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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惠念最后一年博士的时候,她和她的导师查尔勒女士一道出席了在美国召开的全球高分子合作会议,期间认识法国欧莱雅公司下属企业兰寇的研发部门经理多克。多克知道林惠就是最近在法国当代化学上写那篇有关纳米技术与高分子技术相联系论文的作者的时候,顿时大为惊讶,他握着林惠的手说,我还从未想过是这样一位青年有为的中国小姐写的论文。在西方,大家统一称未结婚的女人为小姐,所以多克这样说完全是出于尊敬。会议开了一个礼拜,最后一天晚上是各国学生商家共进晚宴,吃得自然是自助餐,这样便于交谈,查尔勒很快就和其他大学的教授在一起亲密交谈而把林惠一个人晾在一边,林惠本身也不擅交际,于是就自己穿梭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中间,各样都品尝一点。
这时候,多克就过来了,他先很绅士的递给林惠一杯香槟,然后询问道:“听说林小姐还有半年就博士毕业了,不知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林惠完全没有想到兰寇的研发部门经理会过来和自己说话,于是她想了想只好实话实说:“我尚未想好。”
多克因为出于礼貌,所以同林惠说得是英文,他听出林惠的英文水平并不在自己之下,同时身边还有很多人,他于是就改用法文和林惠交谈,毕竟在国际会议上懂得法文的人还是少数。多克说法文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想不想到我们兰寇研发部来工作?”
林惠听了这句话,心里顿时狂喜,但面子上却仍是淡淡的,从前看得那么多文学书籍让林惠这时候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个有涵养的女性。她略微低头一笑说:“很高兴您可以如此赏识我,我想我会考虑。”
多克原本以为这个刚出茅庐的中国女孩定会满心欢喜的答应,没想到她会说要考虑考虑。多克也笑了笑说:“你们中国文化历史悠久,我很喜欢中国历史,纵观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有两位君王我最钦佩。”
林惠颇为惊讶,问:“那么是哪两位呢?”
多克说:“是成吉思汗和努尔哈赤。”
林惠又问:“为什么?”
多克这时就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成吉思汗骁勇善战,他所在的朝代是你们中国疆域最幅员辽阔的时代,努尔哈赤同样,他依靠十几个人,十几匹马拉起一面旗帜,最后攻克明朝,创下大清祖业。一个成功的人之所以可以成功就是因为他具有野心。”
林惠在他说的时候频频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个外国人自以为了解中国历史,其实片面得可笑,但她也没说什么。多克问:“林小姐喜欢中国历史吗?”
林惠说:“当然。”
多克又问:“那有没有欣赏的君王?”
林惠说:“有,是清朝康熙皇帝。他和成吉思汗还有努尔哈赤都不一样,成吉思汗的确骁勇善战,可是他为世人留下了什么?康熙就不同了,他不但习武,而且尚文,他还善于学习你们西方的优秀科学文化,同时他又是为极其仁爱的皇帝,是他首先确立了中国近代的版图,这些都是以往君王所不能睥睨的。”
林惠说完,多克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拿酒朝她举了举说,林小姐不简单啊。
从美国回来以后,林惠就开始准备9月底的博士论文答辩。伍子健看林惠天天废寝忘食的工作,不免问林惠说,我想你博士毕业是不会回中国的,你看你在法国这么如鱼得水哪里还会想到要回国。林惠听伍子健这么说,也停下了正在打字的手,心想,真是弹指一挥间啊,不曾想又是一个三年过去了,又该到了选择回国还是留法的时候了。伍子健看林惠呆呆地盯着电脑就说,喂,喂,喂,我问你呢,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国?林惠转过头看了一眼伍子健说,我不知道。伍子健说,你这么革命,肯定要留下来作研究的。林惠笑说,那未必哦!伍子健听她这么说就从转椅上下来,走到林惠面前说,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好了,就多留一年,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国好不好?林惠不由想,伍子健怎么也算自己在法国最好的朋友了,而对于伍子健,自己当然也算她最好的朋友。她这么想,心里就顿时伸出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
林惠论文答辩在九月的第一个礼拜五举行,除了几个评委教授,剩下的都是他们同实验室的同事。因为都是认识的人,所以林惠答辩的时候很放松,偶尔还会夹带一些小玩笑娱乐众人,答辩结束,大家都到外面说话聊天,剩下评委给分。林惠出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多克。多克准备了一束鲜花,还有一套兰寇公司出品的最新护肤系列。林惠很惊讶,也很欣喜。多克说,林小姐的答辩和前几个月在美国宴会上和我交谈是一样的精彩,林小姐真可谓文武双全。林惠笑盈盈的接下了花,说多克先生您夸奖了。多克想了想说,林小姐考虑的怎么样,打算去我们公司工作吗?林惠其实早就明白多克的来意,她捧着鲜花说,多克先生,谢谢您的花,同样也谢谢您的邀请,我想我是不会去贵公司的。多克原本已经把要欢迎林惠的话想好了,就在嘴边,只能林惠说不胜荣幸之后,他立刻把那些话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的,可他决没想到林惠竟然拒绝了。多克镇定了许久又说,我可以知道是问什么吗?如果有别的更好的公司让林小姐选择,我可以知道是那家公司吗?林惠边笑边摇头说,假如我选择留在法国自然要选兰蔻这样的大公司,可惜我选择的是回国。
林惠要回国了。这个消息让全实验室的人都为之惊讶,包括她最好的朋友伍子健。她的导师查尔勒女士对她说你如果不想去兰蔻,留在我们实验室也好,我很欢迎你成为我们实验室的科研人员。林惠笑笑依旧说谢谢挽留。伍子健知道以后立刻跑来找林惠,义愤填膺的说,你不是说了你和我并肩作战一年以后一道回国吗?怎么又变卦了呢?林惠说,我并没有答应你啊,我记得当时我仅仅笑了笑而已。伍子健又说,你在法国呆的好好的,兰蔻那么大公司要你,你都不去到底为了什么?林惠拍拍伍子健德肩膀说,我要回国,我要回去结婚啊!伍子健顿时没了话,她噎了半天才说,林惠,你啊……
林惠从毕业答辩结束到登上去上海的MU553,相差不过一个月,她几乎没买什么东西,在法国原先的锅碗瓢盆,零七杂碎该扔的扔,该送人的送人,箱子里依然是几件自己最钟爱的衣服和那几十本陪伴了自己近六年的书。林惠收拾好行李之后,看着自己如何来如何去,不多一丝一毫的东西不尽想,难道这也是所谓的圆满?她上飞机没有人来送,伍子健去英国参加一个会议早她两天走,实验室里的同事想来送送,林惠说,还是算了吧,别搞得跟遗体告别一样。结果这次林惠回国同平常出差竟没有任何区别,一个箱子托运,自己拎一个小皮包,清爽又自在。只是在她临安检的那一霎那,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想,从22岁到28岁,我一生最耀眼的时光都奉献给巴黎,奉献给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的欢笑,我的泪水,我的奋斗,我的成功,我都留在这里,然后我就离开,永远不回头。
林惠回国很快就和相恋六年的大学男友钟亮结婚了。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大操大办,而是请了十几个大学同学在一起吃了餐饭而已,也算是同学聚会了,只不过这次聚会没有大家凑份子而已。饭局间,大家不免问林惠今后的打算,林惠说,那还不是到跨国企业做研发?有人就说,可是跨国企业大部分都是在广东沿海一带,你们家钟亮在湖南长沙,你不会新婚燕尔就去广东吧?林惠想,哟,可不是吗?但吃饭的时候,她也不便多说什么。晚上回到她和钟亮的小家,钟亮刚进门就问林惠,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去广东?林惠原以为钟亮会先抱着她打个转然后说句我也是有老婆的人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劈头盖脸就问这个。林惠于是就顺着他的话说,对啊,想先过去那边看看?钟亮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米白色的窗帘随风摇动。林惠也不说话,但又想不出该干什么,只好先到厨房烧水。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干什么只好去烧烧水以此缓解自己内心的压抑和矛盾。林惠现在真是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压抑和矛盾,她不得不想,嫁了人难道说就真的没有一点自由了吗?林惠就一个人在厨房等水开,钟亮进来了,他从后面抱住林惠,手渐渐不老实的在林惠身上摸索,一面用细软的声音说,你就舍得我们刚结婚就两地分居?
林惠在他的抚摸下心却开始渐渐变凉。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林惠就起来了,钟亮还四脚朝天的懒在床上,林惠起来又烧开水,水在炉子上呼噜噜发出烦闷的声响,林惠又跑到浴室淋浴。等她一切都完成了,水也烧好,咖啡也冲好,钟亮还在床上。林惠只好又折回卧室,钟亮便坐起来用手拉林惠,林惠躲开他,一面说,好了,你别闹了。钟亮看出了林惠脸上的冷淡,也知道冷淡的原因,于是他垂下双手,眼睁睁的盯着林惠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要去广东我不反对,不过也该等过了蜜月才走。林惠这时抬起眼看着他,这是一个爱她的男人,也是她应该去爱的男人,难道说为自己的男人也不能留下?林惠随手将咖啡放在书桌上也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说一定非要去广东不可,你要不高兴就算了,只不过我这样的学历这样的身份到在长沙到哪里找工作呢?钟亮听林惠松了口,立刻欢心鼓舞的从床上跳起来搂住林惠故意笑嘻嘻的说,你什么样的身份?你是我老婆就是这样的身份。接着钟亮又说,找工作还不好办,到我们大学工作好了,我认识这么多人,你又这么有才华,到大学当老师最好不过!林惠的心这时候已经不是凉而是寒了,彻骨的寒冷使她微微的颤抖,可是她最终还是温存的笑着说,也好,博士毕业不当老师都是浪费。钟亮放开了搂着林惠的双臂走去浴室,一边大声说,博士就是回来当教授的嘛!林惠想,自己真是可笑,放着法国高等化学研究院的教授不去当,放着法国兰蔻公司研发部门的工作不去做,跑到长沙当大学老师。
林惠当天下午就从电脑里调出她在法国写的英法文两份简历,然后斟字酌句将其改成中文,钟亮就搬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看边笑说,林惠,你要说给别人听谁会相信,一个中国女博士,回国以后在家翻译自己用法文写的个人简历,谁不是将中文翻成法文,你倒好,正相反。林惠头也没回就说,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成天到晚的在做自相矛盾的事儿!
林惠的个人简历写了整整七页纸,不但包括的自己的学习过程,实习经历,还有发表的论文,参加的重大会议以及演讲,最后一张纸是概括介绍自己三年博士论文的内容和摘要。忙乎了一下午,连钟亮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知道。林惠看着自己整整齐齐七页个人简历从打印机里出来才觉得心里开始渐渐充实起来,她想,退一万步说,我至少还有它。
林惠找工作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原本她觉得像她这样在法国都炙手可热的人才那在中国就算不是国宝至少也算个可用之才,可她哪里知道在国内现在找工作,你既没有工作经验,又没有门路道道,谁都不搭理你。钟亮托了五花八门各色关系终于让林惠在他们大学当了一名老师,至于讲师资格证,还要考了才有。林惠第一天上班,看见那张六七十年代盛行的绛红色还压了块毛玻璃的桌子萎缩的摆在化学教研室的角落时,她忽然想起一个成语:欲哭无泪。
这个学期,她被安排教大学第一年的应用化学,其实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东西。教研室主任刘源下午来看她,听说她是法国高等化学研究院毕业的博士也只是淡淡一笑说,小林啊,好好干,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说。林惠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谢谢主任。从此林惠就成了伟大的人民教师中的一员,很渺小的一员。她每个礼拜有三节大课,一共六小时,外加每周一次试验,三小时,仅此而已。林惠很想搞些项目研究,这是她的想法,可是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主任说。
一个礼拜以后,她憋得实在慌了,就在快下班的时候同办公室的另外一个比她年老的副教授蒋勤莉说了。她说,咱们学校没有什么实验室的吗?林惠心里想的实验室是像当初她在法国那样几十个人一个实验室,到处都是实验仪器和实验药品,大家共同搞科研,共同学习和探索的那种,可蒋勤莉哪里知道这些,她说,实验室不到处都是吗,咱们化学大楼里面三,四,五层不全是实验室吗,你不是有实验课吗?林惠说,不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研究所,搞科研的。蒋勤莉说,哦,这个啊,有啊,咱们这不就是研究所吗?林惠不说话了,她想,几张绛红的桌子,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几个早已被茶渍染成褐色的茶杯,这就是研究所了。第二天下午,刘源又来找林惠,这时候的他又点大惊大喜的感觉,他几乎是小跑来找林惠的,他当着教研室全体人员的面站在林惠身边对大家说,人才啊,咱们这里来了个大人才,林惠你真不简单啊,你今年才28岁吧,噢,还是虚岁,不简单、不简单!林惠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夸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于是问,我怎么不简单啦?刘源有点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不简单你不知道?林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刘源就说,你在法读博期间是不是发表了七篇论文?林惠说对啊。刘源又说,你七篇论文都被收录了SCI你会不知道?林惠说,哦,原来是这样。其实她想说,SCI是什么东西,她在法国从来都没听人提过,好像有一次伍子健说了SCI,不过她也没注意,她又想,这在我们那里随便发表一篇论文都是收录SCI的啊,就好像有了钱你就把他存到银行了,银行就是SCI。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不过林惠当然也不会傻到大言不惭地说“这有什么”的地步。来这里短短一个礼拜,她已经学会了沉默是金。
回到家,林惠就把今天的遭遇跟钟亮说了,钟亮看着林惠老半天,忽然脸上也冒出和主任刘源一样的欣喜若狂的笑容说,想不到我老婆竟是这么个人才!林惠在自己丈夫面前自然也没有好掩饰的,于是把头一昂说,那有什么,小菜一碟而已。钟亮好像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写个人简历的时候怎么不写进去?林惠说,我哪里知道这玩艺儿这么重要,我想我已经写了论文的名字和出处,他们哪就不会去查啊,再说了,我参加的那些研讨会,演讲什么的,随便哪个拿出来不比那小小七篇论文要强?钟亮摇摇头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在中国搞科研,就看有没有SCI收录的文章,你们那个刘源,我知道,他这一辈子充其量也就四篇SCI文章,他多大了,他比你大一倍还不止!
林惠顺理成章被破格提拔为硕士生导师。下个学期就开始带研究生。由于她是第一次带,所以只给她分配了四个,本来刘源还想给她分,她主动说不要了,第一次还是少带几个吧。林惠自从开始带研究生,她又开始从容的走上了搞科研的道路,平时和她的四个学生在实验室里瓶瓶罐罐的捣鼓,晚上在家陪钟亮,偶尔备课。她原以为这样平稳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没想到当上硕导的第二个月,她怀孕了。从前她和钟亮在一起也有一些安全措施,但依然还是未能逃脱怀孕的命运。她从医院回来以后是很想把孩子打掉的,但又反复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把事情告诉钟亮。钟亮知道林惠怀孕一个月以后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把天花板戳个大洞。他说太好了,他八十三岁的老奶奶就想看他们家一脉单传的重孙。林惠说,钟亮,可是我暂时还不想要孩子,我想我们都还年轻,过几年再说。钟亮的脸立刻拉得比驴还长,他刚才兴高采烈的样子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闷闷的说,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三十岁还是三十五岁还是四十岁还是永远不要孩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简直都是歇斯底里。林惠却从容的说,钟亮你冷静冷静,我当然也喜欢小孩,不过等我过了这一年好不好,我才刚工作,我总不能才来不到一年就在家坐月子吧?你说是不是?钟亮突然蹲下来抱着林惠的肚子说,老婆,我求求你,我要小孩,我要小孩。林惠把钟亮慢慢推开又说,我也要小孩,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钟亮突然流泪了,他泪流满面地看着林惠说,我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就想看看她的重孙,你就答应我好不好,就算为了我奶奶也行,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要我怎样都行,说完他又半跪在林惠面前抱着林惠的肚子。
林惠无语了,她觉得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沼泽,身子已经陷进去,越是来回摆动,陷得越深,她想,我这可不就是身不由己吗?我已经体验过欲哭无泪的滋味了,现在又在体验身不由己的滋味,我什么时候才能体验自由自在的滋味呢?林惠终于答应了钟亮,其实也不算终于,在钟亮流泪的时候,她就心软了,林惠看不得男人在她面前哭。
虽然打算生小孩,但时间还早,所以林惠继续当她的硕导,和钟亮一样朝九晚五的上班。她本想告诉领导自己怀孕,不合适经常呆在实验室的事,但领导都是男同志,她想了几次都没勇气开这个口,于是就干脆算了,反正实验基本上都是那几个研究生做,自己也就是在旁边指点江山而已,打仗死的都是战前将军,谁说过死幕后军师的?可事情偏偏就是那么不巧,林惠知道自己怀孕的第二个月,一个研究生做实验的时候一时疏忽,导致二氧化硫气体泄漏,等林惠发现的时候已经相当危险了,林惠立刻停止实验,将实验室门口的电闸拔掉,同时打开所有窗户。研究生事后一再说对不起,林惠只是摆摆手,他哪里知道自己一时疏忽,导师肚子里的孩子倒了大霉。林惠因为吸入大量有毒气体,腹中胎儿窒息死亡。当钟亮陪林惠去医院体检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看也没看林惠一眼就自己打车走了,林惠一个人躺在医院妇产科的病房里看着身边都有亲属陪伴的妇女,眼泪簌簌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她突然间很怀念自己在法国过得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单纯,周围的老师,同事,朋友,无一不是善良和淳朴的,尽管有时候大家下了班就不相往来,但过得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她想,恐怕自己这辈子都过不上这样没有心理负担的日子了。
林惠在医院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钟亮来了,他坐在林惠的床边低着头,也不看她,良久才说,林惠,我昨天心情不好,你别生气。林惠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钟亮的脸说,没有,我怕你生气。林惠当天下午就和钟亮回家了,钟亮亲自下厨盹了鲶鱼汤,说是开了刀要喝得。林惠看着汤只是默默流泪,钟亮见她蜡黄的脸色也心疼的搂着她,林惠在钟亮宽厚的臂弯里渐渐止住泪说,钟亮,等我身体好了,我们再要一个,这次我保证从怀孕到生宝宝再不进实验室。钟亮听了这话就咧开嘴笑了,说老婆喝汤。
林惠身体好了以后又开始上班,刘源知道林惠因为工作而流产心里很惭愧,见林惠来上班连忙过来安慰说,不要着急上班,再休息一个月。林惠说不用了,还有很多工作。林惠自从身体复原忽然就很想生个小孩,可能失去的东西人们才会珍惜吧,总之这一回林惠竟然比钟亮还着急。每次来例假,林惠都说,怎么又来了呢?弄得钟亮不停的笑。
林惠终于怀孕了,当她从医院检查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大出一口气,觉得这简直比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漫长。回到家立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钟亮。钟亮高兴得又想拿头撞天花板。林惠想着就是早怀孕和晚怀孕之间的差别啊,假如晚怀孕,丈夫都四十多岁了,哪里还有精力一蹦这么高,最多某某老婆的肚皮罢了。
林惠这次下决心不在迈进实验室大门一步,儿子只有一个,项目还有千千万。自从林惠怀孕,每天买菜,洗衣等所有家务都落在钟亮一个人身上,林惠想插手都不行。每个周末钟亮还要陪林惠四处走走看看,呼气清鲜空气。钟亮想,第一个儿子就是因为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死的,所以空气质量和儿子的质量有密切联系。林惠也渐渐忘记了上次自己一个人在医院流泪的痛苦经历,原来忘记痛苦最好的药剂不是时间而是快乐,用十二分的快乐抵制一分的痛苦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
2008-2-4 09: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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