。
欧阳和于雷一样,从小就喜欢男生,他虽然不曾出柜,但并不介意别人知道他的性倾向。在之前那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他已经交过三个男友,一个是同学,两个是网友。

  他的上一任是在一个月前被他闪电甩掉的,因为他准备在大学里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所以不想把任何过往的痕迹带进去。

  那位失恋了的同志哭着跪在一个小他七、八岁的男孩面前,求他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欧阳只是在他的头上摸了摸,径直离开了对方的公寓,他在事后的邮件中说:“你不是不够好,只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你了,因为我不喜欢你。”

  他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往的人,喜欢就是一句话,不喜欢也是一句话,因为他有充分的资本这么干。他外型够亮眼,脑袋够聪明,性格也够“性格”,加上他一再标榜的痞子气,都使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在那些低他一等的男人之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

  “如果我碰上一个能够驾驭我的男人,而我又爱他,我就做他的奴隶,在此之前,我要别人做我的奴隶。”他在交友信息的签名档里写道。你可以说他是个仗着自己帅就横行在圈子里无恶不作的小坏蛋,但他不在乎,他享受这种恶魔的快感。

  走在京大的路上,时常有擦身而过的男男女女扭头看他。他有些得意,心里想着,等着吧,等我进来了以后,再让你们全部匍匐在我的脚下!哈哈!

看到这一段,各位看官,你们想必是希望小屁孩欧阳寒一出校门就被车撞死的吧?可惜,这个小痞子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还顺顺利利地被京大以第一志愿录取。

  从九月份开始,他就是京大法学院的正式学生了。
        
        

  49、画外音·概率

  概率这门课对经院和商学院的许多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可在真实的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呢?

  就说在彩票机里转悠的那几个球吧,每天要吸引多少只眼珠?如果在彩票开奖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要跟着球一块转的话,那全中国现在就至少有五千万 “斗鸡眼”,或者象上海人说的——“斜(读qia)八眼”。又说这各种病的事。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二十万分之一,甭管这发病率是多么罕见得离谱,还不是天天有人得?要是摊上了自己,那也就只能仰面问天,低头抢地了。再说说咱们自己。咱论啥啥都胜人一筹,凭啥就偏偏挨上自己是个同志呢?甭管这几率是十分之一还是千分之三,凭啥就挨上我了呢?可是没辙,就这么挨上了,所以,只能忍着,忍着把幸福痛苦都独自消磨。

别看有那么多人标榜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别看他们在同性的圈子里混得挺好,如果要他再活一次,他不会选择继续成为同志的。反正我不会。说到概率,就不能不说说运气。之所以会有运气这个词,并出现了诸如好运气、坏运气等衍生产品,就是因为非常好的事,和非常坏的事一样,都属于低概率事件。一个人连着碰上几个低概率的好事,那是撞上好运了,反之,那自然就是走背道呢。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运气是特别的好,要啥有啥,要啥来啥。什么门第,什么身家,什么颜如玉,什么黄金屋,什么玉树临风,什么金榜提名,什么扶摇直上,什么平步青云,什么如花美眷,什么似水银钱,羡煞!羡煞!这种人再若要苦闷,那就只能叫不知足了!劳作的农人这么说,挥汗的工人这么说,失去了双亲的孩子这么说,刚刚下岗却坚强面对生活的母亲这么说。
然而,痛苦,不是可以计算的。

  世界上没有一种计算痛苦的运算法则。英俊,+10分?聪明,+20分?腰缠万贯,+40分?可是,不管你在零点的右边有多少可以相加的点,当射线是沿着负向的轨道进行的时候,它们会立刻失去全部的意义。因为他们在逆着坐标轴的方向上,行走于痛苦中,所以我们不能留住海子,不能留住海明威,不能留住三岛由纪夫,在很多时候,也不能留住我们自己。痛苦是一种气态的存在,只要一点点,也会均匀地散布到心灵的每一个角落。你的生活不一定是快乐的,即使你拥有值得别人艳羡的一切,虽然,它们会使你得到快乐的机会大得多。而痛苦这种状态,是最能够说明“祸不单行”这个成语的。当一个人处在痛苦和忧郁之中的时候,他毫无疑问地会放弃大多数能够使他快乐的机会——因为他感觉不到或者怀疑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啊,这上头的一句不是我的话,是我从一个弟弟的日记里看来的。别着急,你们以后会有机会亲眼看到它的。

  快乐,并不是好运的双生子;背运,却一定要和痛苦唇齿相依。有的时候,人倒霉起来,真的是挺倒霉的。

  如果非要说这是人生的一种洗礼的话,我想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他们蜕化之前的状态里活着。只有那些真正经过了煎熬,并且悟得大道的人,才能从痛苦中走出来,并把它化成一生的财富,指引着他,微笑着直面人生。
        
        

 50、陈可

他躺在沙滩上,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着。他闭上眼睛,感觉着海浪的翻滚,回味着当时的热度,听到了耳边倏然响起的惊雷。

他走在小路上,看见了从小树林子里钻出来的猫,他蹲下身子,和它对视着。它浑身乌黑乌黑的,毛发在天空下闪着太阳色的光,颜色稍浅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听着雨,百无聊赖地选台,在手机上写下一连串感叹空虚的字符。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划过天际,房间里骤然间一片漆黑。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把遥控器重重地拍在沙发扶手上。

人活着,还真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是吧?

从训练基地回到学校,于雷和张树、海斌三个替陈可补过了生日——七月六号当天他们正被圈在京东的荒郊野外,就是想庆祝也找不找地方。

 陈可在学校南边找了个不错的餐馆,订了个小包间,请他们几个撮了一顿。何进本来也在邀请之列,但这小子号称晚上他亲戚要到学校看他,便托辞告罪不来了。于雷亲自去西单挑了条Replay的仔裤作生日礼物,又跟张树他们凑份子买了个蛋糕,哥几个晚上在一块吃吃喝喝的,颇有乐趣。

 陈可看见于雷送他的衣服,不由得乐了。他想起来,就在一个月前,于雷生日的时候,他送了他一条CK的内裤,这件牛仔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礼呢?

回青岛的机票已经订好了,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搬宿舍。今年由于新楼竣工的缘故,光华的男生终于可以告别阴暗老旧的42楼,朝着光明敞亮的新宿舍进发了。听说,新宿舍的尿桶子都是自动冲水的呢~

在这兴高采烈的百来号男生里,大概就只有他一个是不情愿的吧。当陈可把枕头边上的小狐狸塞进旅行包里的时候,他鼻头一酸,简直就是要掉下泪来了——虽然新宿舍离这儿也就是百来米远。

搬完宿舍的次日中午,吃过饭,于雷照例送他去了机场。

按照原定的计划,陈可今年暑假是要跟着于雷回上海玩上个把月的。但就在前几天,于雷他妈给他在一家跨国饮料公司找了个In-House法务实习的机会,于雷怕自己没时间照顾他,想了许多种变通的方案,但陈可最终还是觉得太麻烦对方,便订了机票,决定回家消暑去了。

在机场办票大厅,他们俩就跟一对恋人似的,酸不溜丢地轻声细语。陈可低着头,拉起于雷的手迅速地晃了晃,又轻轻地放开,彼此的指尖隔着一公分缓缓地交错而过。

陈可有点害羞,眼神闪烁地看着于雷的领口。

哥,我真的会很想你的。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胆量把这句话说出口。

“自己好好照看自己。” 于雷紧紧地抿了抿嘴唇,笑着在他的头上拍了拍,送他上路。

 陈可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于雷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冲他挥了挥手。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哥。陈可好想拿出手机,拨通他的号码,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可惜这种疯狂的举动最终也还是没有出现,于雷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机场大厅。

 陈可就这么回了家,掰着指头,盯着日历,一天一天地熬着。

在早上,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常会有买张机票飞回北京的冲动,于是高兴得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但他转念间就会想到,就算回去了,也没有他想见到的人,便又只好丧气地躺回被窝,再睡个回笼觉。

好容易熬过一个月。八月中旬,于雷发短信说自己的实习结束了。陈可喜出望外,在一刹那忘记了自己是个多么容易害羞的人,直白地建议他们立刻返校。

“学校里什么都有,要打球要看书都方便,不是比家里好玩多了么?”他说。

当然的,于雷答应了。

 在剩下的两个礼拜假期里,他们俩冒着大太阳把北京的游乐场玩了个够本,还到怀柔去住了两天。陈可酷爱各种惊险的游乐项目,只要是那种能让他在半空中大叫的设施,都得坐上两遍才肯罢休,以至于回到学校的时候于雷走道都有点颤了。

 从数学上说,两周的确是一个月的一半;但在陈可觉得,这两段时间简直不是用一个宇宙的标准算出来的,一定是有谁悄悄把时钟拨快了一些吧!
        
        

        

 “操!你丫B的!”捕手一米七刚出头,足有八十五公斤重,蹲下来根本就是一球,他奋力地反击道,“你还说呢!上次跟人家小姑娘来唱歌,楞是没把人家服务员当外人,跟三辈子没干过B似的,搞得……”

  陈可跟着大伙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过于粗鄙,渐渐地停了下来,溜达到了走廊上。

 于雷也开这种玩笑的,但从来没听他说过一个脏字。不知道怎么地,陈可常常为于雷的胜人一筹而感到骄傲。

 因为他是我哥呀!

 虽然在当下他还能够继续欺骗自己,但陈可已经越来越难以用兄弟之谊来解释自己对他的感情了。

 因为,有些感觉是不会说谎的。

 在寂静的夜里,或是在初醒的清晨,那种强烈的冲动都会不可抑制地从心灵深处涌出来。他渴望被拥抱,渴望被亲吻,渴望重复他们之间那种种亲密的接触。他热切地回忆着那些让人脸红的分分秒秒,心里却有着与当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虽然不清楚至交好友之间的感情应当是怎样的,但他几乎确定地知道,他现在的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一些必要的界限——即使是伯牙,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去想念子期么?

  只能掩耳盗铃吧。好在,这一回,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听到他心里的叮当作响呢?

自从陈可他们搬进了新宿舍,居住环境得到了大幅的改善,就是楼梯,也走得比42楼舒服了不少。可原先的301,现在的210寝的内部气氛却越发诡异了起来。

话题还是集中在那位在上个学期“风光一时”,但最终忍气吞声写了检查的何进同学身上。

 张树有一次悄悄地跟陈可说,他怀疑何进现在有点强迫症的症状,要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神经不太正常了。

  对于何进这个学期的种种行经,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怀疑。

 以前从不缺席的他,这个学期已经翘了将近一半的课,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一旦出现在教室里,却又总是神经质地锁着眉头,飞快地做着笔记;每天熄灯之后,陈可常感觉上铺睡着的人猛得一动,应急灯随即伴着沉重的叹息声亮起来,传出几页翻书声,然后又关掉,过了一会儿接着再来……就这么样,一个晚上能折腾好几回。

  “是有点。”陈可回答说。

 不幸的是,就这么一句非常谨慎的耳语,还偏偏给刚走进宿舍的何进听见了。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嘿,把张树的脸都给吓白了。陈可站在一边,也被冷冷的目光迅速扫过。

第二天,他们两个的床上都出现了一滩不可考其来处水渍,搞得两个人谁也没睡塌实。

令人毛骨悚然的异事一件接着一件,进了十月之后,何进又添上了两项爱好。很多起夜的同学都在凌晨两三点见到过他,焦虑地在水房里来回走动;而回到宿舍之后,不管多晚,他都要拿起自己的盆来,倒上滚烫滚烫的热水,洗脚,加水,洗脚,加水,直到把一个暖壶的水都用完为止。

 象海斌这样睡得跟死猪一般的人倒还好,张树和陈可则比较惨。陈可从小就是个不能憋尿的孩子,除非特别累,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起来上厕所;而张树则有着顽固的失眠症,就是在很安静的情况下也很少能睡个完整的好觉,而现在就更难入眠了——据他自己事后愤愤的描述,他现在每次听到何进进屋的时候,肾上腺素都会比平时多分泌十倍,就象一般人见着鬼似的!

 陈可苦笑了一声:“那我岂不是整天被鬼压床么?”

 也不知道是有人嘴太碎,最终把这话传进了何进的耳朵里,还是何进始终对他之前在宿舍门口耳闻的那番话耿耿于怀,总之,陈可很快就为这些事遭到了“报应”。

 那晚,和平常没什么不同,陈可在熄灯后刚过了几分钟就美美地睡着了,直到凌晨三点十五分。

陈可看了一眼电子钟,还是老时间……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伸脚够着拖鞋,准备去上厕所;可刚踢开步子,就把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倒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脚上火辣辣的一片。他原以为是梦里的事,可脑袋一转,立刻觉着不对,头皮一麻,冷汗倏地就出来了。
        
        

        

“怎么了?”张树听见了声响,“呼”地掀掉了毛巾被,站了起来。

他打开自己的应急灯,往陈可身上照去,只见他脚踝上已经红了一片,湿漉漉的地上满是银色的碎片,是被开水烫伤了。

 张树赶紧架着陈可去了水房,拧开龙头往伤处冲着。海斌也过来了,在一边察看着伤势。

“等我们去穿个衣服,马上送你去校医院。”张树冲海斌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赶紧跑回了寝室。

陈可看来是烫得狠了,在去校医院的路上,他身上的汗甚至浸透了背着他的张树的上衣。

校医院的值班大夫还是头一次看见大半夜里烫伤的学生,一边处理,一边问他事故的起因。

“我也不知道……”陈可呲牙咧嘴地说,“壶就放在我床边上,一碰就倒了,水就洒出来了……”

 海斌和张树对看了一眼,骂了声:“他奶奶的神经病!”

陈可没说话,但心里自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快五点的时候,张树跟海斌把陈可架回了寝室。海斌把自己的应急灯也拿下来,冲另外一边的上铺晃了晃:“他妈的,睡得跟猪似的。”

 张树跟海斌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了嗓门:“别乱说话,他都已经那样了,甭惹他,再说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

“塞子怎么这儿呢?”海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在靠门的书桌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瓶塞,它原来的伙伴已经粉身碎骨了。

“那就是说它本来就那儿晾着呢。但是……瓶塞都拔了怎么还能那么烫?”海斌不解地看着碎了一地的水壶。

“那就是才晾开没多久吧……”张树靠墙站着,思忖了一会儿,眯着眼看陈可,“小可经常这时候起来尿尿吧?”

 陈可点了点头,浑身直冒冷汗,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原因。

 海斌关了灯,抱着双手,和张树对视着,不敢接这个话茬了。而唯一自始至终没有发过言的,就是那位两个月来头一次睡了个安稳觉的何进同学。

大家都各自上了床,半宿无语。

后面的几日,海斌、张树和于雷轮着替陈可打饭、陪他换药,现在陈可除了每天去听一些必须跟上进度的课程之外,每天的主要生活地点就是寝室和医院了。于雷虽然每天都过来嘘寒问暖的,但毕竟不在同一个院,而且现在住得也远了,他们俩见面的次数以及相处的时间比起之前来还是少了很多。

 还有一个心疼胆颤的人是棒球队的教练。陈可的技术水平目前正是处在进步最快的时期,现在停训将对他的培养造成很大损失,因为一两个月以后许多东西很可能又得从头开始。但为了不给病人增加压力,教练也只好带着一群队员上门看望了几次,又说了些鼓励的话,也就罢了。

而在前来关心伤情的访客中,唯一一个非同班同学的女生就是张韩。

张韩在军训回来之后送了他一张正版的卡拉扬作为生日礼物,如今陈可身上挂了彩,她更是三不五时地送来些水果点心,献献殷勤。

“你们弹钢琴的今年都有难啊,”张韩开玩笑说,“也真是邪行,我们乐团两个钢琴手都出了事,还有一个交流去了港大,本来还想找你客串一下的,结果你也……”

今年京大交响乐团也是走上了背字,眼看新年音乐会一天天地临近,团里却阵脚大乱。本来团长因为觉得钢琴手比较富裕,就放了一个到港大交流,可谁想到“首席钢琴家”不知道在从事什么运动的时候摔折了手,今年内是别指望摸上琴键了;而首席替补也紧随其后得上了胆结石,手术时间已经排定了,重返舞台最早也得是明年开春……

“我们练《鳟鱼》都练了好长时间了,可是现在没有钢琴,什么都白瞎了。”张韩很沮丧地抱怨。

“我特别喜欢这支曲子,你们本来想找我弹《鳟鱼》?”陈可难得地对一件事情热衷了起来。他对舒伯特的这支五重奏有着特别的感情,它可以算是陈可的启蒙作品之一,几乎就是象征了他少年时期仅有的一点快乐。

张韩本来也就是随口开了一个玩笑,因为《鳟鱼》的钢琴部分有相当的难度,其中的许多快速经过句对演奏者的指法和技巧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团里不会冒着演砸的风险另找别人来顶替,但眼见陈可居然当了真,便也乐得就这么顺着他说下去。

“是准备一月份演出么?”陈可确认了一下演出时间,暗暗算了算。有些人虽然钢琴也通过了十级,可他们对技巧的熟练范围也就仅限于那么几首考试曲目;但陈可的钢琴基础是在他外婆的亲自指导下打起来的,他的训练从一开始就以表演而非考试为导向,所以他对陌生的曲子有着远比一般人为强的适应力。

“用两个月的时间把一支曲子练到演出水平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他这么跟张韩说。

“那……那我今天回去就跟我们团长说!”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张韩的预料之外,但如果陈可真的能够上场,无论对乐团还是对她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陈可一时间忘记了脚脖子上的疼痛,进入了音乐的妄想世界。是啊,快好起来吧,因为前面需要走的路,将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51、旁白·张树

 他的苦恼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在很早以前,在陈可和她刚开始熟悉的时候,他就曾疑惑地问他:“要是人家采取行动,把张韩追走了呢?你也不觉得什么?”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却问得满头大汗,因为他知道,他是在替自己问呢,而回答的人,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他喜欢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几乎,就是和他的苦恼同时发生的。

自从他认识她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她已经爱上了陈可,也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她。可是她太耀眼了。她是学校里的明星,是所有男生(喜欢女生的男生)追逐的目标,即使在他和她之间没有陈可,自己又有多少机会呢?

他知道爱她将是一件危险而痛苦的事,但经济学里理性人的假设无法适用在感情上,他不能控制地喜欢张韩,就象他不能控制地厌恶何进。

 这段时间来寝室里发生的种种不快,都确定地与何进有关。

 张树是一个坚定的性恶论者,他决不会陈可自己那样,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故会是出自什么偶然。他知道陈可不会去留心别人的行为反应,但他会——一个平日里就睡不安稳的人,居然能在那么一个人声嘈杂的晚上“睡”得连一个翻身都没有,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这事就先给他记着,要是他再犯出一点点岔子来,咱们就把他从宿舍里赶出去。”张树有一天在寝室里对陈可和海斌说,“都先防着点吧!”

 但说句实话,张树打心底里还是有些可怜何进的。一个孩子从农村考进京大,其间付出的努力就已经不是城里人能比的了;可等他进了学校,又要面对种种大城市的不适应,要面对自己和别人几乎不处于一个时代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尊严,难免是要经常受伤的。

 可即使如此,也不能构成伤害别人的理由!张树每次看到陈可脚上偌大的水疱,心里那一丝同情立刻便会化为乌有,只留下对那个人深深的厌恶。

 这段时间,张韩来他们宿舍的频率更高了,一来是为了探望陈可,二来似乎是要和他商量什么演出的事。

  听他们说,陈可今年要顶替京大交响乐团摔折了胳膊的钢琴手,在新年音乐会上参加《鳟鱼五重奏》的演出。每次听到陈可和她聊起音乐的话题,那种愧赧与自卑都会成倍地涌上心头。张树甚至到网上去搜了搜他们谈论的作品,可唯一留下的印象就是对自己的鄙视——实在是啥也看不懂,还是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虽说张树并不敢奢望张韩会弃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转而喜欢自己,但对于暗恋中的人,保留一点对爱情的憧憬,就是生活中最大的希望。他真地真地不希望看到陈可和张韩在一起,如果这么一对恩爱的情侣每天都要出现在他面前,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算了。

  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但无法克制。

  然而,他最害怕看到的情形最终还是发生了。

  那天上课的时候,他隐约地听见了隔壁班的小暖,那个张韩的传声筒,向陈可打探口风。他忘了陈可是怎么回答的,也许是根本没有回答,但他知道,自那天起,他每次骑车送陈可去艺园练琴的时候,琴房门口总有一个女孩在等他。

他心痛极了。

 坐在后座上的男孩啊,你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他揣着一颗破碎的心,找上了于雷,痛快地去买了一回醉。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都不省人事了
        
        

        
52、陈可·流年不利

 在试着把第一变奏中的钢琴部分弹了一遍之后,陈可成了京大交响乐团的临时演员。

 团长看他弹得不错,同时也实在不想浪费中、小提琴手长期的练习成果,于是决定赌一把,替他安排了一周五天的训练计划,其中一天是专业指导,四天是自行练习。张韩作为五重奏中的小提琴手,主动要求过来陪陈可一起练习,就算不能在技术上提供什么帮助,至少也可以端个茶倒个水啥的。

 但陈可对这项“福利”却没有太大兴趣,因为他在练琴的时候需要始终保持高度的注意力,连手机都是从来不带进琴房的。也正因为此,来自于雷的未读信息常常成三五条地堆在收件箱里,要等到九点过后才能一并地回复。

 “你最近怎么不太理我了……” 于雷在短信里很委屈地说——其实就这一条也是在两个小时以后才被迟归的陈可回复的。

“没有啊,怎么这么说?这不是脚烫着了么,不方便跟你一起去自习啊。” 陈可回道。

 虽然我很想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我弄个车,每天接你送你不就行了?” 于雷很积极地建议,看来他也是耐不住一个人自习的寂寞了吧。

“呵呵,别那么麻烦了,还要买车,你要觉得寂寞就先找你们屋人一块上上自习呗。”

哥,再等个几天,我脚一好了就去陪你。陈可所有的甜言蜜语都一律是潜台词。

“那我借个车,咱们这礼拜去喝一杯吧,都好久没去了!”

于雷在十一期间作为学生会主要成员去了陕西的一所大学进行交流,十七号才回京,隔天就发生了陈可的烫伤事件。

“成!”陈可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知道自己就是在等这番话呢,但要是于雷不提,他也就没有主动邀请的勇气。因为按他的理解,如果于雷有空的话,就会来找他的,如果没空,他不是白白地去惹人讨厌么!

可是祸不单行,陈可的外伤刚有愈合的迹象,内伤又接踵而至。

就在和于雷发短信的那天,陈可吃过晚饭后就老觉得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但当时只以为是吃饭吃快了,也没太在意。谁想,第二天整个食道都紧了起来,连咽个口水都有感觉,他这才觉着有些不对了。

张树听了陈可的描述,觉着不象善疾,于是劝他放弃了校院的医保,陪着陈可去了医大附院。

到了附院,从耳鼻喉转到内科又转回耳鼻喉,把钡餐、鼻咽镜等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最后说是炎症,开了点头孢,又列了一串辛辣、油腻、酒精的忌口单子,就算完了。

 陈可本来已经窝了一肚子不快,如今和于雷的约会又要泡汤了,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正在郁闷中的陈可不会想到,他的倒霉事这才刚开了个头,那一连串的要让他切身去体会痛苦的含义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在一场冰冷的雨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陈可表盘上的日期又跳过了一个月。

吃了三天头孢,食道的感觉基本消失了,可做过镜检的鼻咽右侧,却又接着难受了好几天。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那天在课上和隔壁班一个叫小暖的女生打交道的过程。

“你喜不喜欢张韩呀?你们认识都一年多了吧?怎么都没什么消息呀?呵呵,人家不是很喜欢你的吗?”她说起话来象鸟一样(不是什么好鸟),连“唧唧喳喳”这个词都难以完全起到拟声的作用。

 陈可原先就认识她。她是张韩的高中同学,常常在他和张韩之间来回传递些什么话,新生杯的时候就是她把张韩招呼到球场去的。

 关你什么事!陈可心里对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很是纳闷。这个迟钝的家伙。若换做于雷,马上就会反应出来:哦,这是张韩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想透风给我,让我去追她呢!

 陈可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答她,最后也就放弃了做任何尝试的努力,干脆不说话了。小暖讨了一个大大的无趣,干干地坐了一会儿,便趁着课间休息结束的档,悻悻地飘走了。

如果陈可可以更敏感一些的话,他就会注意到那天晚上张韩的表情有多不自然。

然而,就在一周之后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消除了他思考这些问题的可能性。
        
        

        

 那是晚上九点半,陈可刚练完琴,打开手机。今天果然又蹦出来了一条新信息,但并不是于雷发的,而是海斌:“你妈妈有急事找,速回电。”

 陈可觉着这事有些蹊跷。他妈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都极温和,慢腾腾的,若她有了急事,那就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了。

他赶紧在手机上摁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

 他拨通了他母亲的手机,心下越发地沉重起来。

拨号音响了两声,对面传来了他妈的声音,微微地带着些颤抖。

“妈,怎么了?”陈可的口气有些急迫。

他妈一听见陈可的声音,颤抖的声音立刻转为哽咽,吞吞吐吐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把陈可在这边急得够戗。过了半分钟,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陈可觉得自己的身体从脚底板凉了上来,每一下心跳都清楚得让他害怕。

就在今天傍晚,他的父亲因为心肌梗塞被送进了医院。

“怎么会呢!他从来也没有心脏病啊!”陈可头一次在电话中用了这么高的音量。

 陈可的母亲又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说他爸原本就一直有高血压,冠心病是很早之前就确诊了的,只是一直都没有什么明显症状。可是,就在他上大学之后的这一年里,这个还不到五十的男人已经犯了三次心绞痛,医生说这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加重的结果。而现在,长期的冠心病终于在超负荷工作的催化下,走向了终极的形式。

“你上次回来的时候他还犯过,就是他不让说……”他母亲从抽泣变成了痛哭,而陈可只能在电话这边跟着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明天就回家,你别想太多了。”陈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里和他母亲一样的颤抖,道了再见。

他挂了机,呆呆地在路上站了许久,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慢慢地,穿过来往的人群,朝阴影里的湖畔走去。

他以为自己不会为这个男人流这许多眼泪的。可脸颊上,流淌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他想起来那个时候。他坐在他大腿上,颠啊,颠啊,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那个时候,爸爸的胡渣是那么厉害,它代表着父亲的坚强,只要在他小脸蛋上一蹭,立马就是一道热乎乎的红印子。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他的生活习惯二十年来没有改变过。当年那个穷当兵的即使到了腰缠万贯、可以放任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不加考虑地在任何一家高档商场里挥霍的今天,也从不曾想着为自己添置一样东西。

是的,是的,金钱不能买来被他疏远了的感情。那些被牺牲掉的与他的儿子相处的时间,要怎么去估价呢?

可是,可是谁说金钱本身就不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呢?

就说那个人吧。除了送他礼物,我甚至都没有胆量在机场说一句:哥,我也会想你的。可我对他的珍视,难道会因为只能用物化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有一丝一毫的减轻么?不会的,不会……

 陈可在湖边的石椅上坐下,抱着头。

 人要怎么样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呢?

 如果,他的父亲,就在这么一次冠心病的大发作里永远地离开了他,那当他到了天国的时候,记忆里(如果还存在的话),惟有的,就是那个始终冷漠,恨他,疏远他的儿子。

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他可以理解他,可以原谅他,可以……爱他了。

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呢?陈可设想着这样的后果,哭出了声。

第二天一早,他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直接去了机场。上午去青岛的班机只剩下公务舱的票了,他掏出信用卡的副卡,递给了航空公司的服务员,手有些颤抖,那张主卡的主人,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白色的病床上,命若悬丝。

离登机还有一刻钟,乘客们开始排队了。陈可站了起来,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腿直打哆嗦。他拿着公务舱的机票,绕开长长的队伍,直接进了机闸,穿过空桥,上了飞机。

在旅途中,他尝试着想要睡一会儿,让胀得生疼的眼睛休息一下。争奈,他父亲当时的笑容,和那一脸灿烂的胡渣,每每都会惊扰他的混乱的思绪,迫使他从梦魇中醒来。
        
        

        

两个小时以后,他站在了医院的大门口,他的母亲正等在门房外,憔悴得象是老了十岁。

几年前,就是在这里,他亲爱的外婆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母亲看见了他脚上的伤,眼神里闪过了一丝麻木的心疼。

“没什么,不小心烫了一下。”陈可敷衍着回答了他母亲的询问,跟着她走向了病房。

不知道上了几层楼,拐了几个弯,他现在可以从房门的窗户里看见他静静躺着的父亲了。他现在已经摆脱了生命的危险,脸上浮现着些许安详。

陈可扭过头去,看着他妈妈布满血丝的眼睛:“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医院的院长是他们家的老朋友,母亲领着陈可去见了他,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在陈可头上来来回回地揉了揉,离开了医院。公司的事不能没人料理着。

 院长把他父亲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了他,陈可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听着,他实在无法把这些症状和那个壮的象头牛一样的山东大汉联系在一起。以前在部队里,他是少有的几个身体素质比士兵还好的军官。

“现在看危险不大,你爸的身体状况还是很不错的,也没有糖尿病,但以后可能必须得做一个心脏搭桥,那就得去省里的大医院了。”院长最后做了结论。他给陈可找了一间空的病房,让他进去休息,说如果他父亲醒了,会有护士来通知他的。

陈可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把旅行包扔在病房的椅子上,爬上床,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陈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转过来。一个老护士走了进来,轻声细气地叫他去看看他父亲,说是醒了一会儿了。

 陈可一骨碌从床上滚了起来,在脸上揉了两把,顺了顺头发,跟着她去了父亲的病房。

 他的心跳得厉害,就跟小时侯去老师办公室一样。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父亲看见了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喜悦,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怎么把你也找回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力气,但仍然带着平日的威严。

“哦……”他想叫声“爸”,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什么大事,看明天,还是后天,就出院了。”他爸轻描淡写地说,“你快回去吧,耽误课。”

“我……去年是第一名,还拿奖学金了。”他知道这件事可以让他父亲高兴起来,他一直都是一个要求极高,推崇完美的人。

他父亲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们都想找些话跟彼此说,但谁也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或者句子来打断沉默。

 陈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四周,双手不安地来回搓动着。他父亲也没有赶他,或许这个儿子已经不会再象小时侯那样让他心烦了吧。

 过了一会儿,护士们推着一个小车走了进来,要做一项什么检查。

陈可站起了身,一边告辞,一边往门口退去:“……爸你有什么事就让人叫我,我就在门口待着。”

他父亲的语调变得有些不自然,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你……你先回去吧,我现在也困,待会儿还是……还是睡,你就回去吧。”

 陈可退出了房门,还是回到他原先休息的病房去躺着,直到他母亲从公司回来,确定他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开车把他带回了家。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累过。他窝在沙发上,连把电视打开的力气都没有。

他懒懒地向后仰着身体,试图整理那些缠绕,翻滚,纠结着的思绪。

 错愕地,他又在繁复的感情线里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第一次为他而皱起了眉头。

从什么时候,在不经意间,他开始把自己对那个人的感情,当成了他内心世界的参照物。

 爱恋,同情,悲哀,孤独,轻视,无所谓……

这所有的态度和心情,如果没有了他的坐标系,就只是一个个飘渺得几近虚无的点,浮动在那已经平静地流淌了十八年的河流上。

是因为有了他,它们才变得可以理解,能够捉摸。

 知道悲哀,是因为他快乐过;

 知道孤独,是因为他拥有过;

 知道同情,是因为他也曾经是那么一个可怜的人;
        
        

        
153         回复:未名湖畔的爱与罚
        

知道轻视,是因为他明白只有某些人才应该得到尊重;

知道无所谓,是因为他清楚值得他重视的人不在这里;

知道爱恋……

不,他不知道,他还不知道。

他打开了门,却不确定将通往何处。

 他揭开了厚重的幕布,却不知道该在舞台上发现些什么。

 他踌躇着,困惑,迟疑,难以抉择。

 难以抉择如何思考,更难以抉择如何行动。

 他流下了泪,不知为谁。

 人,要怎么样,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呢?

手机响了起来,但并非短信。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接通了电话——是张树,说今天政治课上点名了

“我不是把请假单给你了么?”他说。

“是啊,但是老师没有念到你的名字,我后来还专门去查了,我们级的名单就缺你一个。”张树的口气带着几分疑惑,“你要不要上教务网看一下,是不是当初选课的时候选错了?”

 陈可挂了机,惫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移向电脑。在当下的这个情形里,课程上的事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打开电脑,进入了京大的网站,在教务部的登陆界面上输入了学号和密码。

 “密码错误!”

 他有些烦躁,叹了口气,重新输入了一遍。

“密码错误!”

 电脑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

 他心头一沉,又退回到登陆界面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他所有的密码都试了一遍。

 结果是一样的。

 陈可赶紧往宿舍回叫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跟张树说了,拜托他明天去一趟教务部,看看密码丢失应该怎么处理。

“你把自己的密码忘了啊?”张树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可能的事,绝对就是这个密码,选课那天你不还……”说到这儿,陈可哽住了。

“绝对不是我啊!我怎么会改你的密码呢!”张树也想到了这一茬,赶紧为自己辩白。

“我不是怀疑你。”陈可保证道,“先不说这个了,总之先想办法登进去看看,说不定课程也被改了。”

 张树答应了。陈可放下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不愿再想,冲了个淋浴,早早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门。他把电视开着,听着里面的嘻笑怒骂,侧躺着,背对着荧幕,试图让自己渐渐失去知觉。每当感到害怕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用别人的声音来掩藏心里的恐惧。

可今天,这个战术失效了。那些噪音只是增加了他内心的烦躁,他关掉电视,把遥控器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翻了个身,眼前是许许多多的人,外婆,父亲,母亲,于雷,张树,何进,张韩……

对于他们,我到底了解多少呢?

我真的是一个有缺陷的人,看不懂别人,也看不懂自己。

我居然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原来我是不可能恨自己的爸爸的;

不知道去爱一个人,又要花多少年的时间呢?

 他想起了他,心头涌起一阵难受,胸口酸痛难当。他蜷起了身子,双手死死地按住太阳穴,在莫名的痛苦和困惑的混沌之中,度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早早地从床上起来,头重脚轻的,已经是星期五了。

他母亲要他就住上两天,等周日再走。陈可虽然有急着回去的理由,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家人添堵,便答应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于雷发来了短信。他从张树那儿听说了陈可请假回家的消息,于是关切而小心地询问他家里的情况。

陈可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着他的名字,心里顿时添了几分沉重的感觉,现在的他没有做好和他对话的准备,哪怕是通过电波……

“没什么,周日就回去了。”他简单地回复道。

于雷后面还说了好些保重之类的话,他只是独自淡淡地笑了笑,直接把手机放进了裤子口袋。

过了大概三十分钟,他的手机又震了起来,还是于雷:“星期天晚上咱们无论如何一块吃个饭吧,点些清淡的,不会让你难受的。”

陈可在这边叹了口气,无奈地接受了他的邀请。他从没有减少自己对于雷的期待,可现在,这种期待越是强烈,他就越是害怕;他没有表演的天分,在清楚地了解这种感情的性质之前,他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呢!
        
        

        
53、 于雷

学生会招新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欧阳寒。

当时,他正站在一群新生的里面,不高的身材几乎就要湮没在号称“百团大战”的招新大军里。然而,他却是那么难以被忽视——因为他的确就是那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发型,颜色,耳钉,手链……各种精致的装饰伴随着他天生的一脸俊俏,使他醒目地独立在这座与“时尚”不太结缘的学校里。

 于雷觉得他有些面善,肯定是在哪里见过,但究竟是在哪里,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当他们第一次四目相接,于雷分明看见他冲着自己笑了,于是也回敬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两分钟后,小孩挤到了于雷跟前。

“学长,我想加入你的部。”他说。

“你想入文艺部是么?”他递了一张申请表给他,问道。

“不管是什么部。”小孩笑得很灿烂,象个可爱的洋娃娃。

“照着上面填好了然后按时交到学生会就行了。” 于雷心里有些诧异,但脸上却浮动着微笑。

 小孩迅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象日本漫画里的人物。

好可爱的小破孩!于雷暗自赞叹道。

小破孩走出去几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在人山人海中挤了回来,说:“我叫欧阳寒,学长您怎么称呼?”

“别这么客气,叫我于雷就行了,鱼雷的雷。” 于雷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文艺腔”的名字,于是也拿着自己的尊号开了个玩笑。

小破孩,哦,不,欧阳寒又灿烂的一笑,颠颠地离开了三角地。

 陈言早就告诉过他,文艺部一年到头也就是做一件事——十佳歌手。果然,这才刚招完新,文艺部就为了预赛的事上上下下地忙乎了起来。于雷笑说,这文艺部干脆就改成十佳歌手部得了。

在新招进来的部员里,惟那个小破孩是最有灵气的,不管交代他去办什么事,都能很快速很圆满地完成任务,再加上他和于雷法学院师兄师弟的关系,两人的感情同别人比起来自然就是不一般了。

“十一”前夕,预赛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成了。BBS上的专版已经开通,横幅早早地就打了出去,比赛场馆也都确定了下来,只等着于雷从陕西一回来就可以启动了。

至于赞助方面,于雷凭着和杨叔的关系给学生会找来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笔款子,对方的电讯公司承诺对整个活动投入十万元以取得冠名权,把陈言和臧玉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当然了,既然赞助是于雷拉来的,陈言也就很“识相”地把预算权下放给了文艺部,赢余亏损全部听凭他控制。

有了这笔钱做后盾,文艺部顿时在学生会里财大气粗了起来。这次去陕西交流的计划,陈言还额外多给了他们一个名额,使得刚加入不到一个月的欧阳也得以成行。

话说这欧阳是如何蹭进革命队伍里去的呢?他于雷师兄的疼爱照看当然是少不了的,但其先决条件还是他自己死气白赖、撒娇使泼的功力实在够到位,由不得于雷不答应他。

那天开完了准备会,欧阳照例粘在于雷身边,磨磨蹭蹭地往宿舍走。才相处了不到二十天,于雷已经看出来了小破孩对自己的意思,他“开放”的程度之高,就连精于此道的于雷也只能甘拜下风。

 如果没有陈可,我现在一定已经动心了,于雷心想。

但是,谁能够取代你呢?没有,没有人。仅仅是待在你的身边,听你涩涩地叫上一声“哥”, 就能胜过这世界上的一切幸福。

 陈可,你让我怎么再对其他人动心呢?于雷看了看身边的男孩,眼里有几分同情,几分怜悯。

我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不会是你,也不会是任何人。

“学长,你们要去陕西啊?”欧阳开口了。

“是啊,” 于雷答道,“去半个月。”

“我也想去……”欧阳撅着嘴,他的嘴唇厚厚的,一嘟起来就象只可爱的小猪。

于雷喜欢听他撒娇的声音,满是孩子气,却没有一点娘娘腔的意味:“我可决定不了哦~”

当时的于雷并没有要答应他的意思——毕竟还有一个资深副部的福利需要照顾。

“你丫骗人~”欧阳压着嗓子说话,口气里却始终带着一股少年儿童酸酸甜甜的味道,“臧玉都跟我说了,咱们部多一个名额……好啊你,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你还拿话来支我,呜……”
        
        

        

 欧阳装模做样地一个劲抹眼泪,于雷起先还在一边看笑话,后来不知怎么地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看在你可爱的份上,收你当弟弟吧!

 可就在转念,当时的对话又在耳边想起。

 你有几个弟弟啊……

 就你一个……

 再不认别的弟了……

 你永远是……

 是……是什么来着?忘了……不要紧。重要的是,他永远都会记得,记得那个人,那个你,那个永远,永远。

  有于雷和欧阳参加的交流访问团即将起程了。交通工具是火车,学校给大家订了连号的硬座,只有团委的几个领导是卧铺。

 可等火车票发到手里,欧阳傻了眼,他的座位居然没有和于雷挨着!其实就算欧阳不说,于雷也会要求别人和他换票的,毕竟是自己部里的人,得善尽照料的义务不是?可那小破孩倒好,当场就扯着人家袖子发作了起来:“不行!我就是要和学长坐!你要跟我换!”

被他缠闹的哥们正是臧玉,看着这小孩好玩,就跟他逗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把票交了出来。

要前往交流的学校是西北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对方的团委包下了除路费以外的一切费用。而京大这边领头的是团委的一把手,成员包括了团委和学生会的主要干部,一共三十五人。

临走前,于雷请陈可到小酒楼好好地喝了两杯,满心里都是没法带他一起去的遗憾,他不会想到,他们在这里的下一次相聚,居然是大半年之后的事了。

在开往西安的火车上,于雷一路都在谈陈可的事。那个人的名字,关联着他最敏感的神经,只要一经触碰,就会反射性地带出无数回忆。也许那些琐事在他人听来并无不寻常之处,可在他而言,都是故事。

“他是不是特别帅呀?”欧阳瞪着眼睛问。

“特帅特帅,帅得都没边了!” 于雷极尽夸张之能事地形容道。

“那是他更帅还是我更帅?”小破孩的脸皮很厚。

“你哪能跟他相提并论哪~” 于雷开玩笑似地脱口而出。

欧阳不高兴地撅起嘴,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他就象小孩一样,每个动作都要别人看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于雷在他头上揉了两把:“别不高兴啊,每个人帅得方式不同嘛!谁也没法跟谁相提并论啊。”

 是啊,别说是你,谁也没法和他比的。于雷暗暗地想。

 欧阳转眼又高兴了起来:“那我什么时候见识见识吧,我可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什么认输不认输的!” 于雷虽然装着不解的样子,心里却对他每一句话的所指都一清二楚,“那有什么问题,平时只要你看得到我,就能看得到他。”

这个时候的于雷还不知道,自己描述的这种情景正在成为历史,而欧阳之见到陈可,也是在大半年以后的事了。

到了目的地,于雷和欧阳分在同一个房间里,臧玉也和他们住在一屋。

在于雷的床边上,欧阳就那么乖乖地坐着,也不多话,也不做多余的动作,就那么微微驼着背,盯着电视,眼神中流露出孩童般的稚气。他知道得很清楚,对于于雷这样比较MAN的男生,仅仅保持这样的姿态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了,做得过了反而可能让人生厌。

于雷虽然没对他起什么歹心,却也没觉得欧阳碍事——要讨厌他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永远有办法把生气的“大人”们逗得笑逐言开。

就当放了个会说话的玩偶在床上好了。

但是,这个玩偶可不一般哦!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子就悄悄摸摸地爬上了于雷的床,凑在他耳朵边上嘀嘀咕咕的。于雷也就那么自在地躺着,由着他在自己身边尽个地耍可爱。

臧玉在一边看得异怪:“你小子也真神,先是那什么陈可,现在又是欧阳,行!就等着你把这些大帅哥小帅弟的分流完了,那多出来的美女就有咱的机会啦!”

“少扯淡啊~” 虽说这话听着挺舒服,可必要的辩解还是少不了的,“你要就直说,改日把咱们欧阳弟弟让你受用两日……”

话还没说完,欧阳便借机叫唤着翻身把于雷压在了身下,他的气息热乎乎地喷吐在于雷的脸上,长长的刘海都扫到了他的额头。
        
        


于雷有点恍神。要说他身上的这个漂亮男生一点兴趣都没有,那实在是太假了,再怎么说,他毕竟还只是个喜欢男孩的十八岁男孩而已。

他伸出手半开玩笑地在欧阳的背上撸了撸,他多么希望这是属于那个人的脊梁骨呀!

被欧阳挑起来的情欲,只是让他越发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在陈可的身上。他已经等得够久的了!

跨过那条线,捅破那张纸……现在不做,还要再等几年?如果凭着他们现在的关系陈可都依然无法爱上他,那么……也许他就永远不会爱上他了。

尽管需要冒一个不大的风险(他自认为),但于雷认为这是必要的。

好不容易过了没有他的两个星期,于雷回到了学校。

他兴冲冲地推开210的门,却只看见陈可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右脚裸露在外面,脚踝上起了好大的一个水疱。

“怎么了!”他两步冲到了陈可跟前,蹲下来察看他的伤势。

 陈可有点害羞,把脚往回抽了抽:“没什么,不小心烫着了。”
 
于雷不忍心再往伤处看去,他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拂了拂他的头发,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小兵马俑出来,递给他:“没什么好的,就买了这么个玩意,不喜欢就扔了吧。”

“说什么呢!”陈可斜了他一眼,“我捶你啊!”

他说着拿起枕头边上的小狐狸,往于雷鼻尖上砸了一下。

“呵呵,我这是自作自受啊。”于雷笑着说,“你这得每天换药吧,我送你去啊。”

“不用啦,他们有车,而且又是一个宿舍的,比较方便。”陈可的回答比较符合有理性的逻辑。

“我有背啊。” 于雷笑着辩解说。

“拉倒吧,知道我哥就是干粗活的人。”陈可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从那次以后,于雷就很少见到陈可了。起先,他在晚上还能时常去找他,后来夜里也难有见面的机会,就连发给他的短信都回得少了……

于雷有些忐忑。尤其在这样的时候,和不相识的人在图书馆里,坐在他们平时坐的位置上,他想起他们以前的对话,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心烦意乱之中,这个男孩天马行空的幻想力再次有了施展的空间。

他为什么冷落我呢?为什么呢?

 我无意中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么?但他不是那种人啊……

 或者,或者……难不成他有了女朋友!

还是,还是……还是他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需要我?

 再不然……再不然就是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们根本就不曾有过那种种暧昧和甜蜜?!

是啊,只要两天没看见他,我就觉得他是在冷落我了,可人家并不一定这么觉得呀!

 唉……

 到底是为什么呢!在伤病之中,这难道不应该是他最可以粘着我,依赖我,冲我撒娇的时候么?小可,只要你开口,就算是成为你的奴隶我也愿意!别说是背着你去校医院,就是去301又有什么难的!

他的焦虑日复一日,却不可能从陈可本人那里得到证实或者安慰,因为他毕竟没有欧阳的那种野劲。所以他就只能巴巴地瞅着每个星期的例会,希望能从张树那儿套出点话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最近的话也少了,关于陈可他也就只肯说到受伤的事,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则是一概缄口不言。

这么一来,局面就真得有些令人紧张了。以于雷对他的了解,张树的口无遮拦只是平日里的事,而对于自己和朋友真正的隐私,他向来是守口如瓶的。因此,对于他的沉默,于雷很难做乐观的理解。

 就在这煎熬的时刻,张树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周末,他用手机发来了邀请及事由:“出去喝酒吧,郁闷。”

 既然他自投罗网,于雷当然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的理由,他一定要知道陈可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们在西门外找了一家烧烤店,在露天的板凳上坐下,各自闷了一口刚开的啤酒。

“咱哥俩也挺长时间没聚一回了。怎么着?不郁闷就不想着哥们了?”

于雷放下酒瓶,开口说道。他的谈话技巧不会让自己的意图直接地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是我错!”张树又闷了一大口酒,“这事不找你,没法跟别人说……”他用手掌在脸上来来回回地摩擦着。

 “怎么了?” 看见他一脸悲怆的神请,于雷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张树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喜欢张韩!于雷心里暗暗地惊讶,但愿他把那个死女人追走才好呢!

“那就追啊!我看陈可对她也没啥兴趣!” 于雷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只好怂恿张树去冒个险了。

“唉……没就好了……”张树长长地叹了口气。

 于雷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差不多就已经成了,他们俩现在成天在一块练习,大半夜的……”张树的话都带着点哭腔了。

一道闪电“喀嚓”一声,劈过了于雷的天空,打在他情感的森林里,烧成了焦炭。

不可能的……不……不可能……

“可是他说自己两年之内不会找女朋友的呀!” 于雷已经顾不得暴露自己想法的危险了,急迫地问着这些幼稚的问题。

 好在张树也没有那个闲心去考虑于雷的心情,只是摇着头:“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准……”

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这他妈的让我怎么相信!

 我是他哥,是他亲口认的哥!你,你还听过他叫别人哥的么!

他有女朋友,怎么可能不第一个跟我说!因为……因为我是他哥啊!

 可是……

 因为我是他哥……

他就一定要跟我说么……

 于雷一整宿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想这两个问题。

 他会跟我说么?他不会跟我说么?

他有女朋友么?他没有女朋友么?

更可怕的问题,他甚至都不敢想,只好借着酒精的作用,把它们打发到梦里去了

 ——如果他真的有了女朋友?我应该怎么做呢?

 他的灵魂,拒绝回答。

 就是这样,他宁愿在自我麻醉、自我欺骗的道路上艰难地前行,也不愿提前哪怕一秒钟接受现实带来的痛苦。

 只要他不亲口告诉我,就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往日的那些甜蜜,绝不会是海市蜃楼的!你不会这么容易忘记!因为我不会……

一定是你太累了,太忙碌,或者被伤病困住了脚步,以至于在一时间疏忽了你这个一直想着你的哥哥,这个你最亲密的朋友,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写了封短信,发给陈可。不到十个字的东西,却花了足足他半个小时。

“你最近怎么不太理我了?”他问,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他许多次的修改。

然而,陈可几近外交辞令的答复却让他失望了:“你要觉得寂寞就先找你们屋人一块上上自习呗。”

 我要觉得寂寞就先找我们屋人一块上上自习?

 于雷只能苦笑了。

 陈可啊陈可,咱俩这么长时间了,你居然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么?我们屋的人难道竟可以成为你的替代品么!在你的眼中,你和他们只是一样的人,那我呢?我和你们屋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么……是这样么!!

 我不可以骑车带你,因为他们有车。

 我不可以替你打饭,因为已经有人取走了你的饭盒。

 我也不可以陪在你身边,因为已经有人那样做了。

 我甚至不可以给你发短信……

只是因为你要和那个婊子一块练琴?!

对你来说,这都是无所谓么!

我……

 我不能……

至少,我还可以陪你喝一杯吧!在我们常去的地方。你说你喜欢那种感觉,不是么?那是我带给你的感觉,不是么?张韩,还是张树?他们谁能象我一样,让你笑,让你醉,让你快乐?

 把这一切都想起来吧!求求你。

“成!”

 他答应了。
        
        

        
54、陈可

 他从来没跟别人动过火。这是头一遭。

 这些天他积压了太多的不快,就在这一次,统统爆发了。

张树和海斌到电脑上对了一下IP地址,确实是何进的。他们两个面面相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陈可。

是啊,安慰他有什么用呢?加上的课已成事实,是消不掉的了。

 陈可的手骨都有些生疼。它们并不习惯这种用力方式,但已经足以对受力者形成莫大的伤害。

他坐在床边上,费劲地喘气,什么也想不了。

可是,现在正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去思考。思考如何弥补学业,思考如何面对于雷,思考如何处理纷乱复杂的人际关系,思考如何思考。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何进如此恨他,恨得一定要置他于绝境?

他不明白。

 或许,就象我的父亲不明白我为什么恨他,是一样的吧。

他黯然地想。

 也许我真地,真地在什么时候,深深地伤害过他?

那于雷呢?他无法肯定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在无意中,给他带来伤害和痛苦,让他恨自己,迫使他离开。

人在一起,就是在互相伤害、报复、伤害、报复……真得就是这样么?

这一年多,这一年多我是多么快乐啊!我以为自己终于成长了,终于可以把握自己的快乐,终于可以不再为那种时而袭来的忧郁与不安所侵扰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依然如故地,他的灵魂被忧惧的蛛网紧紧地裹缠,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他绝望。

我以为自己是在向上前行,却不晓得,原来脚下的路,是在往后退的啊!

多么可笑。

陈可,陈可,你早就知道置身事外的重要性,为什么还要在和别人的纠葛中越陷越深?

一个分不清爱恨,看不懂人情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渴望快乐呢?

 抽身而去吧。

这句话,在以前的他,可以轻易地说出口。

 可现在……不能了,不能,因为这个成本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他就象依赖毒品一样,渴望着他带来的快乐和安宁,他不能忍受他的离开,不能!

而如果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出在这个叫陈可的怪胎身上,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会伤害你,因为我永远也不会想要伤害你!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么?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安静地想想,我会懂得,如何再也不让你离开,象其他人一样……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大作了起来,惊得他一个激灵。

 是手机的备忘录:5:30,和于雷吃饭,农园三层。

他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接着是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手脚发冷。

 他慌了。

就在当下,他连和一个陌生人相处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够面对他呢?

可他不敢拒绝,他不敢去编造任何可能被人识破的借口。他强迫自己从床上站了起来,视野变得狭窄,颠簸,他冲到水房,在水槽旁边干呕了好久。

 他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狠狠地冲着,一直冲到眼泪都流完了,才直起腰来,仰起了头。

 现在的他,脆弱得摇摇欲坠。

十分钟以后,那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在他对面坐下。

“没事吧……你脸色特别差!”他关切的语气就象是一根根针扎在他心上。也许,有一天,我再也没有机会听到这些话了,因为某些我不可能知道的原因,那……我……

他真得没法想象了。他是多么想珍惜他呀!

“我……我觉得特别恶心。”

“那你还能吃饭么?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他反复地思索、比较怎么回答他的话才最能让他高兴,却痛苦地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于雷也沉默了。饭菜上来,没有油腻,没有辛辣,都是陈可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可他们谁也没怎么动筷子。

陈可想起来,上次,在那个大雨天里,于雷是那样冒着高烧,顶着大雨,跑过来,和自己吃饭。

他都快哭了。

他连如何去想那个人,都不知道了。

 两个人干巴巴地聊了几句,于雷便叫服务员过来,买了单。
        
        

        

平时他们一顿饭能吃两三个小时,而这一次,还不到三刻钟。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沉默。陈可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些话题,却无奈地发现,往日里那么随意、快乐的交谈,居然是如此难以实现的。

他在不高兴么?

大概,是的。

可我,无能为力。

 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也不知道如何让他高兴起来。

如果我知道的话,任什么,我也愿意去做。

我愿意的。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因为时间是这样。

不管你是痛苦也好,绝望也罢,它从不为你的感觉停下脚步,只是一分,一秒,缓缓地,永恒地,向前流动。

他还是要练琴,还是要学习,因为考试和表演,都不会为他的痛苦而等待。

他去跟每一个任课老师解释自己的遭遇,得到了谅解。于是,只要他在一个月内交齐这从未学过的三门课的七份作业,他就依然可以参加期末考试。

 这是多大的恩惠呀。

《鳟鱼》的进度也很不能令人满意,在这个星期的指导课上,老师对这个曲目能否按时达到演出水平流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这刺痛了陈可的心。如果外婆知道她的外孙居然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曲子演砸,她会多么难受啊!

 于是他只好更卖力地练习,花更多的时间,投入更多的精力;只好把睡眠时间无限地压缩,在深夜里,打着晃眼的应急灯,学习那些生涩的古代字符。

然而,不同的是,当他在练完琴之后,再次打开手机时——

没有短信在等着他了。

 他茫然地面对着于雷的冷待,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象是被预言了世界末日,他徒劳地等待着命中注定的不幸降临。

那是十一月末的一天,他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接到于雷的短信了。

他赶完一份拉丁语作业,疲惫地关上了应急灯,躺下,脖子酸得不行。

已经两点了。

 就在这时,他枕边的手机振了起来。

 是谁呢?在这个时候?

他掀开手机盖,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了于雷的名字!

他惊喜万分,精神陡然振奋了起来。

他选择了查看文本内容。

 短信里的字,每一个都印到了他的心上。

“陈可,抱歉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但我真的不能不说。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但也很难受,经常,经常。因为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没办法继续装作自然,我没法再忍受这种痛苦了!如果你无法喜欢我,如果你心里有了别人,告诉我,别再让我难受了,好么?我会试着去理解。你的哥哥,于雷。”

他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读了第三遍。

 这是于雷发过来的,没错,是我的哥哥,于雷,就是他。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喜欢?

 我们可以对彼此说这两个字么?

 于雷喜欢陈可,陈可喜欢于雷?!

 我难道可以用这样的句式来表达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么?!

 哥,你是要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只喜欢你一个么?

  这不是只有女朋友才会对我说的话么?

我当然喜欢你……如果这样做可以不让你难受,我会立刻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可是我真的不理解这个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喜欢你……

但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你……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怎么认识你、感受你、想念你……

我不知道……

 他把手机握在手里,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月历翻过了一页。

又是节日的季节了。

他发现手里捏着什么东西,一看,是手机。

他想起来,昨天是在给他回信的途中睡过去的。

我是准备怎么给他回来着?

他皱着眉头,卖力地思索,好象有些头绪,又好象都在梦里,没有一点真实。

他走进盥洗室,不断想着;

走进食堂,想着;

走进教室,想着;

回到寝室,继续想着。

有时,在忙碌中,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也有中断的时候,可只要它一旦跳出来,就会占据他大脑的所有存储空间,让他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他站在宿舍里,拿着手机,象个小孩子一样急得直跺脚。

 怎么办……怎么办!!!

他越看越糊涂。

很快乐,也很难受?

装作自然,忍受痛苦,试着理解?

于雷……好哥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转念他就会想到:即使他知道了于雷的真正意思,也无法了解自己的真实心愿,于是只好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闭上眼睛。

煎熬啊,真的就象是煎熬,把人放进了一锅苦水,慢慢地煮,慢慢地炖,让你在日渐积累的痛苦中活生生地看着,感觉着自己被杀掉。

乐团的指导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说象他这么急躁的人,是没有资格来演奏鳟鱼的,要是他不懂得如何平静快乐地演奏,那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外婆,你听到了么?我不懂得如何平静快乐地演奏。

 是啊,我什么时候平静快乐地弹过琴呢?

永远是带着一点悲伤,一点无奈。以前是为了安慰您,现在是为了安慰我自己。

真正的快乐,也许只有在那个井边,在那个你画的琴盘上……

从这里弹下去,就是DO了……

 DO

他闭上眼睛,一切都随着琴声的淡去,安静了下来。

张韩已经离开了,于雷也在视野可及的范围之外,刚刚出院的父亲,渐渐恢复了生活节奏的母亲,你们都走吧,走吧,留下我一个人,让我一个人待着。

也许我终究,也就只能躲在阴影里,一个人自娱自乐。

琴声如水银泻地般地流出,洒在他空空如也的心田上。

空灵……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让疲惫的灵魂安歇的地方。

那天,琴声一直飘荡了很久,很久……

也许可以被称做是“选择性失忆”吧,陈可就象是忘了于雷的那封短信,只是机械地奔波在琴房、宿舍和教室楼之间。

这件事情要如何收场,只能看老天的眼色了。
        
        

        
55、 于雷

  陈可生病了。他脚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咽喉又出了炎症。

  那个在于雷的计划中极为重要的约会于是便死腹中了。陈可因为生病的关系,新添了一长串忌口,酒精,油腻,辛辣……差不多就已经没有在那家酒楼可吃的东西了。

  他本来是希望借这个机会给自己一个解脱的。他们毕竟是兄弟吧,只要他开口问,陈可还是会告诉他实话的——到底他和张韩是什么关系。

  可现在……

  学生会部长例会的时候,张树告诉于雷这几天陈可因为炎症的缘故一直有点低烧,心情似乎也比较低落。于雷怕这个时候问他那些事会惹得对方不高兴,便硬是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的问题压回了肚子里。

  陈可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但他们却没再一起上自习。他的课余时间绝大多数都耗在了琴房里——也许就是和那个婊子在一起,而等他凑出空来可以上自习的时候,于雷也有课要上,或者有学生会的事情要忙了。

  也罢,反正考试很快就要来了,到那个时候,我们总还是能回到一起的吧。于雷乐观地估计。

  好在,最近他满满的日程表也没有留给他太多想这些问题的时间。

  十佳歌手的预赛已经正式开始了。十月下旬,文艺部组织了抽签大会,把参赛者进行了分组。

  今年由于文艺部获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资金赞助,因此在宣传上比任何一届都做得更为成功。大幅招贴画和海报全是用铜版纸印刷的,上面有文艺部特聘模特——欧阳寒同学的特大写真,就冲着这一条,报名人数也比去年激增了三分之一。

  尽管于雷和林闻、张勇一致都不看好他,李明今年依然不屈不挠地参加了比赛。

  “我说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年就别去祸害观众和评委了行不?” 于雷说。

  “就是!别唱掉了咱于大部长的乌纱帽。”林闻的嘴可是够损的,一黑黑两个。

  于雷笑着冲他的床上啐了一口:“小卖部吧。”

  他们当时没有想到,最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居然是一向以木讷而闻名的张勇同学!

  当于雷拿到报名表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啊!张勇,法学院大二,除了他还能有谁!

  “好你丫的,去唱歌也不跟大家说一声!好象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似的。” 于雷一回宿舍就兴冲冲地质问张勇。

  “唱什么歌,唱什么歌!”李明和林闻都兴奋了起来,在张勇的床底下围了一圈。

  张勇极其地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挠着头嗫嚅道:“就……就那个十佳歌手……”

  “小样的行啊!眼看就跟我一个级别了!”李明跳上床去,逮着张勇的肩膀脖子一阵乱拍。

  “得了吧你,” 于雷是绝不会让李明在嘴上得着便宜的,“咱们老二也不能越混越回去了吧!”

  “不跟你丫的争~”李明现在的战术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一味得就是欺负宿舍里他唯一一个吵不过的哥们,“老二准备唱个什么歌啊?靠,别是啥小白杨之类的吧?”

  张勇瞪大了眼睛瞅着他:“你怎么知道?”

  宿舍里静了两秒,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就是集体生活中于雷最喜欢的一点。别管你心情有多不好,只要和他们搀和两句,一定能——至少是暂时,让自己快乐起来。

  可是,快乐如此短暂,他的心情,就象他们两个之间的温度,不断盘旋而下。

  在那次约会告吹之后,于雷越来越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

  他一直是自诩比任何人都了解陈可的,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的健康状况都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了呢?

  他甚至开始嫉妒张树了。

  连我都没有陪他上过医院呢!也没骑着车带他从校园里走过……为什么你就可以这样!

  不公平……

  其实,事情和公平无关。爱情和公平无关。

  就是他,又何尝在自己和对方身上用过公平二字?

  他太想独占那个人了。他情愿陈可还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样子,孤僻,不善言谈(和别人),没有朋友(除了自己),那样,他就不用担心任何人的争夺,可以安心地、独自地欣赏他的美。
        
        

        

  他反复告诉自己,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爱情首先应该是爱别人,是希望他快乐;但他却情不自禁地嫉妒每一个和他说话的人,希望陈可把他们甩到一边,只看着自己……

  不要这样,于雷。他暗暗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在枕边对自己说的话。

  哥,你真的特好……

  你一直做我哥哥就好了,一直做朋友,特别特别好的……

  就算他是醉了吧,但我相信他说的话是真心的,我们一定会做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好的,而且特别的,朋友。

  而这个时候的陈可,已经登上飞机,回到了青岛。听说是家里出了点岔子。

  “那天他妈急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第二天他就回去了,”张树说,“我们都没敢问。”

  为什么他没跟我说?

  尽管他知道自己目前更应该担心的是陈可的家庭状况,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第一反应——如果我们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他一定会愿意我分担他的忧愁的。

  可是,一整天过去了,依然没有音讯。

  陈可,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啦!

  没有人在跟前,于雷冲着自己摇了摇头,是啊,当我们的生活已经不再有交集,他又有什么告诉我的必要呢?

  他甚至想要对陈可的绝情略施小惩,把他冷冻个三五天的,不跟他说话,也不跟他发短信,到时候,看他会不会想起我!

  想归想,他的手指还是不听使唤地掏出了手机,噼噼啪啪地摁了十几个情深意重的字,发了。他想告诉对方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想着他,他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寻求自己的帮助。

  于雷相信,不管陈可遇到什么事,只要他看到自己发过去的封短信,心里一定会浮起一丝暖意,然后想起他们亲密无间的友谊,回过来一个甜甜的笑脸……

  可是他再一次地失望了,陈可的回复只有区区九个字:“没什么,周日就回去了。”

  于雷很清楚地知道,实际情况不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否则他怎么会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去呢?但眼下的情形非常清楚——陈可,就连解释的功夫,都不愿意多花一分钟了。

  于雷真地郁闷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疏远——抑或,从来没有如他想像般地亲近过?

  他反反复复地思索陈可曾经说过的话,把他收藏的陈可的每一封短信都重新翻出来阅读,想从中找出可以将这一猜测彻底推翻的证据,但它们的证明力,却在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质问后,愈发显得微弱。

  就好比说吧,好比说于雷哥哥最喜欢拿来说事的那一句话:“哥,你真的特好……你一直做我哥哥就好了,一直做朋友,特别特别好的…”

  这句话若是真看穿了,又有什么呢?无非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男孩子,一时间义气干云,说出来的傻话罢了;即便这是他最真实的心思,那也不过就是在表达对一个男性好友的信赖,仅此而已。而于雷,却始终把它作为对方对自己有那个意思的基础性证据之一?这难道不是可笑么!

  如果他们只是好朋友,如果陈可只把他看作是好朋友,那这一切,就没什么可值得疑惑的了。

  好朋友是怎么定义的呢?好朋友需要符合哪些形式要件?

  好朋友需要每天在一起上自习么?好朋友需要每周都出去喝酒取乐么?好朋友需要无条件地立即回复对方的每一封短信么?

  不,不的。有很多人,也许一年才见一两次面,比如于雷和他的高中同学们,但依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们也曾经像于雷和陈可那样,成天价地腻在一块,但当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当他们的世界走进了新的人、新的事、新的内容,彼此的联系自然就是变得少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固有的深厚友谊。

  同样的道理,如果于雷和陈可只是朋友,陈可就有充分的理由随时调整他在于雷身上分配的时间——因为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因为他的世界走进了新的人、新的事、新的内容,而这完全可以与他们之间的友情相兼容。
        
        

        

  所以,哈,不要自欺欺人了,于雷,你之所以感到失落,并不是因为你觉得他没有尽到一个朋友的义务,而是你自始至终,一直在把他当成一名准情人在看!

  当然,是在没有任何明确证据的支持之下。

  既然如此,你的痛苦,难道不是自找的么?难道不是注定的么?

  事实也许很快就会告诉你,是的。

  于雷坐在床上,看着手机,一动也不动——是动不了了,没力气动了。

  就象是得上了某种慢性病。他时而在病情好转的表象中狂喜,时而在病痛缠身的现实中煎熬,但最终,都要面临那个无法回避的终点。

  而他,现在,希望这个终点早点到来。这也许是他所能做的,为数不多的,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

  他吸了一口气,冒着被陈可厌烦的危险,再一次翻开了手机盖,邀请他在回校后共进晚餐,而饭桌上的话题,将会是他第一次,也许也就是最后一次的表白。

  陈可答应了。

  他还不知道在这餐饭上等着他的是什么呢!于雷心想。

  也许,从此往后,每当他想起那顿饭的时候,心里唯一的感觉只是恶心吧。他苦笑了一声,没有人听见。

  后面的两天,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分散他对这顿饭的注意力。星期六是十佳歌手复赛的第一场,于雷无精打采地坐在台下,只能依靠隔壁评委的打分勉强猜一个分数出来——只有李明和张勇的分是他自己给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该怎么跟陈可开这个口。

  要不就发短信说吧,他好几次都打了退堂鼓,但最后还是坚定地说服了自己——我必须要用最郑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我爱他,我喜欢他;我不会再留逃避的空间,给他,或者给我。

  这一天,终于到了。

  当于雷来到农园三楼的时候,陈可还没来。他一个人在他们上次的位子上坐下,心脏怦怦直跳,嘴上一遍一遍默念着他预先准备好的台词。

  陈可来了,头发有些微微的凌乱,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线衣,显得与这个日渐冷落的时节有些格格不入。

  于雷招呼他坐下。

  他的脸色几乎是惨白的,就象是被修正液涂改过的画纸,失去了往日完美的色泽,只剩下一片不自然的素色。

  于雷心疼得不行。看来这一阵,他过得也不轻松,我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他填堵的,但谁又说这不会是一件喜事呢?

  点了菜,他依然犹犹豫豫地不知是否应该开口,餐桌上一片反常的沉静。

  还是陈可先说话了:“我……我觉得特别恶心。”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炎症的影响,也可能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那……”于雷不确定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那你还能吃饭么?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陈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神色,埋下头去,拿起筷子,无意义地拨弄着碗里的饭。

  你是连和我吃饭都不愿意了么?悲愤的于雷很想大声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于雷的郁闷简直都已经累积到了郁忿的地步,即使是让他用头撞墙,对他来说,也要比忍受目前的气氛好得多!

  他终究还是退却了。尽管,按照他的想法,被拒绝也是一种解脱,但是,在这种拒绝的机会明显高于接受的情况下,他还是退却了……世界末日的最终来到是一回事,亲手去制造世界末日——尤其是在可以预见的情况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可在他们难得的相聚中,保持着全程的沉默。在往宿舍走的时候,于雷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却只看见了一张没有生气,没有表情的脸——他没有从自己身上得到快乐,没有。

  于雷用以支撑自己情感大厦的最后一根柱子,也摇摇欲坠了。

  他回到寝室,听着宿舍里的哥们高谈阔论十佳歌手大赛的事,头一次连试图让自己开心一时的想法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自己。

  以往的故事,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真实啊!他怎么能够忘记,怎么能够抹去它们的重要性?
        
        

  关于谈话,关于自习,关于电影,关于逛街,关于旅行……关于这种种,他不知道再怎么把它们有机地整合到“陈可也喜欢于雷”的证据体系当中。

  但他很快就会知道,怎么去反驳它们。

·——·——·——·——·——·——·——·——·——·——·——·——·

  于雷接下了马骏的邀请,将担纲今年的跨年晚会。

  同志们,如果你们还记得,去年的于雷就是因为想把除夕夜这段宝贵的时光留给陈可才拒绝了团委的盛情邀约,他今年怎么就同意了呢?

  不知道,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吧。

  眼看离新年越来越近了,跨年晚会的工作也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就在陈可回来的第二天,晚会的节目最终定稿了,马骏要于雷星期一中午到团委文体部来拿节目单。

  于雷神志恍惚地上了一上午课,在十二点过五分的时候,到达了团委的小白楼。

  文体部的门关着,于雷敲了敲,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没有马骏那么讨人厌。

  他推门进去,看见在靠门的电脑前面坐了一个没见过的男生,正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好。”于雷言不由衷地打了声招呼。

  好个屁!他心想。

  “你好!”男生的回答非常爽朗。在问明了来意之后,他邀请于雷在沙发上坐下,稍待片刻,说马骏正在开会,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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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7-7 17: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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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对于雷显然非常有兴趣(这对于雷来说不啻于是个悲剧),甚至不惜放下了手上的活,特地凑近了一些,跟他聊天。

  于雷没有陈可的本事——能当着事主的面不说话,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成功地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他很快就知道,那个男生叫孙明,是外院东语系的,目前和自己一样在读大二。

  “你是哪里人?”孙明热情地打听。

  “上海。”现在的于雷没有心情去解释自己复杂的身世,只好干脆地回答。

  “你呢?”他礼貌性地问道。

  “青岛。”孙明的回答让于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那你认识陈可么?”于雷强行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怎么能不认识?”孙明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一个学校的呢!”

  居然在这里碰上他的高中同学?于雷反射性地高兴了起来,尽管最近陈可的事情给他造成了很大的苦恼,但与陈可这个名字相联系的人或事仍然可以引起他最强烈的兴趣。

  “他在你们学校肯定就特牛的吧?”于雷谈起陈可来还是有股莫名的自豪劲。

  “那是……”孙明的话说得有些勉强,“你和他很熟?”他小心的试探着于雷的口风,然后决定自己要不要说实话。

  “呃……也没多熟,算认识吧。”或许是有些做贼心虚吧,于雷扯了个小谎。

  “哦!”于雷的答复显然打开了孙明的话闸,“那个人啊!牛是没说的,但是属于那种牛的特别欠……的那种。”

  于雷顿时火了,但毕竟对方是陌生人,他还是决定先按下心头的怒气,听他把话说完。

  “反正我们学校里没什么人喜欢他的,性格太怪了!可能是其他方面太好,连上帝都容不下了吧。”孙明没有察觉于雷的愠色,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说得跟自己亲眼看见一样——其实这些话他也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你要刚接触接触吧,象是要找他帮你个忙,约出去玩什么的,觉得人还行,但处长了没人受得了他的!我就从来没听说他主动找过谁干什么,呵呵,可能是象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吧,但你就不一样了……”

  孙明噜噜苏苏地接着说了好些话,内容是什么,于雷并没有在意,他已经被一个骇人的事实给震慑住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吃饭也好,逛街也好,旅行也好,看电影也好,居然从没有一次是陈可主动提议的,没有一次!

  这怎么可能呢?但这就是事实——在他们两个人中,总是于雷兴高采烈地建议去干这个干那个,而陈可永远都只是那个微笑着的拥护者。

  我看到的这个微笑,大概,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青岛的一群高中生给看腻了。

  也许——当然还只是也许,他会和我在一起唯一的理由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拒绝。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我的过分热情,到现在,我们也不过是两个互相认识的陌生人而已,而已。

  孙明的话就象是压垮了马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情地摧毁了于雷对陈可的幻想,幻想他无比地重视自己,幻想他和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

  他淌着血,五脏六腑都晒在了空气里面,迅速地被氧化,衰竭,可他还想作最后的挣扎。他要证明,他们曾经的甜蜜不是他空想的产物,而是有共同的感情基础的!

  相信我,只要一个星期,如果收不到我的短信,听不到我的关心,接不到我的邀请,他一定会感到不安,跑来找我的!一定会的!无助的于雷开始了这项悲哀的实验。

  一天过去了,两天。

  两天过去了,三天。

  五天,六天,一个星期。

  十天,十二天,半个月。

  陈可的名字从未出现在手机的屏幕上。

  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绝望。他在深夜的学校里一圈一圈地跑,跑啊,跑啊,跑得自己精疲力尽,眼前红红的一片。

  他用手使劲地在脸上抹了抹,试图彻底毁灭那曾经流泪的证据,从黑暗里走进了人们的视线中,回到了宿舍。

  早就已经熄灯了。

  他依旧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

  终于,他用一种自己来不及反悔的速度,写下了他早就想说的话,在大脑可以反应之前,按下了发送键。

  短消息发送成功。

  终于可以有个结束了。

  他舒了口气,倒在了床上。


56、 陈可的离开
  
  人说,雪是冬天的精灵。
  
  那些未曾见过雪的,就像是活在了没有童话的世界里。

  
  他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王子,失去了心爱的灰姑娘,落寞地,走在水晶铺就的路上。
  
  大雪倾泻,迅速地,掩藏了他曾经行过的印迹。
  
  他手里没有拿伞,情愿就这样被覆盖,冰冻,等到几亿年后的某一天,再醒来,或是,永远不要。
  
  眼泪啊,也不过就是水的另一种形式,在这漫天飞舞的同类面前,恣意地流淌。
  
  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而他,已经不在乎了。
  
  曾几何时,在人群中,他还可以无谓地找寻那个让他平静的身影,如今,已经不再,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雪中。
  
  他走进了一座建筑物,回过头,看见他们曾经无数次走过的旧路,记忆,随着身上的雪,融化,渗透,攥紧了他的身体,灵魂,一切。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段真正童话般的,快乐的,生活了。
  
  ·——·——·——·——·——·——·——·——·——·——·——·——·
  
  那是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离新年只剩下三个星期了——自然,离新年音乐会也只剩下三个星期了。
  
  他待在琴房里练了一下午,钢琴老师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时地做一些指点。
  
  “这就对了!”老师为陈可这段时间以来的进步感到异常欣喜,“咱们就照这样练下去,演出的时候肯定能有好的表现。”
  
  陈可笑了笑,在心里向外婆报告了自己在琴艺上的进展。
  
  对他来说,只要是通过努力能够解决的事情,都很少成为问题;倒是那些让他无从下手的烦恼,始终困扰着他。
  
  他刻意地把于雷和他的短信排除在思考的范围之外,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即使去想也很难得出一个结论,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诸事缠身的节骨眼上。
  
  不如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吧,然后,让我一个人安静地想想,想想……一切,终究是会水落石出的。
  
  毕竟,在于雷的短信中他还发现了一些能够让他幸福的字眼,使得这一段痛苦的旅程可以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在上课的空档,他就到三教去上自习,因为于雷不会出现在那里。他害怕无遮无拦的四目相对,如果那样,他也许当场就会落荒而逃。
  
  不巧的是,这样的情景,很快就被验证了。
  
  那天,他无法忘记,是星期二。为了准备宏观经济学的一篇论文,他一个多月来头一次踏上了大图书馆的地板。当他已经找到需要的书籍,正拿着到人文社科馆的柜台办理借阅手续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正前方。
  
  他手里捧着一摞法律图书,正转过D区的书架,走向靠门的书桌。陈可慌不择路,迅速地撤离了对方视野所及的范围。
  
  图书馆的警报声顿时响成一片,陈可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人文社科馆的电子门栏之外了。
  
  “怎么回事?先把书借了再出去!”馆员厉声喊道。
  
  陈可只好假装于雷没有注意到他,面红耳赤地完成了掩耳盗铃的工作,撒丫子逃离现场。
  
  为什么躲着他,为什么不给他回信?
  
  因为他太害怕了,太害怕自己又会在言辞间伤害了他,在无意中失去了他,这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伤痛。
  
  所以他只能暂时地选择逃避,避开这风口浪尖上的彷徨无措,等待一个可以思考的,安静的角落。
  
  他从图书馆走出来,不住地喘着气,脸上火热火热的。
  
  突然一片冰凉,在他的额头绽放,他抬头一看,柳絮般的雪,已经将京城灰色的天空妆点得一片银白。
  
  他想起来了去年的第一场雪,有他,有他,有笑声,有快乐。他笑了,抓起了一把雪,捏成个团,往草地上掷了过去,仿佛又听见了少年放肆的尖叫,又感受到了他滚烫的肌肤。
        

        
  
  他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他觉得,他一定可以,一定可以,作出一个让他开心的选择,在不久的将来。
  
  一定。
  
  自习了一会儿,天色越发地暗了,雪不如上午飘得那么大,路上的行人少有打伞的。陈可想趁着还能看清楚的时候出去走走,然后再去吃饭。
  
  他一路从三教出发,经过理教门前最熙攘的路段,下了一段坡,绕到了湖的东侧,接着往北行进。
  
  虽然没有什么好事发生,但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开朗。阴霾的天空,预示了不久后的阳光普照,不是么?
  
  他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振了起来。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会是谁呢?
  
  于雷。
  
  他的脉搏频率骤然上升了一倍。为什么会是他?他今天一定是看见我了……他生气了么?他想要说什么?他还会问我在短信里的问题么?而我又应该怎么回答?
  
  陈可紧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手机的振动戛然而止。还好……陈可松了一口气,就装作是没有听到吧,毕竟我没有挂他的电话,于雷应该不会怪罪的。他心想。
  
  就在一秒钟后,手机又振动了起来,依旧是于雷,陈可开始着慌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安地感觉着手机的振动。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大概一分钟之后,停止了。
  
  他刚要往前走,手机第三次振动了起来。这种事情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于雷就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逼着他一定要立即取出手机,和他通话!
  
  他碰上什么急事了么!也许他现在正急着需要我帮忙!
  
  想到这,陈可赶快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喂……”陈可怯怯地打了招呼。
  
  “陈可?”手机里传来了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嗯,你怎么了?”
  
  “为什么躲着我?”于雷的声音低低的,完全听不出平日里的洒脱,“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他的音调渐渐地高了,陈可有些发蒙:“我……我没有,我刚才没……没听见。”
  
  陈可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拙劣的撒谎者,任何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他说话的可信度。
  
  于雷在电话的那一端沉默了一下,重重地呼了口气:“所以你的答案就是这样?”
  
  陈可知道他是在问那封短信的事情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就连最简单的外交辞令也想不出来。
  
  “我……我不明白……”陈可只好把大脑中离嘴巴最近的字眼说了出来。
  
  “你不明白什么?”于雷问道。
  
  “喜欢……我不……”陈可想说的是,他不能理解于雷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说自己也喜欢他。
  
  “我明白了。”于雷的沉默延长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既然没有办法……不喜欢……我也能理解,但……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连再一起上自习都不行了?”
  
  陈可糊涂得不行,他觉得身上有一万张嘴要抢着回答这个问题,他所有的感官都在奋力地想要否认于雷正在表达的意思,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傻乎乎地张着嘴,在越来越大的雪地里呆站着,许久,才调匀了呼吸,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调。
  
  “于雷,”他开口了,“让我一个人……”
  
  “好,好。”对方的语气突然变得果断,变得绝然,变得那么冷静得可怕,“你一个人,你一个人……你说得对,你就是应该一个人呆着,你就一个人,一个人吧!”
  
  电话里,再没有了他的声音,只剩下忙音,凄厉地响着,就像要煽动那满天的风雪,往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招呼。
  
  他彻底地愣住了。
  
  不,不。是楞住了。
  
  连他的心,都已经变成了木头,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暴雨后,迅速地朽烂。
        

        
  
  这太残酷,残酷得不象真的。
  
  就在几秒钟前,他不是还怀着一颗快乐的心,迎接着冰爽的风雪,模模糊糊地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呢么?在那里,没有忧郁,没有恐惧,只有他向往和熟悉的单纯快乐……
  
  而现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正式地结束了,彻底地结束了,不可逆转地结束了。
  
  他握着手机的手,在零下的气温中,渐渐变得麻木,就如同他的灵魂一样。
  
  他转过身,不用再往前走了。
  
  是的,就如同他多少次所预期的那样,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不是曾经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天,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么?
  
  现在,他知道了。
  
  多么难受啊,多么难受,竟然是这样这样的难受啊!
  
  白雪,那样的刺眼,他勉强睁着自己的眼睛,看见的,只是那两个少年的身影,在路上,在冰上,在彼此的身上,依偎,打闹,玩笑……
  
  完了,都完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我该去哪里?该去哪里才能逃开折磨着我的一切?
  
  哪里没有他?
  
  哪里都有他。就连湖畔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味道,他的足迹,他的身影。
  
  陈可试着移动自己,尽管这是如此艰难,但他要离开,要离开,要去一个没有故事,没有回忆,没有于雷的地方。
  
  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他走进了那座熟悉的白色建筑,地砖上已经被在雪天中来往的师生踩出了一个个脚印,一片泥泞。
  
  他看见管理员冲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他接过钥匙,往走廊深处走去。
  
  就像是得了失语症,他如往常般听见了人声嘈杂,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如果这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也无妨,因为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他了。
  
  他打开门,在房间的另一端,黑色,白色,那是他的领域,他的王国。
  
  他走向它,寻求最后的保护。
  
  他在它前面坐下,缓缓地掀开琴盖。美丽的黑白键,映入了眼帘。
  
  从这里弹下去,就是DO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沾湿了琴盘。
  
  他狠狠地砸了下去,钢琴发出一片混沌的轰鸣。
  
  上次做这样的事,是在外婆的葬礼之后。
  
  就和上次一样的,他的痛苦,另一个当事人,永远都不会了解了。
  
  他放声大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捂着酸楚难当的胸口。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身旁递过来的毛巾。
  
  他接过来,暖暖的,他使劲把脸埋在里面。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
  
  他抬起头,对方的脸正是他所预期的。
  
  先生在他身边坐下,只是看着他的侧脸,什么也没说。他在等他先开口。
  
  “我没事。”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几个字吐了出来。
  
  “你不会有事的。”他把手放在陈可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了两下。
  
  “做人呢,总是要碰上一两回的,让你痛哭流涕,死去活来。”先生就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我以前啊,也这么着过一回,是我儿子。要是他长到这会儿,也有你这么大了吧。嗯,差不多。我儿子也跟你似的,长的很帅,很白净,也弹钢琴,我要他弹的。他弹得多好啊,还是那么小的孩子!要他长到你的岁数,没准还比你弹得好呢!可惜啊。”
  
  陈可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当时就想了,”他接着说,“如果这事我挺过来了,世界上就再没有能打倒我的事了。我就是要看看,到底能有多痛苦,人到底能撑到什么程度。我要是能知道,能熬过来,那任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也不怕它了。”
  
  “我情愿不知道。”陈可依旧泣不成声,毛巾早已被泪水浸透,保持着人体的温度。
  
  “我也不想知道。”他顿了顿,依旧缓缓地说,“家人?朋友?还是女朋友?我也不打听,但是,别管再苦的事,你经历过,你熬过来了,你就能从中学到东西,一些对你的人生很重要的东西,明白么?”
  
  “我想走,在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一个人呆一阵子,” 陈可努力地克制住抽搐,深深地呼吸,“我真的想走,真的。”
  
  “你要是真的想离开一阵子,我可以帮你,但这也许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你知道么?”先生点了点头,说。
  
  “我已经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了。”陈可用毛巾擦了擦干涸了的泪痕,止住了哭泣,平静地说道。
  
  一个星期后,陈可通过了学校里一个美国学生交换计划的面试,将在康州的一所大学里度过他的下个学期。
  
  结束,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也可以爱了,因为他知道,爱已经离开。
  
  而他,也不得不,选择离开。
2008-7-7 17: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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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能上网的时候赶紧发 55555555

57、 于雷

  事情,结束在那一天。

  于雷的短信发出去快两个礼拜了,结果就像一个成语形容的——石沉大海。一块小小的,琢磨了许久的问路之石,沉进了陈可让人揣摩不透的心海里,不知道掉进了哪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再也没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那种焦灼啊,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那是怎样的痛苦啊!他情愿陈可把他狠狠地臭骂一顿,骂他是变态,骂他是猪,骂他不配做自己的哥哥!也不愿在沉默中等待死亡。

  信息报告清楚无误地显示着,陈可早已收到了他的短信,早已阅读了他的痛苦,可他依然选择沉默,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于雷投降了,他真地投降了。这是对人性多么残酷的考验啊,他玩不起了,他输得彻底。

  找个机会,演一场戏,就假装这封短信是喝醉了酒,失心发了疯,是本来不应该存在,现在也没有被他记得的东西,就像在生命中无数出现过,又消失了的荒诞无稽一样。

  从此以后,不再爱他。

  从此以后,做回那个洒脱的,自信十足的,控制人而非受控于人的于雷。

  好!就这样吧!

  从此以后做特别特别好的朋友,特别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到图书馆上自习。

  他习惯性地走到那个留有他们上百个夜晚回忆的大自习室,绕着房间走着,走着,走了整整一圈,认真地检索每一个人的面容,没有他想找的。

  他若有所失地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他拿出刚刚印来的笔记,民法的一篇论文眼看着就要到截止日期了,自己却连题目都还没搞清楚。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别的人和事容身的地方了。

  但这次他倒是很快就进入状态了,窗外下起了雪,烦躁的心情就随着晶莹的雪片,落在了尘土里,很快就被覆盖。

下定决心要写一篇关于委托—代理方面的文章,于雷先草看了一遍笔记和教科书,就动身往二楼的社科馆找资料去了——虽然大图的法律资料没有法图全面,但也不能算少。

  D组D组……于雷把自己的笔记本在靠进大门的书桌上放下,一转身拐进了D组的书架中。

  好!他要找的书都在,于雷很快就搬了厚厚的一摞,这种充实感让他暂时地撇开了没有意义的生活,快活了起来。

  就在那时,于雷觉得空气变得有点稠厚,堵着人的呼吸道,他有些心慌。

前面,就在前面,就在那一转过弯的地方,会有什么呢?

  不可能的,他不相信“预感”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胡扯。

可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刻,他不得不相信发生奇迹的可能性,他无法不为他们之间的那种特别联系添上一项证明力极强的证据——尽管它已经失去意义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陈可也看到了他!

他看到他的时候,正站在一个女孩的后面,准备办手续借书。

紧接着的一幕,彻底改变了于雷和陈可今后的生活道路。

  他就像在看电影,一道厚重的银幕把理想与现实彻底隔开。那个落荒而逃的人,居然就是他曾经认识的、曾经疼爱的、曾经想要保护的人。

  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行为惹对方厌恶的可能性,但当这种机率以这种如此夸张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被震惊了。

  他无助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手里依旧捧着好几公斤重的资料,眼前是曾经和他一起上自习时用过的笔记本。

  好想死。

  他希望现在图书馆的地面裂开一条缝,让他掉下去,一楼的地面也裂开一条缝,正好对着二楼的缝,连着十八层地狱,留出一个成年男子顺利滑落所需要的空间(他不希望自己是被闷死或者饿死,那还不如忍着现世的痛苦),让他迅速地滑落,直接掉进熔岩,化骨扬灰。
  
  或者,就让一个歹徒进来抢劫图书馆,手里拿着刀子,要管理员立刻把所有的书交出来,不然就杀了她。然后,他就可以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拿心窝去顶他的刀尖,叫他不想杀人都不行!

  怎么死得痛快,死得毫无意义,就让我这么死吧!

  他设想了几套方案。

  吃安眠药自杀!实在是成功率太低。要是直接躺在地上等死的话,肯定一会儿就会被保安以妨碍校容的罪名逮捕;而如果是在宿舍找死,就算他能找到机会把那几百片安眠药送进嘴里,多话的李明也肯定在半个小时之内就会揭穿自己的阴谋。

  撞车?根据北京的交通状况,要找到一辆时速超过120能保证把自己撞翻轧死的车也实在不容易,万一没撞死可能还要被追究法律责任。

  跳楼?跳楼这种自杀的意象是很美的,人在空中完成最后的飞跃,然后走向生命的终点。但是,跳楼的结果是很惨的。且不说没死成,给国家社会平白添了一个废人,就算死成了,血糊拉搭地摊了一地,也怪恶心的。

  投湖?就未名湖这个破泥潭子也想淹死人?更何况他于雷不是素有浪里小白条之称么?万一最后人家没定性成自杀,说是一不小心失足掉进去溺水身亡,这小白条的美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或者把自己憋死?但可行性值得研究……就算他有这个毅力,硬是把自己给憋晕过去了,可等他晕过去以后,还不得接着呼吸呀?

  自己找把刀往手腕上拉个口子?也不现实,以于雷的胆量,一见血喷出来肯定就吓软了,到时候还得自己跑到校医院急救,这也丢脸得过了……

  再不就是像海子一样去玩卧轨。他不是从小就喜欢火车么?这回好,正提供给他一个和火车亲密接触的机会。可是,说实话,于雷对火车的轱辘没什么兴趣,他只喜欢听火车从铁轨的接缝上驶过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但如果是从一坨肉上面开过的话,那个声音肯定就不美了,等他灵魂出窍的时候如果听见的是这个声音,他会多么难过啊!
       

       

  唉,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说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这种傻事。他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自杀这个问题,最终的结论是,只有在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的前提下,他才可能自我了断。所以,近三四十年是没什么想头了。

  不过,当时的他,身处在于雷王国的豪华宫殿之中,还不曾遇到任何可以导致他自杀的动因。而如今,至少有一样——如果我死了,他会难过么?会更想我么?会发现自己也爱我么?

  如果是,那这就是我能够给他的,最严厉的惩罚了。

  如果不是,我就只是像那千千万万殉情的傻子一样,在他人心中留下了恐怖的影子,而自己,却仍然只是傻子。

  于雷突然觉得心下轻快了,他重新感觉到了那种黑色的幽默感。

  那是最初把他们两人拉到一起的东西。

  在那个夜里,在满天星辰的下面,在艺园的台阶上,他看见的那个可怜兮兮的,浑身散发着忧郁气质的少年,张嘴就来了一个荤段子,把他给逗得够呛;可他也不赖,硬是挺着不笑,跟他引经据典地接着现掰了一串……

  他现在想起来,自己真正开始爱上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

  其实啊,他知道,当时的那两人原本都不快乐,都有各自郁闷的事儿,可偏偏到一起的时候,就会快活起来。

  那种感觉,他本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现在看来,却只是在他越陷越深的道路中的一个陷阱,直到他无法自拔。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我们不做情人,不做情人了,好么?

  就照你说的,一直做朋友,做特别特别好的朋友,成么?

  可他依然无法原谅陈可今天落跑的举动。这算什么呢?

  鄙视?唾弃?瞧不起?

  你哥哥是这种人,丢了你的脸,是么?你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觉这个衣冠禽兽的真面目,是么?

  这怎么可能是会出现在你脑中的想法?你是那样的善良,你绝不会这样想的。

  陈可,不要让我有这种想法,不要。

  再打个电话给他吧。再打一个。平心静气地,好好地,跟他谈谈,跟他和好如初。

  于雷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卑。

  从来没有人像陈可那样一再地拒绝他,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陈可那样能够让他一再穷追不舍。

  打完这个电话,我就是这世界上最贱的人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从爱和重视这种感情诞生以来,卑贱就是一个形影相随的伙伴。天底下有多少卑贱的父亲母亲,有多少卑贱的男孩女孩,有多少卑贱的男人女人啊?

  数都数不清啦!于雷,你只是其中的一个,甚至都算不上是比较突出的一个。

  下午五点多,窗外的雪已是陷落了整个北京城。于雷靠着暖气坐着,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身边的人渐渐开始动身前去觅食。

  一股劲风吹过,玻璃窗“哗啦哗啦”地响了一阵。

  好暖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能体会到温暖的价值。受伤的他,就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而在心里充满了温馨。

  于雷把外套穿上,拿上手机,走出了自习室。

  图书馆南楼的走廊,还是那样的昏暗,曾经照亮了他的生命的人,正在校园的某处,剩下了他一个人。

  回来吧,陈可,哪怕只能给我原先一半,不,三分之一的快乐。

  我不再想要你爱我了。只要你别瞧不起我,别躲着我,还拿我当你的好哥哥看,就够了。

  他拨通了陈可的电话。

  没有人接。

  他心里一沉。

  再打,依旧没有人接。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连挽回一点友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怎么能狠成这样!

  于雷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进展到这一步,进展到接近决裂的一步。他一直以为以他们彼此的交情,这一天是永远不可能来到的呢!

  他快憋屈死了,就那么神经质地一直打,一直打,他非要验证一下这只是一场没有带手机的意外,还是确确凿凿地证明了陈可的绝情。

  如果陈可就这么僵持下去,他的痛苦还会减轻些许,因为这种事实毕竟大大增加了他没带手机的可能性。可偏偏,在于雷打过第三遍之后,他按下了通话键。
       

       

  “喂……”陈可的声音细若游丝,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断。

  于雷崩溃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卑贱的程度有多高!人家一定是被你这个变态给吓着了,你还一次又一次地没有任何意义地烦他!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是什么意思,他总算领教了。

  没法子,事已至此,也只能接着说下去。

  “为什么躲着我?”于雷听见手机里隐隐地传来自己的声音,里头那股没出息的劲都让他自己觉得汗颜,他刻意地把嗓音提高了一些,
“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刚才陈可不接他电话的事再次伤害了于雷脆弱的心灵,他的口气比原来预想的强硬了许多。

  “我……我没有,我刚才没……没听见。”典型的谎言,他甚至都没法把一句话说完整。

  没听见……好吧,就算是没听见……那我的短信呢?难道你也没看见?

  不!他早就看见了,而他的答案,也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清楚的只有你这个笨蛋!于雷!

  “所以你的答案就是这样?”于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我不明白……”他吞吞吐吐地说。

  “你不明白什么?”

  是啊,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两周来,你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也不过了,不是么?

  “喜欢……我不……”

沉默了。

  他不喜欢我。

  于雷终于可以合理地开怀大哭了。

  “我明白了……你既然没有办法……不喜欢……我也能理解,但……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连再一起上自习都不行了?”
绝望的于雷还没有忘记那个要做好朋友的诺言。

  要他说这些话,是多么艰难,多么痛苦的事啊!

  对方依然是沉默。

  他仰起了头。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陈可……你好过分,你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折磨我么?

  “于雷,”沉默了好久,他终于说话了,口气缓缓的, “让我一个人……”

  于雷就像只被一箭射中了心窝的老虎,在倒下之前,咆哮着从地上跳了起来,绝望地。

  “好,好。你一个人,你一个人……你说得对,你就是应该一个人呆着,你就一个人,一个人吧!”

  他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心里满是悲愤。

  破碎的塑料壳,飞溅起来,散往四处

  他补上一脚,转过身。

  这条路白得耀眼,已经被他们走过千遍。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发足狂奔了起来。

  “咕咚”一声。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别往黑道道上走,滑得很呢!”

  是陈可的声音,他双手在雪地上支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去年,就是他告诉自己要小心大讲堂前面的地砖。而现在,他还是摔倒了。

  “诶!想嘛呢?摔傻啦?”

  不,不是他,不是陈可的声音。

  会是谁呢?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他抬起了头。

  李明刚训练完,挎着一个大包,正站在他面前。

  “你不直接回宿舍往这边跑干什么。”于雷拉住他伸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有部片不错,买票来了。”

  “哦,那个?”于雷往身后的大看板上瞥了一眼。

  “呐~有兴趣么?跟哥们一块看去?”李明的话总是很难分辨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我可不当电灯泡。”于雷现在没心情跟他犯贫。

  “嘿!这话新鲜。”李明倒挺来劲的,“咱俩去看,别人来那才是电灯泡呢!说真的,还真没跟你一块看过电影,去不去?我买票啦!”

  于雷被他脸上的表情逗乐了:“宰你的机会我还能放过不成?”

  李明也笑了,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冲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可别跟老二老三说啊。”

  晚上刘梦雨打了饭来他们宿舍,于雷听见李明跟她掰扯说看电影那天队上一个哥们要过生日,就改天再看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李明可以为了自己把女朋友推掉,而就陈可来说,自己居然是那个被推掉的人。

  在这个时候想到陈可使一件自讨苦吃的事情。他不能自拔地要接着爱他,但却无法忘记他给自己的伤害,于是又恨得不行。也许这个时候,跟好哥们去看场电影会是最好的选择吧。

  就是这几天,老三林闻也相上了一个女孩。女孩也是自己院里的,前几天到宿舍里来过一趟,算是正式“入伙”,她以前跟老三合写过一篇论文,算是在革命的实践中迸发了爱的火花。

  于雷看着两个刚开始恋情的小情人小心翼翼、相敬如宾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陈可的从前。他们的开始是那样的相见恨晚,比哪一对情人都清新自然,结束却是这样的戛然而止,比哪一对恋人都冰冷残酷。原因就是他赋予了彼此的关系一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爱情。

  他坐在椅子上,看见李明偷偷的拿出电影票来冲自己眨眼睛,心里有一点感动。

  朋友啊,毕竟还是朋友。我今天不该说那最后一句话的。

  他有些后悔,从椅子上不安地站了起来。

       

牛娴一张黑脸憋得通红,使劲拿眼去瞅陈言,争奈主席正跟着大家乐在兴头上,也就只好咽了这口气。

欧阳本来坐在扶手上,趁着笑,就把半个屁股都挤兑到于雷的沙发里来了。


“来,往里坐。”于雷稍微让了让,伸手搂着他的腰,让欧阳和自己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是他所熟悉的,他享受这种居高临下,掌控全局的感觉。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

如果说对陈可的爱恋已经成为了习惯,那它也只是一个坏习惯,因为在那里,没有真实的快乐。

如果说于雷在过去的一年半中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深刻或者肤浅,与幸福无关。

追求快感,他至少还可以获得快感;

渴望真爱,他最终一无所有。

会开完了,一屋子的人渐渐散去。于雷依旧半躺在沙发里,拿着本子在看着,欧阳死乞白赖地待在旁边。

“看你矫情的,”陈言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冲于雷说,“最近犯了什么事了,老这么耷拉着脸?”

“没什么。”于雷耸了耸肩。

“得了,出去吃点东西,我请你,欧阳也跟我们一块去吧。”陈言不等他俩搭话,自己先穿上了大衣。

“不是一个半斤的煎饼吧?”于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而欧阳却依然坐着,小猫似地瞅着自己,像是在恳求他的同意。

“主席叫你去你还不赶紧的~”于雷笑了笑,在他的小脸蛋上拍了一下。

欧阳高兴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跳起身戴上帽子,穿上羽绒服,整个人就跟刚烤出来的小面包似的。

真冷!从屋里走出来,于雷往手上哈了口气,揣到了口袋里。

“操,冷得都快尿出来了!”欧阳一边打哆嗦,一边往于雷身上靠。

“看起来那么招人疼的孩子,谁想又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可见咱们文艺部在于雷的领导下工作作风之豪迈了。”陈言笑着说。

一行三人走出了南门,进了一家牛肉面馆。

于雷点完菜,把手支在桌上,托着腮帮子,默然地看着外面。

“瞧你们部长,POSE就是多。”陈言捅了捅欧阳。

于雷苦笑了一声:“您饶了我行么,烦着呢。”

“你怎么了?”欧阳也把头侧枕在胳膊上,和于雷对看。

“没什么,”于雷把一只手呼在欧阳的头上,“要是人人都跟你似的,啥也不往深里想,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欧阳看来很满意于雷对自己说话的口气,乖乖地趴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燕姐保研了以后准备干吗?”于雷的面端上来了,他夹了一块牛肉,送进嘴里。

“找个男朋友,准备嫁了。”

于雷差一点就直接喷饭了:“你这么强的人也会想嫁人啊?”

陈言伸手在他头上就是一下:“谁说人强就不想嫁人啦!”

“不先干几年事业啥的,女强人不都那样么?”于雷叫唤了一声,揉着头说。

“事业很重要,但没那么重要。”陈言啜了一口热茶,“除非是发骚,谁也不会把感情的事整天挂在嘴边上,但心里还是会想要啊。”

于雷头一回在陈言的脸上看见了羞涩的神情。

“我已经耽误得够多啦,以后不想再耽误了,否则就要变老姑婆啦!”她笑着说。

于雷停下筷子,盯着陈言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一定会很快找到他的。”

·——·——·——·——·——·——·——·——·——·——·——·——·

“你丫的跟我屁股后头,别走丢了哈!”

背后传来了李明的声音。

“又犯什么贱呢你?”于雷转身冲他胁下抓了一把。

今天是他俩约好要看电影的日子,大讲堂进了一部最新的大片,观者甚众。

明小子本也就是个玩家,因此跟他在一块的好处就是可以啥都不想,什么学业呀,感情呀,甚至基本的道德标准都可以抛诸脑后。


看的是部打戏。自打于雷开始和陈可一起看电影以后,动作片就看得很少了,因为他对暴力镜头相当的不感冒,但于雷自己对这种类型的片子始终还是挺感兴趣的。

“那一招可真他妈的够帅!”从电影院走出来,李明依然很兴奋地跟于雷比比划划。
       


“嘿,我说你别往我身上招呼啊!”于雷伸手搂住了李明的肩,“走吧,请你吃鸡屁股去,你最喜欢了。”

“讨厌~怎么这么直接的啦~”李明在旁捏着嗓子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

于雷有点哭笑不得,只得由着他去了。

李明请了电影票,于雷自然就要负责后面喝酒吃肉的一应开销,以前和陈可在一起,也是这样的……

一副碗筷,一套桌椅,对面坐着不一样的人,这样的场景,让于雷没了胃口。苦心经营的快乐,经不起一点想念。

李明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干了。”

于雷一仰脖,杯酒落肚。

“这还是咱俩头一次单独出来喝呢。”李明说。

“那是,您老整天外头花天酒地的,哪顾得了兄弟我啊。”于雷这话说得有点心虚。


果然,李明立刻作出了有力的反击:“你小子可真会恶人先告状!以前一到周末找不着影的可是你啊~怎么着,当我们都没长眼睛耳朵啊,你和那个……”

于雷不等他说完,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行,行……您是火眼金睛千里耳,成了吧?我说错话,认罚一杯还不行么!”

“别介,不开玩笑么……哟,真喝啦?得!”说着两人又是一杯见底。

喝到第三瓶,于雷已经有点晕乎了。他拿起一串腰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突然听见酒楼里间传来一阵叮了咣啷的声音。

他回头看时,走出来了一个已经纯属神志不清的酒鬼。

“唉,何必喝成这样……”他自己的话音未落,于雷便惊讶地认出,这人竟是张树!

于雷看他摇摇晃晃地往厕所里去了,赶紧跟李明告罪了一声,跟了上去。

眼看着就到厕所了,张树突然猛跑了几步,“哇”的一声,吐了一池子。

于雷大惊,赶紧上去把他扶住,在他背上拍着。

张树这时候还没彻底糊涂,漱了口,转过身,认出了于雷:“你收着我短信了?”他大着舌头问。


“我手机丢了,这几天还没来得及买新的。你这是怎么了!喝成这个德行!”于雷看着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张树如今落魄不堪的样子,实在是觉得有点好笑。

张树把水龙头关上,洗手间里顿时没了声音。

“他们俩一块出去了。”

“谁?”

“张……陈可……”

“去哪?”

“美国。”

美国?什么意思?于雷糊涂了,他没反应过来,也不想反应。

“去美国啦!他俩。”张树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趴在了自己刚吐过的池子边上。

“怎么回事。”于雷把他架了起来,转过身,对着自己,口气硬生生的。

“有学校招交换生,他们俩都通过了……”张树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就像要睡过去一样。

他靠在了张树对面的墙上,浑身上下就像被抽去了骨头,差点就是要散了。

许久,他呼了口气,站直了身子:“有人陪你来么?”

张树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于雷半拖半抗地把他折腾到了自己那一桌,招呼服务员过来买单。

“小明儿咱们先把这哥们送回去成么?今这一顿我欠你的,改天……”


“说啥呀,走吧!”李明很理解地走了过来,从另一边搀住了张树,三个人往学校走去。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人往学校“走”去,另一个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行为方式颇难界定。

因为有李明这个体特生在另一边架着,于雷并没吃多少劲,要知道这怎么说也是个一百四十多斤的大男人呢,捣腾起来可不那么容易。


“这小子住哪儿啊?摸摸,我这可都是一身汗了啊。”快到他们宿舍的时候,李明终于吃力不住,抱怨了起来,“这胳膊,彻底算废了。”

“我哪有手摸你去啊,”于雷这边也有点夯吃带喘的了,“老树干子也沉得过了!坚持住……就,就前头了。”

的确就在前头了,他和他的宿舍。

上了二楼,拐弯,右手第三间。

“那你送他进去,我楼下等你啊。”李明撒了手,转身走了。

已是子夜时分,宿舍里黑着灯,估计是都睡下了。于雷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张树,无奈地摇了摇头,在门上敲了几声。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来了。”

来了。于雷咽了口口水。

他听见他穿上拖鞋,走了过来。

门开了。

他显然没有预期到在来人中会有他的身影,怔了一下,嘴微微地张着,没有说话。

“喝醉了,我送他回来。”

陈可默默地搀过了张树,头低着,没有正对他的眼神。

张树在走廊昏暗的灯光里晃悠着,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陈可的脸隐没在明与暗之间,像画,像照片,像雕塑,像某个他曾经深爱过的人。

“你要去美国了。”于雷淡淡地说。


陈可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光线的问题,还是那一瞬间的神经过敏,于雷分明在这双眸子里看见了悲伤,恐惧,和失望。

“嗯。”他轻轻地答应着,又低下了头。

“这家伙真会找麻烦……”于雷勉强笑了笑,看着张树,“真是……”

周末的深夜,因为不熄灯的关系,走廊里依然时不时地传出些笑闹的声音,而在他们之间,惟余一片沉默。

“到了那边,你自己要保重。”于雷说。

陈可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可怜见的,这孩子绝不会想要伤害我,即使他已经这样做了。于雷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转身离开了宿舍。

背后,有一颗他没有看见的泪珠,滑落。
       

       
59、 于雷

  在他耳边,涌起了滚滚海潮。

  一次, 两次,三次……循环往复,无有尽头。

  单调地重复,重复,却从未让他感到厌倦。

  因为,熟悉,是一种安全。

  多么平静,多么美好啊。

  他浮在海上。也许是因为耳朵里灌满了水,他听见了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心跳,那么沉重,痛苦,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杂音。

  飘在空中,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地,去往何处,身在何方。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是我梦见了大海?还是另一个人梦见了我和大海?

  我们也许只是在另一个人的梦里罢,也许。

  这个世界的种种法则,和我们的命运,就在她红唇轻启的那一刹那,被注定了。

  就像月亮绕着地球,地球绕着太阳,

  就像鱼要潜在水里,鸟要飞在空中,

  就像螳螂断首,飞蛾殒命,

  就像人活一世,草过一秋,

  我,不能爱他。

  这一切的一切在它们开始之前,就被注定了。

  潮泛涨退有时,而斯人,却已归期难觅。

一个浪头打来,他确信自己昏过去了……

  ……“咚咚咚”,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母亲的拖鞋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豆豆呀,吃完饭了么?快进来吧。”她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充满温柔和热情。

  他“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窜了下来,嚷嚷着跑去门厅,拉起豆豆的手,冲他妈糊里糊涂地叫唤了一声,出门耍去了。

  “不准去海边!不然看你爸不打你屁股!”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已经被距离拉得有些微弱,完全可以被小朋友们抛在耳后了。

  其实,当时应该和他去海边的。

  站在最危险的海礁上,被浪卷走,从此只活在他的记忆中。

  既然没有故事,为什么要安排我们相遇?

  既然没有续集,为什么要安排我们重逢?

  童话般的邂逅,就像上天注定的因缘;而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舞台,上面杵着我这个愚蠢的的失败者,上演着连悲剧都称不上的戏码。

  自我欺骗,自我沉醉,最后自我折磨。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活在这个世上。

有点头疼。他转过身,看见李明背对自己睡着,微微地有些鼾声,另一张床空着。其实他本不想和他一块睡的——在反反复复的射精与被射精之后。他们昨天做了很多次,用各种方式取悦自己也取悦对方的身体。

  但他当时已经太累了,而且李明炽热的胴体和滚烫的肌肤对他终究还是有摆脱不掉的吸引力。

  起先是互相抱着,等他们都各自入梦之后,也就分开了。

  其实这整件事情也不过如此。一夜交欢,各取所需,到了白天,照旧是哥们弟兄相称,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最多也就只有一两个眼神,证明他们之间存在过这种有异于一般朋友的肉体关系。

  他坐起身来,在李明的肩上拍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李明转了个身,抓住了他的家伙,眼睛还闭着。

  “靠,”于雷抓开了他的手,“起床,再不退房就得多交一天的钱了。”

  “那就再住一天呗,你看你弟都答应了。”李明又一把抓了过来,把他压在下面,轻轻地咬他的乳头。

  “我说你是傻呀,”于雷那话儿翘着,说出来的话很没什么说服力,“以后想办事还不是容易的么?我就呆宿舍里,又不去美国!”

  “Yeah!”李明比了个胜利的姿势,“你以后可别不认帐。”

  “有什么帐可不认的,玩么~”于雷冲他挤了挤眼睛。

  李明眯眼笑着,穿上了裤子,他这样的人是最清楚“玩家”二字的意思的。保持感情的中立,这是玩出界的不二法门;动辄就要谈爱呀恨的,那还是回家去作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少年,做妈妈的乖宝宝吧。因此,于雷用不着担心今后还能不能和他做朋友——他们的关系即使会因性而产生什么变化,也不过是让两个朋友更“了解”彼此,而已。

“我请!”于雷答应得很痛快。

  “嘿嘿,用不着你请~”欧阳继续神秘兮兮地笑着,“而且我请你。”

  “这唱得是哪一出啊?”于雷讶异地看着他。

  “你先说好不好?”欧阳挽着他的手臂,身子粘了上来。

  “For god’s sake~ Why not?”于雷觉得这个气氛好玩得需要撂一句英语。

  “那你就是答应了!不过我也有我的条件~”欧阳很顺利地实施着他的计划,“你后天要跟我一起吃饭。”

  “后天?”是圣诞夜啊!于雷当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但仍然继续装傻,想着该怎么答复他。

  “对啊,耶稣的冥诞~”

  于雷在欧阳头上凿了一下:“小心被雷劈啊。”

  他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儿,终还是答应了欧阳的请求,反正今年的圣诞夜也没有需要他陪的人——也许,从来也就没有过。

  欧阳跟个小孩似得乐了起来,不对,在于雷眼中,他本就是个孩子——对于孩子,谁又能有说不的勇气呢?

  这一阵于雷跟酒精这种东西培养出了深厚的革命感情,逮着机会就愿意喝上“一小口”,喝得全身轻飘飘的,心下轻松畅快无比。在这样的时候,任何能让他再次接近那种纯粹快乐的事情,他都不会错过。

  喝酒,做爱,拿人取笑,放浪形骸,这些事情做起来若是可以不计较后果,都是颇能让人愉悦的。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这儿一堆那儿一群、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席间有人带着演出用的吉他,欧阳借过来,小秀了一把琴艺。尽管于雷对欧美流行乐没什么兴趣,但这首曲子流行得几近俗滥的旋律还是唤起了他某个犄角旮旯里的记忆。

  加州旅馆。

  他弹得很好。不知道和陈可的钢琴比起来哪个更出色一些呢?

  于雷心里陡然有些空落落的,他突然明白了快乐这种东西是多么地经不起考验。他拉了拉挨他坐着的哥们:“明儿……要不替我也领一张票吧。”
       
       

眼看着这一年就过到头了,各种应景的活纷至沓来。

  在于雷满满的时间表上,率先走到终点的是12月5号的法学院新年晚会。这种大型晚会年年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连主持人的串场词都用不着多改,因此干得于雷很是得心应手。

  主持人的阵容是一对大二带一对新生,于雷本想推荐欧阳的,但院团委最终觉得他俩身高差距太大,否决了这个计划。

  混了快一年,于雷跟院里的人也都熟络了,从教务到院领导,都还能想得到人,说得上话,再加上他为人也干练,于是上上下下对他的风评还都不错,渐渐地,也就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对他“政治前途”的揣测。

  一是入党的问题,院里本是想拿他做重点培养对象的,他没干,连党校也没上,说是道不同不相与谋(私下里);二是学生领袖的问题,据坊间的传言称,于雷似乎已经是院会主席的热门人选了。于雷对后者倒是有些意思,但也就只是些模模糊糊的想法,还远没到定论的时候。

  晚会结束以后,一群人如往年般浩浩荡荡地开赴庆功宴的声色场。经过三角地的时候,有人说了一句:“明天新年音乐会领票,谁跟我一块去?”

  于雷心里一沉:那是陈可会出现的地方。

  “于雷哥,你去不去?”欧阳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也是院会的干事。

  “哦……”于雷很想干脆地说自己对那种玩意不感兴趣,喉咙却有些哽着,说不出口。

  “要不我去领票,咱们一块去看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人就已经脱离了大部队,成了一对,走在大家后面。

  “拉倒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都忙成啥了,还听音乐会……”于雷如果会去欣赏古典音乐这种形式的高雅艺术,那只有一个原因。

  “哦。”欧阳懒懒地应了一声,显得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于雷是个太过容易不忍的家伙,再加上些“博爱”的品质,天生就是个多情的种,“等考试完了咱们还可以去干些别的么,比较有趣的事情。”

  “真的?你请客?”欧阳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

12月25日,于雷心下有些惴惴。让他烦心的的有两件事,成绩,和欧阳。

  他今年公务冗杂,私事也件件都不省心,导致他两篇论文最后都打了马虎眼,很多应该作出深度来的细节都不得已地被牺牲了。

  在京大法学院,学习牛人甚至可以整个学期都不来上课,但都一定会留出一个月的时间复习考试,毕竟,要把那么多的“一、二、三、四”,“1、 2、3、4”都背下来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可眼看着离考试就只剩那么可怜巴巴的两周了,于雷的教科书被翻过的页数却依然屈指可数。

  非常时期总是直接导致非常办法的适用。对自己的前程怀抱着美好梦想,时刻关注着GPA上下的奋发上进的于雷同学,决定在考试到来之前先行打点打点,以起到——老人家们经常爱说的——“事半功倍”的作用。

  今年的机会也是好得很。教于雷其中一门专业必修课的副教授在去年的新年晚会上有一段访谈式的节目,和他合作过,关系一直保持得不错。这个学期教研室有几个大活就是该教授找于雷和他的几个研究生一块干的。

  “90分没有85肯定跑不掉的,你没问题。”教授在一次课间休息中对于雷如此表态。

  像要分这样的事,过于龌龊,于雷是做不来的;但既然人家主动给了暗示,他也绝不会学着某些小说的主人公那样故作清高——就算他是活在小说里罢,那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东西,低俗夯蠢的玩物罢了。

  还有一门专业必修的助教是棒球队上的元老。棒球社虽然人少,但却是很抱团的组织,队员们在一切可能情况下的相互照应是一条很有约束力的不成文队规。于雷虽不是球员,但由于常出现在球队的篮球赛和饭局上,又是球队大佬的师弟,也就被默认为是编外队员了。

  于雷前几天约了他吃饭,哥们很豪爽,一瓶啤酒下肚,直接塞过来一小纸条。纸条其实不小,是给叠的,于雷一边拆,一边暗自佩服这哥们从事情报工作的专业程度。打开之后,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答题要点,背面注曰:“仅供参考,注意保密!”

  于雷拱了拱手:“谢了!”

  哥们打了个酒嗝,半大的手一挥:“谢啥!你们这级几个助教我都熟,要出问题了找俺,没问题!”

  四门必修陡然少了一半。于雷昂首挺胸地走在法律图书馆里,常常偷笑着从正逮着本大厚书猛看的同学身边走过。他有时很有种冲动,想要过去说一句:同学,这一章不考——就算不能降低一些他们的近视度数,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其继续上升。若真做了,便也是一件功德不是?

  可他不干。这倒不是说于雷不怕报应,只是他觉得自己整个学期就是一巨大的报应,已经完了,该是他亏一点品行,补偿一些的时候了。

  所以,实际上,在12月25日那天,让于雷烦心的事只有一件:欧阳。他现在有一个新的身份,于雷的男友。

  这话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众位看官想必还记得(若不记得也勿引以为冒犯,所谓“想必”,不过是不才暗自揣想而已),小屁孩前几天耍了个小心眼,把他于雷哥哄到了手,要陪他过圣诞夜了。说实话于雷倒也愿意跟他一块耍耍,他一向对欧阳这种类型的小男孩充满了保护欲和其它的一些欲望,也愿意和他们一块说说无关世界大势,抑或形而上学的无聊话,心里还真是挺快乐的。

  李明那天也来问他要不要一块过圣诞节,在未名湖北一块荒坡的烂石头上,嘴里还有那股腥乎乎的味。

  于雷很逻辑地否定了他的这个打算:圣诞夜他本就该和刘梦雨一块过,若是不跟她过,也应该和宿舍的哥们一起过,所以无论如何,单他两个过都是说不过去,也难以向别人解释的。

  李明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这个貌似清晰的因果关系,但终也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这又扯开了,刚才说到欧阳的事儿上。欧阳那天提前了72个小时就发来了短信,跟于雷确认约会的事,此后每隔4到8个小时,便会再次来信确认一番,或者表达自己欢欣雀跃的心情,以至于于雷要建议他在圣诞夜当天先服用一些抗组胺剂再出动,以免惊扰了在天的圣灵和在地上的他自己。

  当晚,天空中没有雪,地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是原先积下的有些化了,被那些饭吃撑了路走多了的孬人一踩,便成了这个样子。这并不是于雷有心要和踩了雪的人过不去,他自己当然也是踩过几脚的,但想人黛玉都能嫌寻常人家的汤汤水水腌攒了行将成肥的落红,自己就不能嫌弃嫌弃这凡人的臭脚丫子么?

  他突然想起来这原是陈可口中的话,如今竟如同己出一般,只能苦笑。

  欧阳寒就像那个污浊世界里唯一的一片晶莹剔透,在不经意间落在了他的面前。说真的,那真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欧阳了。据他后来自己招认,如果加上做头发和配衣服的时间,那天晚上的造型至少花了他两天的时间,而且还很有心计地用了“一点点”淡淡的粉底,好让自己的肤色在黑色外套的映衬下显得更 “晶莹剔透”,像鹌鹑蛋一样。

  按照先前的约定,今天的晚餐是由欧阳买单的,定在了国贸里的一家餐厅。

  “那么高级?别太贵啊,到时候把你吃破产了,还要把我押那儿抵债。”于雷打趣他说。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在杞人忧天:国贸底层的肯德基。于雷一巴掌呼在欧阳脸上。他的脸真是小,几乎立刻就在他于雷哥的掌握之中了。欧阳倒也不躲,只是在他的巴掌后头笑,笑得他一手口水。

  “就这儿吃啊?瞧瞧这一屋子的人,就算是跟我过也不能这么敷衍了事啊!”于雷看着他说,有些哭笑不得。

  “人多才热闹啊!”欧阳两只手挽住了于雷的胳膊,粘得紧紧的。

  于雷叹了口气:“有的人就是不喜欢人多的……”

  欧阳似乎有点不知道如何反应,两个人呆了一会。

  “走吧。”于雷头一歪,俩人进了餐厅。

圣诞夜,连肯德基的生意都格外好,来来往往的服务员、一些7、8岁的孩子以及智商约等于7、8的成年人,都戴着一顶尖尖的貌似出bin用的红帽子,以假充一个洋神的奴才。

于雷想起来陈可给自己讲过的米兰昆德拉在一篇小说里关于墨镜的议论。他说墨镜本是一种掩饰的工具,可当它被符号化之后,所起的作用竟是相反的 ——人们戴上墨镜,以证明自己哭过,表示哀伤。而就圣诞老人的帽子论,于雷觉着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大家戴上它,以证明自己分享着圣母的喜悦,尽情地浸淫在节日的幸福之中——尽管这顶帽子在圣诞老人身上或许真有御寒或遮羞之用,抑或只是为了搭配他红色的套装及棉靴,也不可知。

  短时间内频繁地想起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人,于雷对自己很是恼怒。他环顾四周,发现连一个空座也没有,而一些即将饕餮完毕的食客身后也都早就站上了焦急等候的人。

  “靠,等么?还是再换一家?”欧阳瞅了瞅于雷,“俩人100块以下的我都成。”

  “好意思说呢你。”于雷伸手要捏他鼻子,欧阳往后一闪,张嘴去咬他的手指——若不是擦了粉底,他断然是不会闪躲的,“得了,咱买了外头吃吧,今儿不算太冷。”

  不算太冷,但至少是冷的。于雷一只手上拎着满满的一包食物,往另一只手上哈了口气,从里面拿了一个鸡腿汉堡出来,递给欧阳。

  “要是你自己做的我就幸福死了我~”欧阳美滋滋地嚷嚷着。

  “幸福不幸福我不知道,吃死人倒是很有可能的。”于雷脸上一本正经的,就像他一直以来开玩笑的风格。

  然后,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他们两个就在京城CBD里大马路上傻乎乎地走着,两边经过的除了寒风和冰冷的写字楼外,并没有什么温暖,可空气里依然充溢着节日的气氛。若这不是心理作用,那就真像是陈可曾经说的那样:开心的人多了,世界会物理性地改变。
       

       

  关于他的记忆,太过丰盛,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唤醒它们的开关。若不是离开,他不会知道对方带给自己的改变和影响竟会是如此的巨大,大到了难以用没有了他的他来包容的地步。

  有东西递到了面前,他低头看去,是根炸到金黄色的薯条,前端被小心翼翼地涂上了番茄酱,末端有个两根白白的长得跟葱似的小指头,捏着它。

  于雷握住了他伸出的手,叼去了薯条。他在一个极易被感动,非常需要感动的时刻,被一个非常感动人的动作,感动了。

  他们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说说关于牛部长做派长相的坏话(也是实话),聊聊某位明星的轶事,直到把一百块钱的肯德基吃得只剩下一根薯条。

  “给你!”于雷把薯条伸到他嘴边。

  欧阳咬了一口:“剩下的给你。”

  两人相顾一笑,于雷把剩下的半根薯条送进了嘴里。

  把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他们走进了国贸一座的商场里。国贸素来以高档货而著称,是以罕有一般百货公司里汗牛充栋的热闹场面,但在今晚,顾客还是不少的。

  “你说,”欧阳抬眼,笑笑地问他:“咱们要是牵着手走,人家会有什么反应?”

  老弟,你这一招我八百年前就用过了。于雷心想。不就是牵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于雷十指交错地牵起了他的手。欧阳的手很像陈可,总是冰冷冰冷的,很少有热乎的时候。

  人们都朝他们投来各色的目光,反射着他们各自的心思。除开道德伦理不论,仅就这一对组合的美学观点而论,毫无疑问是值得赞赏的。

  于雷心里觉着淡淡的,没有他料想之中的因为反传统的刺激感而带来的兴奋。大概是因为在之前的一年,他就已经设想过无数遍这样的情景了吧,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动机、目的和对象都不同罢了。

  Alas,就在这一天晚上,于雷答应了他作为男男朋友而交往的请求。在那样一个情形之下,肯定的答复是最顺势而为、理所当然的结果——在那样一个晚上,或许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第二天醒转,于雷想起这件事,想起和他说好的共进早餐,于是翻身下床。

  牙刷杵在嘴里,他神志恍惚地看着水房里的镜子。那条长长的裂缝,依然如故,没有变得更长,也没有自动愈合的迹象,它会永远在那里,直到有人把整块镜子换去。他转身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子,拧开龙头,把它冲了下去。

  往日如流水,一转眼就进了下水道。

  连对爱情这个神圣的字眼都不再认真,他现在终于彻底沦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和欧阳之间有没有爱情,会不会有爱情,就草草地答应了两个人的交往。若是这样,他早就应该有了一打的男朋友,又何苦虚伪到现在,搞得自己像个被男人遗弃的悲情小寡妇?至少花心大少的意象要比前者优美得多。

  他有点沮丧,不愿意就这样看见那张漂亮的脸,于是拿起了刚买不久的手机,想要推辞。

  手机里还有一条没有阅读的短信,他是什么时候发的呢?

  于雷打开信息,屏幕上显示着发送时间是三点十五分。那个孩子大概是兴奋得一宿没睡。

  短信不长,写着:“于雷哥,你什么时候不喜欢我了,就跟我说,我好有些准备,在这之前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他叹了口气,打消了推辞的念头,合上手机。
2008-7-7 17: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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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60、 画外音·爱情

  爱情是件很玄虚的物事,你很难肯定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又在什么时候消灭,但我肯定该二者皆有其时,这世上断没有无来由的爱恨,也不存在永恒。

  因为模糊,所以这事情就有了一些趣味,一些神秘,或者一些遗憾或落寞。

  在路上走,有时寻常巷陌,有时野渡无人,你不知这是否便是爱情栖息的角落。所以无所谓寻找,因为不知该找向何方,也不可言等待,因为这是一种无来由的期望。最好的方式,我想,就是默默地走,也许走到下一处地界,便是柳暗花明,杏林在望了。

  我有一个朋友,现在大约正是处在这么一个境地:还在往前走着,隐约地看见了光,但还不知道它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也不太清楚,说实话,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我跟大家提过,他是我的一个师弟,叫于雷。他现在的男朋友是MOTSS上面一个有名的水车,ID很复杂,叫i_love_torpedo,我翻开字典查了一下,最后那个单词是鱼雷的意思。后来有一次版聚,我认识了他,知道了他的本名,叫欧阳寒,是京大法学院的。我当时就晓得,他的那个 torpedo,和我的那位师弟,是一个人。

  因为他的ID中间有个love,所以挡住了一部分胆小的人,但我知道版上喜欢他的人是很多的,有两个还曾狂热地追求过他。但他倒是横了心的,任别人怎么打击他,说那个torpedo定然是直男,也照旧一意孤行。他大概是觉着没有自己掰不弯的男人吧,这话说得有些绝对了——若只是大多数,我也同意。

  但于雷多少有些不同,就算他有成为同志的潜质,我相信陈可——一位刚刚离队的队友,也会是他的第一目标。也许是个人眼光偏好不同吧,我总还是觉得陈可给人的感觉更美好一些。

  圣诞夜,我和男朋友在一处酒吧泡到两点多才意兴阑珊地回到住处。他一头倒下睡了,我却没什么困意,打开了电脑。

  先收了一气邮件,多是朋友从五湖四海乃至太平洋的那一头发过来的。他们当中有一半人已经找了工作,剩下的里头再有一半出了国,其余的才是像我这样,依旧在象牙塔的庇护下尽情地享乐。

  接着从收藏夹里点进了论坛,登陆,习惯性地先往MOTSS找去。

  最新的帖子是i_love_torpedo发的,题目是:Torpedo爆炸,爱情的火花——祝贺我追人成功。

  我颇替于雷和陈可感到遗憾,从我第一眼看到他们两个起,就始终觉着他们是属于彼此的。美国人管这个叫chemistry——人和人之间的化学作用是不同的,有些可以彼此相溶,有些要自动分层,还有些只要一碰着就会剧烈反应以至于爆炸,于雷和陈可应该是属于最好的那种。

  可不管怎样,事实就是事实,我还是很有礼貌地跟了一帖,衷心地祝福这个小弟弟得到自己的快乐。这只是一个起点,我说,不管是多么佳偶天成的情缘,用心经营都是必需的。

  我很奇怪这段话居然是跟欧阳说的,而不是陈可。

  他那时居然还在,很快就回了一帖,说他比会把这段感情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只是他真得爱于雷,真得。

  既然他俩的事成了,两个人我又都认识,便琢磨着什么时候拿于雷宰上一刀,蹭顿饭吃。可当时正是复习考试的当口,那小子乱七八糟的事也多,拖来拖去的,竟拖过了寒假,到了开春返校之后,才吃上了他的这顿饭。

  起先拿这事问他,他还有点装傻,后来见我掌握了确凿证据,便也放开了。我俩认识了七八年,这还是头一次聊了些不那么肤浅的事。

  说起陈可,我问他俩是不是有什么事闹翻了,把人家给气到国外去了?于雷坚决地否定了这种说法,表情很复杂,有些气愤,又似有不忍之意在眉宇之间。但他还是很诚实地告诉我:陈可的离开让他很伤心,因为他确确地曾经爱过他。

  那现在呢?没感觉了已经?我问他。

  “不爱了。”他咽了口饭,挺干脆地说,都没正眼瞧我。

  是啊,你现在爱的是欧阳了。我说。

  “也不尽然。”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还有些话没说出来,大约是不好表述,我也就不问了。

  他今天的说法让我有些失望。爱情虽说不能够永恒,也不至于这么短暂!若说人能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我不相信。

  毕竟,关于爱情这个东西,没人能说清它的起灭,没准到了哪一天,他发现自己对他的爱又萌发了,抑或从来未曾消失,也不一定。但无论如何,只能到了那一天才能够知道了。
       

       
61、于雷


那天的新年音乐会,他终究还是没去。于雷觉着这样太过对不起那位替他领票的同学,一再地允诺会做出补偿,但那张票,终还是让那哥们找别人去了。

他实在是不能说服自己,去音乐会上看陈可的表演,会给自己带来除了痛苦之外的什么别的东西。再者,他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也不该再去看别的男人的音乐会了。

但显然的,这只是一种借口,因为有了男朋友的事实并没有阻止他继续频繁地与室友发生性关系。

不知道是否与考试压力有关,于雷最近的性欲有些亢进。欧阳自然也是好的,但李明的风格更rough一些,比较符合他现在的需要。

于雷最青睐的做爱地点有两处,一处在学生会办公室,和欧阳,一处在熄灯锁门之后的小四教,和李明。这两处虽不那么安全,但在意象

上却更有刺激性,而且这样的环境下所创造的那种极力压抑的呻吟声,是于雷所喜欢的。

考试还剩下两门,团委的一把手就打来了电话。他这次果真动员了五六个京大在读的官宦子弟,说是二十三号由他来安排大家见见,一起

吃顿饭。于雷晓得这个场面若是不去,那性质可比拒绝入党还要严重,是要被他爸和大伯严厉批评的。

法学院大一的课二十号考完,大二是二十二号,于雷让人定了二十四号的票,留两天在这儿陪欧阳玩玩。这一个月来他的心情十分的好,

因为那个孩子天天都给他发短信,有时是三四条,有时是十来条,只要一刻不见,就想念得不行。


他开始不后悔,而且欣赏他们的这段关系了。他知道自己被想着,被爱着,被惦记着,单是这样的感受,也可称之为幸福了,更何况他对

欧阳的喜欢是没有疑问的。

二十三号吃完那顿无聊饭,于雷便拎着行李去了欧阳家里,第二天直接从那儿走。他们家就在西城,离火车站没几步路。

欧阳的父母看来是久闻于雷的大名了,对他分外热情,再三再四地感谢他一直照顾他们儿子。

“应该做的。”于雷说。这倒是实话,只是意思和欧阳爸妈理解的稍有出入罢了。

晚上他俩挤在了一处,欧阳他妈本来说要欧阳睡到客厅去的,但在于雷的竭力劝阻下,也就作罢了。欧阳头一回和于雷睡在了一张床上,

兴奋得无可不可的,一会儿爬到他身上,一会儿从后面抱着他,耳鬓厮磨,唇齿相亲。于雷喜欢他的动作,熟练,却总带着点孩子般的羞涩—

—他知道这也不过就是一种姿态,但并不妨碍自己对他的欣赏。
       

       
欧阳要求他进去,他们还没有完成过这种男人之间交合的最高形式——毕竟在学校里还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于雷亲了亲他的脖子:“你可别叫得你爸妈都听见啊,我不受理家庭纠纷的。”

欧阳笑了笑,翻开三四层柜子抽屉,从里面掏了一个安全T和一管润滑剂出来。

“看来是经验丰富啊。”于雷说。

“是啊,都是为了见到你在做准备呢。”欧阳跳上床来,拿着润滑剂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的准备果然是做得到位,这大概是于雷完成过的最顺利,最完美的GJ了。欧阳达到高潮的时间居然还在他之前,那里的括约肌一阵阵

地收缩,夹得他都有些生疼。

他重新躺下来,拿了些纸,把自己身上擦擦干净,把手从欧阳脖子下面伸了过去,搂他入怀。他的呼吸都和成年人的不同,像小动物一样

,一下一下的,惹人怜爱。

大概这孩子真得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也或许是男朋友的这个身份让他感觉不同,于雷第一次在完事之后还和别人亲亲热热地聊了那么久。

“哥,我以后怎么叫你啊?”

“叫我哥呗,你不一直就这么叫的么。”

“就是一直都这么叫,才要改动改动,要不怎么显得出咱关系亲密啊?”

“那你说叫什么?”

“我要叫你老公,老公~”

“随你。”于雷笑了笑,“但我可不要叫你老婆,又不是没长鸡ba,怪别扭的。”

欧阳也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你怎么叫我?”

“豆豆吧。”

“怎么像狗名儿?”

“就是小狗的名字呀,要不怎么给你取呢?”

那个名字像是没经过于雷大脑一样,直接就从嘴里跳了出来,或因为它是与亲密最挨近的单词吧。

“也好,这样你就是全世界唯一这么叫我的人了~”欧阳很高兴。

于雷哄着他睡着了,把手抽了出来,躺到了自己的一边。他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和别人有身体接触。

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和他的交往从一开始的不经意,变成了一段真正的关系。寒假里,他们每天都彼此发短信问候,说早安,说晚安

,给对方送去祝福。谁说这不是快乐呢,可那总是与陈可不一样的,他经历了那样一段波折,再没有什么能与之相同。

由于春节来得迟,今年的开学便更晚些,几乎就是要到了三月。他的情人节是在上海家里,和父母一起度过的。人就是这么古怪,在没有情人的时候会颠颠地跑到千里之外,有了情人,却又怠惰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就不爱欧阳,只是那个孩子给他的幸福太安逸,没有为之胆战心惊,绞尽脑汁的必要了。

新学期上来,于雷跟着欧阳把MOTSS上大大小小举凡是爱凑热闹的人物都见了个遍。大家目睹这对神仙眷侣后,无不啧舌,接着又感怀身世,在版上一顿唧唧歪歪的。欧阳看来是很享受这种为人所钦羡的乐趣,鼓捣着于雷也去申了一个叫torpedo的ID,两个人在上面就真成了情侣档了。

于雷平时是不太上这个BBS的,他官方论坛去得更频繁一些,因为课程、院系、学生会和诸社团的版都在那里。他偶尔去一趟MOTSS,若是看到欧阳或他师兄的帖便跟一跟,别人的事情就很少掺和了。

那天他正无事做,在网上闲逛,学生会版上突现一未见之ID,曰:赤脚灰姑娘。意象很美,于雷便点击其上,看她的信息。ID是刚注册的,应该就是版上某个人的马甲,签名档里留了一句话:只想找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于是发消息问她是谁。姑娘很快回道:你大姐。

于雷本道是陈言,那签名档倒也符合燕姐目前的心境,谁知一番确认下来此女竟是二五黑牛娴。他不住地“靠”出了声来:大姐,罢了,便您这个体型,得啥样的肩膀才抗持的住呢?

最近一阵好玩的事还不只这一件。那天他和刚认识没多久的某副省长公子聊到一块,省长公子说了一桩团委里发生的大事 :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的晨,一把手带着愉悦的心情,哼着小曲儿,走进了小白楼。来往的干部、学生见到了他,都恭敬地微微低头,叫道:书记。他嘴角微微瘪着,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往走廊深处他的办公室走

待推开了门,一把手见地上躺着一封信,他费力地弯下腰将它捡起,气管由于受到脂肪的压迫,把一张白白净净的胖脸憋得通红,可等到启封一看,那已成猪肝色的面部顿时又变得煞青。信纸是带着京大信头的高级货,雪白雪白的纸面上仅书有只言片语:

京大团委及书记:

祝贺你委正式更名为猪头部,阁下荣升猪头三。
       
       

       
中国专业猪头鉴定社北京市委组织部

一把手在学生的思想工作阵线上奋斗了十年,获得上级嘉奖无数,如今突然听说自己竟是猪头三,心中的郁忿便如刚被开塞露化得开了的

屎橛子,顿时喷薄而出,团委的一干工作人员对此都有所耳闻。

至于是谁制造了如此上佳的创意,并付诸实施,就只有少数的几个在圈里混得极开的哥们姐们晓得。

一把手好男色,早已如某洗发水的神奇功效一般,是全国皆知的秘密了。只是这位有志于朝政途发展的极有培养前景的好同志居然时常对

身周面目俊朗的男性明目张胆地上下其手,实在令观察家们意外。

而那位“组织部”的领导本是今年学生会主席团的候选人之一。前面已经说过,今年的学生会竞选关系着全国学联主席的着落,因此大家

都卯起了劲要拼个你死我活。这位“组织部”的仁兄原是常代会的,于雷见过两次,的确是出落得一表人材,绰号“小潘安”,也难怪乎一把

手对他垂涎三尺。

垂涎归垂涎,若是能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一把手是个色胆包天的货,那小潘安又是个刚烈不肯善从的主。那天在办公室,

书记的毛手刚想越过屁股往前滑去,就被小潘安顺起身边的垃圾桶来了个大盖帽,烂苹果香蕉皮稀里哗啦地盖了他一头。一把手从此便对小潘

安怀恨在心,后来在候选人资格审查的时候,借着一个由头,说他有一门通选没及格,便把他打入冷宫,彻底地灭了人家一腔逐鹿中原的兴头

。这也便成了一把手最终沦为猪头三的起因。

这样的事情,当成笑话看看是好的,可若是开到了自己的头上,成了笑话的主角,便十分不妙了。于雷还就真碰上了这么档事

校会还在那边选着,院里也没消停。今年法学院负责学工的领导察纳雅言,决定在院内试点“大民主”,海选学生会主席。于雷自然是院

里属意的人选,在即将成为下一届学生会生力军的大一小孩心目中又极有声望,于是他在报名之初便被大家所一致看好,竞选团队的成员也多

是学生组织中的骨干分子。

那些本有些心思一决高下的,如今见于雷果真报了名,也就退却了。可人最怕便是不识相三字,一曰不识人相,一曰不识己相,且二者相

辅相成,缺一不可。这不识人相吧,便容易犯晕,老感到自个儿高人一头,于是谁谁都不看在眼里;这不识己相吧,就容易犯傻,总觉着自己

是个人物,一笑一颦便像西子,举手投足皆如天人,实际上却是二得可以,接近于痴愚。

法学院一位于雷的师兄,便是这样的一号人物,也拉扯了十来号乌合之众,欲与于雷分庭抗礼。选就选吧,院里好容易搞出个大民主来,若最后变成独角戏,好事者也会觉得怪没劲的;可也是该上于雷倒霉,偏这位师兄又是一位愤怒青年,要放在“六*四”那时候,现在没准就已经在美国讲国内的民主运动史了。
       
       

这位愤青不但对官味极其敏感,一旦嗅着便如辑毒犬闻见了海洛因,狂吠不止,而且还有严重的被害妄想,总觉着权势者之间暗藏猫腻,

以打压他这位草莽出身的英雄。只是他没有想到,英雄固然是不问出身的,织席贩履的广大劳动人民个个都有成为帝王将相的潜力,但并非人

只靠编制竹席,贩卖屐履,喊几声“宁有种乎”,就可以成为英雄的,有的时候不但不会成为英雄,反而会沦成狗熊,猪头三等等,也不得而

知。

资格审查刚结束,愤青的宣传海报就出炉了,黑黑白白的,像张讣告,贴得到处都是,上书:不要精英政治,要草根民主,支持***就

是支持你们自己!

于雷见报大晕:还当成真事一样玩起来了!若真有人瞎了眼投票选这位容易激动、好说大话且啥事都不曾干过的青年,那就非但不是在支

持自己,而定然是在拿大嘴巴子抽自己,大棍子抡自己了。

即便于雷把这事当笑话看了,他手下的参谋干事、狗头军师却咽不下这口气,嚷嚷着定要打一张回去,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尤其是候任文

艺部长欧阳寒,差点就是要抄吉他照人脑门砸下去了。

海报当然是要打得,但于雷很明智地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不要制造对抗气氛,二是要避免过度渲染选举的重要性,好像没了学生会大家

就活不下去一样,重要的是创意,说什么话是次要的,不说都行。

于是,他的竞选小组由院会文宣部的丹青大师挑头,奋战了两个晚上,全部手工制作了二十幅大招贴画,画的主体部分是一只卡通造型的

帅气鱼雷,右下用蜡笔写着“于雷竞选小组宣”的字样,其余的地方除了背景色便是留白,很有那么点意思。

于雷嘴上没说,但心下还是暗暗地得意:光海报一项自己就把愤青比下去不知道多少了——在京大这样的地方,越是不经意和轻松的宣传

越能收到效果

离选举日还有两周,学生会在院版上公布了下一届的选举方案:候选人按姓氏笔划编号,于雷为1号,愤青为2号;投票将于6月6日在各年

级的专业必修课上举行,大四因为没有专业必修课,在宿舍楼设投票箱,由学生会工作人员及双方候选人各自推荐的人选监督投票。

愤青看到公报之后勃然大怒,立刻提出两点抗议:第一,凭什么把于雷排在一号?因为若是按姓氏笔划排,为什么就不能是笔划多的排在

前面呢?毕竟笔划多的人终生受累,如果再为此而遭遇歧视,岂不令人愤慨!第二,在6月6日举行投票将对选举公正性造成极大的影响,因为

那一天是于雷的生日,必然会导致人情票的激增。

反对者言之凿凿,学生会左右思量后决定本次选举不进行编号,大家多写几笔便是了;至于后一项,考虑到工作人员的时间安排难以协调

,便不予更改,只能责怪愤青的娘不好,没有把他诞在这一日。

这般缁珠必较的劲头,实在令于雷及其所部汗颜。但不管怎么说,这还算是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而后面发生的这件事,也便是之前提

到的那件事,便令人有些愤慨了。虽然至今它的作者依然成迷,但大家一致认为其幕后黑手就是愤青。

六月一日,儿童节。那天在法学院院版上出现了一篇帖子,发帖人是一个新注册的ID,IP地址来自校计算机中心。帖子的存活时间不长,

但还是被正在各个版面上逡巡的于雷给看到了。

帖子的题目是:听说某位“同志”正在竞选法学院主席?内容里尽管没有提到于雷的名字,但详细地描述了这位“同志”的身高相貌,而

且确切地指出,该“同志”的男友就是其竞选小组中负责文艺板块的一位“俊秀少年”,云云。

这不是他还能有谁呢?他早该想到,那个论坛MOTSS版上的人也多是京大的,慢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有,这些原就在墙内的人

也会把这么重大的消息给传个底掉!

于雷当时坐在寝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只觉得脑浆一股一股地往上涌,涌得他面部各处都在“突突”地跳。


下面有两张跟帖,都是善良民众要求删帖的。有造谣和人身攻击性质的帖子在学校论坛上乃是大忌,正常人都会对其表现出不齿,但这并

不代表他们不信!所以,不管跟帖者是否在维护于雷的声誉,仅仅被人看到的这一点就已经是大不幸了。


于雷立马掏出手机打给了版主。版主是和他极要好的一个师兄,正在图书馆自习,闻讯后立即冲到底楼的计算机上删了帖子,封了那个人

的ID。尽管这次他的damagecontrol做得还不错,但从此法学院里关于他是同志的传言就没有断过。


这之后,当他再往欧阳宿舍跑或者欧阳往他宿舍跑的时候,便不得不去考虑到别人看待他们的眼光。其实,即使大家真地在想如他所想的

东西,也不会怎么样,都这个年代了,除了他的“政敌”,谁还会拿着这种事去做文章呢?但他毕竟是个常抛头露面的人物,认得他的人在各

个年级都很不算少,那种被人用不可揣度的眼光打探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

在跟欧阳讨论了这个问题之后,于雷竟作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从未想到的决定,其内容与后果容后详述,此间便先说眼下的事。

那位愤青同志纵是费了这许多心思,最后的结果终还是让他失望的,而且颇尴尬。

六月六日,是法学院全体学生行使自己“神圣的民主权利”的日子。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需要用神话的光环

给它罩起来。就像是熊猫,若是多了,也就没什么稀罕,而且它消化能力差,吃掉了太多的竹子,搞不好要落一个破坏绿化的罪名;但如今只

剩下那么几头,又常常生不出孩子,全世界也就都拿它当个宝似的。一个道理。

下午四点半,八个票箱,封得严严整整地码在学生活动中心的桌子上。

       
前任学生会主席,就是那个张帆,已经确定了要学生工作保研,现正在现场指手划脚,为他今后两年的工作进行预演。

唱票分四个年级进行。首先结束的是大四的一箱,拢共不到四十张票,于雷稍占了一点便宜。其余的三个年级刚开到一半,大家的心里也

就都畅亮了,愤青已经借口撒尿撤离了开票现场。

大一大二的票几乎是一面倒地投给了于雷,大三是愤青自己的年级,却也有三分之二的人支持他的对手,可见其人气之低迷以及愤青的整

个竞选活动自娱自乐的本质。

胜选之后,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考试。好在混了两年的于雷既有应考的经验,又不乏取巧的手段,不但把自己的课都照料得妥妥贴贴,

还把欧阳几门课的考古题都淘换了出来,且给他联系了一个自己熟悉助教。

“要你知道你老公的手段。”于雷给那个助教发了一条短信,得意地冲着欧阳乐。

不过两秒,手机振了起来。

“这小子回得这快!”于雷惊叹道。

却是张树。这一阵他们两边都忙,联系得也少,偶尔能出来碰个面,吃个饭,喝上两杯,也就不错了。

考试的当口上,会是什么事呢?

“陈可七月二号回来,约着咱们一块吃饭,你有空么?”

于雷许久未感觉到那种头顶凉到脚后跟的感觉了,像是有女鬼抓住了他的后颈,直冷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他了呢

,可一看着他的名字,那种惊慌和悸动便如初见般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竟会有这种感觉?!

他莫名地内疚了起来,伏在了身边人的耳旁:“等考试完了,咱们出去好好地吃它一顿!我知道一个特别棒的泰国餐厅……”

他后面还有一句“老子请客”,卡在喉管里,说不出来。他身边的人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异状,趁人不注意,幸福地在他胳膊上咬下一口。

他沉默了。那些场景和画面是这样容易忆起,但要电光石火的一刹,便通通浮上心头。那个人为他定义了太多的东西,包括浪漫,爱情,

温存,理解,以及其它,他若是要通通参照着执行,那就永远也不能再找到幸福。

可毕竟,没有人会傻到永远停留在初恋,他需要往前走,他已经这样走了。

对他和欧阳之间的爱情,他决不存疑问。那种甜蜜,温暖和安全,还能在其它感情中找到么?


他甚至为了使这份感情有它该有的神圣,牺牲了和李明之间无懈可击的性爱。要知道,那果真是在和一个男人做爱啊,一个真正的男人,

有发达的肌肉和大腿,以及刺激性的体味,即使是在现在,对于于雷这样一个纯正的同性恋来说,也依然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并能唤起他强烈的

征服欲。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拒绝李明的时候对方近乎有些愤怒的失望。

他说:“要你找男朋友的话找我不就得了!”

于雷明白他的潜台词,是说:做爱找我,男朋友就找别人,纯粹就把我当成鸭来用么?但是,这就是规则,他们一开始就是遵循着这样的

规则的。若是为遵守规则而感到不快,那是不应该的。

他抚慰了李明很久,甚至有的时候实在拗不过,也会帮他服务一两次,但再也没有做过其它只应该和男朋友做的事情。这样的状态让于雷

心里常常很难受,觉得自己两边都对不起,而这也成了他最终作出那个决定的原因之一。

他是很爱欧阳的,很爱他。如果现在失去他,他的伤心难过一定不会亚于当时失去陈可。豆豆……于雷清楚这个昵称的来处,这个在他眼

前的豆豆没有那位真正的豆豆博学,没有他清晰的逻辑,没有像他那样与自己倾谈时的心领神会,或许,也没有他英俊漂亮,但是,他给了他

陈可从没有给过的幸福与温暖。

他会在半夜里发神经一样地发来短信,说他刚才又想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幸福满足地连觉都睡不着。

他会花一整天的时间在家里熬一锅咸菜水一样的排骨汤,还不让他爸妈沾手,仔仔细细地装在保温桶里带到学校,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他会发短信提醒他要赶紧添衣服,或是打上一条围巾,在某一个刚刚下过雨的秋天傍晚,或寒风骤起的冬夜。

于雷珍惜他给予他的一切,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允许自己还保留那么一点点对陈可的想念。

也许是因为分开得还不够久,也许是因为时间还没能冲淡一切,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如普通朋友般地谈起陈可,想起陈可,和他

对话。

或许,七月二日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62、欧阳寒

他很讶异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个属于自己,自己也属于他的男孩。
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男人把自己拥在怀里,说些不能分离的鬼话,以至于要痛哭流涕的感觉了。的确,若是真喜欢,那便是仅仅想象与对方分别都不能的。

那是他入学头一天的晚上,院里的迎新大会。欧阳走过了黑漆漆的长廊,一拐弯,到了模拟法庭。说实话,京大的模拟法庭可说是个烂得几乎发霉的地方,里面摆满了破破旧旧的桌椅,就像是个为希望小学储备教学设施的大仓库,天晓得它是模拟了哪处的法庭!

进了门,一个少年正倚在法庭破破烂烂的门框上同学生会主席说笑——那位清秀的女主席他在上午就认识了。她冲他打了个招呼,可他的眼光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少年穿着短衣短袖,脚上一副大趿拉板,头发自然地蓬着,大约是烫上去过,总之青春显得有些逼人。

如欧阳所预料的那样,短衣少年正是他们的师兄,叫于雷,是学生会拉来的牛人,向新生介绍生活学习经验的。

他说话很幽默,冷嘲热讽中却带着点让人舒服的谦和,欧阳听得几乎就是要入了迷。

要他是我男朋友,那该多美啊我!他当时心想。于雷几乎就是他心目中男朋友形象的完美理型,帅气,成熟,风趣,才学过人——按照柏拉图的说法,本是不应该存在于真实世界中的。

而如今,他竟每天都真真切切地躺在自己身边,亲吻自己,这真是只有上天才能赐给的良缘哪!

今年六月份竞选的时候,有个王八蛋竟把他们俩的关系捅了出来,惹得于雷大动肝火,但于他倒是没有妨害的——他本就不在乎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何况是和于雷——而且,还有好处。

那件事闹出来以后,于雷两下一琢磨,说还是搬出去自个儿住好,俩人在学校里处得久了,总还是危险的。欧阳当时那个高兴啊!天底下还能有比与自己深爱的人共同生活更幸福的事情么!

放假的前几天,他俩一块看了房——就在西门对面的教工宿舍楼区里,付了租金。于雷答应,要先在北京住上一个月,陪他好好享受享受二人生活,然后再回上海。

欧阳是这个样子的男孩:心里很难有别人,但若有了,那就只有那个人了。他以前是那么享受高高在上、万人追捧的感觉,肆意践踏那些因为陷在爱情中而智商降到50以下的人的尊严;但和这样真实的幸福比起来,他一万个心甘情愿地抛弃了那一切。

他现在的确像自己所说过的,甘做于雷的奴隶——若是被使唤得少了,反倒要不高兴,觉得对方还拿自己当外人。他要他爱的人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占据他,让他感到自己被拥有,才会安心;就像是他喜欢的做爱方式,要紧紧地顶进来,涨得满满的,充溢了身体内的每一寸空间,才会觉得舒服,以至于高潮。

于雷是个很牛的人,也很忙,欧阳很少看他在版上和什么人混聊,据他所知,也没有发布过什么交友信息。

所以,他深信他们两个会一直就这样下去,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若是他以后要回上海,他也便一毕业就奔去,去他的身边;若是他要去美国,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搞到一张哪怕阿拉斯加的大学Offer;即便是最终于雷要结婚,他就在外面悄悄地做他的二奶,也无所谓。

反正,欧阳只要于雷也像他爱他那样地爱自己就够了,甚或不用那么多,少一点也可以,他的爱对他来说就是整个地球,而即使地球轻了一点,少了两斤,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63、陈可
In seperation, the one who left suffers less than the one who stayed.

这句话在陈可身上,不那么正确。

他现在终于到了一个若他不愿讲话,没有人会逼他的地方。和歧视无关,此间的学生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回避与外国学生的交流。其实这很容易理解,除非你真的很酷、很open、愿意和人打交道、又有打交道的能力,不然谁会愿意去跟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交谈呢?外国人这个词在外国可不吃香。

这所学校有许多草坪,与京大不同,它们之中的大部分都开放给学生踩踏,而且不会在一旁立起小木牌,告诉大家一些诸如“践踏会使青草枯萎”之类的知识——这些知识固然很重要,但大约美国人是不在乎的吧。

这次从京大一共来了八个人,都住在校内的宿舍楼里。其中的四个是光华的,陈可虽不算熟,但也都还见过;其余的四个来自经院,其中便有张韩,且就住在他隔壁的宿舍里。

宿舍楼的前面便是一片树林,或者说的夸张一点——森林。陈可很享受在春天的上午,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到彼端的草坪上,躺着,用书盖住头,静静地想一会儿心事。用书盖头有两个好处,一是躲避过盛的阳光,二是躲避熟人的视线——尽管他每每都会躲到离宿舍极远的草坪去,但总还是能被张韩准确地找到。

她是能嗅出味来还是咋的!陈可很郁忿。
其实他的心事很少,除了一些关于人生和宇宙的过于形而上的问题之外,也就剩两件事:他为什么来这儿?他来这这儿做什么?

对于前者,他知道的是很清楚的,至少在当时——因为他在无意间伤害了于雷,于雷不愿意再和他做朋友了,所以他伤心得要死,逃了出来。

但刚等他恍过神来,就发现了这种做法本质上的荒谬性。既然他那么喜欢于雷,会为他伤心得要死,那就应该为了不死而不惜一切代价去求得他的原谅,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做他想要做的事。这才是一个趋利避害的理性人会作出的选择!

可现在呢?他一个人躲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自然,也就是看不见任何人了,包括于雷在内。这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让他想念罢了,而且因为无法在反悔的时候立刻回去找到对方,说:我也喜欢你,还是让我们在一起吧,而更加懊恼。

他痛恨自己的一生,痛恨它在不断向前中产生的惯性。如果别人不理我,那么不去理他就好了;如果别人要追着我打,那么躲到不会受伤的地方就好了。他不习惯反击,也不习惯为了别人调整自己,因为做那样的事都过于困难,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但谁能想到,有一天,居然连逃避本身都变成了一种痛苦!

其实,并没有经过很久,就在他们决裂后的几个礼拜,当于雷送张树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变,也不会变的。

除夕夜,他从寂寥的图书馆里出来,走过三角地。他站得远远的,在寒风中,等待一个个漫长而又无趣的节目完毕,看那个男孩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喜欢我。

虽然直到现在陈可也不是很确定“喜欢”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这么用,但他知道在当时,他的心里是很温暖的。而且,如果仅仅把喜欢作为一切好的、正面感觉的总的概括,那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啊,我喜欢于雷。可当他想到这一节的时候,他的签证申请已经被送到了美国大使馆。

我真的是一个有缺陷的人,他想着。在他自以为可以得出一个好的答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时候,于雷却已经受到伤害,并且决心要离开自己,让自己 “一个人待着”;而当他明白事情绝没有到无可转回,而且自己也无法容忍事情走到无可转回的地步时,他却又要被自己的愚蠢送上飞机,送到大洋彼岸去了。

在美国的时候,他也写过好几封信,并且一改再改,想要用文字向于雷忏悔自己的糊涂、懦弱和却缩,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但最终,都被送进了教授办公室里的碎纸机。因为,要想解释清楚他伤害于雷,又喜欢于雷的原因,那就和要解释清楚他的整个生命一样,是太过困难,以至于不可能的。


陈可站在美国的土地上,深刻地感到,自己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便是愚蠢。因为愚蠢,所以犯错;因为犯错,所以受到惩罚,这便是问题的答案。

可我们从小就知道,摔倒了,就应该爬起来,看看为什么会摔倒,以避免重蹈覆辙;单是哭,或者单是爬起来接着傻走,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这就牵涉到第二个问题:他来这里做什么?

仅仅是吃饭睡觉听听英语,便和在国内也没有什么不同,既然难得来一趟这么远的地方,那就要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他真得下了决心,这回要彻底地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

他决定要变成一个符合社会主流价值标准的人,要变成一个可以被大众理解的人——即使变不成,没法让他们理解,至少也要表现成这样。今后,如果有人来不知所谓地搭讪,那么,他也一定会很有礼貌,很有耐心地和他攀谈;如果对方为了表示亲热要勾肩搭背的,那么,他也会忍着天生的不快,让他勾搭勾搭,毕竟最多也就是十来分钟,忍过去也就算了。

活着就是要让别人开心,他认识到,否则,没准有一天就会伤到自己,除非从此归隐山林,再也不与外界接触。而且,这样一来,他就会更贴近于雷的价值观——从一个非常实质性的角度,而不再仅仅是二三十号人的棒球队!

但是(长舒口气),这里是美国,没什么人认得他,所以,他还尽可以过两天那种躲避人群的清静日子,只要他愿意的话。

陈可交换去的这所学校一向有接受中国留学生的传统,它的商学院中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教授是中国人。

这所商学院早在半个世纪前前便已名满全球,培养商界领袖对于它来说,不是一个口号,而是事实。它今年头一次和京大进行学生交流,交流对象自然是商科和经济科的学生。竞争是相当激烈的,除了一两个像陈可这样有教授推荐的关系生,其他人都是经过三次面试才最终取得的资格。

因此,可以想见,这些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远大理想和细致规划的人与陈可的性格定然是南辕北辙,但他既然下了决心要做一个让大众理解的人,便失去了嫌弃人家的前提。

其实这并不难——时常参加大家的活动,且对每个人微笑,也就够了。一个美丽如他的男孩子,不需要说太多的话,自会有人替他讲的。

但他处得最好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叫TOMO的日本小伙子,和一个叫Jennifer的美国姑娘。TOMO是校内一个亚洲棒球联盟的社团领导人,参与者有相当的人数,但都是日韩以及台湾的学生,大陆去的只有他一个。

那些地方的孩子大多是从小就玩棒球的,就算没有经过特别训练,也比陈可的底子要好得多——在联盟里头,才断断续续打过半年棒球的。

陈可自然是技术最差的一个。好在,他的队友都非常友善,尤其是几个台湾的学生,才认识没几天就开始称兄道弟的——毕竟中国人沟通起来还是方便一些。

联盟里的高手是京大的无限多倍,因为和这里的水准一比,京大根本就没有高手。陈可说他以前是打游击的,TOMO就亲自负责他的技术教练——他在高中时代是日本一支甲子园球队的主力游击,据他自己声称,当时是有球探要发掘他进入职业领域的。

有高手指点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日本人实在太能喊,一堂训练课下来陈可几乎就是处于半聋状态;而且TOMO常携着学长制的余威,在场上对他大加斥责,再加上陈可时时忆及我同胞八年抗战的艰苦史,心中不禁忿忿。好在TOMO训练结束后都会请他吃饭,而且每次都不厌其烦向他解释日本人在教育上的那一套在陈可听来接近于变态的价值观,他渐渐地便也不引以为冒犯了。

Jennifer是商学院里一位中国教授的Ph.D。这个教授今年正在做一个关于中国的项目,手上又正好没有中国的研究生,便在本科的交换学生中招募人手,做一些中文资料的收集工作,一个月给200美金作为报酬,不用上税的。于是几乎所有的交换学生都报了名,陈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与众不同(因为刚才说过的原因),便也递了申请表,谁想便跟中奖似的被抽中了。

Jennifer人长得很“朴素”,但非常nice,常替陈可买一些小单。陈可很喜欢她说话的感觉,有点像于雷,温暖,干爽,又每每透露着智慧和幽默。

更熟了一些之后,Jennifer邀请陈可到自己家里作客。她们家坐落在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街区里,有一栋栋的小房子,有干干净净的Grocery,也有典雅庄重且每个礼拜日都会坐满人的Chappel。

在吃完了一顿极尽丰盛的晚餐之后——由于家庭主妇这个职业的存在,美国人是非常注重家庭宴请的——Jennifer陪着陈可到街区里去走了走。陈可问到她想什么时候结婚,因为女Ph.D的身份即使在美国也还是显得有些另类,容易让人对她的生活态度产生怀疑。

而她的回答让他有些震惊:I’m lesbian.

陈可大笑了一阵,说:I love a boy too.

他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爽快,脱口而出,大概是因为在美国佬的地盘上,人都变直爽了吧。但后来他非常郑重地跟Jennifer确认过这件事,说他尊重她对个人隐私的态度,可自己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的是A boy,而不是boy,这两者有致命的区别。

毕竟,有些东西还是自己知道就好了,考虑到主流的价值标准么。

半年的时间,长是定然说不上的,转眼期末考试都已经结束。除了准备在美国继续观光的学生,其他人都已经在做回国的准备了。尽管TOMO和社团里的几个台湾人都强烈要求他留下来一起到南部玩玩,但他还是很坚定地拒绝了,因为他早在两个月前就算好了日子,要赶在京大学期结束之前赶回去。他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个中国教授的项目还远没有完,但资料收集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陈可承诺他在回国之后会继续替他留心相关的资讯,而教授则鼓励他继续对这个学校和这个项目保持兴趣,并且暗示自己愿意在两年之后贡献一封很有分量的推荐信。

就这样,陈可的美国之行结束了,带着一个“混得很好的牛人”身份,想着一些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口的话,再一次,行走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在国际出口,有几只胳膊在朝他挥舞,他从中认出了于雷,也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

       
 64、于雷和陈可的重逢

于雷想了好些日子,最终还是决定要搬出去住。

李明在听到了这个决定之后显然有些尴尬,于雷为此大费了一番口舌,解释这件事如何如何地与他无关,还赔上了一顿大餐,不,是三顿——因为林闻和张勇也都激烈地批判他近期所表现出来的个人主义倾向。

其实,说真的,这些蜗居在斗室中的大男孩,谁不巴望着能走个人,自己好有多点空间?但是谁也都看得出,他们挽留于雷时的眼神是真诚的,就和他们在每一天的共同生活中看待对方的神情一样。两年了,四个人都能能处得这么好的宿舍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们才更珍惜这份值得珍惜的感情。

但他决意要搬了,因为当下的时机再好不过。

如今他已经成了院会的主席,又即将升入学业繁忙的大三,有了这些事实的罗列,再用他于雷的三寸不烂之舌一捣鼓,极知道要心疼儿子、又压根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习的他爸他妈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雷他爹说要跟学校里的熟人打声招呼,让帮着看看有没有老师有要出租的宿舍。于雷唬了一跳,心想这若是挨上了熟人的房子,岂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于是诌了一套什么这种事不该让学校知道啦,该培养培养自己的自理能力啦的胡话,把他爹糊弄过去了。

在去机场接陈可的前几天,他便正和欧阳整天屁颠屁颠地采买家庭用品,忙得不亦乐乎。别看欧阳的外表有些散漫,可干起家事来还真有那么点样子,还时不时地吆喝于雷不要沾手,很有那么些溺爱的意思在里头。

“我要把老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你永远都不想甩了我!”他带着塑胶手套,笑眯眯地冲着于雷说。

于雷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拉过来,狠狠地亲了一下:“混话。”

但是不是混话,便只有他心里,才最清楚。

七月一日。在普天同庆,我党华诞的夜里,他告诉欧阳自己明天要去机场接陈可。欧阳有些不快,一个晚上都在不断地提醒于雷自己有多爱多爱他,这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可不要出轨啊!

他后悔当时不该告诉他自己对陈可的感情,因为他以前眉飞色舞地说了太多关于陈可的故事,所以也难怪那个孩子一听见陈可就会不自觉地产生戒心。

“我对他早就一点感觉都没了,但朋友还是要做的,以后还要介绍你们认识呢,没准你俩都能做很好的朋友!”于雷知道,这样的说辞能说服得了欧阳,却难以对付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地没有睡好,心脏一阵一阵地乱跳,有的时候又觉得像是停了,于是赶紧捏着腕子试试,看看还有没有脉搏。他翻身看了看欧阳,睡得沉沉的——他除非是有心想熬夜,否则只要一靠上枕头,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他晓得那孩子心里是踏实的,以为自己真得如刚才所说的那样一心一意地对他。于雷想到这一处,难受得都想抽自己嘴巴子。

他把不久前才拿开的欧阳的手臂又放回了自己胸前。

“唔……”欧阳在睡梦中,安详地紧了紧自己的胳膊。

“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于雷看着他的睡脸,认真地说,“听见了么?”

欧阳又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于雷知道他没听见,但心里却好受了许多,渐渐地,便睡过去了。

七月二号,下午三时许,一架从纽约肯尼迪机场起飞的大型客机,经历了在太平洋上空的十三个小时漂流,降落在了首都机场。

电子屏幕上的状态栏翻成了抵达。于雷又握住了自己的腕子,若它真要停止,也好早些知道,做点准备,以便死得不那么难看。

他走出来了,朝着这边挥手。陈可穿着他们初次见到时穿的那身衣服,白色的T恤,红色的短裤,最上面的三颗扣子敞着……

于雷一时有些惶惑,像是时间倒流,去了往昔。图书馆,冯友兰,指上转动的笔;蓝大褂,储物箱,窗外翻飞的叶……所有的历史都要重来一次。

他看到陈可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赶紧回过神来,也朝他挥手。陈可的身旁和身后还走着好些人,不时地跟他说两句话,也朝着前方快乐地摇摇晃晃。于雷在这些人里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有模拟联合国的一个负责人,经院的一个上海学生,还有一个——张韩。
       
       
       

果真是时间倒流啊!包括对这个女人的嫉妒与痛恨,也都通通涌上了心头。他知道,这些个感觉,若是没有了那种情愫的源头,本是不该存在的。于雷扭头看了看张树,他果然也看到了那个女孩,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或许是想到了那个喝醉的可爱的丑态百出的夜晚吧。

回国的人当中,有一些是父母来接的,也有一些是同学,因为大都是一个院里的,所以彼此也都有些认识。陈可本是说就单和张树、于雷、海斌聚聚,但眼看着有人提出来要一起吃饭,便也不好反对了。

他冲于雷笑笑,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于雷也笑笑,他明白他的意思。以前他们就总是这样,在听说或者目睹了某一些滑稽,或者无奈之后,就会彼此看看,然后一笑,那种时间上的默契,甚至可以精确到秒。

  到了饭桌上,气氛就更加微妙了些。于雷先拣着角上坐下来,陈可便也坐到了他的旁边。于雷扭过头去看他,见他也在看自己,便又是一笑。他也一笑,两个人看了大约十来秒,那各种表情和心思就都在里头了。

于雷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他几乎都忘了在桌子的那一头还坐着一个张韩,自己的左手边还猴着一个张树,其他闲杂人等遑论。

“都还好吧。”他憋了许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嗯,你呢?”陈可也说。

“都还好。”

他们再度看着彼此,便觉着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了,于是又笑。

怕是自恋吧,于雷觉得陈可看自己的样子有些古怪,和往常不太一样,像……像总是看不够似的。以前他们之间的话可比现在多得多,却从没见他这样长且常地看自己。不过,鉴于于雷自小受到的教育,并且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历史,他还是倾向于得出自作多情的结论的——毕竟他在这上头栽过太惨痛的跟头,如今怕还是有些余悸。

席上的人太多,大家说笑了一会儿,也便散开了,拣着自己熟悉的人说话,间或若是有人说到一些好笑的,众人便在旁搭搭腔。

论及在美国的生活,陈可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路。

“美国的路修得特棒,车开得那叫顺!也就是纽约这种大城市,偶尔会有几个坑。但咱们这儿就不一样了,基本上是在坑里走,偶尔才能分辨出两三段路来。”

大家都笑了,唯独于雷觉着有些异怪,他每每都是独占陈可的幽默感的,罕有与别人分享的经验,更别说是这么多人。

若陈可说这是为了他,是为了能和他多接近一点,那于雷一定会感到更加的异怪,但陈可确实是这样想的。

起先,他们俩在言谈之间还有些个生疏,毕竟俩人也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说话了,而且半年多前的那段故事也不十分的欢乐。但聊着聊着,那份尴尬也就慢慢淡了,所谓尴尬人有心生尴尬,若是都放松一些,其实本没有那么多尴尬在的。

不知是说到什么,大约是一些胖了或是瘦了的话题,于雷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陈可便也把自己的手搭在它的上面,轻轻地握着。他想要看他的脸,想要再次像以往那样触摸于雷的肌肤,他想了很久了,有他整个海外生活那么久,他不想放手。

他们又在互相看着,笑着,若说他们没有说话,那是不对的。在那些笑容里面,来来回回传递的信息量大概可以制造一场小小的网络阻塞,只是你听不到罢了。

菜还在不断地往桌上端,在美国虽然要吃到中国菜很容易,但说实在的,还真不如家乡的一个小摊上做的好吃。就像你把臭豆腐用雅典的橄榄油炸了,盛在银盆里,洒上金粉,那吃起来的味道就不说难吃,也不会比用地沟油滚出来的好了多少。

这一道菜是盐焗鸡,是一只整鸡,被切了几刀,端了上来。大家都很客气,虽然眼睛都盯着大腿,筷子却只夹胸脯的部分——这样既吃着了好肉,也不至于显得太没礼貌。

陈可却没顾及那许多——其实他只要对大家和善一点,再学着欧阳一样装装可爱,不但没人会指责他,而且反倒要让着他吃,生怕他吃差了——他夹了一只鸡腿,放在了于雷的盘子里。

“你最喜欢吃这些没有高级感的东西。”陈可把筷子缩回来,在嘴里抿了抿,笑着说。


“你以为高级感是什么好的呀?”于雷大大地咬了一口下去,一边嚼着鸡腿,一边跟他讲自己过年的时候跟家里人去吃“红楼菜”的经历。

“那茄鲞,真就是用鸡油炸了,什么蘑菇,笋,各色干果子,拿鸡汤煨干了,再香油一收,糟油一拌……嘿,那叫一难吃!别说是鸡油,连机油味都吃出来了!你不信呀?下次我带你吃去!”

陈可就那么笑着听他讲,偶尔评论两句:“我也不要什么高级的,就一个什锦攒心大捧盒,要有个不错的园子,咱拿着上西湖石上坐着,吃,就满足了。”

于雷正说到高兴处,忽然瞥见张树正冲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笑,于是想起来,自己哪一次出去喝酒的时候和他说了跟陈可的事,虽没说得那么明白,而且半开玩笑的,但反正是半遮半掩地告诉他自个儿喜欢人家了。

想到这茬儿,于雷有点恼火:你小子也不是能置身事外的主,竟拿我取笑!于是决心也要让他面红耳赤一番。

“你不过去坐没事么?”于雷冲张韩努了努嘴,对陈可说,顺便拿斜眼睨着张树,他果然坐立难安了起来。

“什么意思?”陈可倒不是装,是确实没听懂。

“自己女朋友,冷落在一边好么?”于雷话刚出口,立马就后悔了。当时桌上正好静了下来,于是包括张韩在内的满桌人都听了个清楚。

只见张韩杏目微阖,一脸的嗔怒,把双筷子捏得紧紧的,把白饭在碗里碾来碾去,就像是在碾蚂蚁,也有可能是于雷。

这下可好,坐立难安的不只是张树,满桌的人都像屁股底下长了疱疹,左右来回地挪动着。陈可低着头,脸上抹了一晕胭脂色,他本是当即就要辩解的,但因这么多人听着,便也沉默了。

这几分钟于雷过得生不如死,好在不久便有人替他解了围,大家又这一拨那一伙地聊起来了。

“怎么了?”于雷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捅了捅陈可,小声地问。

“你瞎说什么呀!”陈可在于雷大腿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疼得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分了?”于雷歪着脑袋看他,尽可能用同情的颜色来填充自己的眼神。

“什么分了!根本没有的事!”陈可虽是压低了音量,但仍然加强了气音,以显示自己的的恳切。

于雷欲要不信,却想到陈可从来也没跟他眼前说过假话,便又不得不信了他。借着夹菜的机会,他贴到张树的耳朵边上:“你爽了。”

“彼此。”张树也假装往那边顾盼,低声说道。

陈可以为他是在看自己,于是问道:“什么?”

“我是说呀,”张树趁机便兴头了起来,“咱们该敬于雷一杯,刚高就了,又乔迁新居,是不是!”

“你给我坐!”于雷瞪了他一眼,他是宁愿陈可永远别知道这些事的,也没什么原因,他就是这么想的,大概是思维的惯性吧——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哄哄地举起杯,又放下。于雷偷偷往陈可脸上瞥了一眼,如往日般勾人心魄的笑颜;他赶紧把目光收回来,顺便从张韩的面皮上扫过,一脸的冰霜,如丧考妣。

“你们也搬宿舍了?”陈可说,“那我以后就不能去42楼了啊……还挺想念那里的。”

“不是,就我搬了……”于雷轻声说。
       

       
陈可心里有些疑惑,但想他必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后面还有了解的机会,当下便也不问了。

于雷发现人真的是不应该做太多的事,说太多的话,光这顿饭就吃出他一身的汗来,若再大点,还不定把他唬成什么样呢!其实大场面他也见过不少,在舞台上也颇有处变不惊的美名,可偏只要在这个男孩的面前,就畏畏缩缩的,瞻前顾后,怯懦的不行。

若是太在乎一个人,又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待自己,怕就是要这样的吧。

从家园二楼下来,大家便要互道东西了,陈可扯了扯于雷的袖子:“你有事么?”

他俩当时正走在大部队的后面,前面的人正堵在大门口,像是在商量是否还要安排些活动,又像是在酝酿彼此的道别,但主要的作用还是制造交通混乱。

“没有啊。”于雷其实压根也没去想自己是不是有事,张口就说。

“快走。”陈可压低了嗓门吆喝一声,俩人便呲溜呲溜地从后门跑出去了。

奔了一阵,都出了西南门,两个人才停下来,相视而笑。的确,陈可已经下了决心要做一个可以融入一般社会行为的人,可他好久才见到于雷一次,又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创意,便还是由着性子来了。

“这是去哪儿啊?”于雷笑着问他。

“你真没事?”

“真没有。”

“那咱去颐和园吧。”陈可在美国的时候便常想起那儿。

在这半年里,于雷曾无数次地想过,以后若再碰到陈可,甚或再和他成了朋友,决不会如往常般低眉顺目了,而且要表现得冷冷的,让他知道,自己在以前的日子里对他到底有多好。

  到如今,他才总算了解,若不是气急了眼,自己是哪怕一次也不能够做得让他难过失望的。只要是站在陈可的面前,于雷就有这样的觉悟。

“我是没问题,但晚上园子也不开呀。”他说。

“那咱们就往那边走走吧。”陈可指了指西门的方向。

他们就往那儿走了。于雷闻见他身上的气味,时不时地碰到他的手,惊觉当时的情动,还全在心头。这半天来,竟没有他伤感的机会,此时逮到了。

刚夏至不久,正是一年里日子最长的时候,尽管已经过了八点,天色仍有些清淡。吃饭前大家都去洗过了澡,惟于雷现在有自己的浴室,而且也怕自己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想到不该想的事情,便一个人窝在宿舍,和李明队上的几个哥们聊天。

陈可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该去拉一拉了,摸着都不顺。”

“我看着挺好的呀。”于雷说。

“你摸摸,比刚拉的时候差远了。”陈可把脑袋凑过来。

于雷刚把手抚过他的头顶,撮起了一把青丝,立刻便意识到自己是在西门附近,离欧阳大概不到两百公尺,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催着陈可进了校园。

穿过华表,越过贝公楼,后面直着便是一条极幽静的路,若深夜孤身经过,是要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的。

陈可舒服地呼吸着,在他附近,没有别人,周身是树,回首隐见红楼灰瓦,这样的空气,还是最适合他的。他很少对除了书本以外的什么现实的人或去处产生归属感,家人和故乡或许有一点,但断没有很多,远不及他在这里寻到的熟悉与惬意。

他真傻——慢说人家当时还是说自己喜欢他,即便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又怎么能舍得离开?!

于雷,你便是要我只欢喜你一个,只想着你,我也再不会离开你了,因为我也真是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让我再跟任何人说这些,也不能够了。

他平静得很,这些话他早就想过千遍,只欠还没有说了。

他看了看于雷,于雷也扭过头来。若是在以前,陈可一定会马上转过头去,不看他,但现在,他只是笑笑,没有躲避于雷的眼神。

于雷伸手捅了捅他的脸颊:“我刚才就想说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小梨窝?你是嫌自己还没法把人迷到死,又去做整形手术了么?”

“神经……”陈可有点心慌,他强自镇静了一下,再度培养着沉默。

“你现在还有喜欢的人么?”他终于开口说。

于雷后来琢磨了很久,才发现这句话里头还有个“还有”,那话说的便是陈可自己,但他当时没有想这许多,只是实话实说了。

“有啊,”他看着前面的路灯,“是我们院里的,也是男孩儿,你不会觉得我……”

“哦!不会!当然……”陈可赶紧否认,可心里已经乱了——他还有喜欢的人,但不是他。

“抱歉啊。”于雷说。

“什么?”

“那个时候……我不该说那些话的,”于雷站住了,扭头看着陈可的眼睛,“咱们还是好朋友,是吧。”

他见陈可傻站着,什么话都没说,以为他是呆了,或者没想起来自己说得是哪一茬,于是轻轻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我还是你哥吧?”

“那当然了。”陈可抬起头,依然笑着,可笑得苦涩,笑得想哭,只有他自己知道。

于雷伸手摸了摸他的小梨窝。

“真可爱。”

他们便往前走了。
       

       
65、陈可

你若说这世界上有美丽的错误,我不大信,毕竟错误总是一种负面的价值判断,美丽的,那大概终究不会是错误。

但错误和错误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做数学题。错便错了,如果是看着考卷木木楞楞地发呆,死活证不出来,不得以只好拿几个公式来胡写,那便也没什么,若是因此落了榜,那也只能认命,怪自己才学不够。

如果是明明会做的题,但在前头把时间耗得太多,来不及做了,那心境便会大为不同。乐观的会想着下次一定就能吸取经验,考得更好,毕竟不是自己不会做;悲观的便会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能把肠子都悔青了,几天不敢排泄。

但若是这样的情况:明明会做的题,又有的是时间,却楞认定那是道理科题,自己不该做,直到人家来收卷了,没法再写了,才突然看见题上有行小字写着:20分,必答。若真如此,该生当时轻则内伤,重便立刻要上吊自尽了。

陈可没有上吊,但心里的疼,却没止没休。

他现在又成了于雷的弟弟,成了他的好朋友,但他却真得糊涂了。

他本来想着:要重新成为他的朋友,要重新回到他身边,和他说说笑笑,这是目的,是器;至于要喜欢他,要只喜欢他一个,要包容他对自己逾越正常伦理的感情,那是手段,是用。

可现在这个器用之分的命题被残酷地推翻了。他不需要接受于雷对自己的爱,也无需去喜欢于雷,便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的,重新成为了他的兄弟,他的朋友,可他却失落了,不满足了,受伤了。

陈可忽然明白,这一阵子一直让他开心莫名的不是重新和于雷成为朋友的可能,而是自己决定要跟他说:我也喜欢你。

因为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所以只要说了这句话,他们就可以彼此喜欢了!

他为之高兴的,原来是这个。

可如今已经不能了,至少他不能再说:我“也”喜欢你——因为于雷已经不喜欢他了。这都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活该。

在陈可回来的那天晚上,于雷就跟他说了那个孩子的故事。于雷谈到他的口气,温柔得让陈可绝望;他们住在一起的事实,愈发反衬着错误过后一个人的凄凉。

因为不能回到过去,所以没法弥补;因为没法弥补,所以让他看不到未来。

今后,还会有另一个人,让他为之如对于雷般的动心么?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像他理解于雷那样理解对方,要像他关心于雷那样关心对方,要像他想念于雷那样想念对方,那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用到喜欢这个词了,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于雷那样理解过他,没有一个人像于雷那样关心过他,没有一个人像于雷那样想念过他,也不会有。

但那不是于雷的错,而且他仍然是陈可从小到大唯一的兄弟,是他最信任、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朋友。对这样的一个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祝愿他幸福,并且时刻准备着为了他的幸福而付出,甚或牺牲。

抱定了这样的主意,他也倒坦然了。

他不但重新拥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美国人说的soulmate,而且明白了什么是喜欢,这个他本来永远都没法弄明白的单词。

也许,那应该叫做:

爱。

新学期上来,陈可归队了。

他在棒球队受到了英雄式的欢迎,因为一件很不寻常的东西,现正在每个队员的手上传阅——一只铃木一郎签过名的棒球!

铃木一郎是全亚洲每一个棒球爱好者都不会陌生的名字,他在很多人的心目里几乎就与神划上了等号。这颗珍贵的棒球是TOMO在临走时送给他的,陈可起先不肯要,但TOMO非常坚持,说自己常在美国,又是日本人,要这种东西的机会还很多。他于是收下了,用手帕认认真真地裹好,放在了行李箱的内层里。  

不但如此,陈可现在还是全队唯一受过正统的日式棒球教育的人,而且又曾经和真正的美国球队对垒过,于是在社团中俨然成了神话级的人物了。

确实,不是单说的,陈可这半年来的技术的确突飞猛进。游击手是一个相当需要灵感和意识的位置,光靠死练是练不出来的;要培养一个游击手,最好的方式就是多与高水平的队友参加比赛,他们会用声音,用动作,用眼神来告诉你缺陷在哪,又该如何成长。
       
       

       

因此,他现在就成了队里不二的主力游击,负责游击技术的教练,同时在主教练的指导下练投,往万金油的方向发展——哪缺上哪,指哪打哪,增强队伍的机动性。

那天他们在外面租了一个场跟华大比赛,两边学校的人都来了不少,于雷也带着欧阳寒来看。这两个人对棒球一无所知,估计就只是来瞧穿着紧身衣的帅哥的。

陈可在比赛中果然出彩,不但在自己的守备位置上打出了两个极鼓舞士气的双杀,而且在打击上也表现出了过人的素质。若不是华大那边在三垒的位置上上了一个极有水平的日本留学生,比赛本是毫无悬念的。

九局结束,京大获胜。敬完礼,陈可一边擦着汗一边往球场边缘走去。于雷正和欧阳站在那儿,冲自己挥手。

陈可之前还从没见过欧阳,但他长得倒与自己所料相差无多。于雷昨天晚上发短信说要带着欧阳一起来,陈可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在回信中热烈地欢迎了一番。今天在场上,他打得特别奋发,像是跟谁较着劲似的——哼,即便他下场打棒球,也绝不会比我强!

到跟前了,他看见欧阳左手中指上戴着枚戒指,幽幽地闪着银光,挺漂亮。再一看,于雷脖子上也挂着一个一样的。

他想必是真得很喜欢他吧,陈可悲伤地想。他现在又多明白了一件事——关于定情信物。他以前老觉着那是电视剧教给大家的戏剧桥段,有理性的人是不屑一顾的,但如今他懂了,那便是一种约束,要把对方拴在自己身边,并且吓走觊觎美好恋情的偷猎者。项链也好,戒指也好,甚至是表,不都是这个意思么?圈一圈,挂住,然后牵着走。

若他现在做了于雷的情人,一定会立马撺掇着他把这个戒指扔了,而且自己还要破费一番,买一个更好的给他戴上。

他心里于是更没了滋味,原先的一点胜利喜悦,早已被冲刷得干净

“戒指不赖。”陈可低头看着欧阳的手。

欧阳笑了笑,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晃得他有点眼花:“于雷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哦,什么时候?”陈可一边问,心里想着:这戒指未必能有Replay的仔裤值钱吧,但那有什么用呢?我现在终究只能和挂在屁股上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而他却在他的心头肉上!

“今年4月。”欧阳答道,于雷在一边东张西望,似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

“哦,那你比于雷大呀,怎么叫他哥呢?”陈可想起来于雷当年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再不认别的弟了,心里于是有些恼火。

欧阳愣了一下,有些不高兴。

“我看起来老么。”于雷笑着在一旁补充道,看来他还是听着呢!

“那边大概要集合了,”陈可看了大部队一眼,说:“你们先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聊。”

陈可看着他们一起转身,离去。他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吃醋的资格,但毕竟还是有些不快,收拾球具的时候便有些赌气,把棍子手套的乱扔。

“这还不高兴呢!”他回头看时,却是师兄,手里拿着他的手套,递了过来,“怎么了?”

“没怎么。”

师兄往于雷和欧阳去的地方看了一眼,没说话,走开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觉着自己今天的想法很不应该,很龌龊,好像总想要效法楚霸王,取谁而代之似的。

Your time has gone. 他对自己说。

他本可以属于你的,但那时候被你错过了,如今,他属于别人。

陈可,如果你希望他快乐,就应该祝福他喜欢的人也快乐,他们在一起快乐。若你只希望于雷快乐,却不希望他喜欢的人也快乐,那便是口是心非,属于无耻之耻——无耻也;若你再进一步,只希望于雷和自己在一起时才快乐,那就真的“是禽兽”了。

他的上铺有了动静,陈可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已经一点多了。于是赶紧翻了个身,佯装熟睡。

他听见何进从床上坐起来时沉重的叹息声。接着是下床时挤压踏板所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落地,穿上拖鞋——一片寂静。再接着,他轻轻地拖动椅子,坐下时木板激烈地碰撞钢条,“卡嗒”一声。

陈可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回头看去,三魂六魄顿时被惊走了一半。何进正圆睁着眼睛,瞪着自己。
       
       


“你干什么?”陈可的口气里带着惊惧。

何进也没有说话,站起来,开门,走了。

若不是刚才被提醒,陈可差点不记得了——在这间宿舍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异类。其实去年的那件事他大抵都已经忘了,谁没有嫉妒过别人呢?谁又没有做过坏事?一时动错了念头,做错了事,在任何人都是难免的。再说,那个事故最终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面的结果。几门课的老师听了他悲惨的遭遇,又看他学得确实认真,考试也都还答得上来,便都给了不错的分。

但他却还是那样看着我!莫非我不记恨他,他还要记恨我揍他一拳不成?

那一宿他都没睡踏实。第二天起来,跟张树他们说了,张树摇了摇头:“还没跟你说,这真越来越古怪的不像了!我看真得申请调个宿舍,不然非得出什么事不行。”

“这半年几乎就没听他说过话,跟谁都不说。”海斌也在一旁插话。

陈可看着眼前的凳子,似乎又想起来了那上面曾经坐过的人,和他非人类一般的眼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在那样的事在陈可发现之后便没再发生过,也许是发生过,但他不知道而已。

光华大三的课程也还是挺紧的,而且陈可上学期在美国修的学分中只有六个可以转成京大的学分,因此这两个学期都得多选些课,以赶上毕业的进度。

大概诸位还记得,当时在机场,与陈可一同回国的交换学生中,有一个京大模拟联合国的负责人,是于雷认得的。模联在京大算是数一数二的精英组织,是哈佛模拟联合国组织的成员。该组织每年都要在世界各地的顶尖大学里举办模拟联合国大会及其他各种活动,它的游戏规则很独特:每个国家的学生要代表另一个国家出席大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各国的年轻人充分了解彼此的立场,实现交流的目的。

今年十月间,模拟联合国大会将在莫斯科召开,抽签之后,中国学生今年代表的是美国,也就是说,将站在美国的立场上参与“联合国”的“外交活动”。大会结束后,还有一个经济全球化的研讨会,组织请到了一位在非对称信息领域极有建树的大师来作名誉主席。

难得代表一次大国,又正好挨着京大出马,模联于是卯足了劲要为代表团选拔优秀人才,为“国”争光。负责人想到陈可的专业和英语水平都不错,他在美国的老板又和大师有些师承关系,便和他联系,邀请他作为“技术官员”随团出行,并且要负责在研讨会上发表一篇有水准的演讲。

陈可答应负责起草演讲稿,也可以参加研讨会,但发表演说的事情,还是坚决地推辞了。负责人听后大喜,心想还有这样的好事,居然有人放着现成的风头不出!自然一口应承了下来。

京大模联是个极端封闭性的组织,出行人员一般都由核心成员内部投票确定,也很少接纳组织外的人员随行,但这次既然是大头目的推荐,大家自然也就无话了——说实在的,要让没有英文专业写作背景的人硬搞篇学术性很强的演讲稿出来,确实是有难度,因此大家也都巴不得有人来把这个苦差使担了,牺牲一个出行名额,也是个不错的权宜之计。

但这份被施舍的极大尊荣,在陈可而言,无非是一件沉重的工作罢了。他能够说服自己去和这些人打交道,也不畏工作的劳苦,但要他享受这种过程,那实在是强人所难。就像是把猫的牙齿全拔了,指甲剪光,整天跟老鼠塞一屋,它收拾不了人家,久了,或许也能相安无事,但心里那个不痛快劲却总是难免的。

这一天,他抱着一大摞资料走进了图书馆南楼的自习室。一走进房门,陈可就不自觉地笑了,或是想到了在这里的哪一个晚上?

他喜欢这里,总愿意来,为的不过便是他曾经在这里等待过别人,别人也曾经在这里等待过他的那份温暖。

陈可径直走到了自己从一大早就占下的位子上,把资料码到一块,坐了下来。因为时间的关系,京大的学习高潮还没有到来,前前后后都还有不少空座。

窗外的秋已经渐渐成了气候。大多数的叶子都还结实,挂在树梢上,挑染着天色,那些不经吹的,便都已铺垫在了人们的脚下。
       

       

昨天起来,大家的身上便都加上了一件秋衣,陈可也不例外。他身上的这件衣服是在美国的时候买的,沿着袖子标志性地延伸着两条竖道道,一直到袖口。自习室里,上百人喷吐的二氧化碳已经几乎快要发酵,他觉着有点闷,便把衣裳的领口一直开到了胸前——他虽是单穿的,里面再没有什么遮拦,但反正是坐着看书,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写写日记罢。他从书包里掏了一个褐色封面的本子出来,上面印着京大字样,是哪一年里学习单项奖的奖品。

刚写上日期,记录好天气,便有人拍他的肩膀。陈可赶紧把日记合上,往后看。

“一进来就看到你了。”来者说。

“是么。”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把资料往自己身边挪了挪。这个动作因为以前重复过太多次,已经很熟练了。

“你穿成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来捅他的小梨窝:“是准备陷落哪一处良家的妇女呢?”

陈可把拉链往上拉了拉:“如今良家妇女该陷落早就都陷落了。倒是你没事瞎遛哒什么?不是已经陷落了一位了么?”

来者坐定了,笑眼瞧着他。这一位,便是于雷了,他现在正和陈可坐在他们常坐的角落里,左前方,便是一大片窗。

“你别不信,我可是被陷落的呀。”于雷一边掏出手机摁着,一边说。

陈可偷偷地往他手机上瞥着,却又不敢细看:“给你们家小寒发呀?”

“不是,”他摇了摇头,“而且我也不叫他小寒。”

“那叫什么,难不成叫心肝儿,蜜糖儿之类的么?”

“我撕你嘴啊~”于雷又拿手过来捅他的梨窝,貌似对陈可的这一处新景点十分感兴趣,“就不告诉你。”

“稀罕呀!”陈可少住了一会儿,又评论道:“‘撕嘴’这词说出来是过瘾,但是没法细想。把嘴撕了,且不说被撕者从此没法看,就是撕人的,怎么又能那么轻易下得了手?你想,颦儿要真去‘撕’宝玉的嘴,那可不难看么?”

“凭什么就是颦儿撕宝玉啊,明明就是宝玉撕颦儿么!”于雷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陈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套到他们俩头上了,一时间高兴得很,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玩他的拉链。

“你写什么呢?”于雷朝陈可的日记本上瞟了一眼。

“写你的坏话呀,刚算了算你一共陷落了多少良家妇女。”

“我真得撕你的嘴了!”

“颦儿不乖。”

“你不知道颦儿不光撕宝玉的嘴么?”

两人对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笑了起来。

“史大姑娘。”

“你才屎大姑娘,你哥哥是屎克郎,你姐姐是臭大姐……”

就在于雷真个动了手,去撕他嘴的时候,陈可突然发现对面正有几个人对他俩怒目而视,这才觉出自己刚才的声音有多响,赶紧面红耳赤地挣脱了出来,佯装认真看资料了。

陈可是如此怀念有他在身边的感觉,那种踏实,自在,快活……他真想跳到上帝的表盘上,把十点半拿去,就让今天的图书馆没有关门的那一刻……

“真是,吵得你都没看了东西吧?”

图书馆终还是闭馆了,于雷替他抱着大部分的材料,两个人慢悠悠地往陈可宿舍的方向走去。

“哪儿话,我巴不得有个借口不去看这些玩意呢。”

“潇洒!那你以前那会儿还净拿4.0!现在你借口又少了,岂不是门门都得拿100才成啊?”

“是啊,以前的借口多……”陈可说不下去了,他怕再说下去,唯一找不到的借口,就是如何去原谅自己当时的懦弱和愚蠢了。

Alas…

英语里又一个词叫做mind-reader,是形容那些能读懂看透别人心思的人。这实在是不容易做到的。

陈可。他在能看清别人心思的时候,看不清自己的心思,在能看清自己心思的时候,又未必能看清别人的心思了。

若他既能把握得住自己,又能看得穿对方,那他不仅早已无数次地和于雷共浴爱河,而且,他就成为神了。

但因为他不是神,也没有一点点成为神的可能,所以他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便只是一个少年罢了,常常连解人意都做不到,更称不上善了。因此,不要对他过于苛责。

就像时间可以告诉他什么是爱那样,他同样需要时间,来懂得是否去爱,如何去爱。

错误固不会是美丽的,但如果错得好,错得透彻了,那便足以教导人成长。若如此,或许等到之后再来看它,就真得会变得美丽些,也说不定呢。
       

       
66 于雷
那天,于雷本来跟欧阳说好,自己去图书馆占座,让他先洗澡,待会儿来找自己的。

可这个计划却没有被执行。于雷终于开始严重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在背叛的路上渐行渐远了。

大图书馆。他习惯性地走上了四楼,一拐,进了自习室。

又是习惯性地,他脖子一拧,往右边的角落里看去。这样的动作,他通常是要找一个人的,而这次,那个人居然就坐在他所看之处!

天!陈可!于雷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质疑着自己的视力。

真是他,穿着一件Adidas的运动上衣,领口拉得低低的。于雷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几乎就在同时,他决定今晚要留在这里了。

我这样也不算对不起谁,只是为了重温一下往日的情谊而已,于雷安慰自己。他掏出手机,给欧阳发了短信:自习室没座了,我回宿舍去看看,完了就回家。

可等他真坐下,那便不是重温了,而分明是在继续。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只要一坐在陈可旁边,于雷就常常妙语连珠,有时候把他自己都能佩服得够呛,话还没说出来自己就先笑了。至于说了些什么,他倒记不太清,只是觉着这样的一个晚上,很好。

他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发言水平一旦靠近了陈可,就会自然提升呢?他的结论是——陈可的话里有些特别的东西,是能够引导他的。

那种特别的东西大概便是一些黑色的趣味,一些反讽的机智,一些痛快的自嘲。大概便是这样。
2008-7-7 17: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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