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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原创】 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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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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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23 17:10:55

新浪微博达人勋

1

当秋日再来的时候,天空又变得如此干净和清爽,只是不见了满山的墨绿,在夕阳的余光下泛出橙色的光芒。我能一直记得,永远记得。那曾是我最爱的时刻,满目的金碧辉煌,就像站在长生殿最高的一级台阶往下望去一样,和天空相接的,是一片片鳞次节比的宫墙。


长生殿是同我一起出生长大的。听母亲说,她带着尚在襁褓中的我来长安的这一年,皇上正开始重修大明宫。而当我长到和姨娘进宫时一般年纪的时候,皇上从太极宫搬进了大明宫,亲笔题下长生殿的匾额。他明黄色的衣衫,在秋风中瑟瑟发响。是的,我记得每一个细节。当我回头看去,一切曾经模糊的记忆都原来那么清晰。随着离开我肮脏的尸体,我终于可以遗失自己不再需要的部分:我的迷惑,欲望,爱恨,野心,妒忌,尊严......人性中的每一抹痕迹都被丢弃。我从未象现在这样轻松,灵巧:没有重量的思维,是我识唯一的载体;不知在哪一个空间时段的长安城,是我唯一可以感觉的地方。


像我这样一个俗尘中的女人,从懂事起就倚窗眺望永远白昼的街市,心里满是珠宝粉盒绸缎的流光,每天盼着打扮漂亮出门去,向宫里的姨娘展示哥哥买给我的新鲜小玩意儿。在我的眼里,长安城的荣耀不在曾经的太祖爷夺权立朝,不在姨娘的权倾朝野,不在后来的明堂火光,更不在进贡面圣的西域使节,跪拜臣服的百济高句丽。我只爱这满城的人流过往浮华又真实的影子,我只崇拜圣上赐予的空无的头衔与封号,一车车红红绿绿的珍宝。我是低俗的,确又不够手段保护我这点低俗。这也许就是我终于被迫离开的原因。




我并不像每一个长安城里的女子,羞怯又好奇,不住打探那些在胡姬酒肆挥金如土镌秀俊朗的贵族公子哥儿们。从我能够回忆起的最前端的那一年,我就犹如先知一般感觉到哥哥在他们中的出类拔萃。但哥哥是与我不同的。娘说哥哥比我大一岁,但是他在书房里读不通我早就熟记的诗文。娘说宝贝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让辛苦读书,但是直到他变声以前,一直长得不如我高挑。娘永远自我矛盾。她是脑子不太清楚的。而我仿佛天生就知道这个哥哥是凭空出现的,并不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不禁处处对他仰视。其实娘对他并不亲切,娘只带我在身边。他则跟从在外婆身旁。


“阿蛮,我给你拿的夜明珠!”那一刻,他白衣金麾,刚从宫里回到家,兴冲冲的爬上阁楼来。可是这样的宝贝并不能让幼年的我心满意足。终于在我的央求下,我俩背着外出的母亲,假寐的外婆,偷偷溜出家门,在当夜的街市中穿梭。七月七的夜市,每一条街都飘着精美的刺绣彩绸,一碗一碗放着银针的清水,被少女们的串串笑声激起波纹。在酝酿着酒香和糕点甜气的空气中,一切影像的轮廓都变得柔软,弯曲,和飘忽不定。


远远的街角有一个盛装的女人,桔色绸缎的长袍上方,鲜红的一撇,是她细致描画的嘴唇。她炯炯有神的目光与我对视片刻,我就松开了握住哥哥的手。人流很快把我俩冲散了。于是这个神一般的女人就近在咫尺间,她弯腰伸手把我抱在怀里。


“小姑娘,”她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你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你买糯米糍吃。”轻软的手儿把我的脸颊轻抚。


我看着她丰满圆润水光欲滴的双唇,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公主高阳。


“好。”我心旷神怡。


我把她那方叠好的丝绢递给大钟旁边一位皮肤白皙的和尚手里。我看着月下的银杏树旁,年轻的和尚读着公主长长的情诗,手中的扫帚倒在一旁,扇形的树叶落在他身上。如痴如醉。


其实我不爱吃糯米糍,我爱吃脆生生的零嘴。但是一直跟在外婆身边的哥哥和老人的口味一模一样,他最喜欢甜甜软软的糕点。怎么找到哥哥呢?我捧着两块热乎乎的糯米糍,在石板路上走啊走啊,好象要走到长安城的尽头。


然而我看见远处黑暗的人群中有一点绿色的荧光。


这点夜明珠的光芒引着我穿越过一片暗夜,走到一户朱门红墙旁。那个小孩回过头来,灯笼映着脸儿,是个娇嫩的女童。


“你是谁亚?”


“我,我跟着哥哥,但是我走丢了。”我定定的盯着她腰间纱囊里的夜明珠。


“这是一个小哥哥送给我的。”她抚摸着腰间的明珠。


我怅然若失。


我知道哥哥有一天会离开我,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一直在我身边的这个陶瓷一般精致令我骄傲的哥哥,一起撕烂书本捉弄先生的哥哥,一起争抢糖饼果子哭闹过的哥哥,从有了意识开始就在一处生活的哥哥。有一日他会与我分开?我丝毫没有想过。这个打击令整个香甜的七夕到最末尾变成了一个不能接受的梦魇,一直在我有生之年的心底隐隐作痛。
2008-2-23 17: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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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当我们还不够事故,正义与邪恶只不过是两个纸上的标签,好与坏只不过是讨好长辈的规范,全盘接受下来,就能被嘉奖与赏赐玩耍的时间。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各个背熟的典故全在并仅在史册,活着的君子原来都在追求高官厚爵财宝女色,于是惊慌失措于披着人皮的猛兽间。是的,文字在人性前如此苍白,远远不能将人划出类别,也没有一条条可以照搬的对策去应付突如其来的事件。这时亲情变成了我们唯一可以攥紧的绳索,满心期盼拉着它逃出生天。


如果你曾经迫不得已砍断过这条绳索,当元气恢复后,只会变本加厉的依赖它,全身心地,恨不得宣誓人生在世的意义不过如此,只为至亲。所以那个时候的姨娘,什么都可以与家人分享,甚至连女人生来就有的作为灵魂一部分的强烈嫉妒心,也可以舍弃。


“阿蛮,别吃太多西瓜,太凉了。”姨娘微微动了动隆起的小腹,一手撑在卧榻上,一手帮我整理鬓角的乱发。“阿蛮越来越漂亮,姨娘要给阿蛮做身新衣服,用宫里最好的锦缎。”


“姨娘,阿蛮一点也不好看!我娘说我长得像父亲。如果我和敏之哥哥一样就好了,敏之哥哥眉毛眼睛鼻子都像姨娘,那才好看呢!”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姨娘,阿蛮从小心里最美的就是姨娘。我娘也说,姨娘长得好,命也好。”


姨娘微微低头沉默了片刻,又挂上笑容:“我才应该羡慕你娘,她有个这么贴心的女儿。阿蛮,姨娘打从心里喜欢你。”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有阿蛮天天来陪我,这个孩子一定要像阿蛮一样,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


上天是偏爱姨娘的,至少他对姨娘特别公平。在她失去了丈夫的忠诚的同时,赐给她赎偿罪行的机会。甘露殿那对情人巫山云雨,姨娘心里沧海桑田。一个正与她携手,一个永远是同根。姨娘考验着自己最后的承受底线。所幸上天为她召回来十年前飘散在空气中小公主的魂魄。我看见日后这个孩子让姨娘变得多了一份仁慈,她双倍地给与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作为母亲最温柔的保护,一点点愈合自己心灵深处那个死婴流血的伤口。不过好笑的是,这个偏执的女人,永远矫枉过正,也许也因为她加倍的母爱给出之后,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以至于她那些个更富有传奇色彩的儿子们严重匮乏春雨般的母爱,全部冷漠的不解人情,如同成年后就要面临自立门户的雏鹰,与父母或形同路人,或反面成仇,或你死我亡,视为政敌不共戴天。


姨娘是习惯于由女性来维系亲情的。她幼年受两个异母兄长欺凌的时候,她就只有自己的母亲。族里的男性都是恶语相向的,她所能伏膝哭泣的,不过是母亲。她后来赖以成功的过人胆识文韬武略,也都来自于出身名门通读史书的母亲。再说与姐姐又开始共享一件心爱的“玩意儿”,儿时桥段重现,万年争夺游戏上演,能够永远偏向她的,还是母亲。


“阿蛮,你娘呢?”外婆领着一个宫女端来汤水。姨娘抓住绳索的方式,就是随时把母亲请进宫中。这样她大概坚强一些。


“她出门烧香去了。”我不厌其烦。唉,那些粉饰太平的谎言。


生女不生男,女又进帝王家。


外婆何其可怜。


唯一一个能够在她身边抚养的外孙,无疑比皇上赐与的任何恩惠都更加无价。


敏之哥哥很明白这一点。他不仅有姨娘的宽额广颌俊秀容貌,更有姨娘聪慧的头脑和通透的洞察力。依傍着外婆这顶保护伞,他与娘恭敬却疏远,他与姨娘亲密却各自为政,毫无惧怕。


在皇上与姨娘终于妥协的夜晚之前,我一直认为敏之哥哥是长安城唯一的宠儿,李唐皇室最青睐与庇护的骄子。冷寂的寺院厚厚的冰雪也遮盖不了他尊贵的血统,他诞生的秋日晚霞绯红如火,烧亮了半个天空。甚至威武强悍如姨娘,也需要他的萌荫,才得以再次踏入太极宫的高墙,重新擦拭太极殿龙椅上的翡翠嵌珠。有他渐渐生长咿呀学语的长安城星云浮动气象万千,王氏与萧氏黯然潮落望门不再,长孙与柳氏退出都城沦为罪民贱族,永世不得翻身。十八代的趾高气扬,四朝千世的万民之上,在哥哥抓周握紧皮鞭的一刻,在姨娘熨烫龙袍炭火中的笑颜里,慢慢的从底部的基石,从外壳的风化层,无声无息的悄悄瓦解,惊心动魄。
2008-2-23 17: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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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童年的最后片段,是显庆四年的七月流火。午后的空气中飘荡着死灵魂快速腐烂的腥臭味,我耳边还回响着从法场远远传来的哀号。日头渐落,在没有风的暮色中,帷帐诡异的飘着,我瑟瑟发抖,绝望的等待恐怖的黑夜。娘和外婆决定今夜留在宫中,在望不见灯光的含光殿里,撑起我家族屋梁的三个女人,围着皇上,密切的交谈着。我在这偏宫里缩在一角,只盼着她们快些来接我,抚摸着我直到睡去。


“哥哥,我怕!”


敏之哥哥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不怕,有哥哥在。再读一篇西侍郎的五言,一会儿姨娘回来了,背给她听,她最喜欢。”


我诚惶诚恐的捧起姨娘临走时给的书卷:“酬薛舍人万年宫晚景寓直怀友。奕奕九成台,窈窕绝尘埃。苍苍万年树,玲珑下冥雾。”


嘎吱一声,我停下,四处望,只有敏之哥哥一动不动的背影,面朝殿外。


我咽下一口口水,继续念“池色摇晚空,岩花敛馀煦。”


嘎吱一声。


我不敢回头,直径爬到敏之哥哥身旁,“哥哥,我怕。”


“这是天子脚前,最安逸的乐土,怕什么呢?”他捧住我的头。


“我怕长孙爷爷和柳爷爷的鬼魂…….


“胡说!不许再说这个称呼!他们是叛臣贼子,比贱民更低贱!低贱到不配被提起辱骂,太极宫琉璃瓦的反光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怎么可能在这里作祟?!”


“可是……可是王氏和萧氏的鬼魂就在宫里头…...”我紧紧抓住敏之哥哥的衣袖。


“不要再说了,以后都千万别再提起。”他把我丢下的诗卷拾起,放进我的手里,“她们老早就消失了,不过是两个旧宫人,过眼云烟。”


“不对,姨娘见过她们!姨娘上个月半夜惊醒尖叫,就是因为看见她们在…...


“阿蛮!”他厉声制止我,“你再不听话,哥哥要生气了。”


我闭上嘴,顿时一片寂静。


然而一个橙色袍子的女人,慢慢从后殿走过来。两片鲜红的嘴唇,一开一合。


“小姑娘,你没有说错。”她柔声说,“任何未了心事的魂魄,都不舍得轻易离开生前纠结的场所,纠缠的人。”


哥哥皱着眉头,沉着脸看着她。陶瓷一般的脸上,阵阵发青。


我心脏顿时停跳了。


“哥哥,你看得见她?”我一字一顿。


敏之哥哥利刃一般的眼神扫向我,嘴巴紧闭,并不说话。


“你也听见了?她说话。”我简直血液逆流。


“胡闹!高阳早就死了!”他站起来,“永徽四年就死了,这个旧日叛贼。你我还是怀抱里的幼儿时她就已经死掉了!”


我目送着哥哥怒气冲冲的走出殿外,走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去。


而身后的女人,从背后,温柔的将我揽在怀里,“别怕,他不是生你的气。”她扶过我的脸,“他在生我的气,因为我看透了他的心事。”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她饱满圆润的嘴唇。


“我不甘心,所以谋反。你理解吗?同是先皇的儿臣,为什么九哥可以做得皇帝,我不能?”


“我不知道。”我怯生生地回答。


“因为九哥把野心藏得最深!他的懦弱,他的仁慈,恭敬孝顺,骗过了先皇,”她自说自话,也不顾我听得懂听不懂:“但是他骗不过我!可是已经晚了,我错过了仅有的时机,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于是她哀伤起来。


我闻见她身上阵阵檀香,一阵晕眩。


“可是你的敏之哥哥正是时候。”那两片艳唇蒙上笑意,“敏之是每日拂晓启明星迎来的朝日东升,是长安城最尊贵的年轻俊才。大业在前,宏图将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去找哥哥,我害怕。”


“别怕呀,皇土岂容惧焉?长孙无忌和柳奭,不过是天子的两把劈荆斩棘开路刀,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如今九族皆为囚,正是罪有应得,除了瞑目,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们,他们不是和你一样…...


“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真的要反,他们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就算真的要反,他们也没有资格!”


“那王氏和萧氏…….


挡帝王业者,死不足惜,何论二蝼蚁乎?”


说完她就消失了,我听见脚步声,是敏之搀着外婆,姨娘在一旁,后面跟着娘。我看着哥哥,这个谜一样的存在,心里有说不出的敬仰。
2008-2-23 17: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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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仿佛应了橙色女子的谶语,敏之哥哥的风光越来越令人匪夷所思,凌驾于三个皇子之上,甚至比拟与太子弘亦毫不逊色。他的庆生宴席,摆满了兴庆宫八殿六馆,乐师舞娘与歌姬此消彼长,欢歌笑语连绵不绝,要延续整整一天。长安城朱雀大街两旁,红色的绸带装扮在树上。从轿子里看出去,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给我一种莫名的恐慌。我拿出一份小巧精致的贺礼,还在想刚刚在杨少卿府上,小姐闺房里的密语。


“今日贺兰公子诞辰,阿蛮,你代我,代我交给你兄长。”


“你把我当信使阿!也太小看我贺兰敏月了!我不仅能帮你传信,”我歪着头看她,“我还能帮你传心。”


“你又消遣我!”她又羞又急,“你可不许跟人胡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呀!我只说,哥哥,少卿府的杨小姐得了一种病,谁都医不好。我哥说,什么病?几时得的?我说,相思病,今年年初少卿府上老太太寿席,她被哥哥春风一笑迷了心窍,因而得的。我哥说,看来,只有鄙人可以医治得了。我说,那你还不快快去救她,人命关天哪,哈哈哈哈。”她追着我满屋子跑,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湛,你别心急,我今晚就和哥哥说去。”我抓起她给的东西,就溜走了。


轿子沿着朱雀大街一路直行。我知道寿筵结束之后,敏之哥哥一定会回太极宫。那两年自皇上风眩病略好,便亲查姨娘批示的各类奏折。初入二更天时分,敏之哥哥照例会在两仪殿与内臣们一道面圣。我提前到了两仪殿西厢侧室,把玩着坐榻上的玉石枕头,不多时,就听见吱呀开门的声音,然后一些脚步声渐渐朝承天门远去,这是内臣们出宫了。可是哥哥却没有来。我生怕他不来这里暂息,直接回府去,于是绕进两仪殿后。隔着屏风,就听见哥哥的声音。


“陛下勿须担心,既然是上官仪起草诏书,万一此事走露风声,可尽数将责任让此人背负。”


“唉,上官爱卿乃先朝进士出身,贞观七年就封为秘书少监。三年不改父道为孝,叫朕如何,如何下得了旨。”


我轻轻拨开帘子一条缝,灯火通明的屋里,连一个太监宫女也没有,只看见哥哥立在龙椅一侧。


“陛下差矣。先帝委命前朝重臣,无非是为陛下分担社稷之忧。如今后宫乱政,皇后一人独揽大权,朝堂上七位丞相,全是当年废王立武功臣。许敬宗李义府恃宠而骄,目无圣上,朝中各事均上下其手。其家眷子女更是骄奢荒淫,言不敬,行不谨,祸乱都城。朝中百官忿忿然而不敢言,朝下百姓积怨已深,民心动荡。眼下如此危急时刻,我等皆以为社稷除患为己任,更何论上官侍郎身负先帝重托?上官侍郎定能体察陛下忧患,若能废后锄奸,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而在所不惜。”


“敏儿,皇后真的如此不淑?她与我夫妻十年,辅佐朕亲政十年,同甘苦共患难,虽有不当之处,亦未及斩断夫妻情谊之时。”


“陛下,为后者,当为天下妇女之典范。服侍夫君,教养子女,孝亲理家才是本职所在。当今皇后不但毫无贤明仁智之心,贞顺节义之举,更处处牵制陛下,背节犯上。其欲与陛下同尊之野心,昭然若揭。此乃政敌,不废,恐陛下日后有性命之忧。


话音未落,只听茶杯一响,皇上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


“臣领旨!”哥哥跪拜,起身,转身要下台阶,忽然回头扫视帷帐,与我四目相接。我打了个冷战,呆若木鸡。看着他目光流转,似有不尽言语,需要我慢慢心领神会。


他转回头朝门外去了,我连忙绕回侧房。


月光下熏香缈缈,暗室生烟,夜凉如水。


何须点灯?我手抚玉枕,心里灯火通明。


“敏月?”


“陛下。”


“快起来,坐。”


“陛下这么晚还不睡,不怕头痛病又犯了么?”


“你好大胆子。朕还没有审清楚你在宫里做什么,你倒先问起朕来了。”


“敏月是来宫里偷窃的。”


“哦?小丫头,天子脚下,是什么宝贝,值得你铤而走险?”


“是那西域番王进贡的马尾胡琴。”


“胡琴?你可懂得弹奏么?”


“敏月懂得琴。只是,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难道连朕,也听不懂?”


“陛下,”我跪在地上,手扶床沿,“仁慈的陛下,肯不肯赐给敏月这个恩惠呢?”


皇上的轮廓,多么像敏之哥哥。高高的眉骨,消瘦的脸颊,宽宽的下颌,棱角分明的嘴唇。


月光下,观君若景,不忍移眸。
2008-2-23 17: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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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拂晓时分是深秋的长安城全日里最冷的时刻,深蓝的天空下荣国夫人府的剪影如同陌生的海市蜃楼,永远也回不了的家。我拖着酸痛的双腿回到自己屋里,重新回到一片黑暗里。


“敏月。”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泪水终于忍不住,刹那间流淌下来。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他紧握我的手。


我的知觉恢复过来,血液,开始重新流动。


“敏月,相信哥哥。这个男人,是你最好的归宿。”他说,“他是温柔的,能够抚慰你。”


像你一样,哥哥,我心里默默回答。


“他是宽厚的,能够娇纵你。”他说。


像你一样,哥哥,我心里默默回答。


“他是多情的,能够填满你的心。”他说。


如果你也能这样,哥哥,我心里默默回答。


“你不用即刻回应我。我要你好好想一想。”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心。


“哥哥,”我另一只手慢慢伸过去,“杨湛小姐,给你的贺礼。”


他接过来直接放在一旁的桌上,扶住我的肩膀:“敏月,这一夜已经过去,你已经成为一个女人,再也不必为幼年的烦恼哭泣,再也不必为没有父亲的悲哀沉沦在阴暗里。你将是我未来最有力的臂膀,最亲密可信的支柱,就像我们儿时互相依傍着成长,直到把树根深深地插入地下,让繁密的枝叶遮蔽天日,凭着我们自己的力量,凌驾于五姓七望之上,稳稳坐在长安城里。”


金色的朝霞撒落他全身,静静的坐在那里,变成了我全部的信仰。



回想当年的敏之哥哥,他在青云之上,带给平凡人落寞悲切的初冬萧瑟只不过在他脚下游走。赐婚的圣旨在立冬这一日为全家带来最御寒的荣耀。与哥哥联姻的是陇西李氏,这个曾经对来自番邦的李唐不屑一顾的氏族,在姨娘强硬的手段下,面对曾经名门如今流放边陲的旧世交们心惊胆颤,不由居高自危,迫不及待地与皇上一拍即合,拉拢新贵。我看着春风得意如虎添翼的哥哥,眼前浮现出一张年轻而绝望的面孔。


“阿蛮,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人?”胭脂水粉顺着杨湛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身上,只有一双弯弯的翠眉映着她娇美的脸蛋。“这样的女人,她们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夺走你最最珍爱的东西,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令你嫉妒与难堪。”她这个琉璃一般剔透的女孩儿阿,从心里裂开了。“是我先遇见的贺兰公子,是我先传递了绵绵的情意,是我先为他向父亲提起女儿家的心事。为什么皇上赐婚的是她而不是我?难道我的门第不及她?难道我的贤淑不及她?难道我的心意不及她?”


“这不是你的错,湛,这个结果全凭天意,没有先来后到,没有权衡比较。你以后会明白,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即使做足功夫,算尽机关,也求不来一个如愿。”我替她擦去泪水。


“我不甘心,”她低沉地说,眼泪仍然留下来:“阿蛮,你知道吗?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品尝到嫉妒的滋味。它是一团火焰,时时刻刻烧在心里,让人不能安宁。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我嫉妒她。那是我最钟爱的人,我此生唯一钟爱的人!曾经我以为,我什么想要的都有了,什么喜欢的都将会得到,天经地义,无一例外。可是怎么会?败在这里。这不是结局,阿蛮,你看,这不算完,我终归还是要拿到的,只不过时间长一点。”


我把她抱在怀里,想使她平静,然而徒劳无功。长久以来,她活在日蚀里,敏之哥哥的影子遮住了她的整个太阳。


“你一定认为我疯了,但是我没有。”她抬起头,“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白驹过隙,瞬间年华老去,多么昂贵的青春!我的青春,只能给我的心上人,长安城最耀眼的美少年。”她站起来,挥臂把我桌上的书卷掀在地下,“什么《女则》!不过是一口棺材!它要埋葬我的年轻和多情,好让我死掉心,行尸走肉一般听从别人的调遣!恪守妇道,贞节淑婉,不过是死后的名号,看不见,听不到,什么用呢?”她看着我的眼睛,拿起我的手按在她的心上:“你看,它被迷恋与妒嫉烧得滚烫,永远也不能安静了。”


坐在马车里,我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一直送她回到杨府。她的激动好不容易平息,很快睡着了。在我转身要回去的时刻,两个年纪稍大,几分面熟的侍女来到我的面前。


“贺兰小姐,”她们跪在地上,把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善良的小姐,请救救我们,这个秘密,折磨了我们十几年。如今它一定变成了魔障,连府上最娴静的湛小姐也中了邪!”


她们拉住我的手,顺势将一个牛皮纸包按进我的手里。


“贺兰小姐,我们曾经是废后王氏的女侍,在十几年前的秋天,带着皇后的旨意,秘密的进入那个深山中的庙庵,为一位正在蓄发的年轻尼姑,接生下了一个白净的男婴。纸包里,就是这个男婴的姓名八字,以及血统的证明!”她俩不住的磕头,“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们都想毁掉它。它在哪里,哪里的人就有性命之忧,血光之灾。但是王皇后送我们出宫时的叮嘱,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忍违抗!请你保管它,你是我们唯一能够接触到的最合适的人,你有我们能够想到的最妥帖的身份。”


她们的意外出现证实了我十几年来的疑虑和猜测,也加痛了我日后有生之年的哀思与悲伤,那是真正的白驹过隙,瞬间消逝的年华,然而疼痛却有如三生书上的咒语,一直伴随左右不能消逝。
2008-2-23 17: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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