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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文][言情]《别让相思染上身》[12章全] 作者:席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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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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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7-5 02:57:38

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五十一本了耶!

  我承认有时候我很固执,也很难缠。

  常常对同一种题材有一写再写的欲望,总是有源源不绝的想法想加诸在相同的题材上,希冀能表现出全然不同的风景。所以喽!就来了这一本。

  这是我的第五十一本书,我的生活也自此不同。

  比如说,我搬家了。

  比如说,抽屉里那一大叠稿纸终於用罄。

  比如说,我开始完全使用电脑写作。

  通常每写个十本,不免要吆吆喝喝地大声嚷嚷,张扬得活似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似的。但这次交出了第五十本稿子之後,竟「熊熊」给忘了!忙到昏天暗地的我,那时只想睡个八百年,最好不必再醒过来,哪还记得自已现在写的书是编号几呀!

  我要睡!不想面对那堆搬家後因赶稿而仍未整理好的杂物。

  给我睡!不要提醒我有什麽东西得做却忘了。

  睡睡睡!人家要睡啦!反正套书这种东西不适合加入太多私人的小玩意儿,我就别忙了吧!ㄜㄜ困比较实在啦。

  所以,嘿嘿!极之不小心的,第五十本书非但没有普天同庆,还不小心成了寂寥的句点。

  虽然有点哀伤,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对不对?来,跟著我擦乾眼角想像中的泪水,一同迎向光明璀璨的二○○二年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让它随著冰冷的冬天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吧吧……

  写了五十本、写了九年。老实说,要不是因为创作,我的岁月不会这麽明确地烙下痕迹。

  已经忘了童年的点点滴滴,顶多还记得一些特别快乐或特别悲伤的事;也忘了求学时期或尚未跻身作者之林前在想什麽、念什麽、盼什麽,片段的画面总停格在一些脸谱,或我自己的梦想上。

  我的梦想实现了!而且幸运地延伸至今,仍能创作;仍能让一部分的知音产生共呜,这是非常幸福的事。

  我的朋友远扬了!她们定格在我生命中的上几个段落,没有下来;而我亦然,在她们的记忆中沉寂,逐渐磨灭……

  生命是不断地相聚与别离,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们有遗忘的本能,在岁月的风化中,逐一擦掉对过住的记忆,遗忘那些曾经对你很重要的脸谱与很重要的事。多年後偶尔想起,只余一抹淡淡的思念舆感伤,不会记得当初是怎麽不再联络的。

  时光抛掷在脑後,而我们不断地向前跑,迎向未知的人生,去遇见新的人、新的事。或许,以著一种期待,我们将会在陌生的地方重逢熟悉的故友。我是这麽想的。因此我总是乐观的时候多,善感的时候少。

  有时,站在自已写的书前,那塞了一排书柜的模样,除了有自我陶醉的满足感外,也有著叹息--我的青春呀!写在这里。

  一本一本的小说成了我的日记。

  翻著《四月天又何妨》时,我看到当时那个想笔名想到要抓狂的自已。

  嘟嘟嚷嚷著干嘛非要笔名不可呀?我只想写五本就收山,用本名纪念一下不行呀?!不然以後子子孙孙怎麽会相信那是我写的呀?!

  看到《戏点鸳鸯》时,脑海中清晰呈现当时决定封笔的心情。我给自已的理由是:文笔差、见识差,能写的已经写完了,我的作家梦已完成,走人也!不过终究是没走成  我还杵在这里就是证明。

  《抢来的新娘》里有我国兽般的心情,不要只是个俏皮风格作者;不要被定型,我想知道我能发挥的极限在哪里。成功或失败的两端,除了好胜心与自尊心,我能损失的其实也不多--那时我是这麽想的。

  已经写那麽久了哪……

  五十一本的漫长路途中,有人加入;有人离去。

  还是那句老话--

  谢谢喽!大家。

  *****
  
最近异常迷恋上夏宇。

  我一直是喜爱新诗的。席慕蓉是我少女时期愉悦的回忆,而夏宇则是成人领域里的必读。

  夏宇的诗很少,出版品也是难寻。但是只要你曾阅读上一首,很难不沦陷的!像吸食吗啡般上瘾;也像被浓浓的浸渍,再也不想看别的了。

  这是她的<就>--
  就这麽走了
  留下一句脏话:
  「我爱你们。」

  这是她的<甜蜜的复仇>--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乾
  老的时候
  下酒

  这是她的〈南瓜载我来的〉片段
  十二响的钟声
  最後一声,他眼里的辉煌骤减
  由兴奋的最高处跌落的声音:
  「12点了,根据童话,」他说
  「你该走了。」
  「当然,」我说,惊慌,力求
  镇定:
  「我应该逃走,然後
  遗失我的鞋。」
  「随便你,老实说
  那对我并没有什麽分别。」
  「不,根据童话,你应该
  爱上我的鞋,终於找到我,
  然後我们过著快乐的生活。」
  「不,我改变主意了
  --我疲倦了。」
  「对我?」
  「对童话。」

  还有许多许多,如果你喜欢,就自个去找来看。喔!找到的话顺便来信分享更好,因为我手边没有她的完整版。

  如果我能写诗,我希望我是夏宇。

  幸好我不是诗人,也从不以此为志,要不然没有夏宇诗才的我,一定会忌妒得头发都白了、脸也绿了。

  ******

  生命总是这样的,丢在後头的是回忆;前方是未知的期待。因为还有大多的遇见等在前方,所以无暇频频回头酝酿对逝去的伤感。

  我还是要向前走,期待著前方,期待著遇见。

  或许是有趣的新朋;也或许是睽违的故友。

  从这五十一本开始,全新的一页。

  我将遇见谁呢?
2008-7-5 02:5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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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一章

  生命中总是有太多的不得已,有时候我们往往必须克制自身最最想望的来成全大局。哈!大局……

  大局是什麽呢?对最重视的人给予最好的安排,让他无牵无挂,然後无知无感、顺顺畅畅地迈向他的理想,得到他的成功。然後,我,笑看他的成功,流著自己的泪。

  这世上笨女人总是多,也不少我一个。不是吗?

  ******

  「呀!又是周末了,真无聊。」林瑶芳伸著懒腰等打卡。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八
  分三十秒。「等会一起去吃饭吧,怎样?我有堡仔饭的折价券。」她踢了踢隔壁的椅子问著。

  朱月幽从一大堆数据中茫茫然地回过神,睁著一双充满血丝的大眼,先看看打卡钟上的时间,再看向邻桌的同事问著:
  「要下班了?这麽快。」时间总是不够用,怎麽才坐下就要下班了。

  「什麽快?等了老半天,时钟指针还是没爬到十二点!我的青春就是这麽给催老的。」林瑶芳哀怨的眼光瞟了瞟隔壁区的那群年轻小姐,低下头自怜。

  呜……曾经她也这麽青春洋溢过呀!

  朱月幽闻言一笑。又来了!每次一到周末,瑶芳总要哀怨上一次。其实也不过就是穷嚷嚷,要真羡慕别人有约会,她早应允去那些吃也吃不完的相亲宴了。她们这种三字头或即将迈入三字头的女性,自有节目热闹。

  「月幽,吃完饭我们去看场电影吧!」她扬了扬手中的电影招待券。

  「恐怕不行。」朱月幽露出抱歉的笑道:「我今天得加班,工作还没做完。」指著手上还没归纳整理的会议资料。

  「工作永远没有做完的一天,你这是在拼些什麽?这家公司又不是你开的好不好!与其在这里浪费青春,还不如及时行乐。」林瑶芳伸手要抢她手上怎麽看怎麽碍眼的工作。

  朱月幽将资料藏在身後,没让她抢成功。耳边听见下班钤声扬起,她起身轻推著林瑶芳往打卡钟走去。

  「你一定肚子饿了,快去吃饭。吃完饭就从那些爱慕者里找出一个『柴可夫司机』看电影去,你知道他们正殷切期盼你的召唤的。」

  林瑶芳艰难地回头,不时还要接著朱月幽代她打包并且递过来的包包用品等杂物。她不死心道:
  「你加班做什麽嘛!年终考绩没什麽大不了啊,基本上只要没出过什麽大错,都会有好分数的。你这麽拼,年年拼个优等,也不会多多少奖金。更可怕的是只会招来更多工作耶!」

  身为「东皇集团」的员工都知道,这公司虽然有优渥的薪水与福刊,但是也都擅长「挖掘」员工们物超所值的能力。基本上来说,这公司里愈高层的职员,愈是工作狂;平均一天工作十二小时,进入旺季时,以公司为家更是家常便饭。

  能够赚大钱是很好,但也要有命去花。何况她们这种小秘书平常就已经忙到不可开交了,一旦考绩飙到优等,往上调升为某高级主管的专任秘书,到时除了得住公司之外,还要不时上医院度度假。林瑶芳早就绝了当女强人的蠢心愿,身体健康最重要啦!所以她不能理解月幽干嘛这麽拼,她看起来明明就不是对事业有强大企图心的人。

  朱月幽已将她推到电梯门前,温文地笑道:
  「快去吃吧!祝周末愉快。」

  电梯正好下来,一群人蜂拥进去。挤挤塞塞的动作中,一群人热热闹闹地道再见,也将林瑶芳的身影与声音彻底吞没,电梯合上。

  *****

  将资料汇整到一个段落,朱月幽才有空坐下来吃第一口鲁肉饭。

  偌大的秘书处还有两个人跟她一样留下来加班。有人得过且过,也有人力争上游,而男性又比女性多了一份对事业的进取心。她不是长袖善舞的人,所以不太去特意耕耘人际关系。而通常留下来加班的人也是相互竞争最激烈的对手。她知道他们想要什麽,他们要的正好也是她进东皇这三年来的目标--
  升任到三十四楼,成为总经理室的高级秘书或特助。

  一样是高升的心,目的各自不同。不为钱、不为出人头地,她的心愿……很小、很小。

  「小朱,你吃饱了吗?」秘书处处长抱著一叠文件走出来,看到她的便当仍是九分满,转而走向另一工作区的人问:「小陈,你有空立即整理这份企画部的会议重点吗?」

  被点名的人站起来接过。

  「我有,晚上可以赶得出来。」

  「那不行,上头两点要。」处长俐落抽回文件,再看向另一位加班者。「小粘,你呢?」

  小粘摊摊手:
  「我手上有两份文件必须在四点以前完成,业务部打来叮咛两次了,说是要带到客户那里开会。」

  朱月幽走过来道:「我来吧。我这边的工作比较不急迫,只要赶得上星期一的早餐会报就行了。」

  处长只好点头,吩咐道:
  「先吃完饭再工作,身体顾好才有升迁的本钱。」

  「我明白的,多谢处长。」

  看著这三个爱将,处长忍不住道:
  「上头秘书缺得凶,你们全有机会在明年升任高级秘书。我想你们也知道想坐那个位置的人实在不多。平均每三年折损一位高级秘书的情况让大夥都不愿争取太好的考绩。董事长、总经理、协理那边都有出缺,不管你们调任哪里都是前途看好。想要有光明的前途就要有健康的身体,你们要明白。」唉!这种老生常谈,十四年来都没变过,但是真正听进去的又有几人?害她长年处在训练人才的情况中,眼睁睁看辛辛苦苦拉拔出来的人才就这麽化为流星消失,真是心痛呀!

  小粘闻言从工作中抬头,问道:
  「洪姐,听说今年有不同的方式,不只要从秘书处挑,也还要对外挖角,是这样吗?」这种传言让他们心中志忑。彼此的竞争已经够激烈了,现下还得与外来者争。

  处长点头:「你的消息很灵通。没错!高级主管们一致认为专用秘书的耗损量太大,是希望向外借将。不过那并不损及你们的权益,只不过以後多了一些外来的竞争者罢了!实在是我们培训不及,想上去的人又不多。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也能在上头脱颖而出。」

  小陈摇摇头,道:

  「多一些共事者并没有差,只是那相对会减少我们争取到总经理室的机会。」大夥心知肚明,到总经理室才是真正进入决策核心,算是真正被重用。

  处长有点头疼,这件事一直没谈开就是不想太早让爱将们之间的竞争变得白热化;而且她也不想那麽早对这种事伤脑筋……可是照现下看来,她是没那个福气挨到过年後再来面对这个难题了。

  「好吧,你们先直说你们想去的体系。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每个体系虽然都有两个职缺,但是我不会让你们进同一个体系去自相残杀的。」上头的竞争非比寻常,每个人都想求表现、想力争上游被重用,难免会互相践踏争取自己出头的机会。她一向避免这样,所以在人事举荐上都做分开的安排。也许这些人以後终须要斗争厮杀上一场,但是至少不要是还在求表现的阶段。

  「我想去总经理室。」小陈第一个道。

  「我也相同。」小粘声音相同坚定。

  朱月幽没有开口,像是陷入一种思索中。

  「小朱,你呢?」处长问。

  在三双眼睛的注目下,她笑了笑道:
  「我都可以,董事长室或协理室都可以。哪儿都有表现机会的。」

  「能这样想就好了。」处长松了口气般的微笑。「那接下来你们两个好好表现吧!我会从你们其中一个挑一位进总经理室。」

  不再多耽误下属办公的时间,处长回自个办公室忙去了。

  即将成为竞争对手的两人齐看向朱月幽,小陈坦言道:
  「你很奇怪。」

  「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还是你认为在任何体系都能出头?」小粘认真地讨教。总觉得这位安静的同事不像有什麽事业心。

  「我是这麽认为没错。」她点头,一迳地笑,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模样。「到哪边工作,事情还是一样多。不是吗?」

  小粘不解:

  「既然如此,你争取往上调是为什麽?」

  为什麽?她仍是笑,语气淡淡的:
  「想以秘书的身分看看各种风景呀,有时换换上司、换换楼层与办公桌也不错。只想这样而已。」

  怪人!他们的双眼忠实陈述出心中所想的。

  办公室恢复安静而忙碌的情状,没人有聊天的心情。

  她坐回位置上,嘴上填塞著食物,手中翻阅方才处长交付的急件,想著要怎麽归纳整理。

  三年了呀……

  二十八楼到三十四楼之间的距离竟是那麽遥远!教她爬了三年,才终於接近。当然,她暂时无法到三十四楼了。不过那其实无妨,她想见的并非那个号称「东皇第一黄金单身汉」的男子,而是……而是……

  某个让她想到、念到几乎心碎的人儿呀……

  她必须上去。只要上去,就有机会看到「他」!不管是到三十四楼、三十五楼或三十三楼都无所谓的。她只要看到「他」,只要「他」就好了呀!才不想看什麽黄金汉呢!那个人人仰慕的男人,就让其他女人继续去仰慕到地老天荒吧!

  谁--在--乎!

  ******

  东皇集团总部位於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的一楝新颖大楼里。这楝大楼共有三十六层楼,一到二十五层隶属「东皇饭店」的范围,之上才是东星集团。东皇以产物保险起家,後来转投资於饭店与金融业都大有斩获,三十九年下来,虽曾有几次面临财务周转不灵的危机,但是仍挺了过来,亚洲金融风暴没能击垮它,全球性的大萧条也让它平安撑过。乘著台湾经济奇迹起飞建立基业不算什麽了不起的事,但是要屹立不摇近四十年可不容易。何况还蒸蒸日上呢!

  这是创办人房律龙最津津乐道的事。当亚洲各大财团都趴倒在金融风暴中倒地不起时,他是少数里几个撑得比较轻松的人。还有不少人向他讨教取经呢!连经济部也请他去演讲、开会。他不认为创业成功有什麽了不起,成功与失败之间各有一半机会,但是要维持成功就非常不容易了!而且还维持那麽久。如果幸运的话,他甚至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公司规模比现在更壮大一倍!

  早年,房律龙是一个律人律己都严的上司。那些跟了他一辈子的下属,不客气地封他个「阎罗王」的绰号,来安抚自已被奴役了一辈子的怨气。房律龙性情坚定、跋扈、严厉、暴躁,公私分明并且不近人情。这使得他的四次婚姻都以仳离收场,也没生下一儿半女。不过那也无所谓,他这一生的时间都花在事业上,也实在是没空理会那些养育教育的事;与其生了没人能教养,还不如别生的好,再说他对那些吵死人的小恶魔向来保持十丈远以策安全。何况以房律龙孤儿的身世来说,上无长辈叨念著不孝有三的威胁;左无亲、右无戚的,他压根儿没领受到传宗接代的压力。他没有那种非要自己骨血继承事业的观念,用人唯才是他成功创造出东皇事业集团的重要原因,当然就不会放任庸才去败掉他毕生的心血,亲生的儿子也不行!

  曾经,他对挑不到接班人的忧心高於对全球经济衰退下该如何因应的苦恼。他现在七十岁了,在十五年前他便开始寻觅人才。核选每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中阶主管、注意每一个部门里表现最出色的员工,并要求跟随他三十年以上的八名公司大老举荐人才。那阵子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元老们都给他操进了医院避难,而且还不许他探病,怕他又要继续奴役他们那一把老骨头。如此这般的搅和了几年,也许是老天终於听到了八大长老们的祈祷,让救星从天而降--

  八年前,一个飘著细雨的下午,心情烦闷的房律龙从高尔夫俱乐部出来,一时不想回公司加班,便吩咐司机随便开车,就在郊区绕绕好了。司机老刘跟了他十几年,是了解他脾气的,遂将车往山中小道开去。最後停在一池野生的莲花田边,让老板撑伞下车散散步。

  房律龙沿著莲花池走来走去,走来又走去。眉头紧是愈皱愈紧,心情是愈加的暗沉,几有破口大骂以宣泄之态势……

  「嗯呀……拔吧……」模模糊糊的嫩声。
  以为是老刘在他背後装可爱,房律龙一只老拳差点挥过去,猛地转过身却没看
  到人。老刘早按他的吩咐去买热茶了,所以身後不该有人!

  一片半人高的杂草长在莲花池周围,雨声之外、草堆之内依稀有著隐隐的窸窣声。是什么东西?小动物?人?鬼?正兀自猜测惊疑时--
  「爸吧……阿痛痛……呜……」

  那嫩嫩的声音再度传出,这次听得很清晰了。没错!有人声。而且是小娃儿的
  声音!在这荒郊野外哪来的小孩子呀?!

  房律龙左看右寻的,就是没看到附近有人家。十里外有间山产店,但他不认为
  店家会让自家的娃儿爬来这里玩--未免也太远了,爬到腿断也爬不到吧!

  嗯……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要不要拨开草丛,揽下这可能的麻烦?

  轰隆!

  细雨一下子转为大雷雨,房律龙咒声连连地冲向草丛里。

  这下不救也不行了!他再怎么铁石心肠、再怎么讨厌小孩,也不至於狠心到眼
  睁睁看一个小孩被大雨浇去一条小命。狠狠地伸手一拨--

  从此注定了他沦陷的命运,再也没有翻身的一天!

  他遇到了一个天使般的小娃儿。

  ***********

  「她哪来的?」大老甲问。

  「我的女儿。」毋庸置疑的口气。

  「你以为我们第一天认识你吗,房老大?你连个养子都没空收养,哪来的时间孵出这么漂亮的奶娃儿?」大老乙完全不信。

  「何况,她给你当孙女儿都嫌糟蹋了,还女儿呢!」大老丙闲闲问著:「听说你让老刘送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去医院急救,不会是你看人家的女儿可爱,就唆使老刘把人撞晕,好趁机抢别人的女儿吧?」

  「我是那种人吗?」房律龙下客气地打掉每一双企图伸过来偷摸他怀中可爱娃儿脸庞的狼爪。「要不是我好心救他一命,他就只好躺在荒郊野外流血致死了。所以我把他的女儿收来叫我一声爸爸不为过吧?」

  「你是有当上匪的本钱,但也要看看人家接不接接受呀!」大老丁苦口婆心。眼巴巴看著漂亮小娃儿的苹果脸鲜嫩欲滴,就是捏不到,好想好想揉揉捏捏几下喔!「好歹你也要得到她父亲的同意嘛!」

  「他敢不同意?!」哪来的狗胆!

  「难说。要我有这么漂亮的女儿,肯定也不会同意让人分享的。何况我看小娃儿不可能开口叫你爸爸的。」从头到尾也就房老大一个人在那边一头热。大老戊看得很清楚。

  房律龙嗤之以鼻,完全不相信。笑眯眯地对怀中漂亮小娃儿道:
  「来,小乖,叫爸爸。」

  小娃儿静静地无言,除了眼中有盈盈欲滴的泪外,并无其它表情。那双黑白分明的含泪大眼几乎要让在场的九个老男人的铁汉心化为碎片。

  「小乖,叫爸爸呀。乖。」房律龙又诱哄著。

  「她是不是还不会说话?才一岁而已吧。」大老己道。

  出乎意料之外,娃娃伸出小手掌比出两根手指头:

  「两岁。欢欢两岁。」

  「喔!多么聪明的孩子。」老男人们感动得直掉泪。

  「原来你叫欢欢呀,欢欢叫我爸爸好不好?」房律龙不死心,非拐到娃娃叫他一声爹下可。

  「爸爸……痛痛,爸爸……不见了。」

  「你们听!她叫我爸爸了!」房律龙当下演起跳加官,端差没敲锣打鼓而已。

  八大老立即给他吐槽:
  「我们一致认为她在叫的是那个正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男人。」

  死也不承认。房律龙一边拍抚小娃儿,并接过管家递来的牛奶喂她,兀自开心哄著:
  「欢欢乖,爸爸会好好把你拉拔长大,让你成为全台湾最幸福的小公主。当然,如果你很厉害的话,爸爸也非常乐意栽培你成为东皇集团的女皇哦!啊,不不! 那太辛苦了。不如这样吧,爸爸帮你找一个又帅又聪明又厉害的男人来入赘,重要的是他还得听话。这样你这辈子就可以吃穿不愁地快快乐乐过一生了,好不好呀?」

  「我要爸爸……爷爷,欢欢要爸爸……呜……」

  噗哧!

  无视「阎罗王」青白交错的脸色,八个老男人笑得抱肚子叫痛。哀呦喂!

  瞧,糗了吧!一把老骨头了,就别企图认奶娃儿当女儿,偏他硬要。啧!连两岁的孩子也不屑被拐。

  「我说,老大你还是等她父亲醒来再商量认『乾孙女儿』这种大事吧!」大老们建议著。

  「哼!下必了。也许那家伙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女儿我就直接收养下来了吧!」刚才守在医院的老刘来电告知最新急救情况,看来是很不乐观。他会看在可爱娃儿的分上,给他找块龙穴安葬的。

  「情况很严重吗?」大老庚小声问著。看著老大怀中那娃儿呜咽得困倦了,大夥全降低音量,希望让她有个好眠。

  「嗯,被车撞落山坡至少有两个小时了,然後又淋雨感染肺炎,情况很差,医院那边说要是高烧一直不退的话,不是烧成白痴就是一条小命从此呜呼哀哉,更别说他全身上下部是伤了。」

  大老辛「咦」了声道:
  「如果他们父女都是被车子从山坡上撞下来,那这娃儿没问题吗?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没有。我们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护士将她洗乾净、换上乾爽的衣服,并且彻底地全身检查。结果她没事,被保护得相当好,奇迹似的连个擦伤破皮也没有。」这就不得不让他佩服起那个还在生死关头挣扎的男人了。要有怎样的决心与毅力,才能在那样万分危急的情况下卜依然绵密守护住怀中宝贝,不使之受到分毫伤害?!「也是喽!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谁也舍不得让她受伤的。」

  「如果这个女孩儿对他那么重要,那他就不会死。而我个人认为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叫别人爸爸或爷爷。」大老甲权威地预言著。并摆出一副请闹老大趁现在好好抱个够,以後肯定再也没机会」的悲悯表情。

  弄得原本势在必得,而且信心满满的房律龙开始惊疑不定。会吗?如那家伙醒来,不可能让娃儿认他这个台湾百大富豪之一的房律龙当乾爹或乾爷爷吗?他耶!房律龙耶!

  在一群老战友的危言耸听之下,房律龙的一颗心往地核的方向沉下……

  **********

  「房先生,这位病患已昏迷十一天了,如果一直没有苏醒的现象,恐怕会对他脑细胞造成影响……」

  「那是什么意思?会变成植物人,还是变智障吗?」

  医生清了清喉咙,站在这位闻名遐迩的企业大亨面前,任谁都会感到压力袭面而来。他甚至紧张到以为自己听到大亨语气里满是期待,像是正希望他送来医院的人当真有什么不测似的。一定是他耳背了!对,一定是!

  「很遗憾,是的。他再不醒来,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眼花!这次换成眼花了!他没看到房先生眉开眼笑,没有!

  「而且倘若他醒来没伤到智能,也会有短暂的失忆现象。需要做长期的复健才有可能一点一滴地将他记忆拼凑回来……」

  「那是……真的吗?」房律龙激动地跳起来,双手紧抓住医生的衣领迭声直问。想再次确认这个……好消息!

  喔!这房先生真是个慈善的大好人!竟能对一个为他所救的陌生人关心至此,太伟大了!医生痛恨自己必须这么说,但是他不能给别人不切实际的期盼,告知事实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於是他悲伤地别过头道:
  「是的,他的情况很糟。也许一辈子就这么沉睡,或一辈子失忆,再不然就是变成智能不足……」

  哟呼!放鞭炮去!快快,舞龙舞狮也不能少,普天同庆呀!

  碰!

  医生的办公室大门猛地被重力推开,并传来大呼:
  「黄医师,黄医师,快来!特等病房的病人醒了!」

  碰!

  这一次的重击声,来自房律龙瑰丽未来的幻灭。

  *******

  「你是谁?」

  「我……」沉稳而威严的声音:「是你的父亲。」

  「那,我是谁?」

  「你,房令玺。我的独生子。我乖孙女的爸爸。」

  身分,就此底定。著毋庸议!
2008-7-5 02:5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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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是谁?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

  八年来我总是这么问!

  没人能给我答案,能给答案的只有我自己。

  心爱的女儿--怀欢,毋庸置疑确是我的骨血。但,与我共同生下这个小天使的女性是谁?她在哪里?是生抑或是死?

  我的记忆顽固得不肯合作,这些年来不断地脑部复健只是一种徒劳。什么也没想起来,比蚌更死紧地咬住那些教我遗忘了的事,愈是勉强愈是挫败。

  我已经深深地不耐烦了!

  再不去医院浪费时间。

  再不去企图打开我二十二岁以前的记忆。

  再不去想那一张也许曾经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性面孔。

  欢欢的母亲是谁?

  或许将是我一辈子注定找不到的答案,将是我带入长眠地的永生秘密。

  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

  「由於日圆持续看贬,相对拖垮亚洲经济复苏的脚步。台币的贬值是锐不可当的态势,目前央行并没有出面干预的倾向,为了保持台湾在国际上的竞争优势,只能跟著一起贬值来维持外销出口上的顺差。幸而在十月份时我们已先大量兑换美元与日币来规避掉汇差上的风险,不仅让我们在食材的进口上没有增加成本,反倒还在这波贬值中获利不少。」财务部门报告著最新一个月公司财务状况,并志得意满地呈上亮丽的成绩单。

  坐在首座的男子微一点头,已是嘉许的表示,示意下一个部门接著报告。坐在男子身後的两个代理秘书迅速地在笔记电脑上飙动手指,务必完全纪录会议的所有重点,以供上司撷取会议重点揽阅,并做裁示。

  每个部会都极力呈现出自己表现优良的一面,将这月会兼年终总检讨会当成是明年度部门预算的争取大会,纯然忘了「检讨」两字的真义。

  首座男子面无表情地任由每一个与会的人说个尽兴。也好,不眠不休地工作四天,他现在确是需要趁这种没有营养的会议来让脑袋休息一下。想到下午还有一连串的评估会议得开,便大方地让这些人继续吹嘘下去,他只要负责点头就好了。

  直到秘书处的洪处长超身报告时,他才开口问了第一句:
  「你那边可以调人上来了吗?」他的特助已抗议工作量太大,不愿再兼任秘书这种劳累的工作了。

  洪处长点头,报告道:
  「是的,他们将从一月份开始调上来。共有三人,一男二女,分别派至董事长室、总经理室以及协理室。」

  「为什么不派两个到总经理室?」男子问。他这要求是合理的,因为只有他这边是两位专任秘书都阵亡,迫切需要有立即能上手的人。

  「这样安排是比较好的,这个月有两名专业秘书加入公司,他们的能力当然毋庸置疑,但是在适应上有点问题。人事室向秘书处反应最好做分布式的安排,由一内升秘书带领一外聘秘书最容易上手。」洪处长递呈过去三名秘书的所有资料,由一旁的特肋接过。

  「协理室已有外聘秘书报到,状况似乎并不好。」首座的男子淡淡的口气里,有抢人的意图。

  洪处长全身戒备以待,公司里的三大巨头可都不好相与,虽然说总经理这一派的威望最盛,但是得罪了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唉……所以她最怕三大系统同时向她要人了。偏偏她永远避不掉这种事。

  「请总经理谅解,人员已早就分配好了。事实上外聘秘书只须稍加训练,很快就能适应我们公司内的工作速度了。」

  可惜男子完全不为所动,他道:
  「我这边需要三个能立即进入状况的人,他们就直接来我这楼层报到吧。」也就是说,人,他是全要了。剩下那些不值得期待的杂牌军,随便往哪送都好。

  洪处长当下直冒冷汗、头皮发麻,若能从这里九死一生出去,也难以活过董事长或协理的咆哮威胁。不,她不能屈服!

  「总经理,当初您这边只说缺两个人的。」

  「在经历六个挂病号求去的秘书之後,你不认为我该多找一些人来分摊工作,以终止秘书耗损量过高的现况吗?三个都来不为过。」

  「我非常同意,但是建议您给我一年的时间加强人才的训练。明年秘书处将可以提供您需要的人数。而现在--」

  她的话被打断。那名有著总经理身分的男子道:
  「现在,你就帮个忙,将那些外聘的秘书带到二十八楼做密集的训练,别忘了另两处也急需人才。一个月时间应该够吧?」

  洪处长几乎要被上司的强势压入地底下,这些上司们全一个样,难怪身边的员工都容易阵亡,光这种压力就足以使人胃溃疡了。

  「我会尽快让总经理室有三名优秀的秘书,但是现在只能先给您两名。」

  她不能完全屈服,至少得留一名对董事长交代。

  男子似是感到有趣,双手搁在桌案上,手指拱成塔状,微顶著下颚。一直以来,敢跟他这么讨论事情的员工委实不多。也许是出於欣赏,他也就不做刁难。道:

  「好吧!就两名。如果後来的那位没法跟上进度,我会要求另一位也进来。你
  没意见吧?」

  「当然。」哪敢有哇?!

  没让强势的总经理予取予求,但是她也没能算上胜利。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几乎是虚脱地坐下,接过助理递来的茶水,一口喝下。安静地看其它部门报告,心情很是挫败。

  至少,对想进总经理室的人来说,是个好消息。

  她只能这么想。

  *********

  董事长室里坐镇著东皇最高权力者,虽然近几年来逐渐将权力下放,也有引退之态势。但是所有重大决策还是得呈送这里过目,所以即使是有个工作能力一流的工作狂总经理,三十五楼的董事长室也没有清闲太多。这里的专任秘书也相同忙碌不已,也被要求著超人的能力与体力。

  今日,董事长室依然忙碌不堪,两名专任秘书加两名秘书助理在外头奔来走去。安排开会、排行程、汇整公文重点、将呈上来的待批文件分轻重缓急排序……

  这是公事的范围;还有私事是帮老先生缴付他名下产业的各种税金、水电瓦斯费、佣仆薪资、约设计师定期到府理发、制衣等等--

  所以这边很忙,就算公事只有别个系统的三分之一以下,这些秘书还是常常累挂,很没成就感地累挂。对那些充满事业心的人来说,董事长室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前途的地方。

  「欢欢,欢欢,快来看!猜猜爷爷买什么给你?」

  一名头发全白,连眉毛也白的老人家,双手捧著一份包装精美的大礼物绕著小女孩团团转。最後还不顾他那一身笔挺气派的扮相,蹲下身於秀气的小书桌旁,企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只博美狗,对小女孩显露出乞怜的装可爱神情。

  小女孩正专心地写功课。她是个乖巧的孩子,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功课写完;就算一旁有让人很抓狂的干扰,她仍是一迳地写,不轻易被拐去玩。

  这很不容易呢!没有几个小孩会在充满诱惑的环境下做功课还不会被诱惑的。所以其他的爷爷都说她很厉害唷。

  「欢欢、欢欢欢、欢--」纠纠缠缠的声音里开始隐含某种意图--依稀彷佛是孙猴于大闹天宫那一种。

  小女孩认真的小脸愈来愈靠近书桌,光滑洁白的小额头上汨汩沁出汗液,简直是拼了小命以争取最後的写字时间。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是别想好好写了,不过幸好她已经先把数学做完了,嘻!

  「这有什么好写的?你那些老师是哪根筋接错线了,居然敢给我的心肝出这么多功课?」那只抓狂的老手狠命死按呼叫键不放,严厉而冷肃地命令道:「立刻挪出一个人进来!」

  外头的一名助理秘书回应著怯懦的声音:

  「可可可……是,我们现在人手不够……」

  「有什么事会比帮我孙女儿写字更重要?!马上进来一个人!而且不能是你,你写的字太丑了。别想陷害欢欢被罚重写!」跋扈的声音命令完,立即结束通话器。

  这就是东皇的创办人兼最高权力者。他依然跋扈、专断,现在还要加上是非不明、不讲理、公私不分,简直是传说中的「老番癫」。

  「欢欢,你别写了。要是把小手指给写弯了还得了,爷爷心疼呀!来,把作业给我--」

  「爸,您又来了。」门边传来冷冷的声音,那冷漠里有深深的叹息。

  房律龙跳起身,伸手指他问道:

  「怎么是你?你进来做什么?快下去!我今天没心情见你。下去下去,想上班摸鱼也别做得太嚣张,居然敢在我这个董事长面前晃!」

  小女孩抬头看到父亲,笑出甜甜的梨涡,叫道:

  「爸爸。」

  男子冷淡的面容因笑而显得俊朗非凡,他走过来一把抱起这个已有四日未见的女儿,搂在怀中轻轻摇晃著。

  「功课写得怎样了?」

  「还剩下一点点,再一下下就可以写完了。」

  「好棒,欢欢好厉害。晚上一齐去吃肯德基吧!」

  「嗯,我喜欢吃咔啦鸡块。要吃好多好多!」欢欢笑得像小太阳,大眼睛里因期待而熠熠发亮。

  他亲了亲女儿苹果般的小脸蛋,但是父女间的天伦之乐并没能持续太久--一直是这样的,只要他们的身边杵著一名叫房律龙的老先生的话。

  「放开放开!欢欢今天是我的!我们说好了,平常你忙,欢欢由我照顾的,别想赖皮!」老人家妒红了眼,巴巴举高了一双手,示意儿子把可爱小宝贝传给他抱抱。

  房律龙的养子--房令玺将女儿放回书桌前,摸摸她的头,示意她继续把功课写完。浑然无视老先生那双高举的手,以及泛绿的老睑。迳自道:

  「爸,我上来有公事,也有私事,您想先谈哪一个?」

  「我只想谈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与宝贝欢欢之间的亲情?!」老人家气跳跳地指控,一手捣著胸口、一手指著养子,开始发挥无远弗届的想像力。「我知道了!你不仅不想养我,还想让我成为孤单老人。分走我所有财产,得到我所有的事业,然後一脚将我踢到养老院过悲苦的余生。这些我都可以不怪你,反正电视上的养子也都是这么演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企图离间我与孙女儿之间的感情!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房令玺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真的非常怀疑自己被这种人收养三十年,怎能依然长成正常人格?太佩服自己了。

  「爸,您最近又迷上了哪一出肥皂剧了?」

  「哪有?」他才不要说正在看「宝岛阿不信」呢。

  「听说那出台湾当红的乡土剧,今天晚上要演男主角被车撞--」

  老人家当场蹦蹦跳:
 
 「什么?那一定是那个坏养子唆使的!他想侵占家产很久了,男主角一死他就顺理成章当第一继承人。不过没关系,身为男主角的人一向不会死的,就算掉落山崖、被海啸卷走、被砂石车辗过都不会死!那个坏养子不会得逞的!」没错,台湾的戏只会这么演的啦!哈哈哈!

  房令玺嘴角抽搐了下。这位令人啼笑皆非的老先生,他除了包容--很无力地去包容之外,还能怎样呢?谁教他是人家养育三十年的养子呢?

  据说,在三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玉树临风、年少有为、黄金得不能再黄金的房姓男子,在结束他第四次失败的婚姻之後,於家门口前捡到了一名哇哇大嚎的男婴,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的房姓男子於是收养了小男婴,从此给他吃好穿好,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些话老先生三天两头就要倒带一遍,连欢欢都会背了!

  然後,对於他二十岁以後的记忆,那些很重要、关於他可能有过的婚姻或爱人之类的事,老先生并没法提供答案。只说他在十八九岁那年突然得知自己身世,脑袋转不过来地跑了,背弃含辛茹苦拉拔他长大的父亲走人了!直到八年前他出车祸,老先生被通知来医院认人,父子俩才又相见,还意外多出一个可爱的小天使,所以他才原谅了这个不肖子的不告而别。

  「爸,不管您现在多么乐於幻想自己当孤单老人的远景来与电视剧呼应,可不可以请您别再逼迫秘书们来替欢欢写作业了?」

  「逼迫?我哪儿逼迫他们了?谁在造谣?」房律龙抬高下巴问。
  「总之,欢欢自己能把功课写好,不必您代为操心,这是我所要讨论的私事;再来,听说您非要秘书处给您两位秘书,很抱歉的是明日上来报到的只能有一位。倘若有公事上应付不及的问题,我会让特助上来帮忙。」很明智地不与老人家瞎搅和下去,先把正经事交代完比较重要。真要闲扯淡,是怎么扯也扯不完的。

  房律龙扁扁嘴,心下是明白每年年初是公司最繁忙的时刻,有多少人手都不会够用的,他这个太上皇算来是清闲得近乎罪恶了。没办法!谁教他有一个很有经商才能的养子呢?所以养子抢走最干练的人才也是正常的,但是……不刁他两句,心头就会痒得难受。

  「反正最差的才留给我就是了。」

  「爸,如果您真是这么盼望的话,那好办,原本要调来您这儿的秘书就到我那儿,您这边呢--」

  「别想!」房律龙直截了当地拒绝。开什么玩笑?他这边的兵荒马乱还巴望著一个有组织能力的人来坐镇呢!看看外头那些无头苍蝇,真是不忍卒睹。「如果你事情报告完了,就快快走人。别妨碍我含饴弄孙!」

  房令玺微微一笑,低头看著已写完功课的女儿道:

  「我是得走了没错,昨天答应欢欢做完功课後陪她一齐做劳作的。来,欢欢,我们下去吧,爸爸已替你准备好了纸粘土。」

  「哇!真的吗?爸爸现在有时间陪我做呀?」小女生惊喜问,抱著书包跑到父亲面前,小脸仰得高高的。

  房令玺点头,就算再忙也要拨出时间参与孩子的童年。钱随时可以赚,孩子的童年却只有一次。何况他的付出并不多,在父兼母职的情况下,他该要付出更多的,然而他这个贴心乖巧的女儿呀,总是太容易满足,让他不时觉得歉疚,也更加疼她入心坎里。

  「什么!你要带走我的宝贝?我不答应!」

  他才把欢欢接回来耶,刚刚她忙著写功课,都没有空跟他玩。好不容易盼呀盼的,总算盼到欢欢写完了,他竟然就要来抢人!有没有天理呀?他不允许这种事,绝不!

  「爷爷,您也一齐来嘛。陪欢欢做一只好可爱的鸽子好不好?」善体人意的小女生轻易敉平了一场争夺。左手勾著父亲的手臂,右手放入爷爷的大掌里,快快乐乐地下楼叙天伦去了。

  这是房家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总是热闹地斗斗嘴、争执一些芝麻小事来增进感情。一个「番番」的老小孩、一个乖巧的小小孩,再一个成熟稳重又值得信赖的男人,就算少了女主人,也不觉得缺憾。

  幸福快乐的生活,不在於有没有多一位女性。只要彼此付出满满的爱与关怀,生命永远丰盈。

  房家这三位,正是最佳的见证。

  *************

  朱月幽调到三十五楼当专任秘书,这个工作被号称为「最佳管家」。

  早有所耳闻呈半退休状态的董事长在公事上只有橡皮图章的功能,秘书最常做的事是打理老先生的所有私事。她一直以为打理私事也会有个界线,所以现在她才会这么傻眼地瞪著那个正在与她交接的人。

  即将解脱的高秘书不顾自己胃溃疡刚好的病体,几乎是亢奋的口气、并以手舞足蹈做加强,庆贺自己的脱离苦海:

  「比起繁忙的总经理室以及副董事长室、协理室、副理室来说,这边算是清闲的了--在公事上。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这些工作已经很多了,而且别忘了这里有两个助理帮你。」高秘书生怕还没交代完,这位看起来娇弱得不像具有秘书强悍干练特质的女子会拔腿给他溜,所以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挡在电梯门前。

  开玩笑!真要溜,也该是他先溜。

  「至於私事上,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帮忙董事长跑跑腿、上网搜寻世界各国好玩的玩具并代为订购,偶尔开车去接董事长的孙女下班--虽然有司机,但要是董事长没空时,你得跟司机一齐去接人。当然啦,督促小公主的功课进度……」

  「咳……那个……阿no……高秘书,也许你该直说是帮小小姐写功课,那似乎不叫督促。」助理秘书忍不住揭发事实的真相。他们常常被逼著学写小学生的笔迹,还要被验收。这种事还是先说比较好吧!

  「写、写功课?」朱月幽瞠大眼问。

  「嘿嘿……嘿嘿嘿……那个,是开玩笑的啦!董事长爱孙心切而已。事实上我们至今还没真正帮小公主写过功课呢!」高秘书扑过去消灭第一个多嘴者。

  第二个正义之士前仆後继:

  「但是,董事长要求我们多多练习以备不时之需呀!前天还要你去买国小作业簿来分给我们练习,说要当考绩的。还说谁写得最像小学生的笔迹,谁的年终奖金就最多。」真是一页斑斑血泪史呀!在不景气的世道,钱有多难赚可见一斑。

  「怎会有这样的事呢?如果只是要做这种事……何须调我们过来?」

  「所以说那只是顺便的嘛!」高秘书再接再厉,封住第二个人的嘴。嘿嘿直笑道:「基本上,公事时候比较多。真的!你别想太多。」

  在这些人奇怪的脸色里,想要不去想太多还真难。朱月幽笑了笑道:

  「我想……」

  「你想什么?别忘了你已算是董事长室的专任秘书了。」高秘书趁她话还没说完,先暗示她现在想要落跑是不可能的了。

  朱月幽摇头,声音虽轻但是也坚定:
  「既然来了,怎么会打退堂鼓呢?我想我应能胜任这份工作的。只是,我以为总经理的……千金是不来公司的;即使来了,也该是在总经理那里……」她的声音好轻好轻,像是屏息等待著再一次的确定。

  高秘书挥挥手,叹道:

  「是呀!要不是来到三十五楼,我也不知道原来董事长他们把小公主带进带出的。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娇养在家中的吗?唉!反正以後你自己看就知道了,董事长可宝贝她了。」转身看了眼时钟,他接著道:「你要明白,富贵人家就怕孩子被绑架,所以他们将小孩子保护得滴水不漏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也是你们在楼下时,不常听到小女孩消息的原因,以後对於这一点,你可要警觉一些。」

  「我会注意的,」微微抖颤的声音,幸而无人察觉。她紧紧握住拳头,让心底的激荡全灌注在手心被指甲掐痛的感受上。

  终於……终於呀……

  期待那么久、那么的久……

  在即将到来的这一刻,近在咫尺,却像天涯。

  「今……今天……她,我是说,今天小公主会来吗?」她略显急促地问。

  高秘书不太确定。

  「也许吧!可是今天董事长没来公司,有可能他会直接叫人把小公主接回家。哎!你别紧张,小小姐很乖巧的,一点也没有富家千金的骄气。我们全都可以作证。」

  「对!」多么一致的声音。

  她眼眶微润,轻笑道:

  「我非常期待见到她,非常期待。」

  高秘书松了口气,看来这位新秘书很喜欢小孩呢!那就好办了。

  不知是出於什么笃定,高秘书有预感,这位新秘书将会待得非常久。这位小姐看起来就像是打算永久待在这里的样子。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庆幸是这个结果。

  「祝你工作愉快。」

  「一定会的。」她回道。
2008-7-5 02:5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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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一个决定孤独一生的女人。抱持著一份渴盼,慰藉身不由已的孤独。

  寂寞自愿。

  孤单自寻。

  敬我的伟大吧!各位。

  即使一切全是我的咎由自取,但是死刑犯也能享有他今生最後一顿丰盛,我想,我也有权利要求相同的待遇,是吧?该吧?

  毕竟,我是如此、如此地寂寞呵。

  容我在被寂寞吞没前,恣意地沉浸在美梦中吧!

  容我呀……

  生命终老前,最後一眼,仍能是「你」。

  带著笑,认做幸福,溘然远去。

  啊!我竟是这么一个可怜兮兮的女人……

  这么地--寂寞。

  *************

  朱月幽终於看到了人称小公主的房怀欢。

  房怀欢,小名欢欢,今年十岁,国小三年级。

  如同高秘书所言,她是个乖巧的女孩儿。有点儿偏食,所以个儿小小的,一般小三的学生不该要有一百三十五公分以上的身高吗?显然她是过於娇小。董事长无止境的宠溺,加上当父亲的能注意的时候也不多,於是养成了小公主唯一的坏习惯。而那坏习惯很直接地呈现在她的身高上,这样下去可以料见「东皇小公主」将永远会是一名「小」公主了,不管她几岁。

  「嗨!你叫什么名字?」蹲身在小女生面前,她柔声地问。

  「欢欢,房怀欢。」看见陌生的阿姨,小女孩有些羞却。但仍是露出腼腆的笑,因为这位阿姨看起来好好喔!好漂亮、也好温柔的样子。

  「我……」可以抱抱你吗?「可以跟你握个手吗?你可以叫我朱阿姨。」她伸出手,微微不稳的姿态。

  「喔。」欢欢小大人样地伸出小手放到漂亮阿姨软软暖暖的手中,喜欢被当成大人般的尊重。「朱阿姨以後都在这里吗?」

  「嗯。」朱月幽深深凝视著小女孩,几乎忘神。

  欢欢笑出可爱的梨涡。

  「那你不可以帮我写功课喔!爸爸以前都会跟新来的叔叔或阿姨交代,不过最近他很忙,要我直接跟你说。」

  朱月幽点头站起身,没将小女孩放开,牵著她到沙发上坐好。见她辫子有些凌乱,从包包中找出梳子,自然地替她整理起来。

  「平常谁替你梳头呢?欢欢。」

  「嗯,王婶。她是我们的管家,很疼我喔。」笑得甜甜的,是一个在爱中成长的孩子。

  吞咽下喉头的块垒,让自己能以轻快的声音说话:

  「欢欢这么可爱,每个人一定都非常疼你吧?」

  「嘻!」小女孩开心地笑了。她是个容易取悦的孩子,容易开心、容易满足,所以快乐。

  朱月幽将小女孩的长发披散,缓慢而仔细地梳著,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她感到疼。这小小的人儿呀!在满溢的爱里被灌溉成长……应是……不曾感到缺憾的吧!

  不缺关爱、不缺拥抱,不知道什么叫匮乏……

  「帮你梳两个小发髻好吗?」

  「包包头那一种吗?」

  「对。你喜欢吗?我不会弄痛你的。」

  欢欢用力点头,笑应:

  「我喜欢,那个很像古代丫鬟梳的头,很好看喔。我们班的高晓郁常常梳包包头上学,她妈妈是美发师,很厉害。王婶只会帮我梳马尾和绑辫于。没办法呀!王婶是管家又不是美发师。朱阿姨也是美发师吗?」

  「不是,不过阿姨以前在美发店打工过,所以学会很多种梳头的造型。如果你喜欢,以後阿姨天天帮你梳一些不同的。好吗?」

  「好哇!谢谢阿姨。」

  一会後,朱月幽笑著宣布:

  「好了,完成喽。」

  欢欢迫不及待地跑到爷爷办公室里辟置的休息室内,对著穿衣镜左看右看,新奇地眨眨眼,并不时触摸著那两个小发髻。

  朱月幽跟进来,手上分别拿著一对粉黄色的缎带蝴蝶结,轻柔问:

  「帮你系上好吗?」

  「哇!好可爱哦!要借给我用吗?」她一张小脸蛋仰得高高的,满是期待地问。

  「送你。虽然你可能已经有好多了……」

  欢欢摇头:

  「我没有很多呀!王婶有帮我买很多彩色的橡皮筋,还有很多发箍,但是没有缎带。王婶最不会买这种小东西了,因为买了她也不会用。上次高晓郁送我两块绑头发的丝巾,到现在王婶还研究下出来要怎么用呢。」大眼睛定定地看著镜子,敬佩地看朱阿姨像变魔术似的,就这么绕啊绕的,很简单就在两只小髻上缠绕出飞扬的感觉,像是两只粉黄色的蝶栖息在花朵上,随时要振翅而飞。

  「好好看喔!谢谢阿姨。」欢欢转过身对她道谢。

  「阿姨最喜欢帮可爱的小女生打扮了,谢谢欢欢给阿姨这个机会。」朱月幽忍不住弯身亲了下小女孩的额头,非常虔诚且怜爱地亲著。

  欢欢害羞地回亲了下,喜欢这种被疼爱的感觉。她觉得朱阿姨好喜欢好喜欢她的样子。好好喔!她也喜欢朱阿姨。

  朱月幽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搂欢欢入怀。好轻好轻地搂住,怕会伤害她,所以一点力道也不敢使。但没关系,终是抱住了呀!

  抱住了这可爱的小人儿,她多年来的渴望啊……

  终於……

  终於回到她怀中了呀!

  硬生生被刨走的心头肉,终於回归,填满了那空虚多年的胸口。

  我的心肝。

  我的宝贝。

  让我,再多抱你久一些吧!

  *****************

  房氏父子不常有同时出国的机会,就算有,他们也会错开时间。不过偶尔也会有「乔」得下太好的时候--例如这一次。

  就在朱月幽上任的第三天,董事长临时得立即飞到日本去探望一名弥留中的老友,出发前已打电话给刚抵达香港开会的儿子,要他开完会立刻飞回台湾陪女儿。不能让小娃儿孤单一个人,要是赶得及,能接她放学更好。

  房令玺答应了,也尽量缩短行程。不过当他结束会议往机场赶去时,却遇到连环车祸,整条公路动弹不得,他们至少被塞了四个小时的车。等到抵达机场,原本订位的航班已飞走不打紧,想重新划位时,广播传来某架飞机被传放置不明爆裂物的讯息,所有飞机暂时停飞,直到百分之百确认安全无虞为止。

  状况连连的情形下,房令玺只好打电话请留在台湾的特助去接女儿回家。如果晚上确定上不了飞机之後,他还打算请那几位公司大老兼董事们帮他照顾孩子--这当然不是问题,那些老先生可疼欢欢了。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愿意怠怱为人父的责任。就算他是一个工作狂。

  以为第二天总算能回台湾了,但是一场下不停的豪大雨再度耽误他的行程。然後他只得回到公司继续办公,并让秘书注意著机场开放的时间。幸好欢欢没有埋怨的意思,电话中只有一贯的乖巧听话,不像一些被惯坏的独生女那样骄纵不堪,教人疲惫。从她甜甜嫩嫩的嗓音里,察觉到有一名叫朱阿姨的女子成了她生活中的重心之一。

  那位「朱阿姨」--据秘书报告,正是才刚派到三十五楼的新秘书,算是他手边这两个专任秘书的同梯同事。

  怎么听起来像是是个完美的管家兼保母似的?欢欢满口谈著朱阿姨会帮她复习功课、帮她绑头发、带她去吃饭等等。非常的万能,就像个真正的保母。他不免怀疑,这样一个宜室宜家的女人如何能兼顾公事?尤其现在父亲不在办公室,身为专任秘书的她得调度主导三十五楼的事务、打里堆积如山的公文,她做得来吗?

  照理说,把他的女儿照顾好是额外的事,她该专注的是工作。

  他感激这位朱小姐的费心,但她也未免太费心了?!

  希望她没有什么奇怪的念头,不然她将会非常失望。

  房令玺微微撇了下唇角,原本还打算要把这位朱小姐调到他这边来,他比较信任洪处长一手栽培出来的人才,也需要更多这样扎实的人才来帮忙,但是……这位朱小姐嘛……就算了吧!

  既然是全能的管家兼保母,那就留在有老人家以及小孩儿的地方发挥所长吧。这才叫--适得其所,不是?!

  **************

  虽然接送小公主上下课是总经理室特肋的工作,但是由於工作实在太多,加上小公主自身的要求,房氏父子不在台湾的这三天,接送小公主上学、放学的其实是朱月幽。

  下午四点,她准时来接欢欢,手上提著刚买来的小点心,就怕她饿著肚子。正在发育的小孩子,是不经饿的。跟其他家长一样往校门口张望,搜寻一张张小脸,想从里头找到自己心之所系。

  「阿姨!」粉嫩的浅蓝身影向她跑来。

  欢欢漂亮的小脸蛋因跑步而泛著汗液与红晕,早上绑好的数十束黑人小辫子略显凌乱,看起来就是个健康快乐的玉娃娃。

  朱月幽不待她跑近,便已拿出面纸迎过去,仔细地替她擦汗。才一月天呢,不把汗擦掉,稍不小心就会著凉。

  「今天过得好吗?肚子饿不饿?」擦完汗,她牵著欢欢往司机停车的地方走去。接过她的小书包,不让任何重量压抑住小孩的发育。

  「今天老师抽考生字,我考一百分哦。」欢欢开心地笑道。「朱阿姨昨天帮我复习的都有考出来耶!只有我考一百分,老师说我好厉害。」

  「欢欢本来就很厉害呀。」

  「後来上数学课,我上台做题目,也都没有做错呢。」

  「真棒!阿姨请你吃泡芙。」

  打开车门两人坐进後座,欢欢迫不及待地在纸袋间搜寻。

  「今天吃什么口味的泡芙呢?我喜欢香草口味的。」

  朱月幽搂住她,两人一同往纸袋里寻宝。

  「有香草的、草莓的、巧克力三种。为了奖励你早餐把青椒和红萝卜吃光光,阿姨今天请你吃三个。」她打开一瓶微波过的温牛奶让欢欢佐著泡芙吃。

  「好好吃喔,谢谢阿姨。我好喜欢吃,如果可以让高晓郁她们也吃到就好了。呀!不然……这两个留到明天请她吃好了。」吞了口口水,她勇敢地道:「她常常请我吃东西,我只送过她一个礼物而已。」奸想都吃光光喔!但是不行,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电视上说的。

  朱月幽为她的大方体贴而动容不已,轻道:

  「没关系的,你都吃完。明天阿姨会送一份到学校,你可以请所有好朋友一齐吃。二十个够吗?」

  「真的吗?阿姨要让我请同学吃?谢谢阿姨!」欢欢双眼一亮,开心得几乎跳起来。「哇!真好,阿姨你真好!」猛地扑入朱月幽怀中,小嘴直亲著她香香的脸庞。

  这些天来的相处,她们之间快速建立起浓厚的感情。小孩于是天真而敏感的,谁对她好、真心对她好,她能分辨。在朱月幽细密浓郁的呵护关爱里,欢欢的小小心灵中充满了周到而慈爱的母性温柔,让她能在朱月幽面前轻易卸除羞却与陌生,耽溺在这种有人可以撒撒娇、有人可以无时不刻抱抱她揉揉她,并了解她所有冀求的感受中……

  朱月幽闭上眼,为了忍住泪,也为了太过满溢的感情,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还说些什么呢?能够拥抱就是一切呀!

  闻著欢欢的奶香味、抱著欢欢略显瘦小的身子骨、听著欢欢软甜的声音说话……啊!多么美好的人生。

  「爷爷和爸爸都很疼我哦!可是他们都不了解我们女生喜欢什么,而且也不知道我其实好想参加纪安安的生日派对呢。可是我不敢对爸爸说,因为他好忙,下班回家还要忙更多的事。我在一边背英文单字,他一边陪我一边接电话,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不要爸爸担心我,所以没说我收到邀请函。只要我说的话,爸爸当然会带我去,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去了会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能把爷爷或爸爸买给我的礼物拿去送人,那样他们会很伤心的……可是,阿姨,爷爷和爸爸为什么都不会想到帮我的好朋友准备一份呢?人家纪安安或高晓郁她们的爸妈每次出国回来都会帮我准备一份礼物耶!」

  「他们只想宠欢欢呀!如果欢欢告诉他们的话,下次爷爷他们就会记得了。」她微笑地道。

  欢欢小脸蛋埋在她怀中,咕哝道:
  「有啊!爷爷上次送了古董给高晓郁的爸爸。好丢脸喔!」

  朱月幽了解地道:
  「你该要教爷爷选礼物的,他送的对象是高晓郁,而不是高爸爸。」

  「爷爷又不会去逛卖发夹的店,而且爷爷是有钱人,买的东西都好贵。反正他不懂啦!」

  「那王婶呢?她可以帮你准备小礼物吧?」

  欢欢小大人般的叹气:
  「可是王婶都买那种三个十元的发夹,要拿去送别人的东西她都觉得浪费。那个发夹好丑又好差,一用就坏掉,我不想拿去送人。」

  「那平常谁带你逛街玩呢?」她开始了解欢欢过的是什么生活了。

  「没有呀,我寒假、暑假会出国玩,没有人带我逛过街。如果爷爷或爸爸带我逛街,不是太奇怪了吗?」

  「为什么奇怪?」这小人儿在想什么啊?

  欢欢拿过一个泡芙吃著,想了想道:

  「纪安安说我爸爸、爷爷是电视上的大人物,尤其爸爸还是我们老师所说的白
  马王子,他们不可以在街上随便乱走。」

  朱月幽才不管什么白马不白马的,只问:

  「欢欢想逛街吗?」

  「想呀!但是爸爸不放心让我跟同学去逛街。而且爸爸说我想要什么东西跟他说就好了,他会买回家给我。」唉!大人就是不懂小孩子逛街的乐趣。

  「别管爸爸怎么说了,这礼拜六阿姨带你去逛街好下好?」真是一群粗心大意的大人!朱月幽为欢欢的懂事体贴感到难过,这年纪的孩子,理应被亲人宠爱到养出骄纵的性子,怎么反而更加成熟懂事呢?太失职了!那些人。「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烤布丁,去买漂亮又流行的小饰品,还有呀……嗯……对了,去看电影!就看『怪兽电力公司』好不好?」

  「哇!真的吗?好好好!阿姨不可以黄牛哦!」

  「当然是真的,阿姨不会黄牛。」

  欢欢惊喜得几乎要在座椅上蹦蹦跳跳了,直搂著朱月幽叫:
  「阿姨好好,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你哦,欢欢。」

  **************

  房律龙不爽地瞪著儿子,声音打鼻腔出来:

  「又要出国了?你前天才回来,明天是周末,你居然清晨四点就要飞哈尔滨!干嘛?看冰雕呀?」

  房令玺收拾著文件,回给父亲一瞥道:
  「是谁在五年前坚持西进,跑到大陆设厂的?」

  「是我!那又怎样?用得著你御驾亲征吗?别忘了公司有一大堆主管可以用,你成天往外跑是什么意思?」

  「爸,我们寒假时打算带欢欢到加拿大度假一个月,那么很多需要做决策的事最好现在就拟定好方针,到时才能玩得尽兴,不必被打扰。再说,我交付其他主管的工作已经太多了,大家一样没得闲。」打开行李箱,将衣物放进去。那些被熨得平平整整的衣服才刚被洗衣店送回来,如今又要一顿奔波。

  房律龙问道:
  「你跟欢欢说了吗?这星期以来我们几乎都不在国内,理应要趁这周末假期好好陪陪她才对,你这个当父亲的都不会愧疚吗?」

  「我跟她说了,她很能体谅。」他暗叹一声,不能体谅的是眼前这位老先生。老友一一凋零,对父亲造成了相当的影响,难免会比较冀望阖家团圆的气氛,但也不必挑现在吧?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不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暗示我不体谅呀?」老先生敏感极了。

  房令玺要笑不笑地:

  「我不是在暗示,爸,这叫明指了好不好?」

  「你、你、你这个死小子!别以为我们祖孙女俩没你不行!」不肖子!居然把公事看得比亲情还重。

  「当然行。你们一向可以玩得很快乐的,没我在一边抢欢欢,您其实很开心吧?」

  「哼!」老人家不想理他,自个儿生闷气。

  叩叩!

  敞开的房门被礼貌地轻敲两下。两位大人转身看过去,同时笑了--

  「功课做完了?」房令玺问。

  虽然有两天假日,但是他这个女儿还是有先把功课做完的好习惯,从来不须他操心。

  欢欢捧著作业本子和家庭联络簿走进来,张开双臂让父亲一把抱起坐在他腿上。每次爸爸替她检查作业,都喜欢抱抱她,然後说一样的话--

  「啊!小欢欢还是这么轻,怎么都不长肉呢?」

  「欢欢一向吃不多的嘛!」房律龙轻抚孙女的小头颅,发现她的新发型,叫道:「咦?欢欢,你好像换了好几次发型了对不对?王婶去哪里学来这些技巧的?」他记得王婶并不擅长这种打扮的细活。

  欢欢笑开了小脸,开心又得意地道:

  「不是王婶啦!是朱阿姨帮我编的哦!她很厉害的。」

  「喔,是我的新秘书是吧?手真巧。」房律龙对那位新秘书印象并不深,毕竟她才上来一星朝。要不是欢欢一再提起,他还真记不起来新秘书姓朱呢!

  「欢欢很喜欢朱阿姨?」房令玺注意看著家庭联络簿,并拿笔回覆导师的留言,写下个「否」宇,回绝导师要求他当家长会长的提议。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嗯!朱阿姨很疼很疼我哦。」没有小孩子不喜欢被疼爱的,她笑得大眼睛眯成弯月一般。

  「有爷爷的疼吗?」房老先生争宠地问,醋味薰天。

  「哎呀!那不一样的嘛!」欢欢拉起发辫上的加菲猫发饰道:「阿姨是女的,所以都知道我喜欢什么发带呢。爷爷你看,好可爱对不对?还有这个珠珠手练,阿姨做给我的。她好好喔!也做了六个让我去送好朋友,老师说我们戴一样的手练,看起来好像是七仙女喔。」右手举得高高的,让大人可以看清楚手练的模样。

  房律龙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小欢欢爱不释手的地方,不就是个普通的玩意儿嘛!

  「这比得上爷爷帮你从日本带回来的机器狗吗?」

  「那也很棒呀!就跟手练一样棒。」

  几万块钱的玩具与几毛钱的手练一样棒?房律龙突然觉得好想哭--

  「欢欢,你怎么那么好取悦?这两种东西在你心中居然是一样的价值!总该有个高下之分吧?」

  其实她是比较喜欢手练的啦,但是怕说了之後爷爷会不开心,所以才说一样嘛。机器狗虽然很好玩,可是又不能带到学校,也不好叫同学来看,因为那样感觉上好炫耀!她不喜欢。

  「爸,小孩子喜欢一样东西是不分价钱的,您何必忿忿不平?」房令玺看完女儿的作业後,方加入谈话。

  「我只是不懂,欢欢奸像对东西的价值没概念。令玺,你是不是从来不给她零用钱的?」老先生开始动脑筋要帮孙女儿办信用卡的副卡。

  房令玺笑道:

  「我有给,四年前您送她一个半人高的趴趴熊扑满後,她就常跟我要零钱好存进去。前阵子我看了下,已存了八成满了。」

  「那就是说,欢欢还不会花钱嘛!」这真是个大问题。

  「我会呀!」欢欢轻叫著。「我有去福利社买过东西吃,花了三十块钱。」

  「噢!」老人家低低哀号一声,说不出话。

  房令玺道:

  「欢欢什么都不缺,衣服用品全部交由专人打理,现在不懂得花钱是很正常的。等她上高中,我会帮她办张副卡、开个银行帐户,她就可以自己去逛街买东西了。」他笔挺的鼻子轻轻摩挲著女儿小小挺挺的俏鼻。

  「嘻!好痒喔,爸爸--呀!对了、对了!」她突然想到,搂住父亲道:「爸爸,明天早上朱阿姨要带我去逛街,逛一整天哦!」

  「是吗?」房令玺双眼一眯,笑得很淡,语气更淡:「这位朱阿姨人真好哪,这么疼爱我的欢欢。」

  「对呀!朱阿姨最好了!她会开车先来接我,然後再去载高晓郁,我们要玩一整天耶。」想到第一次出门逛街,欢欢真希望马上就可以天亮。

  房律龙哇哇大叫:

  「什么?你明天不陪我去打高尔夫球了吗?欢欢黄牛!」

  「欢欢没有黄牛啦!爷爷又没说这礼拜六要陪你去。我先答应朱阿姨的,不能对朱阿姨黄牛。对不对,爸爸?」

  房令玺点了下头,说道:

  「对的。不过下次有人约你的话,你要先问一下爸爸可不可以再答应好吗?不然爸爸会担心。」

  欢欢点头:

  「这次我忘了,下次我会记得的。」

  「好乖。来,早点去睡,明天才有力气玩。」他亲著女儿。

  欢欢跳下父亲的膝盖,接过作业本子。不忘给仍在哀怨中的爷爷一个晚安吻:

  「我要去睡了,爷爷晚安、爸爸晚安。」

  「晚安。」

  直到目送小女孩关上她那扇粉红色的房门,两位大人才收回眼光,互相看了下。

  老的那个先道:

  「那个朱小姐不会是以你做终极目标吧?」

  「她不会有机会的。要注意的是别让欢欢受到伤害,欢欢太喜欢她了。」

  老先生轻哼了声:

  「想攀龙附凤的女人,我还会见得少吗?要她真有那个意思,我会把她调走的。倒是……」不怀好意的笑:「你可别学欢欢也把心送过去,那会毁了你这冷血铁汉的一世英名的。」

          房令玺只是撇了下唇角,像是笑。落在薄唇上,即使是笑,也冻人。
2008-7-5 02:5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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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四章

  商场上人称我冷面铁汉,除了意指工作上的态度外,多少也是对我感情生活上一片空白的评论。

  几乎百分之百的商场人士在事业有成之余,都觉得应该养几个年轻妍丽的女人来犒赏自己一生的辛劳。但我没有,所以他们觉得我怪。要不是有欢欢,别人八成要臆测我是性无能,还是同性恋了。

  也许我比别人无能一些,没办法在忙碌的公事之外,再提起一点力气去跟女人消磨厮缠,事实上能给欢欢的时间已少到令我觉得愧疚,不知还能从哪里变出时间找女人?所以我佩服那些人,也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忙到没空去养女人。

  一个已经有孩子的男人,加上他是如此忙碌,大概从来不会去想与任何一个女人纠葛吧?!我正是如此。

  反正前头已有父亲做范例--他单身,结过四次婚,留下的不是子女,而是对女人的敬而远之。我呢?跟父亲相同,不曾对女性有任何美好的幻想,若就这么一直单身下去,正是无事一身轻的幸福。

  我比父亲更幸运一些--我有个宝贝女儿!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曾与我生过一个女儿的女人是谁……

  倒不是好奇那位女性的长相,只想知道,是怎样的女性会让我悸动,并共同孕育出欢欢这个小天使。

  我想,不管有没有失忆,我绝对都不是随便的男人,也不轻易让女人生下我的子嗣。可惜呀……

  我将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女人是谁。

  **************

  房令玺依然忙碌,但他不会忙碌到没注意那位「朱阿姨」已成为欢欢心目中最了不起的人物之事实。

  每天入睡前,欢欢都会捧著作业与家庭联络簿来到书房给他签名,那也是他们父女俩谈心的时间。当然晚餐也算,不过有个连续剧狂在一边对著电视叫嚣乱吼,顺带逼他们一起加入讨论的状况下,房令玺能与女儿谈的东西实在不多。

  欢欢总是坐在他腿上手舞足蹈地说道:

  「爸爸,阿姨送我草莓铅笔盒,很可爱对不对?因为我长高了一公分哦!阿姨说那是因为我有吃那些苦苦的青菜的关系,我还是讨厌吃青菜,可是我现在都会吃下去。如果下学期量身高体重时我又有进步了,阿姨说要带我去动物园看黑麻薯企鹅耶!」

  欢欢提到朱阿姨总是开心得不得了--

  「今天是纪安安的生日,阿姨帮我准备了一个小皮包送给安安当礼物,阿姨好厉害耶!她都记得上次我们去SOGO逛时,安安一直在看那个印有『飞天小魔女』的皮包。安安没有钱买,那个要六百块呢!结果今天安安拆开礼物後开心得跳起来呢。」

  欢欢没有一天不提到朱阿姨--

  「快要月考了,阿姨都有帮我复习功课哦。复习完了之後还会出题目给我做,很多本来会写但是不懂的地方,阿姨都会让我弄清楚,这样我就不必死背了。还有喔!上次老师要我们每一个人上台说成语故事,阿姨就教我讲『曾参杀人』的故事。老师夸奖我说这是很有难度又很有意义的故事呢!嘻。」

  没错!这位「伟大」的朱阿姨彻彻底底收服了欢欢的心!他的女儿依然崇拜他这位父亲,但是已不再跟他求助学业上的事,他成了听别人丰功伟业的那一个人--就像爷爷的角色。

  现在他总算可以体会何以以前每当欢欢跟他讨论她自个儿的小困扰时,父亲会那么吃味,一心想破坏--因为他现在就是很想去破坏欢欢与朱小姐的感情,以夺回自己第一而唯一的地位!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向来有点儿怕生的欢欢会那么容易被一个外人收服?才……一个月对吧?不!可以说甚至不足一个月。

  没道理呀!以前也不是没有藉故想对欢欢示好的人,但欢欢还是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管男女,只要在东皇工作的人,谁不会对他的女儿礼遇至极?再怎么说她总也是老板的女儿,即使骄纵任性也没人敢怠慢了,更别说欢欢是如此地乖巧可爱又有礼貌了,别人疼她、巴结她都来不及。习惯了公司员工的爱护,照理说欢欢不会太把陌生人的好挂在心上,进而赔上一颗心才对。

  所以说这真是没道理!

  甫开完冗长的投资评估会议,他回到办公室拉松领带坐入办公椅内,让那舒坦的晃动摇去一身僵涩疲惫。敞开的大门外,相同累惨的特肋与秘书们正忙著泡茶与整理资料。来来去去的走动,其中一名女性端茶进来;只记得她姓粘,新进秘书,上任以来至今还算称职。

  「请喝茶,我想您需要。」

  「谢谢,以後让助理来做就行了。」他确实需要。接过茶,啜了口热烫的液体以滋润乾渴的喉咙。

  「举手之劳,没什么的。」她点头,转身出去。工作太多,没有偷闲的时间。

  「粘小姐。」房令玺叫住她,忍下住问道:「你跟董事长室的朱小姐曾是同事,你觉得她能力如何?」

  小粘停住步伐认真想了下,道:

  「她非常擅长做资料的汇整分类,以前秘书处的档案库是她管理建立的。因为很好用,所以现在各部会都用相同的方式建档,节省了很多查档的时间,就算是新手也能立刻进入状况。」

  「她看来是很细心的人喽?」

  「是的,她会注意到一般人容易忽略掉的小细节。做事非常仔细。」

  「她的缺点是什么?」

  小粘不太确定道:
  「她不喜欢说话,呃……应该说她很少与人高谈阔论,生性安静,就算一同开会,她也是非常安静,从不表达自己的看法。如果要说缺点,这就是了。她不适合出去谈公事,也看不出什么企图心。」耸耸肩,同事那么久,对朱月幽还是陌生的紧。

  没什么企图心吗?他不以为然。

  「这样没企图心的人,洪处长怎会让她上来?」

  实在不好说因为朱月幽想换上司以及换楼层,虽然她真是那么说的,但是小粘直觉认为还是别让上司知道的好。

  「她有能力做好繁重的工作,这不关乎她是否有事业企图心。」

  「她一定很高兴你给她这种好评价。」实在难得,职场如战场,互相踩踏都来不及了,少见这种愿意说别人好话的人。

  小粘笑了笑,见上司没其它吩咐了,便转身走出去。

  房令玺独自沉吟著,最後笑了起来。

  如果这位朱小姐不是真正的文静少言兼善解人意,又非常地爱小孩的话,那只能说,她真是个太厉害的人物了!

  厉害到让他开始想会会她。

  真了不起!

  **************

  「我要--」

  一杯热茶已送到老先生面前。

  「我有说我要茶吗?我要的是--」把茶收下,继续找碴。

  一份正宗大甲出产的奶油酥饼再附上。

  「我没说要吃这个!」老人家伸手推开那只打算把东西端定的手,低声咕哝:「怎么那么少?也不会切大块一点!」

  欢欢双颊吃得鼓鼓的,含糊道:

  「爷爷,点心本来就不可以吃太多,不然晚餐会吃不下。」

  「我是大人,可以吃大块一点,晚餐也一样吃得下。」老人家三两口塞入嘴内,递出盘子等人再来一盘。

  朱月幽将盘子收下,温文笑道:

  「董事长该把这些公文签一签了,四点得送下去。」

  「放著也不会跑掉,你别管了。再给我一块!」

  欢欢叫道:

  「呀!爷爷犯规。阿姨明明说一人一块的,爷爷不可以吃两块啦。」虽然她也很想再吃一块,但是不行。

  朱月幽收拾好两人用完点心的盘子,并赞赏地轻抚下欢欢的头,依然坚心如铁,无视上司的横眉竖目。

  「我四点进来收公文。」这是对老先生说的;然後转向欢欢,笑得好温柔:

  「阿姨在你的小书桌的抽屉内放了一本故事书,你好乖,功课都做完了,所以可以
  看故事书。」

  「耶!好棒。谢谢阿姨!」欢欢惊喜得立即奔向书桌找童话书看。

  还有好多事情得做,她看了一下手表,对上司道:

  「我下去三十楼,四点会回来。」

  「哼!」别开脸,充分表现出自己的不开心。知道怕了吧?

  朱月幽只是一笑,走人了。虽然才在董事长手下做事二十几天,但她已能完全掌握这个上司跋扈专断又孩子气的性情。从刚开始的戒慎恐惧到现在的游刀有余,其实只有三天的适应期。而太习惯被害怕,并且一辈子被害怕、顺从的房律龙从来没预习过如果有一天别人不怕他时该怎样?於是也就只能傻傻地看下属走掉,忘了反应,只会瞪眼。

  现在是怎样?真反了不是?!

  这种不听话的员工,把她调去扫厕所算了!

  哼哼!等一下她回来就要这么告诉她。看她还敢不敢不给他喝半糖的珍珠奶茶、半糖的麦芽牛奶--饮料全部半糖也就算了,居然连点心也是一点点!他是大人,比欢欢多吃一份不过分吧?何况他还是--董--事--长长长!

  居然还要求他在四点以前把公文签完!当他是橡皮图章呀?!嗟!他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就因为她买来的点心很好吃,而且还是天天不一样?

  就因为她做事有章法条理又细心谨慎,让他看公文时不必太费心就能看到重点与该注意的地方?

  就因为她让依然忙碌的三十五楼,不再忙得像无头苍蝇,而是速度与效率兼具,完全不必他烦心,也不必他再在一旁吼叫,顺带让所有人鸡飞狗跳?

  唉……可不是吗?确实是这些「因为」呀。

  下属会有恃无恐,通常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握有上司把柄:另一个是知道自己能力强,上司少不了她。

  这朱小姐别看她温温文文的,可还真是个狠角色咧!这么快就拿捏住作威作福的诀窍……唉!

  「爸爸!」欢欢看到父亲走进来,抱著故事书跑过去,甜甜笑著。

  房令玺弯身亲了下女儿,顺口问道:

  「在看书吗?」

  「对,阿姨送我故事书。」她将故事书捧得高高地现宝。

  老先生问道:

  「你上来做什么?」他最近可没做出什么需要劳驾他上来关切的事哦。

  房令玺张望了下,状似无意地问:

  「怎么不见那位朱小姐?」

  刚刚正外头看到了五名男女,四个老面孔外加一个新进外聘秘书,他是见过的。很确定朱小姐不在其中。

  房律龙一双老眼闪过黠光。嘿嘿……死小子,就猜你忍不了多久的!

  「她下楼忙去了。怎么?找她有事?」

  「没什么,顺口问问而已。」将手上的急件递向老先生:「麻烦您优先处理,明天香港方面的代表将来公司做最後决议。」

  老先生翻看了下,同意果真是急件,但--

  「叫秘书送上来就好了,你那么忙,跑腿这种工作就别争著做了吧!」

  不理会父亲的揶揄,正好看到女儿端一盘小点心过来对他道:

  「爸爸,吃点心。很好吃哦。」

  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但绝不会辜负宝贝女儿的孝心,正要接过的同时一只打劫的爪子也伸来--

  「欢欢,你爸爸不会吃这种传统食物的。爷爷向来克勤克俭,就帮他吃了吧!」

  嘿嘿!可以多吃一块了。

  老先生的如意算盘没有达成,房令玺顺利越过险阻,接过盘子。

  「这是酥饼,有谁订婚了吗?」在老先生垂涎的眼光下,再怎么讨厌甜食也要吃上一口,好让别人嫉妒一下。一入口,才知道何以老人家这么垂涎,实在是好吃!

  欢欢笑道:

  「昨天阿姨从台中回来,特地买的哦,正宗的大甲酥饼呢!」

  又是那位朱小姐!房令玺忍不住皱眉。见女儿盯著酥饼看,他蹲下身喂她吃,问道:

  「你没吃吗?」

  「有呀,我刚刚吃了一块。阿姨说不可以吃太多,会吃不下晚饭。」

  老先生也跟著蹲下来,等著儿子服务。

  「你没事就别上来了,尤其别在这时间上来,我们爷孙俩的下午茶没你的分。朱秘书一向只准备一点点,不够分的。」

  「人家阿姨本来只是帮我准备点心,後来是爷爷自己说要吃,阿姨才多买的。」欢欢道。

  房令玺由著父亲抢走最後一口,问道:
  「这是她自掏腰包买来的?董事长室有提拨一笔津贴让她可以每天把冰箱塞得满满的不是?」

  「冰箱是有很多东西没错呀。但是爷爷比较喜欢吃阿姨买给我的点心。」

  他起身到冰箱旁,打开一看,确实是看到满满的水果、糕点、微波食品,就跟他楼下的冰箱一样。他们公司的文化是加班,每个楼层都会齐备食物,让加班的人不至於饿著。

  老先生抱怨道:
  「那女孩也真奇怪,买给欢欢吃的东西怎么也不肯报公帐,她不知道她那个职位是很好A钱的位置吗?人家五年前被你送去吃牢饭的那个秘书每个月都有办法A到四五万元,要不是因为愈贪愈多,也不会被发现。她多买一些东西,十块钱报成一百块钱,谁会怀疑她呀?」

  「爸,您这是在抱怨员工不懂得坑您的钱吗?」他皮笑肉不笑问。

  「哪有?」他只是疑惑怎会有人如此不「惜福」而已。

  房令玺走到父亲的办公桌边,随意地翻看档案夹,注意序号以及贴於文件上的纸条。小纸条上娟秀端正的字迹简单明白地提醒著该注意的地方,让阅读者不会因一时粗心而遗漏掉重要的小细节。

  真不错!做得相当好。

  看来这位朱小姐是有真本事的人!  

  对她的好奇,已累积到快要变成一种迫切了……

  *************

  从业务部拿到资料,得在後天之前汇整完毕。她在三十楼等电梯,分神想著做简报的前置作业。

  嗯……董事长是不耐久坐的,会议时间最好不要超过四十五分钟;等会得请助理去制作一些投影片,将一些繁复的图表制成影片,再加以简单的说明就行了……

  叮!

  电梯门滑开,里面的人正要出来。她退开到一旁,继续思索。

  一行人越过她,正待往前走,但才走了几步不知怎地竟停住了。她没注意,直直走入已无人的电梯,转身要按楼层时,突地--

  「朱小姐?」一只有力的手压住门,不让其合上。低低沉沉的声音从她面孔的上方传来。

  她的心猛地一震,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这、这声音……

  是梦!一定是梦!全是假的。对!再不然就是幻听。

  「朱月幽小姐?」是她!不知出於哪一种笃定,房令玺直觉这位女子正是他刚才在楼上等候不著的人,绝不会错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总经理?」业务经理出来迎接上司,对眼下的情形感到一头雾水。「您有事找朱秘书吗?那一齐进会议室谈吧,总不好杵在电梯前。朱秘书,你应该不急著上去吧?」

  朱月幽终於抬起头,但没看向总经理,对业务经理道:

  「我上头还有事,得先走了。抱歉。」

  「那……如果很急的话,总经理……」

  房令玺紧盯著那张温雅秀美的脸蛋,不顶美,至少不够令人惊艳,但是却教他移不开目光。她……不想理他,且更恨不得避开他,希望离他愈远愈好--从她的肢体语言里,他得到这个讯息。

  那可真是好玩了!因他一点也不想顺遂她所愿。

  想走?

  「智远,你们先开会。我等会下来。」

  那他就跟她一起走!

  交代完,他步入电梯,按上关门键,阻绝所有眼光的探视。

  汗液悄悄布满了掌心,低头向暗壁,怎么也不敢抬起。但是他是这么个充满存在感的人呀!她再怎么想忽略也忽略不掉他满身气势,因为此刻那气势正蛮霸地拢罩住她,躲也躲不掉,压迫得她几乎窒息!

  怎、怎么办呢?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是没想过会见到他的,毕竟她工作的地方是他的公司呀!只是,一直没练习好平心静气以面对他……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练习好。所以,即使此刻是这么地不恰当分神想别的,但她仍是不由自主地肯定自己放弃争取进总经理室是正确的。

  对他,根本是相见不如不见的好。

  「怕我?」

  他开口了,清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恼怒的讯息,但她就是知道他其实是著恼了。

  这人,一向是口气愈轻,情绪愈差的。

  「说话。」

  她轻轻地、几乎只是在呼吸一般,道:
  「说什么呢?」

  「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如何?」

  她偷瞄了下灯键,三十五楼就要到了……

  突地,那只强健的手按住停止键,电梯便一动也不动了。

  姿态很清楚,他将会问到所有他想知道的,否则她走不出这里。她深深吸一口气,终於在他无言的等待中抬头以对--

  是他呀……

  好久不见,你好吗?

  呀!可真是问了傻话,你自然很好的。

  再好不过了……

  心头轻轻地问,迳自地答。

  「没的,我没不敢抬头看你。」

  「那是说,之前几分钟纯属我自己的幻想了?你其实没表现得像是看到空气般的视若无睹?」口气满是揶褕。

  她再度低下头,轻道:

  「如果您没其它吩咐,容我回办公室工作--」

  这女人是在讽刺他闲到没事干,专找下属嗑牙吗?

  「若我有其它吩咐,你会说『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吗?」讨厌她总是低头让他瞧不清她。於是他弯身,非要瞧清她的表情不可。

  朱月幽被他的张狂搅得有些恼,开口道: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请问总经理有何吩咐?」

  哟?卯上了?这女人不像表面看起来的没脾气嘛!

  一时想不起要吩咐她什么,但又不想轻易放过她。不禁脱口道:

  「明天替我准备一份下午茶。欢欢吃什么,也备我一份。」

  什么?他说些什么?是外星话吗?她双眼瞠成圆形,不敢置信。

  咦?他怎会冲口说出这种幼稚的话?他自己也感到讶异。

  堂堂东皇总经理,说出这种话,传出去能听吗?他心下不无懊恼,恨不得放出千里马追回那些话……

  可能是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於是她小心翼翼地问:

  「呃……总经理,您刚刚说什么?」

  还有救!她根本没听清楚,他立即道:
  「明天下午,欢欢的点心也备我一份。」他完全改不了口,硬生生放过挽回东皇总经理尊贵形象的机会--只因看不过去她避他如蛇蝎的态度。

  嗄?!他真是这么说的!他真的说要吃她替欢欢准备的点心?真的假的?

  传说中的房大总经理,多金、稳重、威严、不苟言笑……也……绝对不会与部属做无谓的哈拉……但,怎知传言失真的程度竟如此之惨重?!

  不!她不相信!

  「您、您说……」

  「你想问几次?」他笑,白牙森森。

  好,不问了。她需要去收惊,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房令玺也不为难,让电梯门打开,由著她像驾著风火轮般的飙出去。

  她为什么躲他?

  他会知道的。

  而,在还没弄清楚之前嘛……

  抱歉了,亲爱的「朱阿姨」,我们将会很常见到面。

  很常,很常。
2008-7-5 02:5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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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五章

  我想,我的决定是对的。你是如此快乐,生活得如鱼得水,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生活比现在更好了。

  我当然是对的,从来牺牲者就只能凭恃这一点自我安慰。若牺牲错了,如何甘心?就像原来想南下的车子却上了北上的高速公路,错了,只好告诉自己,到木栅看看企鹅也不错,何必非要到柴山看那群泼猴呢?

  没有人知道,现下的生活就这么过下去,将会更好,还是更坏。

  你现在是好的,那就好了。

  而我,现在也是好的呀……

  那就这样下去吧。

  你好,我也好。

  你不需要我;我也习惯一个人很久了。

  一切不必改变。

  至於那些关於爱与不爱的事,又如何呢?

  反正,这些年我已不再想起。

  反正,也没人在乎。

  反正,已经是过去。

  ************

  人事资料上这么写著:

  姓  名:朱月幽

  生  日:1972·1O·20

  学经历:XX大学外文系肄
  X  X技术学院企管系毕

  婚姻状况:已婚

  写得很少,有些部分甚至是跳过不填,致使想像的空间变得很大……而且,让人恼怒。

  已婚!

  她哪点像是已婚的样子?明明是小姐的扮相好不好!如果她已经是黄脸婆的身分了,那就应该表现得像个黄脸婆!

  房令玺知道自己生气得没道理,但他就是感到一把火气直由丹田往上窜升,怎么也平息不了。

  资料上有她的身分证影印本,他锐利的眼光飞快飙向配偶栏--

  苏骥瑭!

  一个笔划多得烦人的名字!这是他第一个念头,然後以一双火眼企图燃烧掉那个名字。

  该死!现代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三四十岁还依然小姑独处的?她急巴巴地结婚做啥?!既然结婚了就乖乖待在家里,还跑出来工作做什么?想引人犯罪呀?至少……

  会引起他拐人就跑的犯罪欲望。

  她像毒品,初初接触时认为那没什么,也相信自己不会沉迷,逐步被牵引蛊惑了而不自知。直到察觉时,再难自拔。

  他在想她,从分开那一刻开始。连自己也感到诧异!

  他在想她,看公文也想、抱著女儿陪父亲看电视时也想,一直想到入睡前。没道理、也没天理地想她!

  他很想她,想得已能清晰描绘出她的模样--即使昨天才短短与她相处几分钟。顺服而弯弯的眉形、光洁的额、俏挺的鼻、小小的菱唇,组合在一张略显消瘦的瓜子脸上,真是秀丽雅致得不得了……

  不顶美,但是长得很蛊惑,一不小心就被烙印在心版上--他就是那个阵亡的人!

  已是下午茶的时间,手与脑专注在公事上,仍没忘了这是某一个人该来到三十四楼进贡的时候了。分神注意著门外的动静,往常觉得不够用的时间,此刻漫长了起来。

  叩叩--

  有人敲门,他不自觉正襟危坐後才低沉道:

  「进来。」

  进来的是他的宝贝女儿--
  「爸爸,吃点心。今天吃巧克力慕斯哦。」

  巧克力!他本来已经微皱的眉峰拧得更紧。是小孩喜爱的食物,但是却不甚博取成年男子的青睐。这个朱小姐是什么意思?

  「谢谢欢欢。你朱阿姨呢?」他接过点心放一边,将女儿抱在腿上坐著。

  欢欢亲了爸爸一下,道:

  「阿姨在忙,她正在跟助理们开会。请我把点心送下来。」

  「欢欢好乖。那,爷爷今天吃什么?」就不信她敢给老人家吃这种高热量的东西。

  「爷爷今天吃葱抓饼,很香又很好吃哦!那个跟葱油饼不一样,不是很大一张,而是小小一片,跟脸差下多。我也有吃!」吞了吞口水,她好想再吃一块喔。

  房令玺喔了一声,状似闲散地问道:

  「朱阿姨买很少吗?」

  「本来买很多的,我们买了十片呢。司机叔叔说不可以让我吃路边摊,怕我生病。可是我还是想吃,所以阿姨就给我吃了。她说那一家做得很好吃,至少要让我吃一次,我好喜欢,吃完了一大块哦!後来回到公司就被那些阿姨、叔叔们分光了。嘻!爷爷抢走两块耶。」

  「没给爸爸留一块吗?」肚子突然觉得很饿,极想吃吃看女儿口中的美食。为什么他这边就是没有这种懂得购买美食的员工呢?任何一个工作辛劳的人都有资格得到最顶级美食的犒赏吧?!

  「阿姨有留一块要给您哦,但是爷爷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吃掉了。」她皱皱小鼻子,觉得最近爷爷好过分喔!都不听阿姨的话,常常偷吃很多点心,才会回家後不吃饭。

  「所以爸爸只能吃这个?」他问。

  「啊!差一点忘了!」她叫了声,从随身背著的小皮包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油纸包著的食物。「爸爸,您吃。」

  「葱抓饼?」他闻到很香的味道。

  「对呀,我已经吃完我那一份了,阿姨看我好像还想再吃,所以把她的那一份分一半给我哦。」本来她是想回家後再吃的,但是看到爸爸没吃到,觉得好可怜,决定请爸爸吃了。

  房令玺愉悦地笑了,倒不因为有好吃的,而是因为女儿的孝顺贴心。

  「不了,你吃就好。」
  「嗯……不然我们一人一口,一起吃嘛!」她双手举得高高的。

  他也就不拒绝了,小小咬了一口,立即喜欢上这种香味与嚼劲。外皮酥脆,内里层层叠叠软中带韧,搭配葱香味更是可口甘甜。难怪父亲一口气可吃完三个,他老先生很久没这般好胃口了。

  「你朱阿姨好像很会找好吃的是吧?」

  「对呀,我每天都吃不一样的耶。」

  「真好。」

  小小一块饼很快就吃完了,他抽来面纸擦拭两人的手与嘴,道:

  「来,爸爸带你上去。」说完抱起她。

  「我不是小娃娃了,可以自己上去的。」她微微动著小身子,想下来自己走。

  她已经十岁了,不可以再被大人抱著走的。

  房令玺抱她走出办公室,低声在她耳边喃道:

  「欢欢现在只喜欢朱阿姨,不喜欢爸爸了对不对?欢欢快要变坏小孩了……」

  口气可疑地抄袭自某位房姓老先生。

  欢欢连忙伸手搂住父亲的颈项,大声澄清道:

  「不是的!我最喜欢爸爸了,人家还把点心留给您吃呢!」

  「可是欢欢不让爸爸抱。」声音多么萧索。

  「好啦,给您抱啦。」

  「可是欢欢不让爸爸送你上楼。」口气多么寂然。

  「好嘛好嘛!您就抱我上楼吧。」她已经有被笑的准备了。

  他眼中闪过胜利的光芒,但可没露出半丝笑容。不然以後就不灵了,他才不会学父亲那样成日耍赖,结果要成了连狗都不屑理;一朝耍赖成功,却又迫不及待得意给人看。简直是--白目。

  父女俩正待走向楼梯问;才一层楼的距离而已,他们一向是爬楼梯上去。

  态势是很优闲,但是他毕竟是堂堂日理万机的总经理,没得清闲的--

  「总经理,这是香港传过来的最新合约内容……」

  「总经理,『达荣电机』的林老板想跟您约时间洽谈第二季的订单……」

  「总经理,饭店经理打电话上来想确认尾牙的菜单与价位……」

  房令玺半转过身,面对三张等答案的面孔:

  「订单与合约交给协理处理。菜单这种事……」真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这么事必躬亲了?「要你们自己决定不算太困难吧?」

  「但、但是--」特助一张俊挺严肃的脸,当下揪成小笼包。

  「没问题的。」新来的两名秘书一致点头。事实上他们觉得这种事根本没必要请示上司,太琐碎了。

  「交给你们了。」他走人也。

  「总经理……」有人开始呻吟。

  陈秘书见特助与助理们一致凝重下来的表情,忍不住问:

  「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大概还不清楚,每年尾牙正是老板们对饭店的考试。东皇饭店换过四个经理人、十一个厨师,只因老董事长觉得食物不合他胃口。後来总经理认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去年便亲自拟菜单,老先生看在总经理的分上,总不好发飙。可是总经理也算是挑嘴的人,所以饭店经理会希望总经理现在就确认菜单,然後让厨师加紧练习。但是,看来今年饭店经理得自求多福了。」

  「呀?总经理挑嘴吗?」粘秘书觉得看不出来。

  「他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你们什么时候看到他吃完一个便当的?」特助可是太了解这一家子了。「除了小公主,房家人没一个好伺候的。」

  「要不是需要体力办公,他才不会勉强吃我们买来的饭呢。」另一个助理补充说明。

  「……」两名新上来的秘书哑然无言,只能瞠目以对。

  「哎!如果今年尾牙没办好,总经理不知道会把帐记在谁头上?」

  「皮绷紧一点了。」

  **************

  怎么下去那么久?

  开完内务会议,朱月幽一边敲打电脑一边分神往电梯望去。欢欢下去送点心已有二十分钟,以她父亲忙碌的情况来看,应是没时间拖著她聊天的,她也该上来了吧。

  电梯的灯号一直没动静,也许再五分钟她要是没上来,该打电话下去探探口风。

  才正想著呢,欢欢娇嫩的声音已在她右後方响起--

  「阿姨。」

  「欢欢回来了--」她喜悦含笑地转身,然後,对上了一双没预期会看到的眼,哑住。

  房令玺见她僵住的表情,很快地收摄住恍神的心思,皮笑肉不笑的、极之礼貌地道:

  「我也来了。欢迎吗?」

  她深吸一口气,以公式化的字正腔圆语气道:

  「您好,董事长正在里面,容我代为通报。」

  「慢。」不让她遁逃,他移动身躯挡住她去路。「躲我?我做了什么需要让你避之如蛇蝎的事吗?」

  她悄吸一口气,以平淡的语气道:

  「现在是上班时间,总经理上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找董事长,不是吗?」

  房令玺不对她这番公事公办的言论表示看法,对怀中的女儿道:

  「欢欢,你最近是不是零食吃多了?怎么都没变重呢?」

  「我有重啦,现在已经二十六公斤了呢。」她抗议。

  「是吗?感觉不出来,瞧,像根羽毛似的--」他将她往上抛。

  「啊……」欢欢尖叫。最後是一连串咯咯笑:「爸爸,不要啦!」

  朱月幽差点休克,见他又想「行凶」第二次,她奔过去叫--

  「住、住手!你你、你做什么?!」结结巴巴的话没说个全,但动作倒是很确实--拍掉他手、接过欢欢,让小女生得以「脚踏实地」,她紧张地问道:「有没有事?你吓到了吧?」

  欢欢小脸红扑扑的:

  「没有吓到啦。」

  朱月幽蹲下身双手轻抚她的头脸,整整她的乱发、拭拭她脸上的汗。心神未定的面孔仍有几丝仓皇。

  房令玺低头看著被拍打过的手臂,扬眉深思著这女人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种母鸡保护小鸡的防卫姿态,不该出现在她身上吧?更别说在他这个亲爹面前了,哪有她出头的分?

  哪一种女人会这般保护别人的孩子?特别喜爱孩子的人?更明白一点划分则是,特别爱孩子却膝下犹虚的人喽?她是吗?

  上下打量她的体态,除了依然看不出已婚的影子以外,她纤细的腰肢、平坦的小腹……呃,再加上不算丰硕的上围,的确不似生过孩子的模样。

  「阿姨,爸爸常常这样跟我玩呀,你别担心,爸爸不会让我受伤的。」欢欢正在安慰一脸苍白的朱月幽。

  朱月幽迎上房令玺兴味的眼光,没躲开,反倒更添上一些责备:

  「我想欢欢已经大到不适合玩这种『抛高高』的游戏了,要是不小心失手了怎么办?她可不是皮厚肉粗的男孩子。」

  「对我自己的小孩,绝不会有『不小心』这种意外产生。虽然你忧心得像是一个母亲,但是别忘了我才是欢欢真正的亲人。」

  她唇一抿,像是止住了什么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怎么不说了?你看起来还似乎挺有意见的样子。」

  她退回办公桌後方,按著通话键道:

  「董事长,总经理求见。」也没让里边的人有回话的时间,便道:「您可以进去了。」

  房令玺轻淡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打发我?」

  「不是的。只是不敢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真是会说话不是?他撇了下嘴角,对欢欢道:
  「来,欢欢,咱们进去找爷爷。多亏你朱阿姨提醒,不然我还真忘了接下来爸爸要带你到垦丁玩两天的事还没跟爷爷说呢。」

  「耶!」欢欢轻快地蹦跳过去,问道:「可不可以也让阿姨一起去?大家一起玩嘛。」

  「怎么可以占用阿姨宝贵的休假日呢?之前几个礼拜六、日已经麻烦她很多了。欢欢要懂事一点,不然你朱阿姨就不疼你了哦。」

  可恶!他分明是故意的!她还没来得及澄清,欢欢便垂下秀致的弯月眉:

  「阿姨,欢欢会懂事一点,阿姨别讨厌欢欢。」

  「当然不会,阿姨最爱欢欢了。别听你爸爸乱说!」

  「我乱说?」好大的胆子,他可是她的上司,就算「说老板坏话」是做人员工杜绝不了的乐趣,而他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但是,从不会有人白目到在上司本人面前直言诽谤吧?!找死不是?还是在找炒鱿鱼吃?她一点都没察觉到失言吗?他很专注地观察著--

  果真一点也没有。要不是她僭越成习惯,就是浑然不觉自己失言,或著是气到什么也注意不到?

  「你别乱教小孩子!欢欢会当真的!」

  「我这是在教她人情世故的道理,她得学著别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有胆量的女人,继续犯上且死不悔改,甚至连手指都高扬到他鼻尖前了。

  朱月幽同意:

  「这一点我也会教她。欢欢很有礼貌、很乖巧,才不会因为别人的客套话就当真,然後去占别人便宜。」

  「她毕竟是我的孩子。」房家出产,有口皆碑。

  说得好像他功劳多大似的。她声音虽轻柔,但语气里已有火药味:

  「我想这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阁下身上完全没有乖巧礼貌懂事的美德!台湾有句俗谚是这么说的:歹竹出好笋。」

  「歹竹……出好笋?」房令玺眯起眼,笑笑地问:「想离开东皇说一声就好了,何苦这么大费周章以下犯上?」

  朱月幽猛地一窒,直到他提起才想到自己与他身分上的差别。连忙低下头思索怎么打圆场,但是一股隐怒与委屈又拉扯著她的心绪,教她无法对他脱口出什么道歉的话。

  他……他……才是那个该道歉的人呢!

  「不是说要进来?干嘛让我等那么久?就算是乌龟在爬也该爬到了吧?」房律龙此时正好打开门,一见到儿子就念上一顿。别以为老人家除了等他就没别的事干了。「你在蘑菇些什么?」

  「没事。」房令玺笑问:「我只是好奇您这位新秘书好像在这里待得不太开心的样子。」

  「什么?你对我的秘书有什么意见?」别想趁机拐走他的得力助手。

  「她对我甚为不敬,我正想了解自己是否哪里冒犯过她了。」

  朱月幽低头做忙碌状,不想应。

  老先生拉过孙女以大声的耳语问道:

  「欢欢,他们是怎么了?」他依稀闻到一丝火药味。

  欢欢歪著小脸蛋,想了想道:
  「他们在讨论笋子,可能是阿姨又发现哪里有笋子特别好吃吧?好像要到一个叫『歹竹』的地方才买得到。」听起来特别好吃的样子。好想吃喔!

  老先生闻言叫道:
  「喂!朱秘书,真有那么好吃的笋子记得要多买一点回来。别老是小家子器地只买一点点,塞牙缝都不够。」说到这个就牢骚满腹。

  「阿姨,星期一你会请我吃竹笋吗?」她吞著口水满是期待地问。

  什么跟什么呀?欢欢竟以为……
  哭笑不得的朱月幽一点也不舍得让欢欢失望,别说是笋子了,即使是满汉大餐她也会想办法变出来。

  她走向小女生,弯身在她耳边回道:

  「阿姨星期一就做一份竹笋便当送到学校给你当午餐好吗?」

  「真的?!」小女生双眼亮晶晶的。

  她微笑点头,又道:

  「有竹筒饭、竹笋排骨汤、竹笋烩鸡肉、炒三鲜……嗯,再一颗五香卤蛋好不好?」

  「好!」

  回答的不是欢欢,而是躲在一边听壁脚已经很久的老先生。听听!多么雄浑有力的语气,教人完全察觉不出来这位先生高龄已经七十。

  「呀--爷爷偷听!」欢欢叫著。

  「哪有!我是光明正大地听。」老先生脸不红气不喘:「朱秘书,午餐记我一份,钱在你那儿,自己纪录就好。」

  原来在说下星期一的午餐哪……

  终於了解的房令玺也不急著叫朱小姐也备他一份--事实证明她根本不当他一回事。无妨,前进罗马的路不止一条。

  「来,我们进去了。」推著父亲与女儿往董事长室走,没有停伫哈拉下去的意思。

  她正要松一口气,不料他在关上门前来个临去秋波--

  「感谢你为小女费心,不好麻烦你再替她送午饭去学校。我想星期一就让我这个父亲尽尽为人父的义务吧,饭我送去就好了。我正好可以陪她『一齐吃』。」

  满意地看她一张俏脸当下转绿,决定原谅她刚才的失礼。

  等著吧!以後还有得瞧呢。朱、小、姐!

  *************

  切切切、剁剁剁--

  氽烫排骨--

  挑洗青菜--

  甜椒切出梅花形,排列出五颜六色的缤纷--

  小竹筒填入洗好的米,再倒入适量的肉骨汤,封好--

  重头戏竹山春笋登场,煎煮炒炖样样来--

  一间六坪大的厨房,就见她满场跑,忙得不亦乐乎……呃,或说苦中作乐也是可以。

  她是乐於为欢欢准备各种美食的,欢欢那么瘦小,别个小三的女孩儿少说有一百三十五公分以上、三十公斤左右。但是欢欢才一百三十公分,体重更是比同年龄的孩于轻上几公斤。成长中的孩子本来就该摄取均衡的营养,孩子挑嘴难免,所以想法子引诱孩子的食欲是必须的。

  真不知道那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岁的大人在搅和些什么?!好歹是大富人家好不好,真没一点矜持。

  听说房家人挑嘴是出了名的,所以负责两位大老板午餐的东皇饭店,老是换主厨。

  真是任性得不得了!

  「他」本来就很挑嘴了,不料还真有缘,竟会遇到同类,结伴以开除厨师为乐事。

  不得不说人一生的际遇还真难预测。

  没得料的,只能不断地向前走,猜测老天在前方给安排了些什么。

  轻叹了口气,认命地多煮了两位大男人的分。不然她还能怎样呢?那男人已经威胁要吃掉欢欢的午餐了。虽然他不一定会那么做,但她就是很好威胁--一旦筹码是欢欢的话。

  希望他没发现到,为了欢欢,她是什么都可以被威胁的。

  唉……

  她已经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了,当那个男人吃过她的手艺之後。

  当然,也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她衷心这么希望。
2008-7-5 02:5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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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从来只有女人……甚至是男人巴结著我的分,非常意外这女人竟巴不得将我推得远远的,最好推到另一个星球去,永生不见最好。

  我的长相这麽面目可憎吗?虽然不是很常揽镜自照,但根据每次照镜子的结果可以得知,我算是人模人样,不然哪生得出欢欢这个漂亮的女儿?这绝对不是什麽……哼!歹竹出好笋,哼哼,可以呼拢过去的。

  那女人,真不知她大脑结构怎麽组织的。她非常非常疼爱欢欢;却非常非常排斥见到我!

  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新闻里,偶尔也会出现不孕症妇女偷走别人可爱小孩的事件,这女人最好不是动这种歪念头。

  我无意胡乱臆测,但是她的态度不得不教人生疑。一个再喜欢孩子的女人也不至於用那种……那种近乎亲生慈母的眼光去看别人的小孩吧?

  先前怀疑她企图利用孩子来得到我的注意,这一点仍是不能摒除;即使可能性愈来愈小,以她的「已婚」身分来说!

  那麽,她要什麽?

  为何,她极喜爱欢欢,却极排斥我?

  我会弄清楚的。

  *****

  「哇!好好吃喔!」左手抓著小竹筒,右手拿汤匙挖呀挖的,不时往小嘴送去,欢欢忙著吃,连脸上沾了饭粒也不晓得。

  「欢欢第一次吃到朱阿姨煮的饭吗?」他问。手中大型饭盒里的食物已去了一半。

  「嗯,阿姨很忙,有时会做点心给我吃,但是没有做过便当。可是阿姨找的店都很棒,她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哦。司机叔叔就说阿姨是道地的美食家,都知道全台湾每一个好吃的地方。现在放假时,司机叔叔都会去找阿姨说好吃的地方买东西吃。」她挖到好大一只虾子:「里面有虾子耶!」

  奇了,他吃完了一整个竹筒,可连一片虾壳也没挖到。

  「哇!干贝!」好大一个干贝。

  不只干贝,还有栗子、鸡肉、红枣……不像他只有竹笋、香菇等贫乏的配料。真是……可恶!大小眼得那麽明显,她是跟他作对作上瘾了吗?

  「哇,太多了都吃不完。肚子好饱好饱喔!没吃完阿姨会不会不高兴啊?!」

  「别担心,爸爸帮你吃。你阿姨多准备是宁愿你吃剩,也不要你吃不饱,当然不会怪你。你今天中午已经吃得比平常多一倍了。」他笑道:「把吃不下的放到爸爸这边,我会吃完的。」

  「好,我们不可以浪费这麽好吃的饭,最好把它们吃光光。」她垂涎的大眼已经挪到甜品那边了。今天的甜品是白果银耳羹耶。

  父女俩皆大欢喜地分配完成,他总算吃到料多味美的午饭,而小女生则可大口大口吃她最爱的甜点。

  嗯……好吃!

  ******
  朱月幽正专注地对上司做报告,并一一递上各部门的待批文件。但是今天的工作不太顺心,原因是--

  一个不合作的上司。

  「明天中午我要吃咖哩饭。」老先生腆著肚子点菜了。

  「关於业务部门对增加百分之五十公关费的要求,总经理那边批示『待议』,想先听听您的看法……」

  「我的看法是:不如每个月加你三万元津贴,你负责替我做三餐如何?」

  她公式化的微笑:
  「您真是爱说笑。」接著道:「人事部门已拟定好了六十五岁以上员工优退条款,如果您看完条件之後没意见,就可盖章批示下去执行。」

  「这种琐事也要烦我,明明是三十四楼全程策画的。」

  「但您才有这分量下批文而不会遭怨。」

  房律龙哼一声。这种要求老臣退休的事,确实只有他这创办人才有分量下指令。如果由儿子去处理,绝对会招来不敬开国元老的骂名。

  「你哪里学来这一身好手艺的?」

  「至於企画部--」

  「我在问你话呢!这麽不当一回事?」老先生不悦地阻止她。索性拿过她的记事本:「你怕些什麽?」

  朱月幽叹口气:
  「我只是在认真地上班。」

  「现在我允许你陪上司摸鱼。」

  她低下头,觉得无奈。但这人是上司,她又能怎麽办?

  房律龙打量她,笑道:

  「你跟欢欢一样,大眼水汪汪的,看起来纯真而温驯。」

  她心倏地一惊,飞快看了他一眼。

  「还有笑起来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他……这是在暗示什麽吗?

  老先生反倒没了平常耍任性的老番癫样,看起来城府深似海。

  「我一直在想你来东皇的目的。」

  「上班还需什麽目的?」她轻淡一笑带过。

  「你该知道上来我这里做事,是需要被做徵信调查的。」

  「那是当然。毕竟是核心,有许多需要保密的事。」例如:董事长是如此老番癫,则是东星的最高机密。她坏心地腹诽他。

  「嗯,你认为我这边有多少关於你生平的资料?」

  「我一向乏善可陈。」他能知道些什麽?她怀疑。

  老先生站起身,背著双手交握在身後,走出办公桌:

  「资料上说,你十九岁结婚并且休学,直到二十四岁才又插大考进技术学院。毕业後就进入东皇。」

  「是的,很翔实。」她点头。

  「还有更翔实的呢。」他站在她面前:「包括你的婚姻。」

  「哦?」她怀疑他能查到什麽。

  「苏骥瑭,一个身世复杂的孤儿。」满意地看她脸色转为苍白。嘿嘿,知道怕了吧?「他,其实是三十二岁了。中韩混血儿,跟著母亲姓苏,父亲来自南韩一个庞大的黑道世家,本身是私生子。母亲则是台湾移民,在他六岁那一年准备一同来台湾定居,过平凡的生活,不想卷入黑道争夺中。但是一场叛变,让他的双亲被列入为追捕的行列。最後父亡母病,他被送到日本读书,为日後黑道企业化经营做准备。为了母亲,再加上他年幼无法自主,一直被监视著,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违法的事。」

  她转身面对落地窗,不敢给看见自己一脸的惨白。但是却掩不住颤抖的身形。

  老先生继续说故事:

  「谁会相信小孩子身上藏有毒品呢?几次进出东南亚各国,从来没失手。真了不起!」赞叹这种事好像不太对……嗯……不研究。「後来他遇到了你--那时你趁暑假到日本游学。两个月的时间让你们陷入爱河,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当他知道母亲早就死亡之後,决定带著你私奔。唉!苦情鸳鸯喔!」

  眼泪悄悄滑下。不愿再想起的,那些日子呀……

  来到台湾之後,他没有身分、也不敢有身分,年轻而无权势可依恃的他们多麽害怕被找到。他无法找工作,至少找不到正当的工作;更没办法继续求学,任何会留下形迹的事皆做不得。

  後来,她怀孕、休学、生活困顿。同样孤儿身世的她,没有亲人可提供帮助。小夫妻的生活几乎要陷入绝境,根本是山穷水尽了。幸而她有一手好厨艺,这厨艺不只给她拐来一名爱她的男人,也让生活得以暂时安定下来。她贷款经营早餐店,生意兴隆,夫妻俩几乎忙翻过去。

  她以为将可以一直这麽平凡幸福与他过到老,但是她错了,她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出色有能力的人,不可能被小吃店困囿一辈子;她没料到他的挫折感竟那麽深--靠老婆吃饭、没有身分、不能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他甚至不是中华民国的子民,没有那一张可享有权利与义务的身分证。

  黑户!

  这让他丧失公平的起跑点,他的人生因此无法发挥,不管他多麽有才华,不管他精通四国语言、是东京大学的商学系高材生……

  毋庸置疑,他爱她、爱他们的宝贝女儿,但他逐渐消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她看在眼里,难受在心底,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怎麽帮他。

  然後更糟糕的事接踵而来,韩国那边的人找上来了,给了两条路:要不跟他们回韩国;要不就帮规处置,也就是所谓的断手断脚之类的……

  他们开始逃亡,逃了好久,永远记得那一天他们仓皇奔窜在台北街头,因是假日,人潮汹涌,屡屡将他们挤开,像是预告著他们即将分开的事实。他抱著女儿,她紧握著家当,不知道要逃哪儿去、也不知道要逃多久,总觉得这种担心害怕的日子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不管怎麽逃还是会被找到,他机警地将她推入一家咖啡店中,但是却来不及遮掩掉自己与女儿,他迅速消失在人海中,一群黑衣人很快追过去……

  从此,她失去了他们。

  从此,再无他们的音讯。

  从此,是一连串疯狂寻找的过程  包括到每一间医院的太平间找寻无名男尸。

  花了两三年,台湾不大,想寻人却是无限困难,她就像游魂似的飘飘荡荡,岁月付诸在徒劳无功上,如流水而逝,也许一生将会这麽过完……

  直到一件不寻常的事让她重燃希望!

  她相信那些人并没有杀死丈夫与孩子,因为她被长期监视著!当她这两三年发狂地南北奔走找人时,身後一直有人在盯著她。当她发现时简直吓出一身冷汗,也同时喜悦得活了过来!庆幸她一直没找到他们,不然岂不是害他陷入险境,更庆幸这些人会跟踪她,因为这表示他们并没有抓到丈夫,想以守株待兔的方式抓人。

  不!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这些人得逞的!

  她会找回丈夫与孩子,但在那之前,她绝不容许他们因她而受到伤害!於是她停止寻找,在台中定居下来,谋了份差事,也插大考进技术学院。甚至为了取信於那些暗中监视她的人,她偶尔接受男性的邀约,营造出她已放弃过去,建立新生活的假象。

  那些人相信了,在两年之後撤离。後来她才知道,那些人不得不撤离,是因为韩国那边出事了。政府在扫黑、帮中窝里反、另一新兴黑帮正欲消灭他们取代之--

  然後,那些想要丈夫性命的人全部消失了。

  这是她毕业之前的好消息,而,第二个震惊到她的消息接踵而来!她看到了「他」,就这麽突如其来地撞入她的视线里!

  在百货公司的一面大电视墙上她看到新闻里有一张熟悉面孔,但是那张熟悉面孔却有著一个陌生的名字!

  东皇集团新任总经理一职确定由董事长房律龙的养子房令玺担任,房令玺自幼被房律龙收养,即有计画栽培为接班人,先後留学美、日。近几年来在东皇各单位历练,并一手主导规画大陆投资事宜,成果辉煌……

  轰轰轰

  房律龙的养子!

  一个叫房令玺的男人!

  未来东星集团的接班人!

  他呢?她的他呢?

  就此消失在世上了,这麽轻易的……

  重新一个身分是事业有成、身家优异的贵公子,不再活在她的世界中……

  没有苏骥瑭了,只有一个房令玺!

  没有一个身世坎坷、饱受有志不得伸之苦的苏骥瑭;只有一个意气风发、能力卓绝的大企业家之子房令玺!

  他安全了!他成功了!他爬升到她仰断头也望不见的天……

  她停顿在痴痴苦候的幽谷,被遗忘。

  世界在一瞬间崩溃,奇怪的是,为什麽她竟还在?不是该随著崩塌而消失吗?就像「苏骥瑭」已蒸发在这世界上一般的轻易,她也该的,不是吗?

  她只是庄周梦到的一只蝶,庄周醒来,她合该要消逝的,回到各自不交集的世界!

  她开始疯狂地找寻有关房令玺的新闻!

  商业杂志说他是年度最佳经理人。

  女性杂志说他是东方女性最想占为己有的黄金汉。

  男性杂志封他为男人事业有成的典范。

  八卦杂志则翻出他的生平--说他二十岁那年离家寻根失踪、说他再度出现时是在医院,车祸伤重几乎不治,昏迷一段时间醒来後,忘了一切。於是他失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成了一团谜。除了多了一个女儿,二十岁以前只剩空白。这消息虽不曾宣扬,但仍是有不少知情的人冒充房令玺妻子上门认亲,企图飞上枝头充凤凰……道听途说了半本有馀,但是当一回事的人并不多。不过已够她得知所有想知道的了。

  她逐渐拼凑出事情的因果,一颗心也沉到冰河里。

  但是,她可以忍耐与丈夫隔成两个世界,却忍受不了此生再也不见女儿的痛楚。欢欢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哪!从她身体里生出的骨肉啊!她已经这般贫瘠了,老天见怜,让她这份想念得偿吧!

  於是,她考进了东皇,知道终会有见到欢欢的一天。

  老先生递过去一盒面纸,心想这样比较够用。叹道:
  「刚开始我真的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台湾根本没他的出生资料,甚至出入境资料都没有,他就像平空蹦出来一样。後来委托徵信社的人打听也没个消息,反倒招来了一堆投机份子。我心想待他记忆自行恢复回头去寻根吧,也就没再打听他的来历,直接给他弄了个新身分。」他看著她:「我也不是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他的家人会找上门来,倒是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没想到只是查你,就顺便查出了他的身世。」前几天看到资料时,可真是被吓到好大一跳呀!这小子身世真是坎坷到最高点。

  「感谢您当初收留他,并认他为义子。要不,他恐怕逃不过那些人的追杀。」对於这一点,她感激这位老先生。

  房律龙当仁不让地点头同意,对呀,当年要不是他的一意孤行……不,是英明神武,那小子一定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掉。

  「我一直有个疑问。」他慎重地看著她。

  「什麽?」还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吗?

  「我查到欢欢本名苏怀欢,为什麽要给她取这麽难写的名字?」

  嘎?她忘了流泪,结舌以对。

  这……这个……很重要吗?比起那些坎坷的故事来说,未免……

  「因、因为他自己的名字也很难写,所以……他有点心理不平衡……」

  「哈!我就知道!那小子,早知道就给他取个超难写加笔划多的名字,你都不知道每次欢欢写自己的名字多辛苦。我看了多心疼呀!」老人家忿忿不平。「哼!早晚给他好看。」

  现在是怎麽回事?唉……话题到此为止了吗?那她……该怎麽办呢?卷铺盖走路,还是继续报告公事?或者,呃……继续哭?

  房律龙自己气完了之後,才想到要问:「朱小姐,你想与令玺团圆吗?」

  *****
  老先生今天不看八点档,只是把电视打开,由著剧情嘶吼喷狗血,就是不为所动地在电视机前走来走去

  「不,我不想当房令玺的妻子。」

  朱秘书一点也不迟疑的回答让他突然觉得情况不太妙。

  「那你干嘛进东皇?」当时他问。

  「因为我想念我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人。」

  唉……

  听起来好像令玺以前不是什麽好丈夫的样子,不然怎麽会这麽顾人怨?他就是听得出来朱月幽一副不准备认夫的口吻。那小子做人到底有多失败呀?真是教人再三摇头。

  房令玺从书房出来,就见到父亲一个人在楼下走来走去,嘴上念念有辞,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他很肯定父亲更年期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他现下又是什麽症头?阿兹海默症吗?

  「我记得今天是电视剧的完结篇,您不坐下来看吗?」他决定暂将公事放一边,确定一下老先生的症状属哪一类。

  「有什麽好看的。」老先生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以前天天笑他在看八点档,现在又来关心,哼!

  「连续看了……呃,两百五十九集,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

  「没差,反正没几个月之後,他们还会再出来演个两百集狗尾续貂。所谓的完结篇还不都是唬烂乱扯一通,不会给个痛快的……」眼睛正好瞄到电视里的坏人狂笑後跳崖,立即发表精辟的见解:「瞧,跳崖是为了日後更凶狠的复出。他才不会死,只会变得更变态而已。」完毕。

  「那您还看,不都猜到了吗?」

  「以前看是因为无聊呀,现在我可是一点也不无聊了。」光是想这小子的事就够他消磨时间的了。本来他是不鼓励儿子娶老婆的,毕竟这年代的女性一个比一个难缠,敬而远之为上。但是现在不同了嘛,不管基於哪一方面的考量他都希望这一对夫妻能有圆满的结局。

  「您认为在这里走来走去,比看肥皂剧有趣一些?」多麽特别的见解。

  「我这是在想事情,不是没事在这边乱走!」

  「好吧。」他也不同父亲争:「请问您在想什麽国家大事?」

  老人家横过去一眼,忍下了骂人的欲望,有风度地放过儿子揶揄的口吻,问道:「小子,我问你,你觉得那个朱秘书怎样?」

  房令玺没料到这一问,顿了一下。

  「怎麽?决定要把她让给我当秘书了吗?您真是体贴,我先谢过--」

  「别作梦了,她在我这边待得好好的,我才不会让她去你那里。」

  「既然如此,您提这个做什麽?」吊他胃口吗?

  老先生哼了哼:
  「少来了,你今天特地替欢欢送便当去学校,不就是为了吃朱秘书做的便当?而且八成还吃光光对不对,连欢欢的份也一扫而光。」

  他承认:  「她的手艺不错。」虽只是家常菜,但就是让他想一吃再吃。
  「那她的人呢?你对她印象如何?」
  房令玺摇摇头,知道父亲的意思:  「爸,您别胡思乱想,她可是有丈夫的人了。」
  老先生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的浑蛋丈夫已经离开她很多年了?」
  「您调查她?!」他拧眉,很不以为然。
  「任何一个高阶职员都要接受调查的。」多麽理直气壮。
  「范围只在诚信操守。」他提醒。
  老先生自知辩不过,把话题转开:「你想不想知道她的婚姻状况?」

  「不想。」别人的私事不是他能好奇的范围,就算他想知道也不行。

  「哟,这麽有道德呀。」哼!那你就别想知道她的婚姻里有你的一份吧!你这小子别想从我这边知道你错过了什麽。「你其实对她很有兴趣对吧?」

  「爸,您还是继续看肥皂剧去吧,那乐趣还比在这边八卦多一点。」

  「嫌我八卦?我也不过是好心地想提点你关於朱小姐的过去,好让你更能摸清楚她一点而已……」

  「多谢。但不必。我对她没有公事以外的非分之想。」

  「没有?那你吃霸王饭又怎麽说?」马上给他吐槽。

  呃……「那例外。」没办法,他们一家子挑食难伺候是出了名的。

  「光是她煮饭合你胃口,以及她非常疼爱欢欢这两点,就够你对她产生非分之想了。何况她长得秀外慧中不正是你喜欢的型?」

  房令玺觉得无力,正色道:
  「我从未把这两点列为娶妻的必要原因。会煮饭的人很多,疼欢欢的人也很多,那又怎样?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不也是过得很好?」

  「就算遇到了你喜欢的女性,你也不让自己动心吗?」

  「我并不怎麽有空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是你不愿意去想吧!」老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

  房令玺静默了下,同意:  「那也是其一。我已经有欢欢了,日子过得很好,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你--是不是在等欢欢的母亲?」突然,老先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什麽?」他问,觉得可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怎麽会等她?」

  房律龙也不跟他争执,迳自笑了。

  「看不出来你这麽痴情呢!」

  「胡说什麽?」他拧眉,脸色不太好看。

  「我错了,其实你不算太浑蛋嘛!」

  「爸?」老人家当真是得到阿兹海默症了吗?净说一些没人能理解的话。

  「好好好,不愧是我房律龙的儿子,没让我丢脸。」

  「您还好吗?」这种俗称老年痴呆症的病不知道有没有药医?明天第一件事就是找家庭医生来问。房令玺心中暗自决定。

  就这样,在八点档呼天抢地的音效中,客厅里一老一少,两种表情,各自算计--
2008-7-5 02: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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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七章

  只是有点忧郁,在这样的日子。

  我不想往意它的,却屡屡忘不掉,那个--

  特定的,称做结婚纪念日的日期。

  今天来了场寒流,给暖冬添一点责任。

  也,给我冰窖般的心,来点附会。

  股市的春燕来到,而--

  我的燕子,冻死在酷寒的天候中,极之无辜地。

  它不知道,这儿,没有春天。

  它不知道,这儿,拒绝春天。

  *****

  就算是跋扈任性的房老先生,今天也特别乖巧。出於求生的本能,他觉得今天别闹事比较好。

  所以,她送上来的文件,他乖乖地签;她带来的点心,他也不敢趁机偷吃。

  如此乖巧,简直是东皇之楷模了。

  今天的朱月幽,穿了一身白。像个无瑕的仙女,但是表情却近似女鬼。如果她头上再戴朵白花,老先生绝对会认为她下班後肯定要去殡仪馆兼差「孝女白琴」的工作。

  这时候他不免嫉妒起欢欢了!这个小天使幸运地拥有免死金牌,得到朱月幽彻底的疼爱溺爱,不怕被冷淡对待。呜……他好想尝一口朱秘书特制的奶油开口笑喔!都是那个死小子,害他连带被冷落。

  「欢欢,你吃完就开始看明天要考试的科目,阿姨下去送资料。」朱月幽轻抚小女娃的头发,温柔说著。

  「嗯,我知道。等一下我会把碟子洗乾净。」欢欢嘴里塞满了好吃的开口笑,小脸上也净是可爱的笑。

  「好乖。阿姨最爱你了!」亲一下,转身走出去。

  见女鬼终於飘走,老先生立即巴了过来,涎笑道:

  「欢欢,来,给爷爷吃一口。」

  「好。」她很大方,小碟子呈上。

  老人家也不给它客气,一抓就是一把塞入嘴中……唔,好吃!

  欢欢傻眼,看著碟子内仅剩的三两颗,叫了出来:

  「爷爷怎麽可以吃那麽大一口啦!」

  老人家可怜兮兮地诉苦:

  「欢欢,你不知道,爷爷今天好可怜。你阿姨那一张哀怨的脸让爷爷好害怕呀,那一身白衣白裙喔,像女鬼似的。」


  「阿姨穿白衣服很好看呀。」她将剩下的开口笑抓在手中,没让爷爷偷拿走。可是一看到爷爷可怜的表情,又心软了,只好分他两颗,一同吃完。

  老人家吃得心满意足:

  「你看不出来你阿姨今天心情特别不好吗?」

  「看不出来。」阿姨还是笑得很温柔呀。

  「你啊,天生的好命喔。」真嫉妒。「爷爷疼、爸爸疼,加上阿姨疼。真是幸福的小孩。」

  欢欢嘻地一笑,张臂搂住爷爷的颈子,爱娇地道:

  「欢欢也疼爷爷嘛。」

  「乖娃,你就差一个妈妈了。」他拍拍她。

  「可是我没有妈妈嘛。」就像很多人没有爸爸是一样的。

  房律龙眼睛溜转了下,道:

  「欢欢大概忘掉了,你小时候常常向我们要妈妈呢。」

  「咦?」她不记得了。

  「那时你两岁,走路摇摇晃晃的,在大宅里东找西找,以为妈妈藏在什麽地方。常常找到哇哇大哭,谁也哄不了你。後来还得把你抱到你爸爸病床上才能让你停止哭泣呢!」

  「那,爷爷,我妈妈呢?」原来她以前有妈妈呀?!

  「你妈妈呀……」他再三确认朱秘书真的不在这边之後,以更小声的声音道:「爷爷告诉你喔,但是你不可以跟别人说。来,先打个勾勾。」

  *****

  她今天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电梯打开,她的目的地是人事部门,也确实抵达了,但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

  房令玺。

  「真巧哪,朱小姐。」很忙的大老板以懒懒的口气道。

  「是呀。」闪身侧出电梯,礼让给「大」老板一个「大」位置挪他尊贵的身躯入电梯。她头也不回地走开。

  房令玺回身看她,觉得她今天虽是一身白,但看起来却阴沉得像黑寡妇。心情似乎很不好的样子,不过,心情不好也不该摆脸色给老板看吧?这位小姐不会是恃宠而骄起来了吧?!

  「总经理,请容我失陪一下--」一旁的陈秘书丢给粘秘书一个眼色。

  「还有事?」他由著粘秘书按住电梯键,没举步进去。

  陈秘书微愣,很快道:

  「我有点事想请教朱秘书。」没料到上司会问这种琐事。

  「我不记得你的工作与朱秘书有任何交集。」他扫视了下这个年轻斯文的男秘书,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陈秘书开始冒冷汗,觉得上司刁难的意味很是明显,让他有大祸临头的预感。这……是为了什麽呢?

  「呃……是这样的。」该怎麽说比较婉转?

  「是怎样呢?」好轻的问声,像是聊天。

  怎能直言说为了後天的尾牙,以及日後的前途,他与粘秘书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拜托朱秘书帮忙,请她列出菜单安抚住房家两张挑剔的嘴?据说朱秘书手艺之好,早已彻底抓攫住这两个男人难养的胃,他们可不想因为一顿没安排好的尾牙,就这麽丧失一辈子的前途,这也未免太冤了!

  这边正在耗著,那边已送完文件出来的朱月幽没料到他们竟然还杵在电梯口,心情更加阴沉了。可恶!这个人就不能教她今天好过一些吗?!她真的真的很不愿在今天见到他。

  「朱小姐!」陈秘书一时忘情叫了出来。没看到上司的表情当下黑成包公样,急巴巴地跑过去。

  这两人在搞什麽鬼?!房令玺闲步踱过去。

  「陈秘书,好久不见。」她温文客气地勾出笑痕。

  「你……」陈秘书终於发现上司在瞪他,不敢利用上班时间谈私人请托,转口道:「你晚上下班後有空吗?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约她!这家伙竟然敢在他面前约她!好大的狗胆!

  她瞥见房令玺一脸阎王脸地走过来,想婉拒的声音当下转换成应允:

  「下班後你打电话上来,不多聊了。总经理在等你呢!」事实上是「瞪」,不是「等」。

  陈秘书一转身见到上司,当下冷汗涔涔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上司的心情显然非常非常不好,不好到依稀想炒几盘麻辣鱿鱼丝请下属吃的样子。

  房令玺笑笑地:

  「如果你办完了私事,可否请你上楼去把那堆待整理的资料做完呢?希望这要求没有太打扰你,妨碍了你处理私人事务的时间。」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陈秘书哪敢再逗留,匆匆应了声立即与粘秘书搭电梯上楼办公去,务必要把桌上那堆公事在今天之内整理完毕……不然他们深信自己将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朱月幽来不及搭上电梯,只能被留下以面对那个正在瞪她的男人。不管他,按下电梯键静待著,一副很忙的样子低头检视文件。

  房令玺双手环胸,脱口而出的语气泛著醋酸味:
  「不错嘛,你的行情很好。即使是已婚的身分也阻止不了爱慕者的前仆後继。」

  不理他,不理他……

  「还是,你都不告知那些男人你是结过婚的,随他们因为无知而成为介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嫌疑犯?」不轻不重的声音中堆筑著严厉的指控。

  别理他,这个男人更年期到了。

  但是有些人不是你想不理就能够不理的。房令玺见她始终把他当空气看,心火一起伸手攫起她下颌,这下看她还能不能只用头顶心对他!

  「你说话。」

  「我没必要回应你任何话!」她不驯地回了声。

  「哦?这是对上司该有的态度吗?」

  「您这又是当人上司该有的举止了?」她反问。

  「你想说……这是性骚扰?」好危险的口吻。

  「这是您说的。而,倘若您不立即放开我,那肯定是了。」她轻声细语里一片冷飕飕的温度。抬起一手想要扳开他的箝制,但却是徒劳无功。

  当!电梯门滑开

  「放开我,我得上去工作了!」板不开,於是开始敲打。

  房令玺面无表情,更无视她的挣扎,将她挟持进电梯里。如果这时有人想搭电梯,恐怕也不敢踏入这冒著火焰的区域里找死。所以电梯往上,乘客只有横眉冷目相对的两人。至於流言,则开始以光速流传。

  刷卡後,按著三十六楼,电梯便快速向上爬升。三十六楼是属於东皇企业的贵宾招待所,寻常人难以窥见其中堂奥,平常则是高级主管们休息娱乐的地方。

  她伸手想要按三十五楼,但没成功,反教他擒服住双手。

  「放开我!」她叫出来,再也掩不住冒火的情绪。

  「不放。」

  「你凭什麽不放?」

  「因为我不想放。」

  「你不想?你不想?你以为……」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三十六楼抵达,她没选择地被拖出去。无视於华丽的装潢、绝佳的采光与视野,她依然瞪著抓住她的男人目不转睛。

  「我以为什麽?怎麽不说下去?」他笑,不管她怎麽挣扎就是不放手。抓著她,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事,他有些著迷了。

  「我要下去!」她叫。

  「在你回答完我所有问题之後,你就可以下去。」将她领到会客室,终於放开她。

  朱月幽一得回自由後,知道逃不了,背过身不想看他。

  这人,即使被公认彬彬有礼,对女性绝不逾矩,是个商场中少见的君子……但他仍没因为叫做房令玺而灭失掉原有的、与生俱来的霸气蛮气。当年在日本--

  呀……

  不!她不要记忆、不要回忆!什麽也不要想起来,至少不能在有他在的时候,她承受不起的!

  「你似乎对我怀有莫名的敌意,可以说明一下原因吗?」双手盘胸,背靠著门板,好整以暇地确定她无处可逃。

  「我对您没有敌意。」若有,也只是一些些的怨、一点点的嗔。

  「看来你是想一直耗下去了。」威胁之意全然没掩饰。

  朱月幽走到窗边,距他有些远了。这样刚好些,一直以来他们不总是海角天涯地相隔吗?她已经习惯这样了。

  「是,我对您有敌意……」她随意说著虚应他的话。一字接著一字,思绪兀自  乱转,不太斟酌「我嫉妒您位居高处的风光,羡慕您有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黄金单身汉、商场名流,什麽都有都不缺……」窗外有一片花圃,冬阳下,几朵仙客来已招展出春天的妍丽秀色。

  「真是这样?」他的声音很近,只在她身後一步远。「为什麽我觉得你言不由衷呢?」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食物香,像是面包与香草混出来的味道,让他闻了有些神思迷漾。并且……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您想听什麽,不妨直说。」她没回头,悄悄往旁边侧开。

  他的手臂挡在她能退开的任何一处。

  「那人……不会回来了,是吗?」他不再说著迂回的话。

  「谁?」她低头,看著自己绞紧的双手,其中,右手的中指有一道反白的圈纹……那曾是戒指约束的地方,但是已让她拿下来很久了。

  「你的丈夫。」他的口吻近似咬牙。

  「他……」她声音一哽,紧闭上双眼阻止泪水垂下。是的,他不会回来了,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回来了,她这不是穿白衣悼念了吗?那个男人呀……一辈子不会回来了。曾经让她那般快乐幸福,而又放她如此孤单寂寞的人呀……他的感情就像一把残忍的利刃,将她伤成现下的狼狈可怜。

  「那男人这麽令你刻骨铭心?就算他离开你,抛弃与你共有的婚姻,你依然拒绝其它感情的可能性,只想在五十年後向政府申请一座贞节牌坊是吗?」

  她淡漠地回道:

  「刚才我不是接受陈秘书的邀约了吗?您还指责我出墙不是?」

  房令玺沉怒道:

  「别背对著我!」将她身子车转过来,为了不让她挣开,索性锁入自己怀中,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你喜欢我的女儿,没道理你会讨厌我!别当我瞎了,之所以你会接受陈秘书的邀约不过只是为了气我--」

  她打断他:

  「气你?!我岂敢以为区区如我能够气得到您?」用力挣扎,仍挣不开他雄性天生具备的蛮力优势。他没弄痛她,但就是抱得很牢。

  房令玺近得鼻尖足以抵住她的,两人气息交融:

  「我不会认为所有的女性员工都该喜欢我,但是倘若有人特别讨厌我,我会想知道自己招人怨的原因。而你,朱月幽,正是我请益的对象。」

  「讨厌,只是一种感觉。」她笑笑:「或许……正是因为,你长得像我那个离开我的丈夫。」见他不悦地皱眉,她知道他真的很生气了,但仍是道:「他,其实并不是我眷恋的重点,这麽多年了,我已不再爱他。如果还有什麽放不下的,就是他带走了我最珍爱、宛若性命的唯一宝贝。所以我念他、怨他、怎麽也忘不掉他,以至於每见您一次,就会厌恶、就会避之唯恐不及……这样,您了解了吗?」

  「我像他?原来这就是你讨厌我的理由?我无辜地背负起一个烂男人的罪愆当个代罪羔羊被你摆脸色,只因为某个肖似我的男人犯下的错,所以我活该承受?!」他简直不敢相信,火气如中秋烟火冲满天:「你知道什麽叫冤有头、债有主吗?你竟会是这种是非不明、恩怨不分的昏庸女人……」

  「我正是,也乐意自己是!没人教你生受,您何不放开我,走开一些,好让我下去办公了?」

  「朱月幽!」他咬牙,浑身满是星火恨不得将她摇成碎片、烧成飞灰。

  「你抓痛我了……」她叫。

  房令玺及时压住她双腿,阻止她从他胯下行凶。

  「你总是这样吗?不去找真正的债务人索冤,却要叫下一个动心於你的男人付出代价?只因他活该惹上你?!只因他活该长得像辜负你的人?!」

  「是!我就是!我就是要找你晦气,谁教你要像他却又不是他,谁教你要来惹我?为什麽不好心一点走开呢?还给我平静的生活,不要拿著这张脸时时刻刻地提醒我想起伤心的过去!你走开,我不要你!」她不要房令玺!不要他!他叫房令玺,所以苏骥瑭永远消失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了!

  她竟敢说不要他!

  「很好,你不要我,但却要我的女儿是吗?你以为什麽事都能任你爱要不要的吗?你只有两个选择:全然接受,或全然放弃。既然你要求我远离你,那好,从今以後也请你离我女儿远一点--」

  她膛目叫道:
  「你不可以这样!」

  「我可以。」他笑了,非常肯定自己踩到了她的罩门。

  「你竟将女儿的福祉置於自己的欲望之下?为了自己的私欲就要隔开真心疼欢欢的人?」她气道。他怎麽能!怎麽敢!

  他眯起眼,冷漠道:
  「没有人不疼欢欢,她不差你一个阿姨疼。别把你自己的身价抬高了,以为少了你,她就没人疼。你最好记住,除了生母,其他女性想接近欢欢、疼欢欢,都必须得到我的允许。自然,我更有权选择谁能接近我的女儿。你想把欢欢当成女儿疼爱,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接受。」

  惊恐一下子攫住她心,教她一时吐不出任何话,就算此刻其实心中满腔的骂语欲陈……

  不可以--他不可以这样!不能够隔开她与欢欢!这麽多年来好不容易她终於见到欢欢了,怎麽能忍受还没来得及抱够她、疼够她就被迫分离……噢!她一辈子也抱不够欢欢的,就算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全捧来欢欢面前,也犹然觉得疼不够她呀!

  欢欢是她生命中仅有的、仅剩的爱呀!

  但是她现在的身分--一个普通阿姨的身分,却失去疼爱她的权利。这个自私的父亲说了:管制生母以外的女性去爱他女儿!像是疼爱欢欢是一种福利,外人沾不得、爱不得。他怎麽可以这样?

  「你--」她声音里有些沙哑,字字里著欲爆发的火药粉,只是克制著:「总是这麽对付喜欢你女儿的人吗?你不许有人太过疼爱欢欢,并被欢欢所接受,剥夺了你当人父亲的权利是吗?你把这一点当成你独享的权利,任何人想参与都得跟你谈条件是吗?」

  他面无表情,但是心中因她的话而震动。她说对了一部分事实,如果有人让欢欢太过喜爱,喜爱到近乎像是培养出亲子之情,他会觉得当父亲的领域被侵犯。但是这并不至於形成他刁难她的原因--

  「错。」他忍住拭去她脸上泪珠的冲动,道:「你太爱欢欢,令我提防;你避我如蛇蝎,教我疑惑。欢欢很可爱,所以疼爱她是很自然的事,也可看成是你母性上的寄托。先前,我甚至怀疑你是社会案件上所形容的那种变态保母型妇人--别瞪我,谁知道一个渴望孩子的女人会做出什麽事。」她杏眼圆瞪的模样可爱透了,意外地逗笑他,也灭掉了先前冲天的火气。「你我都知道,我们或许会对一个长相可爱的娃娃表现喜爱与赞美,但仍会有个限度。没有人会因而付出全心全力的关爱,嘘寒问暖得近乎一名真正的母亲。若有,必然是有所求,这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那些人都不曾得到欢欢的心。」

  「总之,你就是见不得欢欢喜欢我就是了!」可恶的人,占了欢欢七八年也就算了,现在还不容她多疼一点。

  「不。我见不得的是,你不喜欢我。」

  喝!他在胡说些什麽?!

  「难道爱欢欢也得连你一同爱下去?你都是这样吓跑别人的吗?」


  「又错。我吓别人的用语是:如果你爱我、想嫁我,就必须把我女儿爱若性命,并且不得生育。这方法向来顺利吓走所有女人。」当他这麽没行情?

  「自私的男人,你为什麽不自己去结扎?」

  「你怎麽知道我没有?」他有女儿就够了。

  朱月幽愣住,没料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一时之间,刚才吵的话题都不重要了,她眼中的他,虽然已不是她心爱的男人,但是他至少仍是一位凡事以女儿为主的好父亲……

  他遗忘了她的爱情,背叛了他们共许的誓言,但是呀……他就算失忆一百次也依然是一个好爸爸。

  如今这样,也就够了吧。

  她求的不也只有这样吗?求他们父女安好、求他们幸福,求上天让他即使另娶也无论如何要善待欢欢,让她的牵挂可以不那麽感到断肠……

  今天是她的结婚纪念日,外头有寒流,而刚刚他们一直在争吵,各自满心的忿怒不平,多麽诸事不顺的日子呀!这般的纷扰……

  其实她任性了,这人因无知而无罪,她是知道的。

  但因他偏要来招惹,以至於有这样一场火气。

  气他的无知、怨他的失忆,放她此身将永世飘零。而他,则与女儿过著没有负担、美好顺意的一生。

  太顺利了,他的人生。

  「你还想要什麽呢?」她问著几乎拥有全天下的他。

  房令玺微笑得一如锁定猎物的响尾蛇:

  「要你爱上我。」

  *****

  「你还好吗?脸色很苍白。」粘秘书问道。

  朱月幽扯出一抹淡笑,努力振作精神:

  「我没事。你刚刚说陈秘书临时被总经理要求加班是吗?」这也是粘秘书出现的原因。此刻她们正坐在东皇饭店的欧式自助餐厅吃晚餐。

  粘秘书点头道:

  「总经理今天的心情不大好,我们终於知道是为什麽了。」原来东皇的黄金单身汉相中了朱秘书这位清秀佳人了,於是活该陈秘书死得这般难看,现在还在三十四楼被磨得不成人形。

  朱月幽当然知道下午的事件已传遍公司上下,这让她胃痛头痛,浑身不舒服透了。她的表情明确显示著不想谈这桩八卦。

  「你说有事要我帮忙,是什麽事?」

  粘秘书是个聪明人,了解她无意多谈,於是直接进入正题:

  「後天就是尾牙了,你知道吧?」

  「嗯。」她听说这重责大任降在两位总经理秘书身上。

  粘秘书无奈道:

  「你明白这些个公司大头对食物有多麽挑嘴吧?很遗憾,我与老陈是最後才知道的倒楣鬼。听说董事长一家子很锺意你的手艺,可否请你帮帮我们与饭店大厨拟菜单,并指点一下味道?」

  朱月幽轻道:

  「我会的只是家常小菜,上不了台面的。」

  「其实只要董事长那一桌吃到你的拿手菜就可以了,我当然明白那种饭店大菜对我们这种寻常人有多高难度,也不会求你做那个。你拟个七八道菜单掺杂在大厨的菜色内,我想董事长他们必然会吃得龙心大悦的。」事关考绩,粘秘书可是非求她帮忙不可。

  「我可以帮忙,但我不保证煮出来的菜他们一定捧场。」

  「太好了,谢谢你!你等一下,我马上请大厨出来,现在你们先写菜单,然後後天下午再请你过来试味道,务必要调出你专有的风味。」

  朱月幽再次强调:

  「要是没能帮上忙……」

  「至少努力过了呀!」粘秘书喜悦地快步走向厨房,全然看不到平日沉静精明的模样。

  朱月幽眼光跟著她移动,最後定睛在幽渺的远处……

  努力呀……

  她对自己努力过了吗?

  对於她想要的,以及未来的生活,她曾经试图追求过吗?

  她--还要一个叫做房令玺的男人吗?

  那个称作苏骥瑭时是她丈夫,称作房令玺时却是她上司的男人。

  她曾想过「不要」,但却……不敢想过「要」这个答案。

  毕竟呀……她不以为选择权曾经落在她手上过。

  一抹苦笑,和著泪,泛开。
2008-7-5 02:5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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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曾经期待过吗?

  曾经默默期待著生命中出现一名女子?

  就在日复一日的繁忙中,渴盼某位女性的到来?

  她足以桃动我的心绪,牵动我的想念,不知不觉地总把她列入自己的未来,希望那是有她在其中悠游。而她,最好更是欢欢的母亲--

  或许我在乎的并不是空白的前半生,而是那片空白中不可饶恕的让我连带遗忘掉一张非常重要的面孔!

  我的心因她而产生一方黑洞,那黑洞通向拒绝让我涉入的结界。

  也许这一生我已经无法再想起什麽,但是我希望无论如何,在知或不知的情状下见著欢欢的母亲一面--我深信她是活在世上某个角落的,从不预测死亡的可能性。

  我以为我能等到。

  我以为她终会到来。

  我以为欢欢能得到生母;而我得回一名真正属於我的女子。

  但我错了,那个女人没来得及出现,我的心开始为另一名女子牵牵念念。

  我等不到了,因为朱月幽已到来。

  我,不想错过她。

  *****

  洗完澡一身香喷喷的欢欢,不顾长发还湿得滴滴答答,快乐地跑到父亲办公的书房,双臂大张绕了一圈--

  「爸爸,您看,这是我的新睡衣!」

  房令玺首先看到的是宝贝女儿湿淋淋的秀发,搁下文件,他起身走到置物柜边从抽屉中取出毛巾、吹风机,对女儿招招手:

  「来,快吹乾,别感冒了。」

  欢欢跑过去,笑道:

  「好可爱对不对?下午阿姨带我去看『怪兽电力公司』之後,就买了一套跟电影里面小朋友一模一样的睡衣给我哦。」

  他一边帮女儿擦头发,一边溜了眼那粉红色的睡衣。

  「嗯,很可爱。不过欢欢一向穿什麽都好看,爸爸相信就算穿怪兽装,你也是最可爱的。」

  「嘻。」她开心笑著。

  「你这个朱阿姨真是疼你,疼到不惜跷班。」这就是他下午传唤不到人的原因了。

  欢欢摇头:

  「阿姨才没有跷班呢,她有好多特休假都用不完,所以就先休一个下午。阿姨说等明天吃完尾牙之後,她还要找一天休假,带我去买过年的衣服哦。」她最喜欢逛街了。

  房令玺轻点了女儿的俏鼻一下,问:

  「不是都请服装公司送衣服来家里给你挑吗?干嘛还去街上人挤人?」

  「哎呀,那不一样嘛。」欢欢嘟嘴:「我喜欢逛街嘛。阿姨也说了,我现在还在长高,应该买一些实穿又便宜的衣服,不然明年就不能穿了,很浪费。」

  「一点也不浪费。你忘了那些不能穿的衣服我们都送给孤儿院的小朋友穿吗?」他继续替女儿吹头发:「不过,既然你喜欢逛街自已买衣服也是可以的,希望你朱阿姨的服装品味不是像王婶那样,那爸爸就头疼了。」管家王婶向来节俭,除了食物材料还算花得下钱之外,对其它支出则是能省则省,就算他说过替欢欢买东西皆可报帐,但是王婶依然锺情於菜市场99、199一件的衣服,每每买一大袋回来邀功,总是让房家父子俩有昏倒的欲望,最後才演变成请童装公司替欢欢制衣。

  欢欢娇声道:

  「不会啦,人家阿姨都知道现在流行什麽哟,而且也不会买料子很差的衣服给我。她知道我只能穿纯棉的衣服,不然会过敏。」

  房令玺疑道:

  「她怎麽会知道?你告诉她的吗?」

  「没有呀,阿姨本来就知道了嘛。」

  本来就知道?她怎麽会知道?他陷入深思之中。

  「爸爸,头发乾了啦!」欢欢觉得热,缩头躲避吹风机提醒著。

  「喔,对不起。」他收起吹风机与毛巾,拿梳子替她把长发梳顺。

  欢欢突然想到:

  「啊,对了!爸爸,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麽秘密?」他低下头逗她:「是爷爷又偷吃了你朱阿姨的点心,还是爷爷去跟丁爷爷他们打高尔夫球时又作弊?」

  「不是啦,那又不是秘密了。」欢欢偷笑两下:「是爸爸一定猜不到的事哦。」

  房令玺不以为意,只纯粹逗女儿玩:

  「哦?那个秘密很重要吗?爸爸好想知道!欢欢告诉爸爸好不好?」

  「好。」她小心左看右看,确定没有别人,才跟父亲分享秘密:「我跟您说哟,朱阿姨知道妈妈在哪里呢。」

  他愣住!呆呆看著女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欢欢又道:「爷爷偷偷告诉我的,他说如果我想要有妈妈,就找朱阿姨要,她会替我找来。」

  父亲说的?他为什麽这麽说?老人家虽然常常胡说八道,但还不至於拿这种事情乱扯,尤其对欢欢更不会。那麽,父亲为什麽要这麽对欢欢说?有什麽用意?又为什麽不对他说?

  「爷爷什麽时候说的?」

  「昨天。他说不可以告诉您哦,但是我忍不住呀。」欢欢低头忏悔。

  他拍拍女儿的头,道:

  「乖,没事的。」

  她偎入父亲怀中小声道:

  「因为我不敢问朱阿姨,又不知道该怎麽办,只好偷偷来跟您说。」

  他将她抱坐在膝上:

  「为什麽不敢问朱阿姨呢?」

  欢欢羞涩道:

  「我觉得突然向别人问自己的妈妈在哪里很奇怪。而且,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妈妈呀,如果我还是比较喜欢朱阿姨的话,那没有妈妈也没关系嘛。」

  对欢欢而言,不复记忆的生母是谁并不重要了呀……

  他还记得八年前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时,依然得努力挤出一丁点清醒的力气来安抚床边哭著要妈妈的小欢欢。她一直找、一直哭,最後因为找不著,也因为时光掠去她对生母的记忆,渐渐地,她开始觉得没有妈妈是很正常的事,爷爷与父亲给她的爱已让她成为一个快乐的小孩;更别说一大票疼爱她的老爷爷们、叔伯阿姨辈,哪个不希望抱她回家当自己孩子疼的?

  「爷爷有没有说为什麽你朱阿姨会知道你妈妈的事呢?」

  「嗯……爷爷说阿姨会那麽疼我,又知道我会过敏,每天还为我做那麽多好吃的点心,除了我很可爱之外,一定是因为妈妈拜托她来照顾我的,所以朱阿姨对我的疼爱跟别的阿姨都不一样。」

  的确,朱月幽对欢欢的疼爱近乎不合常理,他一直推敲不出为什麽--因为她甚至不是为了吸引他在意。

  欢欢努力想著:

  「以前啊,别的阿姨跟我在一起时都会一直问您的事;替我买一个玩具都交代我要跟您说,还问我会不会想要新妈咪。可是朱阿姨不会哟,她都不会提到您呢。有时候我想说您的事,朱阿姨都不想听,阿姨说您疼我是应该的……嘻!有一次阿姨还自言自语说要是您没有疼我,她会找您算帐哦!被我偷偷听到,可是阿姨并不知道。」

  算帐?她怎敢说出这样的话?她又不是欢欢的妈--

  等等!

  要不是膝上坐著欢欢,他几乎要因心中突来的想法而跳起来。

  「爸爸?」欢欢发现父亲失去笑容,怯怯问著:「您生阿姨的气吗?」

  「没有,爸爸没有生气,爸爸是突然想到有一件公事忘了处理,不是生阿姨的气。爸爸跟你说,刚才我们谈的话先不要跟朱阿姨说,爸爸来处理好不好?」

  「您要跟阿姨讨妈妈吗?」

  「也许哦。」他深沉一笑。

  欢欢天真道:

  「啊,如果妈妈跟朱阿姨一样好,那就好了。」

  也许,女儿将不会失望。他暗想。

  「好了,睡觉去,你今天也玩累了吧。」他站起身,抱女儿走出书房,往她的房间走去。

  欢欢揉揉眼,呵欠一路涌上来,果真困了。小脑袋趴在父亲宽阔的肩上喃喃道:「我喜欢像朱阿姨那样的妈妈……」

  「你妈妈一定像朱阿姨一样疼你。」他亲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

  你会是欢欢的生母吗,朱月幽?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倘若她是,为何不肯承认?

  若不是,她又何必将别人的孩子疼入心坎里?

  或者,她不想承认的其实不是欢欢生母的身分,而是他这个丈夫?

  为什麽?

  难道他曾经是一个伤透她心的混蛋吗?

  愈来愈多的疑问在他脑中产生,并排挤掉「朱月幽不是欢欢生母」的想法。她是的,她一定是!任何一张女性面孔都没她来得适合让欢欢叫一声妈。

  将女儿放在鹅黄色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时,她甜甜而惺忪地给他一抹笑便沉

  睡入眠。他瞧著她可爱的睡容,心下暗自诧异著怎麽从没发觉欢欢其实与朱月幽长得挺相似?

  虽说欢欢整体看起来像他,但是她弯弯的眉、水亮的杏眼、粉红色的小嘴都有朱月幽的影子。他怎麽从未做这方面的联想呢?

  还是……一切其实是自己硬想成相像,想要积聚成她们绝对是母女的证据?

  他,一时厘不清了。

  *****
  「阿姨--」

  朱月幽才走出公寓大门便听到欢欢的叫声,她惊喜得左右找著那小人儿的身影。没说过今天要她接欢欢去学校上课呀!何况就算要她接送,也不可能是由欢欢来她这儿。

  当她被小小人儿扑个满怀时,也同时想起欢欢已经放寒假了,没理由这麽早出现在她这里。

  「早呀,欢欢,怎麽会来阿姨这里呢?」

  「我们来接阿姨上班,爸爸也来了。」她指向路边那辆银灰色的宾士轿车。「我们都还没有吃早饭就来了,爸爸说我们等一下去路边随便吃。」

  随便找路边的东西吃?!要是害欢欢吃坏肚子怎麽办?她按捺下怒气,轻声对欢欢道:

  「阿姨做三明治给你吃,你不要陪爸爸去乱吃,要是生病就不好了。」说完牵小女生走回公寓。

  「那爸爸也一起来吃吗?」欢欢问著。

  「他不会想吃的--」

  「胡说,我想吃极了。」房令玺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後,非常不懂别人拒绝地硬是凑上门作客。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颠踬了下,往後倒入他宽阔的怀中。

  「小心哪。」好愉悦的声音,一双强健的手臂顺理成章地由後圈上她柳腰……嗯,很细,不像生过小孩的身段,但很合他的怀抱。

  「放、放开!」她轻轻挣扎著。

  他岂肯如她的愿?继上次在公司顶楼一番纠葛之後,她简直避他如蛇蝎,也不知怎麽躲的,就是可以让他找不到、堵不到。偏偏父亲又把这当好戏看,并不站在他这边。

  「你住几楼?」他反手关上大门,然後搂著她、牵著欢欢一同走到电梯前问著。

  她正忙著瞪他。但欢欢替他省了事:

  「阿姨住三楼。我们都用走的上去,当作运动。」

  「你已经把我女儿偷带过来这边了,而我竟然不知道。」他在她耳边说著。对女儿道:「我们就用走的吧,等一下可以吃更多三明治。」

  朱月幽仍不放弃挣扎,边道:

  「恐怕没有那麽多时间,我上班快迟到--」

  「总经理准你今夭迟到不扣全勤。」

  「我拒绝特权--」

  她的话很快被打断:

  「那就扣全勤。你舍不得欢欢饿肚子不是?」一副吃定她的样子。

  朱月幽无奈地被架回自己公寓门前,是的,她见不得欢欢嚷饿。何况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就不要犯到他的脾气,否则他一卯起来是没完没了的。

  打开门让他们进屋,小小的二十坪公寓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朱月幽直接走入厨房开火料理早餐,欢欢自然也跟了过去。房令玺好整以暇地打量这纯女性化而简洁的空间。嗯,有她的味道。空间很小,小到多住一个人便显

  得拥挤,所以这里绝不会有男人,他很满意。

  单人床、一个枕头、一张沙发、一方茶几,简单的家具足见屋主社交生活之贫乏;唯一可取的是她有一间六坪大的厨房,里头什麽锅碗瓢盆都有,像是随时可以变出满汉全席似的。

  不一会,香喷喷的早餐变出来了。勾引出他一肚子的馋虫。

  「爸爸,您看,这杯果汁是我榨的哦。」欢欢端著柳丁汁邀功。

  「谢谢欢欢。以後欢欢一定是很会煮菜的大厨师。」

  「嗯,我想煮出跟阿姨煮的一样好吃的菜。」

  他让女儿坐好,替她夹一小盘三明治到面前,这时朱月幽也替欢欢热好牛奶,端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站著,欢欢看了觉得好玩,笑道:

  「这样好像爸爸和妈妈在照顾小宝宝喔。」

  朱月幽一惊,很快退开,步履有些仓皇,神色是避嫌的。房令玺则轻揉欢欢的头:

  「你是小宝宝没错呀。」

  「我三年级了耶!」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

  「但是你却是全班最矮的!没错吧,宝宝?」

  「人家、人家最近都吃好多饭,有在长高啦!」欢欢皱眉抗议。

  朱月幽冷冰冰开口:

  「把孩子养成这样,不检讨自己,还怪欢欢!如果你一直有在注意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谁教这孩子少了妈妈呢?我也不是没想过找个照顾她的人,可老实说现代女性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又怎麽照顾好孩子?」他对欢欢眨眨眼。

  「藉口。你宁愿多看一份公文也不愿陪欢欢吃一顿饭。」

  这指控可就冤了,房令玺挑出三明治里的培根与萝卜丝,一张口咬去一半先止止饥,再应话:

  「大多时候我都陪欢欢吃饭的,最近之所以没有,不正是因为你抢去我的差事吗?」

  她看到盘子里被挑掉的食物,猛然想起这男人偏食到让人发指的地步,她不带希望地问:

  「我想,你从没教欢欢不可以偏食对不对?」

  他还在想答案,但是欢欢挑出小黄瓜与萝卜丝的动作已说明了一切。朱月幽看了简直快昏倒,她是知道欢欢偏食的,哪个小孩不偏食呢?不该的是大人的纵容,与毫不纠正、不以身作则!

  「……我认为,强迫小孩子吃她不喜欢的食物是一种虐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他认为这是一种连孔子都尊崇的美德。

  「你真是太失职了!」她火气打一处来。要不是欢欢在,她早拍桌子叫骂了,哪还管他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不过她现在也气得管不了他是什麽身分了!满心後悔当年为什麽不是她抱著孩子,而他抱家当。

  「欢欢,你试著吃一口萝卜丝看看,阿姨特地用高汤煮过了,一点怪味道都没有喔。」朱月幽鼓励道。

  欢欢两道弯弯的眉毛扭在一块,将盘子推得远远地:

  「我不敢吃。」

  对於这个来自父方的坏遗传,朱月幽不免埋怨起那个罪魁祸首,又见到他相同地推开盘子做著坏身教,她眯起眼:

  「萝卜并不可怕,你看,爸爸示范吃给你看。」她左手抄起盘子、右手拿筷子,飞快夹一大把被父女两唾弃的食物顶在房令玺的嘴巴前。

  欢欢害怕得瞪大眼,并悄悄捣住小嘴。她偷偷想,小兔子一天也没吃那麽多红萝卜吧?可怜的爸爸。

  房令玺只要一开口就得吃下那坨红萝卜,当然他也不是无计可施,只要伸手推开,她岂能真的强迫到他?

  真是大不敬呀!这行为。不过他并不顶在意息,反倒觉得有些乐趣。从没有女人敢这麽对他,因为他不曾纵容过。但现在,纵容朱月幽似乎成了相当自然而然的事。

  「张口。」她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发毛。

  他竟也没有太挣扎,果真乖乖张口,含下那一大口萝卜。但接著,他迅速地扯她入怀,以口就口逼她分享他嘴里的食物--

  哇!

  欢欢更捣紧嘴巴,觉得太恐怖了!爸爸竟然用这种方式报复阿姨的逼迫,好恐怖喔!

  朱月幽差点被呛死,但这并不能教她顺带忽略掉他强吻所带来的震撼!

  他吻了她?他吻了她!他怎麽敢这麽孟浪放肆?!更别说欢欢正看著呢!他居然还敢这麽做  还是,他根本是此中惯犯,已经污染欢欢很久了……

  她正磨牙等他不安分的舌头,但他竟像是知道她接下来会有的动作,很快放开她,有点遗憾有点得意,吞下口中那佗已然食不知味的萝卜,对她坏坏笑著。

  她气得全身发抖,但是却是拿他无可奈何。他可以当一个糟糕的父亲,她却不想做出坏榜样污染欢欢。

  「你这个人--」恨恨地抽来面纸拭去嘴上的狼籍与他的味道,想破口大骂又怕吓坏孩子。

  「欢欢,你怎麽了?快吃呀,别耽误阿姨的时间。」他温言问著,完全不为刚才的事件感到羞赧。

  欢欢怯怯道:

  「我会乖乖吃红萝卜……」


  「嗯?你不是不喜欢吃?」

  欢欢苦著小脸:

  「是不喜欢呀,可是我不想被您那样喂……」那好恶心喔。

  房令玺与朱月幽同时一愣,对视了眼,很快别开。她红霞满面,而他大笑出来。「喔!宝贝女儿,对,那是惩罚!不过,只会用在我与你朱阿姨身上,你想治疗偏食,等长大再说,到时一定会有一航空母舰的男人等著……呜!」

  他的谑言很快被一脚踢断!

  这个女人跟天借胆了吗?竟敢!他丢去恶狠狠的一眼。

  她不是做了吗?还什麽敢不敢的。她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好过多了。不理他,坐在欢欢身边道:

  「欢欢,你不要怕,其实红萝卜不难吃。想想看,上次阿姨还做了萝卜蛋糕给你吃过,你还吃光光对不对?还有,刚才你爸爸是跟阿姨闹著玩的,只不过玩得有点过分,也很不卫生。以後要是有别人这麽对你,你就狠狠地踢他一脚,让他不敢再乱来。」

  欢欢小心看了看父亲与阿姨,发出疑问:

  「爸爸以前不会这样说,我看过别的阿姨曾经在办公室偷亲爸爸的嘴喔,然後被爸爸骂哭。阿姨你好勇敢,跟爸爸亲嘴都没有哭,爸爸还喂你吃有口水的红萝卜呢,你不哭吗?」要是她一定伤心死了。

  朱月幽闻言不禁因她的童言稚语笑了出来,道:

  「因为阿姨比较坚强呀。」接著风凉地补充:「可能是你爸爸的嘴巴有毒,所以那些阿姨才会哭。」对了,她得去刷个牙。

  她没能走远,被他一手抓回来:

  「错,因为那些人不是爸爸喜欢的人,所以被我骂哭。如果偷亲我的是你朱阿姨,我一定不会骂哭她。欢欢,要不要看爸爸做实验?」


  欢欢害怕道:

  「爸爸又要喂阿姨吃东西吗?这一次阿姨一定会哭的。」像她就会。

  「她不会……」他低下头。

  真以为能得逞?可恶!她死命推著他。

  「你敢!以为我不敢告你性骚扰?」

  「你不会。」他没进逼,但也不肯放手。

  「我会!」等一下马上报案。

  他一点也不担心她脑中的念头,凑近她耳边,悄道:  「没有妻子告丈夫性骚扰的道理。」

  轰--

  啥、啥?他他他……在说啥!

  她整个人几乎晕厥过去,犹不置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2008-7-5 02:5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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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今天爸爸问我:想不想让朱阿姨当我的妈妈?

  我说想。可是真的妈妈呢?她怎麽办?

  而且爸爸把阿姨弄得好生气,朱阿姨怎麽会愿意当我的妈妈呢?

  要是有人一直用嘴巴亲我,还过分地把嘴里的食物吐给我吃,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爸爸听了我的话只是一直笑,把我抱起来假装要丢出去,虽然不会真的丢,但是我还是吓得叫出来。然後阿姨看到了大叫,用手上厚厚一叠报表打爸爸喔。要是我被打,一定会哭出来,可是爸爸居然笑得好开心呢!我偷偷想,一定是爸爸想要再用口水毒阿姨报复,所以才笑。我跟爷爷一同看电视时,电视里的坏人要报复别人时都会笑耶。爸爸不是坏人,但是他却对阿姨好坏……嗯,可是那种坏又不像对其他阿姨那一种,爸爸对其他阿姨都很冷漠,还不许她们碰到他呢!可是他却一直碰阿姨,看起来好像色狼喔。

  我把想法告诉他们,阿姨原本很生气,听到後一直笑个不停。爸爸被阿姨推开之後,抓著我搔痒,痒死我了。幸好阿姨保护我,把我带去饭店的厨房玩。

  如果阿姨当我的妈妈,那我每天一定过得很快乐,虽然对不起真正的妈妈,可是我希望朱阿姨当我的妈妈。

  晚上回家後,我这麽偷偷对爸爸讲。

  爸爸笑著点头,说我可以开始叫朱阿姨妈妈了。

  *****

  朱月幽有点心神不守,昨天他在她公寓撂下一句令人惊心的话之後  虽然随之以一句「娶你是我未来的目标」搪塞过去,但她认为事情没有那麽简单,他身上隐隐有一种笃定,像是知道了什麽,所以态度极度不同。

  怎麽说呢?如果说前些时候他莫名的怒火与骚扰是针对一名令他动心却是已婚身分的女子,如今则像是在逗一名已属於他的女人。

  人的本质不会变,所以纵使分开多年,她还算有点了解他。

  这个男人太骄傲了,不会随便对人动手动脚--当然,也有可能他近几年开始性情大变;他也有一点情感上的洁癖,不是他相当喜欢的女人,不太可能进行到亲吻的地步--若他是这种花心孟浪的男人,只怕私生子早布满中日韩三地了。他的出生背景让他对别人充满距离与防备,所以纵使现在他已完全忘了过去,也改不去这种下意识的习惯。

  他没有太知交的朋友就是证明,只有他的亲人才会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关心,以及让他得以完全放松。

  他知人善用,对有能力的部属不吝拔擢,权力不吝下放,因此高阶主管对他相当忠诚与推崇;也建立不错的友好关系,但不深入--主要是房令玺敞开的有限。

  朱月幽的观察是:只有家人才能让他不去放任何戒心。

  这并非刻意,是改不掉的天性与本能。

  所以说房老先生当初还真是做对了。要是他直言告诉房令玺说两人其实本来就是陌生人,想必房令玺死也不肯当他养子,只怕身体一复原就抱著欢欢走人;要不也是在东皇做事报恩,却永远与老先生保持生分的距离。

  因此,他的改变才这麽令她戒惧。

  是谁?还是什麽?教他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别看我,我什麽都没说。」老先生严正撇清。

  「我没问您。」她放下点心,转身要出去。

  房律龙叫住她:

  「朱秘书,要嘛你就别招惹他的注意;一旦招惹到了,天涯海角也没你躲的地方。」

  「我没招惹他。」是他莫名其妙来到她眼前。

  「你有的。」不让她反驳,接著道:「你太爱欢欢,挑起他为人父的危机意识;你避著他、没给他好脸色,勾起他的好奇。最重要的是你长得正好是他喜欢的那一型,不是招惹是什麽?」真念旧呀……呵呵呵。

  她的脸直泛热浪,怎麽也控制不了--

  「您别胡说了!我从无意与他……那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来东皇,只为了欢欢,根本不想和他有些什麽纠葛。既然他已忘掉过去,就不必再让他想起,各自过著新生活就好了。」

  老先生撇撇嘴:

  「如果你甘心,就不会对他摆脸色。你其实是怨他的。我相信你无意用妻子的身分认他,这是你的体贴,因为你不愿他想起任何黑暗的过去影响他现在的人生。但同时你又矛盾地气他忘了你,将你连带打包在『黑暗的过去』中遗忘。爱与怨,让你对他很坏,我看了很欣慰……咳,不是,是看了很心急,你该给他一次机会的,就看在这家伙动心的对象永远只有你的份上,再重新恋爱一次不也很好?」

  朱月幽低下头,不让人看见眼中盈盈的泪光,低声道:

  「我该出去办公了。」

  老先生也不强留,只对她背影道:

  「别忘了那也是如愿照顾欢欢长大的唯一方法。不承认还爱那小子没关系,你总不至於连欢欢也说得出『不爱』这种话吧?!」

  背影微微一震,被说中了心事,步履不稳地开门出去。

  老先生喃喃道:

  「希望那小子懂得善用手中这张王牌。」

  女人心,海底针。扎起来要人命,也摸不清喔!

  幸好他老人家不跟女人打交道已经很久了。

  *****
  由於有老先生帮忙,房令玺完全掌握不了她的行踪,纵使他们处在同一楝大楼里。房令玺一整天都没看到她,要不是人事部那边没有她的假单,他还以为她休假躲他去了。但想想又不可能,转眼要过年了,想必她已从欢欢那边知道过年期间他准备带父亲与女儿出国度假,她能陪欢欢的时间只剩这三四天,她理应会好好把握才是。

  挑了一个空档,手上夹几个不大不小的企画案来到董事长室,还没开口呢,坐在外头的几个特助与小秘书们立即道:

  「朱、朱秘书下楼去了。」从早上到下午,三十四楼打来的每一通电话都是要找朱秘书,致使他们很本能地这麽说。

  房令玺就算觉得赧然也没从扑克脸上表现出些许,以一贯的声音道:

  「董事长在里面吧?」

  「是的,请进……啊!那个……我通报一下!」秘书紧张得说不清。

  房令玺微撇了下唇角,这些人似乎太过神经质,幸好不是他的下属;若不幸是,那他将会很头疼。

  「不必通报。」他抬手阻止,一点也没这必要,就算老先生此刻正在里面偷看卡通,他也不会觉得震惊。这位老爹为老不尊的事迹早已罄竹难书,还有什麽名声可以留给他探听的?

  他推门进去,没看到父亲,倒是有声音从他的休息室传出来。父亲在跟谁说话?是哪位公司元老兼挂名董事回国找他嗑牙吗?早年甲乙丙丁等八位大老都健在时,一群老先生玩得多开怀,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但是岁月不饶人,几年下来,终不敌光阴的摧折,八位大老逝世了四个,剩下四个则跟著子女移民出国养老去了。以前常常回国,但这两年因有些行动不便加上病痛,也不太回国了。反倒是硬朗的老先生常常飞加拿大、美国去找他们斗嘴。

  没听说有大老回国,应该是在讲国际电话吧?

  猜的没错,老先生放大嗓门正是在讲电话。

  只见老先生耳边挂著耳机型话筒,左手捧著碗,右手努力拿汤匙挖著碗里的粉红色芡状物吃。

  「藕粉啦,没听过喔!我说我在吃藕粉啦!这种东西不必牙齿咬,呼噜一口吸下去,解渴止饥又止馋,适合老人家以及小孩子吃,甜甜香香的。回头我叫我那个无缘的媳妇多买几包回来,我一个个寄给你们试吃,吃得惯的话,下次寄一箱让你们吃个够--无缘的媳妇喔,她就不想认丈夫,我又有什麽办法?老丁,我偷偷告诉你,搞不好她以前是受虐妇女呢!」阴谋论口吻,语气也三姑六婆了起来:「你看嘛,令玺长得帅、家世好、能力强,也没什麽徘闻,更没染上菜花性病之类的,放眼商场,可以说优秀毙了,但是朱小姐为什麽不认这个丈夫?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嘛!我上次不是寄『飘零天涯一苦媳』那出乡土剧的VCd给你们看吗?里面的女主角罔市被丈夫欺负打骂虐待,还被丈夫抢走所有嫁妆去赌,最後还被卖到窑子有没有?我看八成是那样啦!」老先生一副神算的口吻,那头似乎反驳了什麽,所以老先生辩道:「厚!你不信我这个老先觉,居然宁愿相信令玺的人格?啊请问一下,人格一斤怎麽算?他要是真那麽好,人家为什麽不认他,只想认欢欢?知人知面不知心喔,老丁,你不要因为股利分红一年比一年多,你就被钱收买了,多少会赚钱的男人其实是个失败的丈夫咧--」突地,老先生蹦蹦跳叫嚣:「死老丁,你说啥?说我就是那个范例?!我给那几个前妻的赡养费还会少吗?她们离婚时笑得下巴都要脱臼了,这一点我哪有失败?这跟令玺那情况根本不一样,你别乱扯!」一口灌完藕粉,他笑得好奸的:「我当然希望有一个温柔又厨艺好的媳妇,可是我才不要帮那个跩小子咧,他呀,太一帆风顺了,吃点苦头才算老天有眼嘛!啥?朱小姐喔?她就算不嫁令玺,我也会留她在公司让她陪欢欢长大呀。你也知道女娃儿没娘陪著长大是不行的,我家欢欢值得最好的照顾……令玺喔?我管他!他没老婆也活得下去,嘻!搞不好他就是在房事上表现太差以至於人家妻子--哇!」幸灾乐祸的声音蓦地戛止,张大嘴巴,什麽声音也吐不出,眼珠倒是瞪凸了出来。

  房令玺原本无意打扰老先生继续快乐地诽谤他的,要不是愈说愈不像话,他倒很有兴致继续静静旁听下去,以期探知更多讯息。

  他走到老先生面前,满意地看到父亲近乎吓昏过去的表情。顺利从木头人耳边取下耳机,放在自己耳边有礼道:

  「嗨!丁叔,我是令玺。最近身体好吗?我爸吗?他还在发呆……他的声音大到连玉皇大帝都听到了,我又怎会听不到?嗯……好的,等他清醒,我会代为转告您的祝福,说您正在为他念经祝祷,您真是太善良了,不过金刚经有点长,大悲咒

  就好了。好的,再见。对了丁叔,如果您可以忍住不要笑那麽大声,父亲会比较相信您当真是在为他哀悼。」

  通话完毕。

  放好耳机,转身看到一抹畏罪潜逃的影子。房令玺缓缓踱出休息室,在老先生握住办公室门把时道:

  「爸--」声音拉得老长。

  「我很忙,你自便--」

  「您的确会很忙,恐怕将会忙到无法出国过年。」他举高手上那几份文件,唇边勾勒出无害的笑纹。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想被公事砸死的话,尽管逃没关系。

  老先生气呼呼叫道:

  「你威胁我?威胁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威胁一个含辛茹苦把你拉拔成人的父亲?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养老院了?啊?我的命好苦--你做什麽!」哭声哭调还没火力全发,就被一声咆哮给破功。只因房令玺正打算吃掉桌上那一盘他千辛万苦A来的芋头酥!

  房令玺只来得及咬下一口,盘子以及被吃过的那半个就被一阵飓风卷走。

  「这是我的!」吼!敢偷吃,杀无赦!

  房令玺对甜食一向不偏好,咬下那一口也不过是要让老人家心疼而已。他在房律龙的瞪视下吞完那一口芋香,闲闲问:

  「不继续吗?您的乡土剧台词才说一半而已。」

  「你--想怎样?我先声明,自己的女人自己追,别想要我帮你!」老先生也豁出去了。谁怕谁?哼。

  房令玺搭著父亲的肩膀一同走向沙发,让老先生好好坐著吃点心,并体贴地倒了茶水在一边让他冲冲嘴里的甜腻。才对满脸戒备的父亲道:

  「我也不敢求您帮我什麽。」怕会愈帮愈忙。「只要您别刻意阻挠我追求她就行了。」

  「她想躲你,我有什麽办法?」老先生斜眼瞄著儿子,问:「喂,你是不是有虐待过她?」不然没道理人家拒绝认他。

  「即使我什麽也想不起来,但我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房令玺脸色不太好,他脸上有长蓝胡子吗?还是刺了「虐妻」二字?

  老先生闷闷问道:

  「你怎麽知道她是你妻子的?」

  「爸,您之所以会暗示欢欢不就是要间接点醒我?」他会猜不出来?

  「才不是!」房律龙嘴硬:「我本意是要欢欢去吓她妈妈的。」

  不跟他争这个,反正事实胜於雄辩。他最想知道的是--

  「您何时知道她是我妻子的?你们谈过了对吗?」

  老先生情绪突然焦躁起来:

  「对对对!是谈过了,要不要巨细靡遗地告诉你呀?啊!反正她是你妻子,你管我什麽时候知道的!」

  房令玺无言,只深深看著莫名发怒的老先生。

  「  看什麽?」老先生骂著。手上盘子也拿不住,索性重重放在茶几上撞出好大的声音。

  「爸……」他开口。

  「干什麽!别想再问我--」再问就抓狂给他看!

  房令玺突来的动作吓飞了他所有的骂言--

  老先生吓住了!这辈子还没这麽被吓过,只因……他,这个、这个……冷情内敛……不近人情的--儿子,竟然、竟然抱住了他……这个从不与欢欢以外的人有肢体上接触的洁癖男居然……抱住了他这个老头子……

  拥抱了他还不够,更用感性的声音吓死他:

  「不问了,这样就很够了,老爸。」

  「恶心死了,你这死小子,恶心死了……」眼睛怎麽愈来愈模糊?害他都看不清东西了!喉咙不知道梗到了什麽,害他说不出话来。等一下等那硬块化掉了,一定要好好骂他,这个死小孩……呜,怎麽可以这麽吓自己的父亲?大逆不道的死孩子,他的……死孩子!

  ******

  尾牙餐宴,她肯定躲不掉他的场合。

  她可以选择坐在秘书处那一桌,那里离首桌有十万八千里远;她也可以去与主管特助、秘书们坐一桌,那里也不必面对房令玺。可是……她放不下欢欢,虽然欢欢跟在爷爷、父亲身边,但是那两个大忙人光应付股东、董事们都来不及,更别说还得上台致词招呼员工,顺道当散财童子呢,哪还顾得到欢欢?所以她别无选择地在董事长召唤之下坐在欢欢身边。

  这是一张可坐二十人的大桌子,能与董事长坐同桌的人,身分自是不同。

  有重量级的股东与董事们,也有高阶主管,加上其家属,恰恰凑满一桌。大概只有她是最不搭轧的列席者吧!所以有不少好奇的视线老往她身上瞟来,让她不自在透了。

  「阿姨,这个红烧狮子头跟你煮的好像耶。」欢欢吃完一小颗,说著自己的大发现。

  「欢欢好厉害,居然吃得出来。」唉,这个小宝贝的挑食与敏锐味觉全部遗传到父亲,再加上房老先生也是挑剔之人,难怪总教厨师这般为难。

  「我想吃凤梨虾球,那个汤汁拌饭很棒哦!」她指著最远的一道菜。

  「先吃一小口看看合不合口味。」朱月幽舀来一小匙给欢欢尝味。她知道欢欢讨厌太甜的菜,一下子给多了,要是不喜欢吃,欢欢就会失去吃饭的胃口。她可不

  希望看到这种结果,现下最重要的就是鼓励欢欢多吃一点东西,以期慢慢抽长她的身高。

  欢欢喜孜孜地吃下,眼睛一亮道:

  「也是阿姨煮的那种味道耶!好好吃喔。」不会太甜、也不会太酸,让人想一吃再吃。

  「好,那你再吃一些,等一下会有更多菜上来,现在不必吃太多。」

  「爷爷和爸爸好可怜,都吃不到。」欢欢看到他们正在敬酒,等一下还要上台说话。「爸爸中午没吃饭,现在肚子一定咕噜咕噜叫。」

  朱月幽才不在乎那人怎样,饿个一顿两顿又不会怎样,但一双眼却不争气地往他瞅去。远处的他已喝光手中的酒,一边瞎起哄的人立即又添满杯子,并率众吆喝著要总经理乾杯才能走。

  可见他平常做人多失败,一大票人等著趁今天报报老鼠冤。东皇的尾牙宴向来纵容员工百无禁忌闹闹上司,而且绝对不秋後算帐,每年都有高阶主管被灌得烂醉如泥,酒品好一点的,倒头就睡;酒品差的,通常会被拱上台闹笑话,去年还有男主管喝醉後被换上女装在台上大跳钢管舞呢。

  朱月幽隐隐担心他空腹喝酒会伤身……如果他得了肝病……就、就不能好好照顾欢欢了,可能还会拖累欢欢担起照顾他的责任!对!他必须保重他自己,想自残的话等欢欢长大再说!

  「欢欢,你把这一盘端去给爸爸吃,然後把爷爷带回来。爷爷年纪大了,让他先来吃饱再去应酬。」

  「好。可是爷爷会回来吗?他最喜欢灌别人喝酒了,我看他玩得很高兴。」欢欢看到爷爷在那边笑得好开心。因为他跟人家拼酒,要是赢了就灌别人;输了,有爸爸以及辛叔叔他们代喝,他都没有事。

  朱月幽微笑地夹了一块入口即化的红烧蹄膀放到盘子里,道:

  「喏,这块拿给爷爷吃,他会跑回来的。」

  「啊!是爷爷上次偷吃的那一种对不对?」欢欢记起来了,有一次阿姨自己带来的便当不见了,被爷爷偷吃光光。因为里面有爷爷最喜欢的蹄膀,爷爷闻到味道就偷吃,害阿姨那天只能吃爷爷的龙虾定食。

  「嗯,快去。」

  「好。」欢欢很快跑过去。

  朱月幽眼睛直跟著欢欢,看到她小小的身子穿过人群抵达父亲身边,轻轻拉了父亲衣摆,很快得到注意力。房令玺见到女儿时也向她这方瞅来一眼,令她不自觉别开眼,装作根本没在注意他。

  眼角斜光瞄到了那边的动静,欢欢让两位大人蹲下身来乖乖吃著她手上端的食物。如朱月幽所料,老先生拉著欢欢快步走回来。今年的主桌上可是有他爱吃的菜呢!哪还容他耗在别桌灌蟋蟀?吃好料的比较要紧啦!

  「朱秘书,你好样的!去厨房露了两手也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只是去帮忙拟菜单而已。」老先生一坐下就夹了一堆菜到盘子里。

  朱月幽微笑不语,见新菜上桌,正忙著给欢欢添菜呢!

  欢欢张口吃下阿姨喂给她的炸鳝鱼球,含糊说道:

  「阿姨,爸爸要你过去帮他挡酒。还有爸爸说他的肚子很饿,我们再替爸爸送东西吃好吗?」虽然一双眼离不开满桌好吃的东西,但是爸爸肚子饿耶……

  朱月幽哪舍得让欢欢这样来来回回的?叹口气,拿来他的盘子夹满一盘菜,再倒一杯乌龙茶放上,她便起身了。

  「欢欢,等一下想吃什麽请爷爷夹给你,阿姨马上回来。」

  「好。」

  往他的方向走去,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她,让她连抬头看一下也不敢。

  微微抖颤的手,像是预知了今晚的纠葛才要开始……

  之前的逃离,在此成了徒劳。

  今晚,会怎麽样呢?

  *****

  结果是扶一名醉鬼回家!

  虽然她已经尽量递给他乌龙茶来伪装酒了,但是总也有躲不开的时候,结果今年居然成功灌醉全公司员工最敬畏的总经理!大夥欢呼之馀可没胆提议要他上台跳康康舞--现在失业潮好不容易趋缓,怎好再往上攀新高增加社会痛苦指数呢?

  於是乎,才八点,尾牙吃到一半,她便被董事长委以重任--照顾烂醉如泥的总经理。

  两名特助外加司机将房令玺送到房宅的大床上後便匆匆离去,因为百万抽奖即将开始,每个人都想试手气,不赶回去参与怎麽甘心?

  他们理所当然地抛下她,根本没问她要不要一起走。近日来流窜在公司上下的流言已使得他们「想当然耳」地认为她没有不留下来照顾总经理的道理。

  她甚至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在尾牙宴上遇到了以前的上司洪处长,以及同事林瑶芳,一点解释机会也不给她的,直接嘱她要好好握紧手上的钓竿,别让那只咬住饵的优质大金龟给溜了!简直是让她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

  唉!她还能怎麽办呢?董事长要她送人回来的动作已让所有人往她最不想承认的地方想去了,她已是百口莫辩。

  「嗯……」

  床上的人像是极不舒服,直伸手扯著领带,翻转身体与身上那件半褪的西装外套搏斗。

  她走过去,将手上的湿毛巾摊开,先敷上他赤红的脸,得到他一声舒服的轻吟,转而向下轻抹他脖子,将他领带拉开,解开两只钮扣,整片胸膛已然呈现在她眼前……脸蛋倏地狂涌上热浪!

  去,又不是没见过,脸红些什麽?她暗骂自已。

  褪下令他不舒服的西装外套,随著他发出愉悦的轻叹而微笑。这人呀……总是受不了拘束,一到了夏天更是夸张,非要脱个光溜溜不可。後来还是因为女儿的出生才教他收敛一些,毕竟女儿的健康教育课程不必那麽早。

  忍不住思念的手指自有其意志,滑上他俊挺的面孔勾画著记忆中从未变过的线条。

  还是这人、这脸、这身体,但却已不是她的男人、她的世界、她的爱恋……

  她的心被撕裂拉扯  他是苏骥瑭呀!她心爱的男人呀!当心口这麽叫嚣时,总是疯狂地想他,想得心都碎了!他却又是房令玺,一个从来不认识她的世家子……根本不认识她呀!

  「如果……」她轻喃著:「我也能失忆,那该多好。」

  她拉起他一只手贴在自己脸颊边,泪意盈盈,声音辛酸。

「不准。」

  低低哑哑的声音从理应熟睡的男子嘴里逸出。

  她震惊望入一双漆黑似暗夜的眸子中!
2008-7-5 02:5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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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十章

  他醒了!

  她为时已晚地想起这男人喝醉的状况跟别人不一样,他醉酒之後一定会睡著,因睡觉是他醒酒的方式,一旦小睡後醒来,也差不多清醒了。

  心下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没能如愿,因他早已抓攫住她手臂,让她跌入他怀中。

  「放开我--」她低叫。非常後悔没丢下他走人,以至於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只因不忍看到他难受。

  「月幽,我们该好好谈谈了。」他不让她挣脱。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已像一种爱抚,令两人都发出一阵战栗。

  她躲著他的眼光,气急道:

  「你放开我!我跟你没什麽好谈的。」

  房令玺声音里有丝叹息:

  「你不觉得这一切对我并不公平吗?如果要判我刑,至少让我了解自己的罪行。」

  她拒绝: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你也不必向我索求公平,因为你不需要,我也不会给你。放开我,让我走。」

  「我需要,你代我决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这一次请让我自己来。」他不让她再躲下去,一手箝紧她腰身,另一手勾起她下颌,四目相对,再无处躲藏。他的炽热对上她的惊惶,先前的你追我跑只是徒劳白忙一场。终究,她还是落入他的抱拥中,一如雨水终会汇流向大海,不管曾如何在大地中钻营躲藏。

  朱月幽气道:

  「我没有替你决定什麽,我手上从来没有决定权!」她多麽希望她有,如果她有,她就不会活得这般孤独可怜。

  「没有?何必妄自菲薄?你决定让我失去一名妻子;你决定让欢欢没有妈妈;你决定将我的记忆灭失,使我二十岁以前的人生彻底空白。你握有我所有记忆却不给我;你是我妻子却不认我,就这样站在一边看,以那种我犯了罪的嗔怒眼光……不!更正确一点来说,是那种看负心汉的眼光对我。你决定我有罪,於是你决定要惩罚我--惩罚我爱上你却又一辈子得不到你的心!」

  她面孔泛红,气与羞交杂,差点教她讲不出话。

  「你你、你自己要失去记忆怪谁?我欠你呀?」

  「没错,你就是欠我。」他一张讨债的面孔。

  「我欠你什麽了?」是他欠她才是吧?怎还敢颠倒黑白?!

  房令玺面孔抵著她的,气息一阵阵喷到她脸上:

  「你欠我全部。你打算让我当一辈子的负心汉,好教你顺利地、光明正大地去恨一个你心爱的男人。」

  「我没有爱你--」她低吼出声,但是很快被消音--以唇。

  「再多说几次如何?」他终於放开她红艳的唇时,坏坏地建议著。

  朱月幽吓得把唇瓣抿入嘴里,秀丽的面庞像是著火般的红。

  「你是我的妻子、我女儿的妈妈。这种事不可能瞒我一辈子的,就算父亲没查出来,光是你对欢欢的态度,我终有一天会往这方面推断的。」

  「我不是你妻子--」她抗拒被他冠上所有格!

  「你否认欢欢是你女儿?」房令玺只问这一句就让她不敢反驳。

  朱月幽无言。她可以否认全世界,就是不能否认欢欢,欢欢是她的心肝宝贝啊!

  「我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加以证明你跟我的关系,你知道的,只消到医院验DNA,一切便真相大白。你要更多的证明吗?」

  她摇头,不要。

  「月幽,你一直让我不好过,姑且就当作你在报仇吧。也许我有诸多的活该,所以我认了,谁教我失忆呢?什麽罪都得认,没上诉的机会--」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笑:「咦?不同意?我想就算是失去记忆,一个人的本质也不会变太多。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你应该了解,今天要是有一名下属毫无理由地冒犯我,我怎麽可能会让他好过?即使是一个--教我如此倾心的女子。」

  轰!够了,他够了!他再调情下去,她肯定要脑充血了。

  「你、你少顾左右而言它!我告诉你,不管你心中打什麽算盘,我都无意参与其中。你继续当你的黄金单身汉吧!最好去找个门当户对、美丽温柔的女人来让你的人生更圆满如意。你是天之骄子房令玺,不是我的丈夫苏骥瑭,所以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房令玺忍不住要问:

  「回答我一个问题,苏骥瑭是个很糟的丈夫吗?」

  「他很好!跟你完全不同。」她只想气他。

  「我跟『他』唯一不同的是姓名。」他提醒她。

  她努力要推开他,不想谈这话题。

  不同的,一旦名字不同後,曾经属於苏骥瑭的过往也全部不见了!他怎会明白她这样细微的心事呢?他不会了解当她因为「苏骥瑭」的消失而吃尽苦头之後,这点差别分外刺眼。

  「我不会变,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改变性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品味,十年前会让我喜欢的女人,现在还是牢牢拴住我的眼光。我一直以为我是冷情的人,这些年来,女人、男人都因为我的不近女色而认为我等的那一个人是她或他,闹了不少笑话娱乐我。哪里知道原来我的心真的在等待,而那个被我等待的女人正日日夜夜地咒我怨我?」

  她瞪他,叫道:

  「我没咒你,也许我根本打定主意另寻新生活,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

  不公平啊……他因为无知而快乐过日子,她则承担所有的害怕活在思念的煎熬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跌跌撞撞里咬牙撑过绝望,只凭著他们父女一定还活著的飘渺信念……

  思及此,满腔的委屈化作泪水滂沱而下。

  对!她小心眼,她嫉妒他的无知、恨他独占女儿多年,害她饱尝八年的绝望苦涩,还要不时地自欺才能活得下去,任由希望与绝望交战得她筋疲力尽。

  这种折磨人的等待与追寻几乎逼疯她,让她的爱意等量地滋生出怨恨,是!她多麽气他怨他,多麽想重新为自己的生命找一个出口,当她孤独哭泣时,多希望有一双温暖的臂膀拥住她。不是没有遇见温柔的男人,只是那拥抱都不够暖,刺骨寒风还是往心口窜进来。

  他的爱情在她心口烙印太深,往後不管谁来都取代不了,只会让她的想念更锥心。

  没错,她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不行吗?!

  房令玺先是被她的泪水淹没得手足无措,从没想过她会是个水做的女人。将一整盒面纸捧到她面前治水患的同时,由著她把眼泪鼻涕送给他的衣服作纪念。

  叹气地搂紧她。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头吧,才会周身长满了刺,见他一回螫一回。

  他被失忆折腾了八年,而她因失去亲人所苦。很难去比较谁的苦头比较大,但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却绝对是心碎的!

  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也就罢了,但是明明知道自己有孩子却又分隔於茫茫人海中无处寻觅,那是多麽刻骨的疼痛!他是理解的,先前光是因为月幽得到欢欢全心的喜爱,就已教他浑身不舒服了,更别说要忍受与欢欢相隔两地,他想都不愿去想。

  对於这一点,他对不起她。这衬衫报销得不冤枉。

  「……不要爱你了……为什麽爱你得这麽辛苦、难过……你根本不知道……我过得多寂寞……」她抽抽噎噎地骂著,不知何时自由的双手拧成拳一记一记往他背後招呼去。

  房令玺轻抚她秀发,低哑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你什麽都不知道……一直说对不起……有什麽用?」她闷泣指控,多年的痛楚让她眼泪流不停。

  他叹道:

  「我不必知道什麽,光你这样哭,就让我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了。我一定是很对不起你,不必任何实质的指证。」

  「你变得油嘴滑舌了,当你是我丈夫时,才不会这样!还我苏骥塘来!」

  「当我是苏骥瑭时又是怎样呢?」他真的非常好奇。

  她推他:

  「既然你知道我是欢欢的妈妈,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房老先生那里有你的生平,不必问我。」属於夫妻之间的甜蜜记忆,她谁也不分享!

  房令玺淡淡地道:

  「我没向他要任何资料,也不打算向他要。」

  她怔住,连眼泪也忘了流,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你不想知道?那你又何必逼我--」

  「我想知道。但是我不能去逼问一名对我恩重如山的老人,如果那会因此戳破他的谎言,伤了他的心的话。」

  她瞪他,很快理解到一点:

  「你从来没相信过老先生对你身世的说明是吗?」

  房令玺喜欢她的聪慧,忍不住轻啄了下她唇瓣,得到她瞪眼回敬。

  「如果我是笨蛋,那东皇就不会在我的经营下依然健在。」他笑,并指出极其明显的事实:「名字、身分都可以假造,但是父亲没有办法给我完整的求学经历。没有毕业证书、没有毕业纪念册或自小到大的照片,没有认识我的人。当我渐渐复原,问题也一一呈现,我便再也不相信我是打出生就被父亲收养的谎言。」

  「你没试探过?」她不相信,因为他不是得过且过的人。

  房令玺回忆道:
  「一开始我太虚弱,什麽也不能做。不过八位大老与父亲漏洞百出的说辞总是互相矛盾,而且每天编得不一样居然还不自知,竟然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不过由於感觉不出恶意,我便把这疑惑藏在心中。後来我猜测也许我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因为欢欢嘴里只叫爸爸妈妈,再没其它称谓。为了证明这一点,这两三年来我开始频频在商业杂志上露脸,而八卦杂志也偶尔编派一些子虚乌有的花边,若我有亲人早该出现了--你之所以来到东皇,应该就是从杂志上找到我的吧?」他问。

  她下意识点头,发现自己这般诚实之後,立即补充说明:

  「我、我太想欢欢,只是为了欢欢所以才来!」

  他拍拍她,不在这一点上争执,只要她现在是在他怀中就行了。

  「那时没有人来认我  我是说除了一些自称是我妻子的人之外。我想你应该有看到那些八卦,世人都以为我是房律龙自小养到大的养子,失去的记忆只有娶妻那一段。这让一些女子充满了幻想,想来试试自己的运气。」忍不住笑出来,因她正抬眼瞪他。「吃醋吗?」他问。

  「我何必?你又不是我丈夫。」哼!她一点也不在乎。

  「想不想知道她们没能得逞的原因?」

  「欢欢不认得她们。」这还不好猜?哼。

  房令玺微笑,炽热的眼光未曾稍移她秀致的面孔。

  「那是一部分。再者,我对她们没感觉。最後,她们没一个说得出我二十岁以前的故事,她们从八卦杂志上的版本去延伸,直说我是为美人弃江山,她们对不起我……也是,是很对不起我,居然骗我。」

  忍住笑,不想顺遂了他逗笑她的意图。可是他早从她眼中看出笑意,她是很容易取悦的,他就是知道。虽然是没来由的笃定,但他隐约知道如何让她破涕为笑的方式,她的张牙舞爪其实是虚张声势,保持不久,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一个温柔心软的人。

  记忆可以消失,但是曾经深深爱过、了解过、拥抱过所产生的熟稔与习惯是磨灭不去的。他觉得她的身形非常嵌合他的胸膛;他觉得她的笑与嗔怒都非常可人,其他女人的喜怒哀乐都动摇不了他心一丁点,但只她朱月幽,就是能不断撞击进他心坎最柔软处,教他心动得不能自己。

  她是他的!真真正正属於他的女人,手握他遗失的记忆、过往,又来到他的新生命之中,将他的人生缀补出圆满,她怎麽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呢?如果她真的了解他性情的话。

  「月幽,与其说我厌恶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倒不如说其实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我爱的、却不小心被我遗忘的女子。」

  「你……」她声音暗哑:「你怎麽知道你……爱著某个人呢?」

  他凝视著她,不让她遁逃开他火热情感的追猎:

  「因为我发现其实我非常讨厌小孩,也非常排斥与任何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也许我的过去令我养成这种习性,那麽,没道理我会这麽爱欢欢,也愿意与一名女性生下孩子。所以我推断,我一定是很爱欢欢的母亲。你说,是吗?」

  她的脸又烧起来,根本不敢作答。

  「没有家人来认我,让我推测自己恐怕是孤儿的身分。」他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其它的异议,苦笑道:「原来我还真能未卜先知。」

  朱月幽唇瓣蠕动了下,斟酌了半晌,道:

  「我们两个……很早就同样失去双亲了。」

  他紧拥住她,像是互相取暖慰藉。闭上眼,哽声轻问一句:

  「如果你深刻体认过失去的痛,那你为何还要放手?为什麽不愿意像我一样追求?我们的生命里拥有的已经这麽地少了呀!」

  回拥著他,只能怔怔地无言。他的难过辐射进她心坎里,现在的他与当年那个向她求婚的他,竟说出相似的话啊……

  这人,依然是苏骥瑭呀!就算他已是另一种新身分……

  *****

  她说她必须想一想,像逃难似的,就这样从他怀中逃开。

  一天、两天……没意识到年节悄悄来临,只想躲著他。直到一遍欢欢打来的电话,她才惊觉整个长长的年假里,欢欢要跟爷爷父亲一同去温哥华度假。

  「阿姨……我们现在在机场,我好想你喔!很想很想的,可是爸爸说你忙,才会一直没有来看我,嗯,我想阿姨不是故意的。那,等我们过年回来,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呢?我我……那个,爸爸说我可以叫你妈妈耶,可不可以呢?阿姨,我很希望你当我的蚂咪喔……啊!要上飞机了,新年快乐!再见……嘟」

  电话留言一遍又一遍地听著,懊恼不已自己竟然没接到这通电话!只因不想被房令玺找到,她总是往外跑,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陪著采办年货的人潮拥挤一气,就是不敢回家。

  她需要想一想,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谁都不要来逼她做出什麽决定!但是她忘了农历年转眼已经到来,欢欢的电话留言教她整颗心都揪疼了……

  不只是欢欢叫了声「妈妈」、不只是欢欢要离开她这麽久……而是更多更多的伤心寂寞漫涌而来……怎麽,又是过年了呢?这种理所当然要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多怕这种日子呀……怕在这种日子里望见自个赤裸裸的孤独,却完全没有能力去改善这绝望的处境……

  她不坚强,也从来不想一个人呀!

  伸手再按一次重播键--

  「……我很希望你当我的妈咪喔……」

  我是你的妈妈呀,欢欢,她流下泪水,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不知道该怎麽对自己的心交代,因为她此刻还是一个人。

  房令玺已经知道她的身分,也表达他的感情,更是对她势在必得。现下的逃脱也不过是一时的,要是真的放开她,他就不是房令玺了;因为他拥有的、能在意的

  东西已太少,所以一点点也不肯放,全要牢牢抓住。

  对亲情的渴盼让她恨不得立即与他们父女相认,共享睽违的天伦之乐,但是,她的情感仍别扭著不愿轻易臣服。因为她这些年过得好辛苦、好辛苦,已经决定不要丈夫了!他用失忆来抛弃她,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爱情这麽被糟蹋,而他却总是心想事成!

  丈夫仍然爱她又怎样?她依然这麽孤单!

  不管叫房令玺抑或苏骥瑭,他都是一名浑蛋!

  不要他了!她一个人习惯了,也哭习惯了。孤单又怎麽样?害怕又怎麽样?那个人反正永远不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到来!

  一种持续不断的噪音从远方传来,直到钻入她耳膜,她才发现自己哭得好凄惨,困在悲怆的氛围里,什麽外来的声音也听不到。要不是一盒面纸已用完令她不得不起身寻找,还真听不到有人按门钤。

  她先进浴室洗脸,动作迟滞地希望外面那个人会因为没人回应而走开。但希望破灭,电钤依旧吵死人地响著。

  是谁?是来收房租的房束太太?还是楼上的单亲妈妈又要来寄小孩?

  门打开,不是她想到的任何人,而是--

  房令玺!

  一个应该已经上飞机飞加拿大的人!

  「怎麽是你?!」她的声音好低哑。

  他伸手轻抚她微湿的面孔,眼底是不掩饰的怜惜。

  「你……不是出国了?」她别开脸,躲开他烫人的手指。

  「忘记拿一些重要的东西,所以又折回来。」

  「护照?」他是这麽粗心大意的人吗?

  「不,比护照更重要。」他勾住她柳腰,将她半抱起来。

  「你做什麽?!」她讶异地叫出来。

  「拿我忘了拿的贵重物品。看不出来吗?」他笑。已稳稳抱住她往楼下走。口气多麽理所当然。

  朱月幽怒叫:

  「我不是你的东西!放开我!」

  「放开你,然後让你一个人躲起来哭,顺带增添我的罪状,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不,别想我会这麽继续放任你,用这三天来惩罚我八年来的遗忘已经太足够。现在,我们一家团圆。」

  「你说了算吗?我没准备这麽快原谅你!不劳你代我决定原谅的时间表。」她气得槌他肩。

  房令玺任由她去施暴,吃苦当吃补地刻苦耐劳。

  「你可以用未来的五十年慢慢去准备各种原谅我的心情,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们就顺便结结婚、养养孩子,过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无赖!」她骂。

  但他不应。

  「浑蛋!」她又骂。

  这回他微抬一边眉毛。

  「我不要你!」她挫败地大叫。

  他终於有所动作,将她给放下来,因为已经到了楼下。

  「你要的,你只是生气自己竟然还要而已。」他叹气:「别生自己的气,光是气我就已经耗尽你全部的力气了,若连自己也气,你日子还要过下去吗?」她的心事他知道,从遇到她至今总是明的暗的吃排头,直到知道她是他妻子,并辛苦了这麽多年,一切也就能够理解了。

  「为什麽你要来?你的身边根本没有我的位置,你一个人已经过得很好了,不

  像我--」不像她,这样的思念欲狂,这样的无法自力……「我不要你可怜我!」

  「可怜?」他不可思议地叹口气。「告诉我,当年我是不是追你追得很辛苦?」他觉得自己才是可怜的那一个。

  朱月幽摇头,她当年很轻易地被他追走。只因……想要有家人,想要有人疼,而这个男人这麽深深地震动她芳心,嫁给他,就像嫁给一个美梦,她与他从此有了家,以为一辈子都会活在这美梦里。

  「月幽,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觉得我不劳而获,予取予求。相较於你的辛苦,我是幸运没错,但是我这八年来不会比你好过多少,记忆是一片空白,只能活在别人替我架构的身世里,相信自己是他们杜撰的那个人。幸运的是父亲真心对待我这个他半路认来的儿子,可是又因为这恩情,我必须放弃自已真正的那个身分,只因不想令老人家伤心,担忧著随时会失去我。但是我不好过呀!我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这辈子唯一的希望是能想起所忘的一切,因为那片记忆里有欢欢的母亲,她可能是我深爱的女人。」他望著她。「你有明确的面孔与姓名可以思念,但是我没有。我只能猜测,不停地猜测--是不是有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让我深爱著?她活著吗?她过得好吗?曾不曾因为想念我与欢欢而哭泣?她还在找我吗?还是已另觅归宿?这些问题常常萦系在心中,让我不想、不愿去接受其他女人的感情。」

  她怔怔地看他,从未想过坚强稳重如他,心中竟也有这麽多的不确定。这些都是她没想过的,一个失忆的男人还会去想那麽多吗?会去牵挂著一张空白的女性面孔吗?

  他不是会说谎的人,那麽,这是真的了?

  「如果我与欢欢是你的伤痛,那你则是我的桎桔,让我这辈子再也无法把爱情给出去--而我,甘之如饴。」

  他放开她,退後一步,静待她的决定。

  投入他怀抱,对爱情投降,双方和解;或离开他,让他无止境追求下去,延续著折磨。他这次让她选择,并且奉陪。

  她知道他的意思,但这只是假民主罢了,这人永远不会放手的!

  可恶,无赖!

  很生气呀,但是心中那沉郁多年的块垒,似乎化掉了,他大张的怀抱突然变得诱人不已。她的呀!这怀抱从来就只是她的呀!就算荒废许久,依然是属於她的城池,为什麽不收回?

  身随心动,她迎向他的笑容、他的怀抱,回到了她的家!

  她又有家了啊!

  「我的记忆回来了。」他拥紧她,叹息里有深深的满足。

  她在他怀中点头,什麽话也说不出。

  她的爱情也回来了。

  这样,也就够了。

  他把她当作是全部的记忆,够她填平所有委屈了。

  「走了。」他轻吻她。

  「去哪?啊!你不是要出国?!」猛地想起,忽地又感伤起来。

  房令玺摇头,抚去她紧锁的眉头。

  「是他们要出国,爸爸与欢欢。我怎麽可能去别的地方呢?既然你在这里。」

  「你……存心要惹哭我。可恶!」她哽咽叫道。

  他接住她拳头,搂她往路边的车子走去,笑道:

  「今年,我们一起过年。以後谁都不许缺席。」

  她坐入车内,看到车上一张欢欢与他的合照,轻道:

  「没有欢欢。」

  「明年会有的,还有爸爸。今年就让我自私一点完全拥有你。」

  她笑,同时又想哭。望入他阒黑的深眸,也见到相同的感动。

  她,又有家人了。

  他,则找回了遗失的那颗心。
2008-7-5 02:5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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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尾声

  老人家碎碎念

  我本来就是天涯孤独一老人,真不知道令玺那小子在替我烦恼些什麽?

  一个本来就没亲人的人随时失去不属於他的亲人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呀!

  告诉你,我老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哼,怕了吧!

  我才不担心他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世呢!要不然我也不会千方百计……咳,就算构不上千方百计,总也是经由欢欢嘴里去提点那小子了嘛,以他的精明厉害,随随便便都可以融会贯通,猜出全部的啦!我房某人的儿子嘛!想装笨都很困难。

  我才不是因为觉得他偶尔不自觉浮现的落寞、若有所失的神情教我心疼;更不是觉得他太累太辛苦,要忙公司、又要照顾我与欢欢,一个大男人老这麽透支体力心力下去,搞不好四十岁不到就病垮了。不是喔!真的不是喔!

  没看过电视呀,那些养父养子的关系一向都是利用来、利用去的,根本没感情可言。所以别误会我心疼他,他是养子,请记住。

  就说了嘛!不小心查到朱月幽是他妻子的嘛!又不是故意的,更不是刻意的,一切都是巧合啦。

  何况朱月幽手艺好,人也美丽,看起来就是那种非常会照顾人的贤妻良母,她再度与令玺当夫妻的话,我也受惠呀。

  记住!一切都是因为利益上的考量,我才不是真心要他们夫妻团圆呢!

  喂喂,那是什麽眼光!怀疑呀?

  谁听过养父会疼爱养子的?

  要是你真的那麽误会,就真的是头壳坏去了!

  还看?!

  厚!不理你了,我要去帮我儿子买一颗大钻戒回去给他求婚用。那小子喔,没我帮忙就是搞不定的啦!

  谁教我是他爸爸呢?呵呵呵!

  以後就是一家四口了喔,呵呵呵……


  ——完——
2008-7-5 03: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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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胖子居然贴言情。。。

这言情居然是胖子贴的。。Orz..
2008-7-5 14:2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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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小胖虾米都会,小胖能力很强。
2008-7-5 20: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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