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第二天,我就按照婆婆给的地址来到了陶然亭
我刚到这个一个地方,那地方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这已经是气温在零度以下的寒冬了,我穿着羽绒服还冻得鼻尖通红,而他们只盖着些破塑料布之类的东西,露一个脑袋蜷缩在墙角,就这样度过漫漫的寒夜。,墙脚下、野地里、马路边、桥洞下,随处可见那些上访者蜷缩在那里,用身体对抗着严寒,熬过漫漫的长夜。其中一个上访者就在露天用几块模板和砖头搭了个简易的所谓的“床“,只用一堆塑料破布盖在身上,仅仅露出个头,还有的就在建筑工地旁边随便用一些垃圾堆成一个小山包,然后就钻进里面躲避寒冷,开始我还以为是垃圾堆,而当有人从里面伸出头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的家,更有甚者就在地里挖了土坑睡在里面,用杂草盖在身上。面对寒冷的天气,好多睡在露天的上访群众已经顾不得男女之间的羞涩抱在一起取暖。
来到婆婆住的“旅馆”,这里也是很艰苦!屋里很狭窄,不通风,卫生条件很差。小“旅馆“仅有两个炉子,一个烧水、一个做饭、一个露天的案板和饭桌,所有人轮流用他们做饭。屋外的过道其窄无比,再加上堆满了几十号人吃饭用的锅碗瓢盆,更显得杂乱无章和拥挤不堪,地面非常潮湿,稍微不小心便会滑倒。侧身挤进屋内,屋里的光线很差,不通风,更没暖气,有些潮,还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在不到20平方米的屋子里少说也住了有20多人,全是拥挤的大通铺,而且还在高不到5米的屋子里面搭了两层,全是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安全性能很值得怀疑,在一个不到5米长的通铺上挤了至少8、9人,上面铺着各式各样的垫子,毯子和被子,有些是上访的自己带来的,有的是旅馆里面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破烂不堪,脏且不说,其中夹杂的味道就足以让人窒息,由于人满为患,自己的“行李“只好堆放在床上,吃的、穿的什么都往床上放,天花板上还牵了一根绳子,挂满了换洗的衣服,连屋子里面只剩能容一个人进出的过道里都还放了一张单人床。感觉空间已经到了极限。
见到了婆婆,经过了解,才知道,这里就是北京有名的上访村。
住婆婆旁边的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拉着我的手说,小同志,来一次不容易,转转吧,看看我们这些人,起码让他们知道,现在还有你这样的政府人员,我的眼睛湿润了。
这是一个刘姓老板开的旅店,2-3元钱一个晚上。“刘老板“也是上访的群众之一,一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计,再则是为了让上访的群众有个住的地方,有时也救济一些确实走到生命边缘的人。
我刚开始想四处看看,好象有人传着,有位年轻的领导来了解情况,呼啦超一下便被一群衣衫篓缕、满面倦容,或提或背着破包的信访群众簇拥进了一排拥挤昏暗的小屋。
每个人都想对我倾诉,虽然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不是什么领导,但是看他们那满怀希望的双眼,我真的说不出口,机械的接着那些递过来“诉状“及厚厚的材料,有的几年、十几年下来已经是一大包了,
“孩子,你就拿着吧,我们现在是想送出去都没有地方送啊,高检院和法院根本就不看这些。我知道你们能力有限,帮不了我们什么,你拿去就算是作为你工作之外的一个案例分析分析,我们也心安啊。“一位来自黑龙江的大婶如是说。
大部分的案情原本都很简单,罪责也很明显,很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因地方公检法或地方政府领导过失、受贿、包庇、纵容罪犯,制造了大量的冤假错案,并最终使矛盾转化为“官民“矛盾。
“这帮人太坏了,他们对我们家强行断水、断电,非法强制收回全部承包责任田和自留地,他们还报复我,不让我们上访,关押、殴打、威胁,那都不算什么了!他们还把人给送进精神病院,硬是给整疯了,还买通黑社会的人大杀我们!我们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口无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上访十载,亦无着落,仰问苍天,生命几何!“这是一位因抵制村镇干部乱收费而惨遭迫害的农民的血泪控诉。在上访的群众中,绝大部分受过类似的迫害。基层干部和公检法机关人员贪赃枉法、欺下瞒上、一手遮天、胡作非为,是造成大量冤假错案的根本原因。而你想在底下告倒他们,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你有理,我有权“这是一个地方干部的公理。
“公正?你到哪找公正去!“这是一个地方纪委的答复。
“没钱?没钱你打什么官司啊!“这是一个地方法院的答复。
“自古,民斗不过官。你再有力的证据到了他们那都不顶用,他们利用职权之便,随便给你捏造个罪名,做些伪证,就让你够受了。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什么人民的父母官,简直是比强盗还强盗。“
是啊,你把人家的房子都给拆了,地也给收了,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给人家夺走了,他们怎么办,坐以待毙吗?不,他们不甘心,所以他们不得不踏上了上京告状这条漫漫长征路。
他们信任中央,相信中央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还他们一个公道的。然而,他们听到更多的是“回去等着吧,我们会给你解决的。“他们信了,抱着希望回去,可过了一年两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不得不再次走上征程。然而,他们得到更多的仍然是“我们已经把你送上来的材料递下去了,放心吧,会给你解决的。“就这要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们头发都等白了,问题仍得不到解决。有时他们也拿到中央的“批示“,可地方政府应对这些无关痛痒的“批示“简直太容易了。问题大部分都没得到解决,于是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踏上上访的路。这住着很多都是告了十几年,几十、几百次了。大部分头发都白了,大多都有六七十岁了,有个老大娘都八十多岁了。
谁愿意远离家人,历尽千辛,来到京城还得受冻挨饿。他们是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他们真是太苦了。他们没钱只能住这样2-3元一晚上的房子,有的就连这也住不上,只好露宿街头。原本,他们还在铁路边的空地里,大了些简易的塑料棚,但被以“妨碍建设,有伤市容“的名义给强行拆除了,人也到处被驱赶。他们只好露天睡在野地里、桥洞下、马路边。
等到人群都散去了,我坐着沉思,脑子一片混乱,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杯水,我接了过来,是一位老者通过交谈,我了解到,他还是辽宁大学的首届毕业生,当年被打成右派。平反后,被追加“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待遇,可政策到今天也没落实,他就上告,结果后来连房子都被收走了,他不得不走上上访的路,如今已经过了18年了,而他想要的仅仅是讨回公道。他告诉我们,前两天,他还住在大棚里,后来被拆了,他就住进了这里,到市场上捡些大白菜叶子,做菜就这馒头吃。
我就问他,听说国家已经给上访的群众建了房子,你们怎么不去住呢?
“我们会那么傻,有楼房住,还不去住?我一人傻,也不能全都傻啊?谁愿意在这里受冻挨饿啊?!关键是你住得进去吗?“
那里住不进去,他们又没钱住旅馆,只好露宿街头了。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这我们明白。我们也不是不为国家考虑,我们知道,我们是有些’有碍市容’,可我们没办法啊,我们没钱只能住这啊!要不你帮我们把问题都解决了,我们也就没必要再在这里受冻挨饿,也不会给你’有伤市容’。“
实际上他们这般受冻挨饿、再加上心情的压抑和精神上的折磨,不少人都已经重病缠身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抗过这个寒冬了。可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他们还会告下去,他们相信党和国家,相信中央会给他们一个说法和公道的。
可我仅仅是刚参加工作的小人物,我根本没法承担这样的重托,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我什么也帮不上,对我来说,这真的是无法承受之重。
雪还在下着,很大!
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自己开车的时间,耳边又响起了那位大伯沉重的声音:“上次那场大雪,这里死了7个人,如果再下大雪,真不知该怎么办啊!“我仿佛看到了那聚在京城上空久久不能散去的冤魂!
我总觉得,我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实在太苦了。可是我真的做不了什么
在没来看婆婆,没来过上访村以前,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让人不堪的悲惨,若非亲眼所见,亲身体验,实难接受这种事实;虽然婆婆的生活状况让我做了适当的心理准备,但当活生生的事例放在面前时,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生活的压力原来可以是这样的大,生存的成本原来可以如此之高!这几天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幕又一幕的悲剧,久久不能散去……真的很心寒,很害怕,假如有一天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与毅力去承担?
[ 本帖最后由 善解人衣. 于 2008-3-7 01:2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