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爱国主义是否过时了?
现在流行的看法是外国月亮比中国的圆,外国人对中国人比中国人亲! 可是据我
知道,那些身在外国的中国人未必有这种体验。事实上中国人到了西方以后,心情往往
是矛盾 的,一方面可能钦佩、羡慕别人的发达。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切身的非家园感,
缺乏归属感,寄人篱下之 感。叫做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你勤奋苦干,也许可以
挣个几万美金,但是你却不容易挣到西方 人、日本人对你的认同。结果定居了几代,
还是被看作外国人。华人参政在美国是个大新闻。它是新闻 本身就说明了这很稀罕。
我们的传播界对于这类新闻也极乐于传播,似乎以此可以获得某种中国人的尊 荣。以
别人的价值为价值,以洋人的承认为承认,这本身就是自卑,就不光荣。你们不是有人
崇拜尼采 吗?可是尼采说过:价值由我出!我创造价值。这话有主观唯心论的色彩。
但如果“我”不是只指个 人,而是从民族的角度、国家意识的角度,勇于提出和敢于
坚持独立的价值观,那么,这就是民族自豪 感的基础!这样的民族、这样的个人、这
样的精神,无论贫贱还是富贵,顺境还是逆境,弱小还是强 大,是永远打不败的! 实
际上,在西方人的眼睛里,对中国人在种族和文化上的轻蔑或歧视,始终是存在的。我
们赞美李约瑟 弘扬中国科学传统的工作。但是不要忘记,他的这一工作之所以获得重
大的意义,恰恰是因为西方主流 思想界普遍忽视或轻视古代中国科学。我认识一些西
方人,所谓双学家,包括某些自称是非常友好,非 常了解中国的汉学家,但我几乎无
往不在地注意到,他们只拿中国文明当作一种早就过时的,像那种非 洲木雕一类有趣
、但却无足轻重的古玩。这几年我们在国外获奖的一些作品,引起西方发生“轰动效应
”或者号称“走向世界”的某一类作品, 有些其实是中国人自轻自贱自虐,而且往往
是很矫情地自轻自贱的文艺作品,这甚至一时成为时髦的风 尚。怕得罪人,我不谈具
体作品。
(学生议论)
当然,我也不是说凡在西方获奖的中国作品都是坏作品。西方确有一些知识分子是
非常客观的、公正的 (比如刚才我读的那些信)。但遗憾的是,他们并不总能把握西
方舆论的主流。某些西方人认为中国文 化只是世界文明的副流、支流,是已经被淘汰
或必将被淘汰的!只有他们的希伯来、他们的希腊、罗马 传统,才是正宗和主流,是
常存不败的精神花朵。他们眼里的中国人,在文化和种族上是低能的,所以 他们习惯
于对我们用训诫、教诲的口吻说话。而我们这些年来,似乎也习惯了接受他们那一套口
吻。 实际中国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我们不自强,我们是难以走向世界的!难以被
世界承认!甚至就是被 香港人承认也不容易。 我到香港去。香港大学有一个教授,他
约我晚上到香港最热闹的海滩去散步。那里人很多,人挤人。他 忽然推推我,说:‘
这儿人多吧?”我说:“多。”他说:“比王府井怎么样?”我说:“还多。”他 说
:“你踢前面那人一脚。”我说:“我踢他干吗?”他说:“你踢他,看看他会不会像
你们中国人, 回过头来骂人?”我当时一听,觉得很憋气:“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啊?
”他也许是开玩笑。但事实是, 甚至某些香港人也觉得他们在文明和价值上比大陆人
(即所谓“中国人”)高一头。这一点,看看香港 的某些政论刊物也可以证明。那种
刊物不是在那里居高临下地骂街,就是在教训或训示中国应该做这 个、做那个。其实
他们自己未必真高明。20年前他们不敢如此。现在他们眼里的中国人似乎是野蛮人。这
种事多了。我想在座的许多同学,在海外都有当自费留学生的同学、朋友、亲属。他们
在国外感觉如 何?除极少数外,恐怕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曾去过一个国家,主
人临别时间我:“见到什么来前 没有想到的?”我说:“我在国内就听说来贵国打工
的自费生很苦,特别是那些女孩子。但我没想到有 的人处境竟是这么惨!” 上次会见
一位外国记者。这位先生上下发散着贵族气。我这人你们都看见了,土头土脑。他伸出
两个手 指头跟我握手,带着一种傲慢。上来他先跟我侃了一堆闲话:说什么他不关心
政治。他只是从文化角度 关注中国的民主和政治改革问题。但当我说民主啊,它就是
政治!不但是政治,而且是战略问题。在今 天的世界上,民主已经成了大国用来在一
些国家内制造内乱的战略武器,这时候,他原来是这么坐着— —向后仰靠在按发上,
可是听到我说这些话时,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他可能读了一些西方报刊上研究和评论我的文章,好奇而来找我。他想知道,中国
知识分子中,为什么 有这样的人,有这样一种观点呢?我知道他的来意,就像今天来
北大之前,我也知道可能发生的事情一 样。但是当我谈完这些观点的时候,却似乎出
他意料,他赶快拿起笔来记录,在整个谈话的过程当中, 他的姿态和调子,全变了。
他讲外语,不过我有一个非常高级的翻译,那个翻译很棒,一句盯一句。我讲的话很强
硬。在整个谈话 过程中,我的观点是这位老爷没想到的;有的话似乎触到了他的疼处
。而在后面他的谈话就似乎变成了 一种答辩。说实话,我那天和他谈完话的感觉是,
我非常快乐,我跟朋友们说我今天痛快极了,没这么 痛快过!我把这位傲慢的老外给
炼了!
(学生笑,全场鼓掌)
那次谈话,本来他也许是想教训教训我。结果是我给他上课。而他反反复复在那儿
重复的就是两个字: 一个是“噢”;一个是法语的“是的”。直到最后谈到西方知识
分子问题的时候,他才试图给我一个反 击。他最后的那个答话,我印象很深,我也不
得不佩服他还是有水平。中间有一件事,让我很感动,什 么事呢?我提到了一位外国
作家,是他们国家的人。我刚说完,翻译译过去,他就迅速而本能地反应 说:谢谢你
提到他!”这很体现了他的民族感情、爱国感情,以本国文化为自豪的感情啊。对这一
点。 我印象很深刻。反过来,我就想,要是我们中国人。会如何?假如外国有人对我
们提到孔夫子,我们会 如何反应?我们可能会说,提他干吗? 2000年来中国落后,全
是这个家伙造成的!别说他了!
(学生议论,笑声)”。
这位记者最后留下一段话,算是给我一个反击,那话也非常耐人寻味。他讲得既傲
慢又很有趣,还不失 身分。他说:“对于我们西方人来说现实的中国是并不存在的,
我们对它也不感兴趣。对于我们,中国 不过就像一个巨大的屏幕。自从17世纪以来.
我们带着幻觉来到它面前,然后把我们的各种幻想、愿留 和感受.都通通抛到这块屏
幕上。”谈完这句话,不容我答复他就站起来,说:“谢谢!”(握手)从 而结束了
这次交谈。 这个话的含义是耐人寻味的。那里面仍然抱着一种对中国人的冷漠和傲视
。你们自己去体会吧。后来报 纸发表这次谈话的时候,把那段话删掉了。我觉得不该
删。仔细玩味他的这些话,会知道他这里面隐含 的意思:你们中国算老几?说实在我
们对你们不感兴趣,我们之所以对它感兴趣,是从我们的立场和利 益! (防人议论“
应该互相利用”)有人会说,好啊何新,你又把我们引上你这个套了,爱国主义,你不
就是讲这个吗?好吧,我这儿还有 一个材料,台湾的名人,陈映真。这个杂志是美国
的中文杂志《海内外》,题目《记者与陈映真谈民 运》。香港记者写的。 陈映真在台
湾是个非常有名的不同政见人士。但是刘宾雁到台湾,几次要求见他,他说刘不够资格
。他 如何看待1989年的中国事件?文章太长,我不能多念,只能挑几段。
文章说:冶湾最近举行选举。记者刚巧碰上陈映真,当时他正在美国驻台协会(也
就是美国驻台湾的非 正式的官方办事处)门外抗议美国国会议员索拉兹来台监督选举
。是啊,台湾搞选举,你美国派人监察 什么?
记者趁他喊完“索拉兹,滚回去”从宣传车爬下来时,把他拉到一分。谈及对中国
民运的看法。陈映真 说:“我懒得讲,我讲的话在香港登出来,一定要挨骂。”陈映
真说:像方励之,他根本不应该跑到美 国大使馆要求外国庇护他,他是应该这样的。
”陈映真摆出双手,作被扣状。陈还说,他尤其痛恨中国 知识分子及大学生盲目崇拜
美式民主自由思想,及依赖外国势力援助这一点,他激动地说:“这是很混 蛋的!现
在在国外的反对力量,明显是有外国支持的。这肯定不会有前途,道德上也犯了罪。”
他 说:“最根美国以人权外交为借口,染指各国的政治活动。”最耐人寻味的是他还
说:‘什么自由民 主、个人个性发展就好。我想是用科学、冷静态度检讨一下中国几
十年来发展的时候了。” 这就是台湾的一个爱国知识分子讲的话。我们在意识形态上
会有很多分歧。但在爱国这一立场上,应该 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停顿,场内鸦雀无声)
我引他的话干什么?因为我知道,有些概念,有些东西,明它是对的,但是它现在
居然臭了,包括“爱 国”这样的字眼。 爱国这样的主义,这样的意识形态,在全世界
各国、在各种意识形态下都不能反对。但在我们这里,这 些年,它居然会臭!谁提起
来谁头疼,而且谁讲它就被嘘出去、赶下台。这本身就已经说明,国家已经 危险到何
等程度了。你们可以说我何新是***走狗,那么陈映真不是吧?他也是这么看问题。而
且他 认为今天应该冷静地、深刻地反省中国的发展进程。我赞同。 我们都关注中国的
发展,关注中国的前途,但是我们应不应该让我们的这种热情、这种追求,把中国引
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当中去?这是我今天必须提请大家深思的。 |
2008-6-4 15:2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