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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第十三章 麦芽酒
    说来很奇怪。我们生存的这年代,一般人对自个儿身体的关心,已到了偏执的边缘了:每一处看得见、会动的部位,日日都要仔细察看一番;内脏的机能一年至少要有一次,交由穿白袍的人检验一下;青春要延长;皱纹要吓阻;肚子要收紧;维他命要大口吞下。可是啊,就算有这生理监控的热潮,人体构造上,还是有一处很小但不可或缺的部位,历来一直饱受刻意忽略之苦。那就是味觉沦为二等公民,味蕾形如濒临绝种的生物,因而有存亡绝续之忧呢。
    这出的事呢,想来也大概是为了能有一致一点的营养供给吧,就是个人的口味和地方的风味,在以机器大量生产的业者手中蒙受无情的打击。纽约市第三街的汉堡,吃起来和巴黎香谢丽舍的汉堡一模一样。鸡,以前是一种飞禽,现在成了猪肉、牛肉、羊肉一级的商品。至于蔬菜呢——你想不想得起来有哪一次,你吃蕾茄、马铃薯或是沙拉时,不必倒上厚厚一大层调味酱就吃得出来味道的?
    面包吃起来像塑胶,苹果吃起来像湿答答的袜子,乳酪有一份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廉价肥皂味儿,洋葱不辣,菠菜浇卜派吃了都咽不下去。这些东西看来都像真的,因为每一样东西,不论是羊小排还是菜豆,培育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样子罢了;但这些看起来像真的食物,一经你口咀嚼,表相便告破灭。这样足可以要人喝上一杯了吧!
    唉!只是连黄汤这东西也逃不掉毒手,同遭恶搞,变得整齐划一、单调乏味。啤酒变淡了,烈酒一样变淡、变涩,葡萄酒遭苏打水污染,无味伏特加卖得强强滚。酒里的冰块随随便便大加特加,结果根本不叫冰镇,而该叫作冻僵;喜好杯中物的人,现在冒的风险是舌头长冻疮,而不是肝硬化。
    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剩。远在苏格兰,就有人尚孜施于英雄伟业。他们关心的,不在于生产饮品供千千万万人口享用,而在于生产仙液甘露供一小撮人赏鉴。用很慢的速度,很谨慎的态度,只做少少的量;他们做的是单一麦芽威士忌的蒸馏工程。
    最基本的一种苏格兰威士忌,也就是你在酒吧若未特别指明牌子,酒保通常会为你奉上的那一类威士忌,是由多达30种不同的威士忌——亦即多种麦芽酒,加上一些没那么特出的谷物威士忌——调和而成的。作此调和有两大理由。第一是要调制出入口滑顺,大多数人都吃得消,不像未调和威士忌那么特异的口味。调和的第二个好处,是可以保证品质一贯。好的调和苏格兰威士忌,例如贝尔(Bell's)、白马(White Horse)、狄瓦尔(Dewar's)这几个牌子,绝对不会有叫你大惊失色的时候。这是由一位艺能高超的调酒大师出马保证的,就是由他主控麦芽酒和谷物威士忌的份量,须能恰到好处,调和出品牌一贯的独特风味。
    在苏格兰威士忌的品级里,比这更高一级的,还是一种调和酒,只是用的全是麦芽酒。这些调和酒——又叫作“桶装麦芽酒”——呈现出来的特色,找起来可能可以分属六种单一麦芽酒。这类酒通常为10到20年的酒龄(标签上的酒龄,用的是调和酒中年纪最轻的威士忌),绝对有资格称为“纯麦芽酒”。这种酒比普通的调和威士忌还要辣,也还要贵,能给威士忌新手一个入门机会,由此锻炼一下品鉴麦芽酒的基础能力,之后才好往上升级到品酒名家的地盘:未搀杂其它酒类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味蕾就是在这时候有机会大展身手了,因为苏格兰有上百家蒸馏酒厂在生产单一麦芽酒,其中没有一家的风味,和另一家完全相同的。他们很了不起,才不管什么大量行销不大量行销的;这些单一麦芽酒商,就是心甘情愿生产他们自己独树一帜的威士忌酒——带股儿烟味、泥炭味的酒,彼此口味有别、径渭分明,一如葡萄酒出身的果园不同,风味便告不同。有的单一麦芽酒是装在老旧的雪莉酒桶酿熟的,有的是在旧波本威士忌酒桶里酿熟的,再有的是在旧波特红葡萄酒的大桶里酿熟的;这些全都会在酒里加进不同的风味。这世上并无必须严格遵守、一体适用的配方,也没有标准的作法,更没有“最好”的单一麦芽酒。这是各人口味的问题:既是厂商的口味,也是你的口味问题。
    不过,在拉格甫林(Lagavuhns)、洛克纳格(Lochnagars)、格连莫尔(GIenMhors)、巴维尼斯(Balvenies)、老费特卡恩(Old Fetiercairns)这几个厂牌中,该由哪个开始喝呢?你有上百种酒可以选择,会叫你晕头转向兼不亦快哉,而你能喝来研究看看的量,也有个限度。所以,我提个上上策——我可是个老资格的研究者哟——就是找三种差别很大的单一麦芽酒来试喝。这三种酒虽然常遭来访的朋友关爱示好,但我还是想办法在家里留上一些。这三种酒并不难找,由这三种酒,你应该多少能了解一点,名为同一种酒的饮料,可以有这么多种的风味。
    第一种是格连费迪克(GIenfiddich):清淡型,只隐约有一点泥炭味,酒龄至少8年。一般视为十分适合新手饮用的麦芽酒,“也是全世界最为畅销的单一麦芽酒。小啜一口,你就知道这样一瓶单一麦芽酒为什么要值20英镑了。
    然而,这牌子的销路在苏格兰还不敌格连奥兰治(GIeurnorangie,这字在苏格兰人读来,重音在O,就像“orangy”)。这牌子的酒,要在旧波本酒桶里酿上10年之后才能装瓶,有麦芽酒迷说的那种中等醇度。“奥兰治”的意思据说是“宁静之至”,至于这和畅饮一宿之后的结果,有还是没有关联,就难说了。
    我提的第三种单一麦芽酒,是拉佛伊格(Laphroaig,读音如La一froyg。)这酒产自苏格兰一小岛,伊斯雷(Islay)。我若要撞船,就要撞在那里,因为那里威士忌酒厂的密度,一定是地球上最高的:区区25哩就有八家蒸馏酒坊。拉佛伊格是劲道很强的威士忌,装瓶时酒龄或10年、或15年,泥炭味很重;另外还有一样特色,则依品酒人的文采而定,可以形容为“流沙出一股滨海的风味”,或是说得白一点,“闻起来有淡淡的海藻味”。可别因此而退避三舍。酒坊方面说,拉佛伊格是所有苏格兰产的威士忌中,风味最为浓郁的。他们可没夸张。
    所以,你这有三种酒可以领你入门了,另外还有上百种等着你去试,想来就眉开眼笑呢!但是,若要能够彻底领会不同滋味、色泽之间隐约变化之妙,还有麦芽酒的甜味、泥炭的涩味,你就该修正你喝威士忌的习惯。
    不可加冰块。在苏格兰,用一块块结成冰的自来水去麻醉一杯单一麦芽酒,可是比打老婆还要严重的罪行。喝威士忌的时候,应该就跟你喝干邑白兰地一样,就在室温下喝。可以加水(其实有些苏格兰人喝麦芽酒,是一半对一半的,“加大量的水”),但是必须是纯矿泉水,没有氯、氟之类的加料,或是重视健康的有关当局坚持要我们消受的其他化学类恩典。
    喝单一麦芽酒根本没什么好复杂的。这跟葡萄酒不一样,不需要先开瓶透气,也不需要醒酒什么的。这酒不需要用小气球状的酒杯,不需要拌酒棒、水果片、橄榄,也不需要洒盐巴,或是其他什么老套的仪式道具。当然罗,世事就是这样,总还是有一些地方要讲究一下的,但可任君选择。那就是你用的杯子的大小和种类——例如,小型的雕花水晶平底杯,就可以把威士忌的色泽衬得十分漂亮——还有什么时候该喝哪一种麦芽酒(晚饭前应该喝醇度淡一点的,其他较浓的则在饭后);但是,喝单一麦芽威士忌,怎么都不需要装模作样的。这是一种纯净、实在的酒,绝对不需要踵事增华。
    而且,这酒据称对你还有好处。当然不算是官方说法啦,但是,你若要苏格兰的医生开一份药方,须能帮助消化,睡得香沉,外带延年益寿,那他很可能会建议你每天喝一小杯麦芽酒。有些开了窍的英格兰人也有相同的看法,这事还成了上议院引经据典讨论的主题呢!
    布斯比勋爵(Lord Boothby)有次在提议威士忌的税率应该降低时这么说:“在现代世界,唯有苏格兰威士忌能为人类带来必然、持久的慰藉。”有位他的政敌也支持他的看法,那就是辛威尔勋爵(Lord Shinwell),他有次还想把苏格兰威士忌纳人大英全民健保的给付项目里呢。辛威尔提议,应该允许上议院的议员,将威士忌列入开支申报里面一,“因为这是贵族议员普遍消耗的一种饮料,也因为这种饮料有药物的性质,以致许多议员现在一日不可无它。”辛威尔勋爵,当时年当99。
2007-9-2 09:4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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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私人喷气式飞机
    我们的朋友菲利克斯这位大亨,每年总有一两次要到普罗旺斯来享受阳光、法国美食,同时暂时躲避一下他办公室里的烦恼。我不太清楚他是做什么的——一下搞一点巨额融资,一下客串撮合购并的中间人,偶尔还涉足房地产——但是,不管怎样,只要他到了我们家,就一定会打几通防卫严密的电话;他的公事包也一定是鼓鼓的,塞满了可可期货或是公司狂欢作乐的最新消息。可是,不管当时他是在搞什么买卖,他一天也总有两次要把它扔到一边,好好享受进餐之乐。菲利克斯很爱吃。
    他上一次来访是今年春天的时候,吃晚餐时,他在讲他最喜欢的话题:下一顿吃什么。我们明天午餐到哪儿去吃啊!他心里盘算的是鱼,大概是那种满是大蒜的鱼羹,而且是只有法国厨子用新鲜的地中海鱼才做得道地的那种。当然呷,他说,唯一有可能吃到这种东西的地方,当然得是一处俯瞰大海的饭店。
    在普罗旺斯我们住的这一区里,美景搭配美食的组合,绝对不少——俯瞰山际、河流、山泉、村落广场。葡萄园、河谷地的餐厅,比比皆是——这里几乎是任何景色应有尽有,就是少了个海景。要吃鱼羹,最近的一处圣殿坐落于马赛,远在60哩之外,而且碰上停车更是恶梦一场。就算这美食是个理直气壮的借口,这路途也未免太远了吧。我们恳求菲利克斯三思。
    他那时正对着面前一堆各色各样的乳酪埋头沉思,闻言抬起头来,露出满脸笑容。距离啊,他说,不是问题。停车亦然。他把他的飞机带来了。就停在亚维农机场,不过区区25分钟的车程,随时都可以载我们去要去的地方。这世界简直就是我们的“盘中生蛇”(The wodd was our oyster,囊中之物)。或是龙虾。甚至是鱼羹。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的时候,我们人已经在亚维农机场了。规模小,不拘束;以前搭飞机还是件乐事的时候,飞机场就是这个样子的。不必在长长的队伍里等着报到,没有管家婆型的地勤人员把我们赶到出境大厅,不必等候。没有忙乱。飞机的正驾驶和副驾驶见过我们,便和我们一同慢慢踱到飞机旁。
    这是一架商用喷气式飞机,外表是奶油色,机舱内是幽静的淡灰色。共有七席座位,套在擦皮椅罩里,还有个人音响,尾端不大的厨房里有咖啡和饮料。有点像协和式喷气式飞机,但没有一长串叫你火冒三丈的连珠炮说明,强迫你收听;座位里伸腿的空间也比较宽敞。菲利克斯告诉我们,这架飞机每加一次油可飞四、五小时,这表示欧洲任何地方我们都到得了。结果,他那天正好要在午餐前到尼斯去办事,所以,这处地中海边的城市就成了我们的第一站。
    我们一路南飞,到了海岸地区便左转,而且尽量低飞,好让我们能一路不断将里维拉海滩的全景尽收眼底。菲利克斯一路都在查阅他的餐厅笔记,任我们飞过一座座在晨间阳光中灿烁斑斓的小城和港市。待我们瞧来。圣特罗佩(Saint-Trope z)有一家夏必秋(Le Chabichou),坎城的寇洛塞特(Croissetie)路上有一家黄金棕搁(LePalme d'Or),若安乐松(Juan一les一Pins)有美堤(Be11es Ri ves),安提布(Antibes)有奥伯治圣女(La Bonne Anberge)——他低声咕俄,想到下面的那些大厨师可能在做何羹汤,就不禁嗯嗯哼哼陶醉其中。去这里多好!去这里多好!
    飞机滑翔到了尼斯,我们在驾驶舱体验了一次驾驶级的降落。飞机引擎甚至还没完全熄火,就有一辆车驶过停机坪,准备接我们上车,载到候机室去。有关用餐的地点,也有了个决定。我们要去安提布岬(Cap d'Antibes),而且,为了不想之后还要在车阵里打一场混仗才回得了尼斯,我们要在曼德琉(Mandelieu)上机;这是坎城市郊的一处小机场。
    有个年轻人戴着叫你看不透的漆黑太阳眼镜,穿着名牌西装,在候机室接我们,然后一路把我们恭送进一辆加长型宾士轿车里面。菲利克斯自己先开溜,可能是去买一家银行或一艘游艇吧,要不两者都买。他两手一挥,把琐事都摒挡开来。他说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得在午餐前为他买一点东西,一些他家厨房的补给品。带着一张购物清单和那辆宾士轿车,我们便朝旧花市出发了。
    通往花市的圣佛杭苏瓦·保罗街(RueSt—Fran-cois—de—Paule),以两家饶有声誉、令你食指大乐的商店出名;进了这两家店,连雕像都会流口水。第一家是奥尔糕饼糖果屋(Pansserieet Confiserie Auer),卖的是巧克力、蛋糕、酥饼、还有果酱。第二家是橄榄油的小小王国,叫作阿齐亚力(Alziari)。
    在奥尔招呼我们的女郎,看见菲利克斯潦草写下来的项目,神色一凛,“这是位果酱的真行家”,她这样说他,一边包了一大包各色果酱,有克来门氏小柑橘、欧洲越橘、杏果、小酸橙、梅子和香瓜。这么大一箱,我们可有运输工具?当然有罗。菲利克斯先前就已经明说了,你若有架飞机可以把采购的东西载回家,你就可以买一大批东西。
    我们过街到阿齐亚力去。这家店不大,而店里高与天花板齐的不锈钢大桶,把店面衬得更小;桶里装的都是第一榨的橄榄油;他们一秉高卢人装腔作势的传统,形容这油为“特级处女油”。他们要我们先尝一小茶匙,才决定要不要买。真是纯若处子,新鲜可口。我们下了几十公升的订单;趁着他们在将橄榄油汲取出来,对人5公升一个的油罐内时,我们再接下去处理采购单上其他的东西:3公斤圆硕的黑橄榄,一打覆盆子糖浆,几罐清淡、几乎泛甜的油渍鲤鱼,几壶橄榄酱,几包番红花,几桶薰衣草味的蜂蜜。等我们大功告成的时候,就多了两大纸箱的东西出来,那宾士车的行李箱也开始像家塞得琳琅满目的美食专卖店了。
    菲利克斯在花市旁的一间酒吧内和我们会合,一起吃了一块烙饼。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我问他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岔子。当然不是,他说了。只是在他来这里的途中,看到了一些特别大、特别漂亮的海螫虾,所以,现在拿不定主意午餐要吃些什么。他去安提布岬的一路上,都在和他的肠胃商量该怎么办。
    贝肯(Bacon)这家饭店,在一部肠胃圣经里被封为海鲜餐厅中的劳斯莱斯,就矗立在一条窄窄的海岸公路上方,像个精心焙制的蛋奶酥。四面八方都是海景,餐厅里的照明,是引进稀释的太阳光。我们一行人走进餐厅里时,菲利克斯搓着双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鼻翼在嗅到烤鱼、香草和大蒜的味道时,掀了几下。“最棒的海鲜餐厅,”他说,“全都是这个味道。”
    有对中年夫妇,女的披戴珠宝,男的披戴一抹大八字胡,两人潜心埋头在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上。他们都戴着围兜,一边看着侍者把砂锅内的东西盛到深碟里面去,一边在小圆吐司上涂抹一瓣瓣的生大蒜,然后再抹上一层厚厚的铁锈色调味酱——这道煨鱼最后就靠这胡椒大蒜酱,来提出那口辣劲儿。
    主菜决定了。为了打入那场合的气氛里,我们开动时塞了一嘴的海鲜,鱼身裹着薄薄一层意大利面,还浇上了松露酱。搭配的白酒产自卡西斯(Cassis),距这里只有几公里远。我们到这里来走的距离,比菜单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远。
    我们的砂锅来了,一起上来的还有配料和围兜。侍者只用一支汤匙和一支叉子,就可以把鱼切片,切得是又老练、又快。他若去当外科医生,一定会赚大钱。他咕咬了一句,“请好好享用”,便留我们自己享用。我老是奇怪,怎么最好吃的大餐,通常也是吃起来最通通的。花了20分钟和那些大蒜、胡椒大蒜酱,还有那浓稠、粘糊糊的汤汁搅和之后,我觉得我得洗个澡。
    午餐拖到了两小时,又再拖到快3小时;法国的午餐总是这样,是一种坏习惯的产品。我开始担心,是不是来得及赶到机场。菲利克斯又点了咖啡,朝椅背一靠。“你只要记得,”他说,“飞机只有在我们准备好要走的时候,才会开走。时间表由我们决定。喝一杯卡尔瓦多吧,别像观光客一样。”这两样我都遵命照做。真的很棒。
    我们终于到了曼德琉机场,把那家美食专卖店装进飞机后面。驾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他们一直在作日光浴。我们起飞时,我心想,我可是一下就会习惯用这种文明、悠闲的方法,在欧洲各地飞来飞去的;既没有时间的压力,也没有紧迫的烦恼去把航空旅游的乐趣,弄成像是在交通高峰时间搭乘地铁。
    这件事啊,我问菲利克斯,难道是普通荷包的财力完全负担不起的吗?
    这要看情况了,他说。举例来看,从亚维农搭飞机到巴黎,花费是相当可观的——油料和降落费用约在48000法郎左右,折合5000英镑。但注意,他说,你这飞机在巴黎降落的地点,距离协和机起飞地点不过几百码,所以,你若急着上纽约市一趟,那才是最快的方式。
    但有另一种方式可以看这件事情。就说你的公司在全欧各地都有分公司好了,而你们共有4个人,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到这些分公司走上一遭。这时,阿姆斯特丹、巴黎、苏黎世、米兰、伦敦,全都可以轻松排进一个礼拜的行程里。计划可以随时改变,会议可以超出时间,都没关系,你绝对不会错过飞机。这不仅是方便,也是把忙忙碌碌的高级主管搬来搬去最省时间的方法。而这些的费用,总和起来,约只是头等商务舱机票钱的两倍。
    我说,这听起来几乎要算是物超所值了!
    正是啊,菲利克斯说。你若是得在欧洲各处跑着作生意,这作法绝对划算。
    我相信他说的对。但我怎样也还是觉得,这样子去吃午餐,简直是活受罪。
2007-9-2 09:5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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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亲爱的朋友
    伟大的安东(Antoine ),几年前过世了,过世的情况我稍后再说。但是“老友路易”(Chez L'Ami Loills)这家他自有且掌厨达50多年的餐厅,现今依旧是他生前所爱的景象:又挤又吵,坚持要破破烂烂的,还稀疏点缀着一些漂亮女子,不管她们的节食计划是什么,只管享用她们怀念已久的盛餐。
    据说这里是巴黎最贵的一家“小吃店”。但我比较喜欢把这地方想成是:不忌饿形饿状的人,可以“大吃”一顿而物美价廉的地方。有些人只喜欢把食物拨来拨去的玩,或是表明喜欢盘子空一大片,只在中央有几滴覆盆子酱——这些瘦骨磷峋的可怜虫,一定会被这里的盛餐吓得寒毛直竖。你若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就别再读下去了。否则你只会罹患代偿性消化不良症。
    “老友路易”位于维特布易路(Vert—Bois)这难以名状的狭厌小街的32号上;这小街以前可是沉重的喘息要比人车的声音还要大的。这一带以前是男女幽会的胜地,每隔一栋建筑就是一处“宾馆”。绅士,淑女可以在这“临时公馆”里计时租房使用,事后再跌跌撞撞走过街角,犹带着微酡的双颊,到安东餐厅的桌旁休养生息。
    即使现今这时代比较没那么放浪形骸了,你仍然可以想像得到,在角落里隐隐私语的那位油头粉面的男子,和他那位裸露大半个香肩的女伴,必定是向婚姻请了一个下午的假溜出来的;他们绞着手指头,每次门一开,便赶快偷瞄来人是否认得。这是有愧于心呢?还是只是在看有没有名人出现?不论政坛小人或大老,罗曼·波兰斯基(RomanPolanshi),费唐娜该(Faye Dunaway)、皮尤杰家族(Peug eot,标致汽车业主)的人,摩纳哥卡洛琳公主的前夫,上流社会、下流社会的人——全都来过这里;而且必定再来无疑。
    但为什么呢?维持一家餐厅成功达5年,已属大不易了;因为不出5年,流行便会把大师傅一脚踢开,转台到更新颖、更时髦的餐厅去了。所以,怎么会有一家又小、又破的小店,又是位于一条毫不起眼的街上,居然有办法从1930年就发达至今?更特别的是这家餐厅,是靠巴黎人才有这兴隆生意的,而不是靠观光客;而巴黎人呢,根据盛行的传闻轶事,都说他们在挑三捡四上是又难捉摸、又骄纵的。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他们又怎么会一来再来呢?
    有些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都是些可喜的意外,而非刻意的发明;而我有个感觉,就是“老友路易”正落在——或说是“安坐吧,还有刀、叉侍候”——这一类别里面。他们那里像是有秘方一样——假如你能把美味的材料,经简单的烹调,端上桌时份量多得令人失笑,这种作法叫作“秘方”的话——但是,那地方可不仅止于此。那地方有一种性格,一种可以“宽衣解带”一逞口腹之欲、尽情开怀的气氛;而我猜这该归请安东的余荫庇佑;他的魂魄还在管理这家饭店。
    你一进门就会看见安东的照片,远远挂在餐厅的那一头——这家伙是个高头大马、蓄灰色八字胡的袋熊般人物,最壮时体重超过200磅。他从照片里朝外看,所见的景象半世纪以来几乎未曾改变。铺着黑白磁砖的地板,磨得有些地方都露出一块块的水泥地了。有个烧木材的老古董火炉,蹲在一边,炉子上方病骨支离的锡制钩子,挂在天花板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墙壁的颜色浑似烤焦的皮革,棕色泛黑,还有裂痕。直背的木头椅子,窄窄的桌子铺着浅橘色的桌布,圆鼓鼓的餐巾,朴素、耐用的餐具。没有强调艺术手法的灯光,没有背景音乐,没有吧台,没有无谓的装饰。就只是吃东西的地方。
    过去14年来的经理(他的大名,正好也是路易),一身白衣黑裤,块头之大一如他们的牛排,领你到你的桌位去。侍者接过顾客的大衣——喀什米尔、黑貂、水貂,全部一视同仁——卷成一团,用篮球员般老练的双手做投篮动作,扔到有一人高的架子上;这架子之长,横贯一整面墙。男士若想脱下西装外套,尽可随意;另也不妨把餐巾塞在下巴下。菜单送上来了。
    菜单是一张白色硬纸板而已,菜色是手写的,而且很短:共有五道开胃菜,十道主菜,五道甜点。菜色随季节变换,有许多客人是算准了新鲜芦笋、羔羊肉,或是野生的牛肝蕈上市的时间,才上门来的。到了12月初的时候,就是我上门的时候,菜单已经在冬天了;板子上满是寒夜里会撑破肚皮的食物。
    任何一顿美食的第一道菜,都是期待;就是那举棋不定、美妙无比的几分钟,手里握着一杯酒,想象力不停在各种可能的选择里转来转去。油封鸭?浇满辛香大蒜的扇贝?烤雉鸡?葡萄鹌鹑?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厨房里面有模糊的白色人影和铜制的长柄煎锅晃来晃去。可以听见烧肉滋滋作响,闻到马铃薯炸酥了的味道。有个侍者从我旁边走过,托着一个冒烟的盘子与肩齐平。火烧小牛腰。他后面跟着路易,小心护着一只灰扑扑的瓶子。我们的侍者走过来,等在一旁。
    我的威廉叔叔以前老爱说,每当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点鹅肝酱吧。其实,这也是这家店的传世名菜之一,一直由同一家供应,前后已经两代了,据说害不少美食名家吃到喜极而泣呢。对,就从鹅肝酱开始,然后是一些烤鸡。
    待那侍者回来,我还以为他刚才下刀的时候,刀滑了一下呢。我们有4个人,每个人点的开胃菜都不一样。但是,上来的鹅肝酱,足够我们4个人大块朵颐——质地致密的粉红色肝片,细细嵌着一道道淡黄色的鹅油,配上热烘烘的棍子面包切片,面包还带有烤架烤出来的条纹印。其他的盘子上,是同样毫不客气的一大堆扇贝、土制火腿、蜗牛肉。后来又上来了一堆小山一样的热烘烘面包,就怕我们不够吃。
    可能是因为恬不知耻自承暨餐吧,或是向我作研究时秉持的负责态度给予礼赞吧,反正,我每样东西都吃;而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吃过比这更棒的晚餐。但很不巧,主菜还没上呢。我这才开始有点了解,安东以前是怎么维持他那拳击手的体重的。
    他的事业于开始之际,依我听来的说法,是先当私家厨子,在一户富裕人家掌厨。而你可以想象当他弃私从公,转往维特布易路时,他在那一家人胃里留了多凄惨的一个大洞填不满。人生中只有两件事可以把他从烹任大事中拉开;他爱赛马,还爱女人。他特别喜欢的女性顾客碰上他,固定会被他浑身大蒜味的拥抱搂到窒息;同时也得领叫一下安东火炉般温热的手指头,在脸颊上触摸的感觉。而女士也都爱他。有一天晚上,有位世界知名的大美人,在女更衣间里碰上吊袜带出了技术性问题的麻烦,但她找来的救兵不是女性,而是安东。他回到厨房去时,不停摇头惊叹,双手在空中画出丰腴性感、起伏有致的形状,从他的胡子里喃喃吐出几个字,“多丰腴的大腿啊!”
    真凑巧,我下一道菜正是同样丰腴的鸡。我点这道菜的时候,看漏了菜单上的一个关键字;全鸡的“全”。这只全鸡闪着油亮的皮,蜜黄褐色、鲜润多汁,大腿灿烂夺目;雕琢之精巧,是我始终非常羡慕,而且永远无法企及的。(遭我雕工茶毒的那些牺牲品,不知怎么的,骨头都不在正常位置上。)这只优美如雕像的动物,有一半放到了我的盘子上。那侍者保证剩下的另一半会继续热着,留待稍后享用,然后送上了炸薯条——像是堆成6时高、金字塔状的圆胖火柴棒,咬在齿间会轻轻脆裂。
    天助我也,我解决掉了这只全鸡的第一部分,至于我的那几位朋友,对付的可是体积合理得多的大山鹌。接下来我们的侍者就十分错愕了,但仍不失礼貌;因为我不肯出场和这只鸡来场第二回合的奋战。但他并未就此放弃,直到后来,才改以甜点进袭。野草莓?糖衣牛轧糖?浸在樱桃白兰地里,有足球大小的凤梨?
    我们最后讲定了就用咖啡,外加餐后到厨房散步散步,我希望这厨房有朝一日可以由官方正式定为国家古迹。这厨房配备的人力是比比(Bibi)、迪迪(Didi)、尼尼(Nini),他们居然有办法在几乎没有现代设备的这么一小块地方里面,变出旷世珍馐。约有二三十个摔得坑坑疤疤的铜制锅子,挂在一座发黑的生铁灶上方;这灶1920年就装上了。灶上的烤盘70年来烧穿了两次,已经换新;灶内是烧木柴的——用的是饱经风霜的陈年橡木。就这些了!没有微波炉,没有闪闪发光的电脑化烤箱,没有大片大片的不锈钢。《居家庭园》-(House&Garden)杂志的厨房版主编,看了准会大吃一惊。
    但是这样好得很,干嘛要变呢?况且,“变”是谈都别谈的。安东在他的事业即将告终之时,同意出售这家饭店,但有两项条件:第一是饭店必须保持其原始的风貌;破破烂烂的地板、摇摇欲坠的炉子、龟裂的墙壁等等,全都不能改变。至于食物呢,同样也必须维持其一贯的作风——最好的材料,丰硕的份量,简单的烹调。而第二项条件,则是在他死后,必须好好照顾他的太太。
    安东过世的传奇,始自他对医疗、医生这些劳什子之深恶痛绝。他放罹病之初,便有几位朋友央求他赴巴黎一名医处看诊。他拒绝了。既然是这样,他这些朋友说,我们就安排这位医生到餐厅来看你好了。
    你们若是敢弄个医生来靠近我一步,安东说了,我就宰了他。但他的病不肯放过他,所以他的朋友也不放过他。有天早上,他们真的带了个医生——一个大无畏的医生——到餐厅来。餐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安东。他坐在一张桌边,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卡尔瓦多酒和一支左轮手枪,放在他面前;人则已因心脏病发身亡。
    这说法是真的吗?还是他根本就是安详过世放马赛一家诊所的呢?我知道我喜欢的是哪一种结局;我想那也是安东喜欢的。死在家里比较好。
2007-9-2 09: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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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用葡萄施法
    一般人很少能在早餐之时,便得以享用葡葡美酒;但我可是要作此推荐,尤其是在秋高气爽的清晨,人就正在香槟区心脏地带的时候。
    我们那时在波奇(Bouzy)村里,正在乔治·维塞勒(Georges Vesselle)家里稍事休养生息,以备迎战一整天的重大责任。餐桌上当然会有一两杯香槟,用来搭配一碟碟堆得高高的熟肉和松脆的棍子面包。之后,在端出了呛鼻的熟干酪时,同时也有几瓶胖胖嘟嘟的波奇酒送上来了;这是在香摈区生产的唯—一种红酒。这样的一顿,我想,对于你们这些每天早餐只准自己喝一杯黑咖啡,吃一块面麦松饼的人而言,可能算是过分了点。但我们那天可是有艰巨的活儿就摆在眼前呢;这些活儿得用上警醒的味觉,还有饱满的肚皮才能胜任。在这种情况下,明智之举,不外就是入境随俗,好好养精蓄锐吧。
    我肚子里有关香槟的知识零零落落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儿,任哪一个外行人热切喝上几年香槟,便都吸收得进去的。这香槟酒呢,有显赫的大厂,也有小小的酒坊,有难得几回有的好年份,有浓一点、淡一点的口感,有大一点、小一点的泡泡——除了这些,香槟于我形如带有喜庆、浪费色彩的谜。这要艺术家才做得出来,没有疑问;但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可不甚了了。香槟,一如法式炸薯条或是佳人的真心,只能看作是另一样天赐的恩典,只有谢恩敬纳的份儿。
    而这情况就快要改变了。早餐之后,我们搭车前往这世上名字取得最讨巧的街道之一——艾柏尼(Epernay)的香槟大道(Avenue de Champagne),一履安德列·巴瓦雷(Andre Bavaret)的嗅觉、味觉之约。
    巴瓦雷先生年年都得负责决定沛绿雅·珠玉(Perrier-Joueo)的口感和色泽——秀雅、清淡、飘忽;他这绝技塑造了沛绿雅·珠玉独特的风华。而这风华必须能够始终如一,年复一年,不论季候何等诡满难测,也不管葡萄藤蔓有时会有何古怪的行径;这也正是困难之所在,任谁要调制一份旷世佳酿,皆须面对。而香槟还真是“调制”出来的呢,它是合成品;这世上根本没有“原酿”香槟这种东西。
    首先呢,巴瓦雷先生解释说,你必须到处“物色”。他带我们在他墙上的地图上走了一遭;地图上标出了香槟区各村庄和葡萄园的所在。总计他一年要挑选的葡萄,分散在36处葡萄园中;这些葡萄混合起来的比例,又逐年而异,因为葡萄的口感和品质年年都会有变化。(也就是因为有这原因,香摈是没办法由电脑调制的。一个人天赋异秉的味觉,是无从取代的。)
    我们有了葡萄啦!现在,这些葡萄必须调配起来。我们由办公室逛到了品酒室;这房间内有一大批整整齐齐的素净绿色瓶子,和更大一批整整齐齐的玻璃杯,列队在一方长条的白色桌子上。而在桌子的每一个角上,有个东西叫我看了大松一口气:那是个高及腰际的“痰盂”,在这里请多“吐”一点。这样才对嘛,因为这些酒的酒龄尚浅,常有股酸劲儿。在我们顺着一排排的杯子一路尝下去时,我想到居然有人搞得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该怎样打理出个头绪来,真是打心底肃然起敬。这些味道真的是有差别,连我缺乏专业素养的味蕾,也分得出来。但是,最后合成的结果中,到底这一种要加多少,那一种又要加多少呢?这在许多方面都和调制香水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样问题,就是必须能叫人乐于下咽。
    接下来是施法的时候了。巴瓦雷先生拿出了一样东西,样子像个特大号的试管,然后把我们尝过的那些新酿的纯酒,选几种依不等的份量,倒入试管当中。他转了转试管内的酒,再从清一色的绿色瓶子中挑了一瓶,加进最后半杯酒,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这是一次混成酒的示范,让我们多少了解一下“混成”这手法,能把几种刺鼻的味道瞬间化成甘醇和顺的滋味。而结果呢,就像变魔术一样,是可人口一尝的。
    本来有再来一杯的念头——只是要确定一下嘛——却不得不放弃,因为尚须下乡一游。我们的午餐是在维兹奈(Verzenay)一座复旧的古风车坊里面吃的,吃的比较清淡,而我们听说,这是为了让我们养精蓄锐,以备接受下午课程的考验。
    香槟区的景色,和我见识过的景色无一相同。这里的景色无所谓扣人心弦——以迤逦、平缓的丘陵占了绝大部分,偶尔可见一辆曳引机遥遥在天际出没——可是,你再也找不到比这照料得还要好的绵延乡野了。触目所见皆是一派整齐、明了,一畦畦茂密、笔直的葡萄,浑似逐个修剪成这整齐划一的高度的,再者,你若有幸受邀一游维兹奈的风车作坊,你就会看到另外一种该地独树一帜、叫人难忘而又精神大振的景象——一位手捧一大瓶酒的仁兄。
    我们钻出车外时,他已恭候在一旁。他有张红润的脸庞,头戴一顶深蓝色的帽子,身穿白色长围裙,手戴白手套。右手臂紧贴着胁下,手肘弯曲,手掌稳稳护着一瓶芒庄(de Mumm)1985年份的“大绶带”(Grmd Cordon)香槟。若说还有比这更叫人开心的午餐开幕式,我还真没看过呢。
    结果,这瓶“大绶带”还只是开胃酒,后面还接着有其他声名显赫的大瓶酒:芒庄克拉蒙(Crammant de Mumm),1985年份的沛绿雅·珠王玫瑰红(Perrier一JouetBelle EPoque Rose 1985),芒庄红绶带(Cordon Rouge Mumm)——而他们斟酒之精准,手部坚稳如磐石,是我绝对不敢巴望去效法的。专家是不会抓着酒瓶的头部或腰身的,而是用手掌托住瓶座,大拇指扣在瓶底深陷进去的凹孔。手臂伸得长长的,香槟倒出来之平顺、精准,到泡沫正好浮到酒杯边缘下方一点点立即停止。只要想到这大瓶酒的重量不轻,香槟笛形杯的口径又不怎么大,香槟这种酒之浓郁,还有斟酒时拉长整整一条手臂的距离,这仪式看来便真是危机四伏。天知道我若自己上阵会是什么光景。
    真正的好香槟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到了下午两点半时,我们不仅人是醒着的,而且还相当清醒呢,这正是对好香槟的一大礼赞。这样,我们正可迎接下午的功课,去研究葡萄由一串串变成一瓶瓶的演进过程。
    我们从白丘(Cotes des BIancs)的白葡萄园开始。这片葡萄园一年中有很长一段时期,都是沓无人烟的,只有寥寥几个缓缓移动的勤奋人影,在田间查看老天爷在干什么;但现在这时节则十分忙碌。园中狭长的绿色走廊,现在挤满了秋收的采摘大队。这是采收葡萄的好天气,暖和又干爽;而晚春的霜降带来的损害,也比预期要少。今年会是个很好的丰收年。
    一篮篮的葡萄一个传一个,送到了田尾的收集点,接着再由卡车或曳引机,载送到克拉蒙村内芒园酒庄里恭候多时的榨酒机那边。这些榨酒机是些木制的圆形大物,侧边都是百叶板;这玩意儿一口可以吞下几吨葡萄。接着由上而下,会有一片巨无霸般的木头压板,以非常、非常慢的速度压在葡萄上,将葡萄压破,挤榨出汁,源源流入下面的大桶之内。
    这些葡萄受此无情压榨,前后共需三次。第一次是榨出最上等的葡萄汁,叫作“葡萄酒头”;第二次榨的汁,则用在混成酒上;最后一榨所得的残汁,则用来蒸馏成当地人的“白兰地”,也就是他们说会促使你胸部长毛的“渣酿香槟”。一滴也不浪费;想来实不可思议,同一批葡萄居然能变出两种差别这么大的酒,一种秀雅、清淡,另一种呢——晤,我正好很喜欢渣酿酒,但你绝对没办法指它“秀雅”的。
    我们依照葡萄汁走的路径,回到发酵桶这边;在这里,我应该提一句警告的话。若万一有人竟然建议你吸一口酿造期的香槟气味,请你拒绝。我就犯了这个错误,倾身靠向一只敞开的酒桶,想要以鉴赏家的派头嗅上一嗅,结果只觉得鼻子像是挨了一团针扎一样。带着迷蒙的泪眼,我恳请移步到生产线上比较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们便弃此酒桶,转往地球内部探险去也。
    在理姆斯(Reims)和艾柏奈这两座名城的地底下,其实有长以哩计的地客和通道,有些还深达三四层楼;其中全都塞满了香槟。在这些沁凉、幽暗的地窖中,温度始终不变,所以这一瓶瓶酒便能在完美的条件下大睡其觉,仿佛墨绿色的山峦,一重过了又是一重,真是香槟爱好者的人间天堂。
    我们来到沛绿雅·珠玉的地窖;这里依香槟区的标准不算大,只有1200万瓶,但也大到可以让你一下就在里面走失了。其中最古老的地窖,就位在沛绿雅·珠玉的办事处正下方,是由人工自白玉质地面下开凿出来的,你现在还看得见挖凿的痕迹,留存在连接一间间地窖的粗而拱顶上,因久经岁月而发黑。我们一路走,愈走愈往深处去,一直走到了一处针山般的排排帐篷形木架子前;每个架子里都是酒瓶林立。
    这些木架子或作叫“人字形酒架”(pupitre),有一人高,是在19世纪时发明出来的,为的是要解决香槟因发酵而在瓶内形成沉淀的问题。这些瓶子倒竖插在架子的椭圆形洞内,呈陡斜的角度,以便沉淀物能慢慢滑落到瓶塞的地方。为了使沉淀物能完全、均匀的滑落下来,这过程不时得需要稍稍帮忙一下。这些瓶子必须轻轻拿起,依顺时针方向稍微转动一下,然后再放回去。这就是“转瓶”(remuage);虽然实验过多种借重机械的作法,但是要找到能完全令人满意可以取代人类双手的替代品,尚有待继续努力。这想必是又冰冷又寂寥的工作,但是高明的转瓶工人,1小时可以处理多达3000瓶的酒。
    在转瓶之后,接着就是“除渣”(degorgement)。这是将酒瓶颈部冷冻起来,以便取出冻结在冰里面的沉淀物。接着加满酒瓶内的酒,重新塞上软木塞,贴上标签,便大功告成!出身自泥泞田地的葡萄,现在已摇身变成琼浆玉液了。
    你是会马上人口一尝呢?还是存放个一两年了(甚至更久,若这是好年份的香槟的话。)专家是众说纷坛;专家不都是这样嘛!有些人说香槟若是存放太久不喝,会失去泡沫和风味。当然这全看香槟的品质如何了;而我个人是敢担保岁月历练的好处的,就像我们在此最后一晚享用的那瓶酒一样。
    我们受邀到理姆斯城的芒庄宾馆进晚餐。席间有我们的老友,就是捧着大酒瓶的那位仁兄。在一道道菜送上、撤下之间,1985年份的红绶带和1985年份的大绶带玫瑰也随之进进出出。最后压轴的是一瓶十分谦逊不贴标签的美酒,“陈年佳酿”捧了出来,斟上桌面。
    我举起酒杯迎向灯光,端详细细的泡沫由杯底上升时的庭审私语。不管岁月还使了些什么手法,岁月就是未曾制伏这些泡沫。不过,岁月倒是为这美酒添加了极为幽淡的一层烤面包的香气,这是真正年份久远的香槟美酒,才会散发出来的烤面包气味。入口够郁、秀雅、清淡;酒龄是30岁。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永远不再喝一口廉价香槟。人生苦短哪。
2007-9-2 09:5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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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仆从如云
    我要我的早报在我读以前要先烫过。我要我的鞋子擦以前要先套鞋撑。我要坐在汽车后座,由别人替我开车。我要有人替我铺床,替我洗碗,替我割草,替我倒酒,替我接电话,替我料理日常的俗务琐事,而且必须在来无影、去无踪当中,以高度的效率完成。这样我才能把时间用来作些重大决定,像是晚餐要搭配哪一瓶酒,下一届村长选举要投票给谁,诸如此类等等。
    日子本来就该这样过,只是要有钱、有佣人罢了。
    坐拥私人专员一事,有其立即可见、浮面的好处,以致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忙不迭要找管家、女佣入门,而没有事先把整个事情好好想个清楚。信不信由你,这事有些坏处不是你一目便能了然的。这稍待片刻再谈,首先呢,讲好听的。
    坐拥仆佣最明显的一大好处,便是仆佣可以为你挡下种种难堪、不快或是危险的事。他们可以为你打点日常生活中一些琐碎但重要的小事,从倒垃圾,每天早上为你准备好衣服摊开等你穿上,到随时补充吧台饮料,不一而足。你可以差遣他们去为你采购圣诞礼物;先到戏院门口为你排队买票,好让你安心吃完晚餐;先到你的乡间别墅打扫一番等你进住;或者平躺在街边,好让你随时有停车位可用。你若不小心闯进了不良地区,这时,只要你带了个魁梧的大号跟班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尽可由他去和拦路打劫的小鬼理论,你则赶快找辆计程车。
    除了实际的用途之外,仆佣也是社交资产,能为自己的主人带来社会地位,特别是还带点异国风情,如不会讲你们的语言时,身价更高。我个人偏好的是流亡在外的波兰贵族。要不然,你也可以依各国的国技来选择:如法国的厨子(蛋奶酥棒透了),英国的贴身男仆(服饰的品味高明极了)、德国的司机(对付机器十分老到)。而这就全看你能讲哪一国语言,还有你事业的规模了。
    说到这里,真不巧我们就开始碰到在住所养这么一班人的麻烦了。即使将人数压到最低,也会占去不少房间。这些人一定要有独立的生活角落,否则,你动辄会绊到在卧室里打扫的女佣,或是和管家争吵要看哪一台的电视节目。想当年日子比较好过的时候,佣人可以塞在小小的阁楼里面,就着滴泪的蜡烛擦试银器。但现在,佣人居住的空间最少也要有一套卧房、浴室和起居间才可以。当然罗,舒适和装潢的标准,自不能和你自己豪华的居所相提并论。然而,就算是这样,依目前租金的行情,你眼前一个月的开销,少说也要多个几千美元。
    这或许不成问题。不错,你可以慈悲为怀,乐见你的佣人个个住得十分舒服,真能把你的住家当成他们自己的家。你放心,他们一定会的。而且,由于好心必无好报,你这么大方,只会鼓励他们放胆像个家里的小辈一样放肆。这时,不免就会出现英国上流阶层口中说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换言之,就是会失去必恭必敬的态度,而出现许多气人的状况:一边侍候你们吃晚饭,一边在你背后聊天;对你选的领带、威士忌,评语不甚中听;对你们的客人太亲热;要求假期长一点,诸如此类等等。
    你若包容力很强,宁愿忍受这一切以求有平静、悠闲的生活,那还有更糟的呢!你的佣人总有一天会变老,会变成怪物。就像有个爱尔兰乡绅的管家,有个习惯是在晚餐后送上咖啡时,全身一丝不挂、酒气冲天。他一直没被扫地出门,部分是基于感情因素,部分是因为他和都柏林的赛马界关系密切,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最后一样潜在的麻烦,就是满屋子的佣人,最后终会叫你个人的隐私沦丧殆尽。我们想象一下好了,你在办公室和人厮杀了一整天,回到家,只想泡个热水澡,啜一瓶冰镇的香摈,有一两小时的时间安静想一想,缝合你破碎的心灵。你休想!在你宽衣解带的时候,你那贴身男仆就紧跟在你身旁,赶在衣物掉到地板前抢在手中。你遁入浴室,希望能在蒸腾热气当中独处一番,却赫见女仆正曲肘测试浴缸内的水温,还问你要不要擦背。接着,管家手捧香槟进来了。贴身男仆从门后探头进来,问你晚上的计划,他好为你准备合适的衣服。司机则打电话进来,问你什么时候要用车。这杀千刀的世界,就这么绕着你团团转,洋溢着关怀和善意,却直如人间地狱。
    有了仆人,你就再也不可能有真正一人独处的时候了。每当你选了间房间,要静静沉思片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不知有什么事情,要进你那房间处理一下。或许这就是辛勤工作的证据吧——一种要人看到他在做事的本能欲望——就算你人在图书室,不消多久,就会有个人跟着脚尖到图书室里,为书本掸灰尘。你若躲到书房去,他们一定会跟进去为你换曲别针。过了一阵子,你便开始能够领会,西班牙人为什么形容仆人为“躲不掉的敌人”。
    你当然可以叫他们走开,让你一个人静一静。你这人若是可以举脚去踢长毛大耳猎犬的牙齿,心里不带一丝不安,那么,你对他们畏缩退出房间时看你的那种伤心、责备的眼神,自然可以无动于衷。否则,你一定会自觉罪孽深重,接下来一整天对他们的态度就会好得过分,以示你对你恶形恶状的忏悔。不管怎样,除非你非常小心,要不然你家里的仆人终究会支配你的日常作习以及你的性情瘾好,以致你的生活似乎是绕着他们打转,而不是他们绕着你打转。
    但是,又有何他法可想呢?自己擦鞋?自己铺床?自己开车?把所有闲暇时间全用在这类鄙事上面?在办公室里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是唯一有洗碗手的主管?在超级市场里被人撞见抱着大包小包的卫生纸?家有佣人,或许折煞人也;但是,家无佣人,对你这种身份地位和生活品味的人而言,则一定是愧煞人也。
    别灰心。我花了好几个钟头,思考这仆人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的两难局面。我想我发现了解套的方法——这安排既能依你的意愿给予你生活上的私秘,又能依你的需要给予你24小时无休的服务。而且啊,除了偶尔要给给小费之外,不花你一毛钱。
    这方法是从公司杂役制度,以想象力大胆延伸出来的。而这杂役制度,是每家公司都有的,也就是由清洁工、消毒电话的欧巴桑,往上到送件小弟、司机、维修人员、秘书,最后上达主管特别助理这高得叫人头晕的位子等等,这一系仆佣分级组织。编制现成就有了,只需做小小的调整、添加,便能完全符合你的需要。
    这方法只有两条不变的铁律。第一是你雇的人,一定要个个都纳入公司的受薪体系当中。第二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是住在你家里的。
    司机你得要有两位——一是你自己用的,一是为你接送佣人进出你的宅邪。清洁工得要有一位。管家要有一位,负责监督家里一切庶务。贴身男仆也要有一位,为你打理穿着装扮。再来要有一位厨子。也可能另外要有人照料你的盆栽,每天更换室内插的花。
    7个人。这对一家公司有什么大不了的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你只要想一想,一位董事长一人同时拥有三位秘书、一位司机、一位李尔型喷气式飞机驾驶、一位撰稿文秘,还要至少一位无所不能的小厮,在上班时间听你差遣,你的这么些人,相形之下还真是人单势孤呢。你说不定还应该再雇个酒侍,为你把酒窖打点得妥妥贴贴。
    当然会有人难以苟同而犯嘴咕,可能是公司的财务主管或是人事方面的长舌公、长舌妇吧。但他们关心的,应该是名义的问题,而不是原则。“你不可以把贴身男仆算进公司薪水里面。”说时一副泼冷水专家的架势。有道理,那就叫他别的吧——企业识别顾问、服装顾问都好,只要听起来官腔十足、一本正经,就大概过得了关。所以,厨子可以叫作家政专家,其他的每一个人也都可以躲在公关这层密不透风的迷彩装里面,偷渡成功。
    这就是啦,随传才到的佣人,真正是你自己的家,压到最低的开销——想到这里,目前可以吸引我重回工作岗位认真做事的区区几件诱因中,这还真是其中一项呢。
2007-9-2 09:5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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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曼哈顿
    曼哈顿曾在我需要喘一口气时,对我相当仁慈;所以,此后我在心中对这地方,也常怀一份温情。以前我曾要在伦敦找一份广告文案的工作。那是陈年往事了,是在60年代刚开始的时候。那时伦敦的广告公司,都还由一些温文儒雅但不怎么聪明的人在经营。他们都是念伊顿(Eton)或是牛津出身的,喜欢身边簇拥的人,也都是出身自同等优越背景的年轻世家子弟。我没有念过伊顿或牛津,其实连大学也没念过。我也称不上温文儒雅。身怀这么严重的社会障碍,使我无力说服谁去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看能不能给我一个以前人所说的“位子”坐坐——连在收发室里弄个位子都不成。所以,我便遵循辉煌的传统,决定加入渴望致富的荟荟众生之列,坐上(玛丽皇后号)(queen Mary)的“次经济舱”(在水线下面),漂洋过海到了西52街的老码头。
    曼哈顿简直就是天赐福音。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通常还不必等上一个礼拜。只要你辛勤工作,必定能得到丰厚的报偿,而且是立即兑现。另外还有件事叫我大松一口气,这里才没有人要管什么伊顿是牛津的。我相信我很幸运,但我也相信还有很多人没有我这么幸运。不管怎样,我对曼哈顿拥有极为美好的回忆。对我而言,这曾是个特别的城市。
    现在也还是如此;而且,幸运的是理由换成了别的,而不再因为这里是我事业无着时的避风港。现在我再到那里去时,为的是度个假,为的是尽可能完全变换一下我在普罗旺斯那穷乡僻壤的平淡生活,为的是要一点刺激作调剂,为的是要玩一玩。
    你可能从来没听别人这样说过,但我几乎是把通关当作是赏心乐事呢!这事怪有趣的啊。那个穿着海关制服的老兄,双眼罩着一层不耐烦,在他的电脑里找来找去,就是要找出我作奸犯科的蛛丝马迹,但是叫出来的全是一片空白。可是他换而不舍,就问了这个狡猾的问题。
    “您此次来访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这人就是这样子,忍不住就要为他的工作添加片刻的乐趣,要为他的眼睛揭掉那一层厌烦,让他觉得他正在为美利坚抵御恶势力。长官,我来此的目的吗?喔,就是一般的嘛——主要是敲诈勒索啦,外加偷窥漂亮妞。可能再走私一点毒品吧,这要看我有没有时间,可是你也知道曼哈顿这地方啊,你从来就没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安排进去。
    我猜他的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搞不好他就只是在我的表格上,潦草写个“商务”字样,然后祝我玩得愉快。
    把这些手续打发掉之后,我便可以开始认真朝我的差旅费进攻了;由机场进城,我要适度地放纵一下。计程车当然是免谈了;直升机这种服务也一样:我以前试过一次,对于直升机上缺乏文明设备,深感失望。在我发现直升机上居然没有吧台时,已经来不及下机了。
    在那以后,我就一直是搭乘豪华房车的;而且为了要确定是否万事俱全,我还事先打电话告诉他们别忘了香槟。以现今这种交通状况,在皇后区里塞上4哩的车程,可是可以把人渴死。
    所以,我就这样坐在车里,高翘着脚,手里端着冒泡的香槟,看着曼哈顿的灯光远远出现在天际。我的信用卡期盼得都颤抖起来,而我也引颈期待,和这地方的人首度交锋不知是何景象。这一区的人推出的表演,是这城里最好的:刺激的大戏、低俗的闹剧、怪诞的人物、尖刻的语言——在这里是一应俱全,还免费呢。
    就像有个人,老是蹲在第六大道和42街转角的人行道上,瞪着走过的每一位漂亮女子,对她们咕咬说道,“换条内裤吧,宝贝儿。”她们一概装作没听到,但你看得出来她们听到了。
    再如傍晚的徒手肉搏战,由两位高级主管身份的人演出,为抢计程车而吵架。双方的对话内容好猜得很:第一位主管:“这是我叫的计程车,你这个王XX!”
    第二位主管:“你叫谁王X X!你这个王X X!”
    冲突和辱骂随处可见,而我怀疑有很多是专门演给我这样的土包子看的,就只是要让我们知道,我们一头撞进大城啦。
    而这大城,实在是个奢华招摇、满是玩具、吞钱像个无底洞的地方啊!每一个人都浑似要拚命摆阔、死而后已的样子。快递人员脚上是一双75英镑的锐步(Reebok)运动鞋,生意人手上是手工缝制的的鳄鱼皮公事包,中年的阔太太被耳环压得步履蹒跚,有一条街长的豪华大轿车在地上跑,私人专用的直升机在天上飞,大家花钱就像呼吸消耗氧气一样——不管我到曼哈顿多少次,每次的头24小时,都会被一叠钞票变成一口袋零钱,速度之快,吓得久久无法自已。而解决的方法呢,当然就是完全不要用到钞票啦;你就改用塑胶货币,签帐的时候紧闭着眼睛就好了。我只要做这简单的调整,就可以开始适度地阔气享受一番了。
    在曼哈顿花钱如流水的机会,花样多到叫人眼花镜乱;所以,这需要有超人的精力及组织力,才能在区区几天的时间之内,将这些机会全都利用殆尽。我很努力耶,苍天在上,我真的很努力,只是我从来没有办法把我要做的事全都做完。不过,是有几种仪式是我每次来访必定要奉行的。这些都是义务,优于其他阵发性的可恶浪费;这些浪费在时间不够时,通常就没办法让我享受到了。但无妨。总还会再来的。而这时,我也正进入挥霍当中;我走访了一家理发厅。
    或许我不该叫他理发师的,因为他这位剪发师傅,是其他剪发师傅公认为世上顶尖之高手。他的大名是罗杰·汤普森(Roger Thompson),他的沙龙就位于精品百货巴尼楼下。他的时间通常几个礼拜以前就订光了;大家也知道顾客对头发该怎么剪,意见若是与他不合的话,他是会把顾客请出去的。你就把你的脑袋交给他吧,看他爱怎样就怎样。你会因此而拥有平生最棒的发型的,而这会花掉你约70英镑。
    我的下一站,是在我去吃午餐途中顺道拜访的,就是公园大道的一家鞋店,“苏珊·班尼斯·华伦·爱德华兹(Susan Bennis Warren Edwards)。这是一个人有个很长的名字呢,还是两个人合伙没有加逗点帮忙,我不清楚;但是,这家店里有个人,对于制作优良的鞋子独具不凡的慧眼——就是要简单,典雅,上脚马上就舒服,贵得叫人倒抽一口气。价格由150英镑再往上加一点起跳;而你若胆敢把脚伸进一双皮革比较特异的鞋子里面去,价格还会飞速往上窜升。这里的皮鞋一定附加一只帅气的毛毡袋,好像你买的是绿宝石似的。
    再走两分钟的路程,就是我在法国境外最喜欢的餐厅之一了。我第一次随人到四季(Four Seasns)餐厅时,正当是看什么都很新鲜的年纪,也就是25年前;而那时我觉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到现在,我还是没见过这样的地方。那些人,那里的装潢之美,叫人惊叹;对于细部之重视,实在非同凡响。而且呢——又是一场免费的大秀——那里还有披挂素雅的人形家具。
    若是上苍有天居然不仁到让一颗炸弹在中午一点半时,掉在四季餐厅里,那出版界所剩的人才,加起来大概就只像是只斩了头的鸡。那些顶尖的编辑,顶尖的经纪人,七位数预付金的作家,正一边用低得听不到的声音,讨论平装版权费还有电影购买权,一边了无兴趣的拨弄他们的“营养午餐”。还更惨呢!他们喝的是——水!水!天哪,不是正有酒单在一旁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吗?而酒保也正等着执子之手一履勃良第葡萄酒乡吗?他们怎么抗拒得了?我当然没办法晖!何况,我还很不愿意看见有酒保很寂寞的呢。
    少了100或150英镑的负担之后,我觉得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接下去处理一下下午的事了;这些事我想办法将它平均分配在商业和文化这两大同等迷人的世界里面。
    和纽约客比起来,我算不上是地道的瞎拼客。我没有精力可以在麦迪逊大道上来来回回跑,在喀什米尔袜子、骆驼毛外套、变色丝吊带里翻来找去,任由双臂被数不清的购物袋拉得愈来愈长,任由信用卡因使用过热边缘都融化了。看着这些人,这些地道的瞎拼客,眼睛里闪着占有的欲望,由不得我不欣赏他们孜孜不倦的热情。我这人只能作短暂的一时瞎拼,而且还需要专家的协助;这人得明确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就算我自己根本搞不清楚我要什么。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乎每次我来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到西四十几街这一带的原因;这一带是电子装置和雷射级速度推销力的神经中枢。
    这一带有几十字家这种店,满坑满谷都是高科技创造出来的小型奇迹,都是我们在法国乡下家里闻所未闻的东西——涡轮驱动的削铅笔机,水底摄影机,口袋型答录机,数位脉搏计数器,监听器材,羽量级摄录相机,小到可以一口吞下的收音机。我可需要这任何一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不必等到5秒钟就会有答案了,因为这时间就正足够一位店员由店内冲出来,堵在门口,跟你谈妥生意折扣,附带提供一整年的免费电池,而我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呢。这些小伙子个个都是爆发力十足。其中有一位,光是他一个人就有办法把你整个人团团围住。你就放手交给他吧;他会告诉你,你绝对不能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可以浮在水面上的电话?由声音启动的闹钟?可以隔空写字的笔?有,都有!那要不要一台个人压力监控器,有生物周期数字显示的?这是我的卡。期待快快再度光临。祝您愉快。
    等我终于逃出来的时候,是逃到书店或是现代美术馆这些比较安宁的地方去。但连这也是吃力、叫人口干舌燥的事。到了6点的时候,我已经被拉走了,好像被一种原始的迁徙本能,拉到了一处清凉、幽暗的地方,能让我想一想该怎样消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就是在这些沉思的时刻里,怎样可以可恶的挥霍一下,才又回到我的脑中。
    其中一个作法,是到第二大道的棕桐餐厅去吃晚餐,和身着粉红壳大衣的那些怪物,大战十五回合。那里的侍者一定很习惯看顾客在怪物的尸骸端上来时,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了?”他们会说:“难道您以前没见过龙虾吗?”
    要不然就是搭车沿第五大道兜风。我听过有一辆豪华私车,后座设有按摩浴缸;想到可以一丝不挂。歪歪倒倒穿过市中心,不时举起香槟向惊愕的行人致意,实在叫人大为动心。
    我还没做过这件事呢,但我总会做的。到时候再向各位报告。
2007-9-2 09:5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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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写作的雅瘾
    作家仅次于失意的政客,算是世上最爱表达意见,也最爱发明的牢骚大王。他举目所见,尽是苦难和不公。他的经纪人不(够)爱他。空白的纸张是他的死对头。出版社是最爱赖帐的小气鬼。评论家个个是他的大冤家。老婆不了解他。连酒保也不了解他。
    这些只是几样职业作家共通的抱怨罢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见有人提出那牢骚之最也:就是这一辈子为了要写出一点字来,得花费的惊人开销。
    这对你们许多人可能是件意想不到的事,你们还以为作家的配备就只限于纸、笔,外加一瓶威士忌,或许再加上一件苏格兰呢休闲外套,在有人访问时穿吧。才不止于此呢!
    而所有的问题,其实都衍生自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用来写作的时间,原来是该用来赚钱谋生的。即使是华尔街地位最低下的苦力,一个月赚的钱也比90%的作家一年赚的钱还要多。路旁的乞丐,若看见有个作家拖着脚朝他走来,也会埋头在自己的破烂行头里找找看,是不是能分出个一毛钱出来。银行的贷款主管一见他便会往桌子底下躲,因为不想再一次拒绝这位失魂落魄、走投无路的家伙;这人正在找门路救急,帮他撑到他的伟大小说完笔之时。他知道文人不是低风险的放款对象。“作家”和“金钱”联起来,就像“军事情报”一样,不会有丝毫说服力的。
    当然,人生是隔三差五就会出错的。有些钱原来是拨出去完成某一种成人级、划得来的使命的,中途却拐了个弯,落入某个作家的口袋里了。这落脚的时间不长,其中的缘故,任何一位作家都会告诉你,绝不是胡乱挥霍掉了,而是全因职业需要。
    这第一样需要,便是清静;这在现下这年头并不好找。城市生活有碍注意力集中。而作家在城市里传统的蜗居之地,顶层的小阁楼,现在也已经负担不起了;房东动不动就来捶门,索讨他那一个月2000美元的房租。而在他下次再来前的这段短短时间内,会有蟑螂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制造吵死人的噪音,有漏水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如魔音穿脑;有八级强风呼啸穿过破窗户上塞的牛皮纸,冻得牙齿格格打战。移居乡间是唯一的办法。看看梭罗的结果嘛!
    但是,也不能住到沥青油纸布搭的老旧棚子里,远离市集和人烟有好几哩。这样也太清静了。其实,清静到这地步,反而会逼得一个人在独处一天之后,喃喃自语摸进林子里去找一棵树聊一聊。能够安安静静当然再好不过啦,只要工作做完能有个地方去,在那地方能找到有人愿意听你诉苦。而又有谁会比他更愿意倾听,比他更有同情心呢?就同样也是作家的人啊!他知道这有多苦。他了解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作家村出现。而作家村一旦成立,势必会吸引经纪人、编辑人、出版商,以及名士派餐厅的老板往该处犯集,外加准备大捞一把的不动产商人。安静,以及乡村简单的生活情调,渐渐就消失了。这时,乡下的酒吧会冒出一盆盆羊齿植物,也开始供应百味杂陈的调和饮料;整个地方就此沉沦,万劫不复。又该搬家了。
    可是,我们作家是不会任凭这些内乱妨碍创造的行为;天知道哟,干扰已经够多了。
    我们就举个例子吧,像是调查研究的问题。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指在图书馆里花上几个小时,或是打上六七通电话。或许在过去这样就可以了吧。但在今天,作家理应——岂止,必须——提出所有细节全都有事实根据的作品。想象以及几笔地方色彩,是绝对不够的;读者要知道作家到过该地,做过该事。唯有个人亲身的体验才算数,只要有一点点不是,你就别想在那位精明的年轻编辑前面蒙混过关。你想要写一本长篇小说,讲一段玻利维亚边界爱与死的故事?很棒吧?你去吧!6个月后再见,别忘记霍乱预防针还有医疗保险。
    作家投身水深火热的调查研究时,通常便等于必须出现在这世上一些最不堪、最险恶的角落里。(因为某种缘故,大概是开销的问题吧,难得有研究会选在丽池大饭店或是棕搁泉进行。)贝鲁特,尼加拉瓜,焖烧锅一样的香港,烤箱一样的澳洲内陆,要在这些地方,你才可以找到他拚命在汲取当地的气氛,伏身专心写他的笔记。不过,你若一时兴趣凑在他的肩膀上偷看,以为应该会看见字字珠机的短句,或是精辟的观察,那你可能会大失所望。这可怜的家伙有可能是在做他的算术题,看看他稿费的预付金是不是供得起他吃一盘豆子外加一罐啤酒。
    这样过了几个月后,加上有次还上医院做过一次时间很短但费用昂贵的检查,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异域的怪病,他看来像万事俱备,可以开始动工了。厚厚一大叠空白稿纸在等他。铅笔一根根削得尖尖的。一部媲美史诗的长篇传奇故事,专为普利兹奖量身打造的素材,就在他的脑际盘旋。
    但是,他可有办法把这混帐东西,从他脑袋里请出来,送到纸上吗?他来回踱步。他呆呆瞪着窗外(作家一常常看天色)。他监视墙上一只苍蝇的动静。到最后,他终于悟出问题是在他得了一种严重的写作阻塞症(writer's block)。(或是用格拉斯哥[Arnold GIasgow]的说法,患了写作痉挛症[Wrier's cramp]:“有的小说家两耳之间会出现的痛苦症状。”)他脑中的文字还没准备好要诞生。这需要用点催化剂,去引发文思流泄出来;而你可以确定,不管这催化剂是什么,这位作家绝对不会在他的房间里找到它的。
    治疗写作阻塞的方法有很多,五花八门,但通常会扯上债务或是麻烦。女人和酒,是两样历史悠久的最爱;但是,大部分的作家,既然是才气纵横、创意丰富的人,自然不愿将就于直截了当的方法,而去找土产的女人,土产的洒。他们也要变换一下场景,最好是能有几天在纽约或巴黎,过一过高速运转的痛快日子,畅饮生命的美酒到一滴不剩,直到信用卡被撤销为止。这就是海明威形容的,“由写作的重责大任而带来的不负责任。”除此之外,在这里,这写作可压根儿还没开始哪,不过,会开始的啦,会开始的啦!
    为了促进写作顺利,而且现在这研究都已经完成了,阻塞(我们希望)也已经打通,敦请现代科技进场帮忙,此其时矣;这样,文句才能和文思同步,滔滔不绝泉涌而出。所以,那些原始的铅笔应该要丢掉,换上最新的桌上型电脑,写作所需的套装软体一应俱全。为了这一点,连到银行里埋伏,活逮放款主管也都值得一试。这样就可以在生产效能上有飞跃的进步,而这些全只不过要那区区几千块钱罢了。
    好不容易啊,文句终于开始破茧而出,而且还嫌不够快呢!因为截稿日期,现在可是如鬼影随行般纠缠不放;编辑打电话来的口气以前是亲切之至,现在则明白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口气。他话中的威胁呼之欲出:稿子交不出来,就交出(早就用完的)预付金吧。
    由这开始,就接二连三出现连番的事情和情绪起伏,这是所有作家都很熟悉的。一开始是惊慌,因为这时才如大梦初醒,钱和借口都用完了。惊慌之后便是振奋,因为稿纸愈叠愈高,功成名就的希望看来愈来愈大——畅销是一定的啦,可能还会拍成电影呢。振奋之后便是轻松,因为稿子交出去了。轻松之后则是泄气,因以为会出什么事情——而且也不会出什么事情,这样至少要6个月。泄气之后,就是大量的疑虑,大量的安慰。
    完稿和出书之间那段时间,日子煞是惨淡。再也没人打电话来。论校稿还太早,谈评论也太早。再改动则太迟。作品已经消失,产后忧郁症却会轻易袭来,除非作家的奖赏系统(reward system)启动,帮助他度过这无人闻问的几个月。
    这时,他可能又一头栽进声色场所或是出外旅行(这次不带笔记本),或是投入新嗜好,重燃旧情,或是二度蜜月。不论是什么,都一定又要再去拜访金主了,因为没有一种安慰,若是值得拥有,会是便宜的。但现在,成为富有的文坛祭酒,起码不是遥遥无期的美梦。
    偶尔吧,至少次数还可以鼓舞人心怀抱乐观的期待吧,这美梦真的会成真;我们真的会看到有位畅销作家,一边把玩一根6时长的哈瓦那雪茄,一边等布林克(B rink)的运钞车从车道开进来,为他载来版税。但这机会非常渺茫。大多数的作家可没这么好运。而他们也别无他法,只有再接再厉。要不然就是找份差事,结清帐单,过正常规律的生活,大体上循规蹈矩,像个社会上负责任的一分子。
    我不知道别的作家是怎么想的,但我是宁愿待在我自己的工作室里朝不保夕过日子,也不愿寄人篱下过得舒舒服服的。我在开会时的专注力已经退化,打领带会出疹子,办公的例行公文会害我染上幽闭恐惧症,而且我深深厌恶公文包这东西,外带公文包暗示的一切。踏踏独行的生命追求,不论代价何其高昂,其诱惑都难以抗拒。这是雅瘾?还是折磨?我不清楚。但我明明白白知道,作家的生涯就是我要过的日子。寄支票时请用挂号。
2007-9-2 09: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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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死要小费的兀鹰
    几乎无日不是如此:就在我们喜欢称为文明的城市社会中,我们动不动就被抢。只算是小抢劫,倒不常有肢体暴力,还完全合法。但是,不管怎样,这还是抢劫。这说的就是有一只空空的、索讨东西的手,硬是朝我们伸过来,我们就得塞一把钱到这手里面去。
    有许多美好的老习俗,后来都被进步和富裕扭曲得面目全非,其中扭曲得最野蛮的,就是小费一事。这在以前是为了感谢别人额外付出的心力和关照,而偶尔特别给的奖赏,但现在变成了阴魂不散、纠缠不去的义务,形同以奴颜卑膝之姿,进行敲诈勒索之实;还分有不同的等级,由小吃店到四星级大饭店皆有份,外加一路上数之不尽的中途站。
    这名词的起源既有趣又发人深省。根据《牛津英语字典》的说法,小费的英文“tip”出现目前这种意思,可能是在17世纪的时候,而且该字典还形容得贴切极了,说这属于“流氓的切口”。反正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概是经过一两个世纪的洗礼吧——这词儿居然变得高尚起来了,给小费这事便避也避不开了。
    如今,死要小费的兀鹰无处不在。以法国为例,若有人猛冲进一处公厕急着要解放一下,可能会撞见有个唇上有播的壮硕婆娘,怒目瞪视他闯进来。在她面前有个小碟,零星洒了几个铜板以为暗示。这人若没为她多添加些收获,就会听见嘟嘟嚷嚷的咒骂,搞不好还外带一记湿拖把扫来作为临别赠礼。在法国,你是该付钱才可以尿尿的。
    我常想不透,为什么我们大部分人都会预备多付一笔外加费用,给我们明明已经付清的餐饮或服务呢?是什么因素叫我们以没完没了的慷慨,对待那些常常蛮横又马虎的人呢?这绝非给小费的本意;小费是要感谢超乎本分之外的服务的。难道是我们希望博得小费黑手党的爱戴,所以很高兴可以把正当用途的钱,花在别人脸上以2秒钟的抽搐冒充成的微笑?抑或是我们全都有大慈大悲的心肠,以帮助不幸的人为乐,所以爱折些纸币代表些许人类的侧隐之心,而偷偷塞给他们?
    不是,绝对不是。慈悲和这完全没有关系。我们给人小费,是因为我们觉得,不管怎样,我们总该要给就是了——若不给,就会惹出难堪或更糟的情况,到头来还是会因为不肯付小费而付出代价。这中间有许多是各式各样的压力和心照不宣的威胁。下文有关小费及其动机的检讨,即可见其一斑。
    给小费以防万一
    管理停车场的那个人,用好奇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你的新车。“车不错呢,”他说,“你放心,我们会小心照顾的。”
    (画外音:你还想看见你的轮圈盖吧?你要车子被刮?保险杆被撞?车内音响被偷?)
    他当然会好好照顾你的车子——只要你这边事先表明,你回来取车的时候也会好好照顾他一下。但是,和在你那一栋舒适惬意、管理良好的公寓大厦里,年年圣诞节都会上演的集体勒索比起来,这还只是业余的把戏罢了。大凡门房,住在锅炉机房的主任管理员,收垃圾的工人,维修人员——他们全都会共襄盛举,个个眉开眼笑的,洋溢着一片和气,还有对装得鼓鼓的信封满心的期待。你若知道怎样对你才有好处,就包给他们一些红包吧!要不然,你就等着来年家里接二连三出乱子。
    给小费求个舒服
    在终于说动你的梦中佳人和你共进晚餐之后,你可千万别以为,你只需要在一家豪华大饭店订位就可以了。再豪华的大饭店也有不太称心的桌位,故意摆在厨房入口的门边,这样,你就能一边进食,一边欣赏杯盘乱摔、大厨乱骂的音效。而且,别妄想服务会快一点,这已经是通行的惯例了:最近厨房的桌子,一定是最后一个服务的。若要避开这几张桌子,就要在服务领班迎向你时,把钱准备好。这且留待后话。
    共进晚餐之后若要再去夜总会的话,适用同一原则。除非你愿意整晚坐在一个6尺高的扩音器旁边,看它以最高分贝大震特震,否则,你一进门就马上要找个人——差不多是找每一个人——给小费吧。
    给小费免得当众受辱
    这场面里的常胜军,大家异口同声必定直指曼哈顿的计程车司机。随你要去哪里,他一定老大不情愿地载你去那里,而且速度快得险象环生。这趟车程包准是最难捱的一次,到末了,你一定成了个魂飞魄散的可怜虫。就算是这样,每个司机都还认为小费是他天经地义的权利,若是少于他的期望,当心腹,你转身要走的时候,会有排山倒海的咒骂当头兜下:“喂,就是你,把你这臭钱拿回去,你用得着,我还用不着咧!”
    这样的阵势虽然气人,但至少还是速战速决。若有人胆敢不理不睬那迈阿密榨油术,等在那里要伺候他的凌迟羞辱,才是更惨的呢!
    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别的地方也有这种榨油术,只是我从来没见过有哪里施展起来的效果,会比迈阿密巴尔港几分钟车程内的那几家装腔作势的饭店更突出的了。在这里榨油术可是比推圆盘游戏还要流行。作法是这样的:你一进饭店,就有个人,不知为什么会穿着晚礼服,朝你迎面扑来,牙齿和衬衫前襟闪着森森白光。你这辈子在这之前,从没见过这个人,但他就是要和你握手。这是测验你这人机灵不机灵、合格不合格的第一道考题。你和他握手若是夹带有钞票塞军作声,你就算通过了这道测验。(5英镑刚好过关,10英镑是B,20英镑就是A了。)
    这只披着燕尾服的嗜血鲨鱼,若是发现你的手里只有手指头,别无长物,他就会定定的盯着他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这是你的第二次机会,你的晚餐如何,全系于这一刻。给这只手掌抹些油水,就会万事如意。不抹油水呢,你就自食恶果吧。
    他们会给你一个又狭又沉的桌位,”正好挤在厨房出入口那两道弹簧门中间,扔给你一份菜单、一份酒单,然后把你们丢在那里不管。侍者川流不息,来来往往之际不停东推你一把、西撞你一下,但就是没一个人会停下来招呼你们。你想要抓住那只大鲨鱼的视线,可是,那家伙偏就老盯着他头上6时之遥的那片迷死人的空白墙壁,不舍得移开一下。
    我有个朋友,就是个自成一格的小小英雄;对付这种事情的方式,正是那种人活该要有的报应。那次,他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横过身子截下一位侍者,抓到了他的注意。“你地头熟”,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等的时候,可以先从哪里弄点吃的?”
    除非你喜欢这种正面冲突,否则你点的东西就会一拖再拖,中间再不时来个两手空空的侍者,不甘不愿虚晃一下,直到你要埋单为止。这就会招来那大鲨鱼——就是整晚对你摆出视而不见姿态的那位仁兄——重现在你面前,露出森森白牙和优雅的风度,问你这一餐吃得可好。
    我们大部分人,大概只会嗫嚅几个字,然后尽快逃开;但我这位英雄朋友就偏不。他的眼光直直穿过这位领班,仿佛眼前根本没这个人,站起身来就直接走出饭店。这位领班呢,身怀百科全书推销员的厚脸皮粘功,直跟着他走到了停车场。
    “您是不是忘了件事?”
    我这朋友转过身来,从皮夹里掏出一张10英镑的钞票,拎在那领班的鼻子下。
    领班露出笑容,榨油术又奏效了。
    接下来,我朋友取出他的打火机,点燃这张10英镑的钞票,摇来摇去,最后松手让烧得焦黑的碎片掉到地上。
    “晚上玩个痛快”,他说。
    那领班是怎么回答的,没有记录流传下来。
    这类大快人心的姿态,当然只能用在你永远不想再见的地方和人身上。至于你习惯流连的场所,你就最好迁就现实;你在那里若是还想继续享有爱戴和舒适,就全看你给谁小费,什么时候给的,还有给的是多少。有些机缘是人生难得几回见而真该感恩图报的——像是取信你说辞的查税人员,准时把你车子修好的技师,布鲁明黛尔殷勤有礼的售货人员——这我们暂且撇开不谈,我们现在只专门谈小费这一行的三大重心。
    酒吧
    不要浪费时间去算你该留下多少小费,酒保会自己在找给你的零头中抓一把铜板,扔进一滩苦艾酒里泡着。你喝完了,只须拿起干的钱走人即可。在比较文雅的店里,便是帐单再加10%。由于店方已经在冰块上悄悄加了不小的一笔费用,因此,你再多付一毛钱都嫌太多了。
    旅馆
    我发现预付小费可以提升服务的水准,也可以在你投宿末了时,为你挡掉在大厅里中伏就逮的尴尬。抵达时就慷慨散财吧,这是小费于你为用最大的时候。别忘记门房:闹干旱的日子里花几块钱,可以担保他在倾盆大雨时为你变出一辆计程车。可惜,预付小费在客房服务上面居然失灵,我到现在都还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叫一客总汇三明治、一瓶啤酒得等待的时间,减到45分钟以内。
    饭店
    有些饭店发明出一种既狡猾又贪心的作法;若要将这作法踩得扁扁的,唯有靠我们跺脚起义的人数够多才行。这作法就是有许多时候,12.5%或15%的服务费,早就闷不吭声加进你的帐单里去了,你若不留神,便会多付一笔小费之外的小费。别吃这一套。找侍者问清楚服务费是否已经加进去,若没有,才给他小费。另外,不要看见三位数字的帐单,就自动奉上15%的小费;10%就绰绰有余了,这是我的建议。
    但你一定要给酒侍小费,因为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他就会指点你找到酒单上面不为人知的宝藏。但是,绝对不要付小费给沙拉吧的侍者,这是加州人一项糟糕透顶的发明,任何一处正经的饭店都不应该容许的。还有对衣帽间的小妹要好一点。谁知道呢,她很可能会把别人的骆马毛大衣拿来为你穿上,恭送你出门呢。
2007-9-2 09:5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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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世上最昂贵的爱好
    除非你正好住在那些落后得不亦快哉的拉丁国家,做丈夫的以在外拈花惹草为佳,而不宜在家游手好闲猛看电视;否则,情妇一概是禁果。情妇是礼仪之邦社会结构的重大威胁,是摧毁美满家庭的刽子手,是到处走动的出轨诱惑,专门勾引只该目不转睛盯着公司职权的男人。这类女人爱穿黑色内衣;爱洗很久、很香的泡泡澡;对家事嗤之以鼻。美国50%的已婚人口,对她们不是疑惧,就是嫉妒,要不就是又惧又妒。她们是不法人类。
    纵使还有别的原因,但这一点还是情妇这一行历久弥坚的主要原因;尽管这成本一路急剧攀升,而且感情出轨若导致婚姻触礁,要付出的“终极罚款”也暴增得生猛异常。(我们的律师朋友,形容这过程其实是在协调由哪一方取得财产的监护权。)情妇若是得到社会接纳,吸引力恐怕便会丧失大半。就因为有犯罪的气味。东窗事发的恐惧感,才让这乐趣更加刺激,才让道别如此甜蜜、哀愁,才让男人对着他的运通卡帐单发愣时,脸上泛出神秘的笑容。
    我们等一下会再回来谈帐单的事;但是,你们若有人正打算投资要养一个情妇,那么就得再说一句了:这成本不只是金钱而已。有谁算得出来,因为时间不对。耳朵不对、轻唤的名字不对,而引发的情绪折磨该当何价?拼命想要去掉西装上香奈地五号的余香,因为你说你晚上加班是在开销售会议的,这工夫又值几何呢?在一家你们两人没一个去过的餐厅里,有个有点眼熟又看不清楚的人影猛对你们挥手,这惊险刺激又如何呢?为了拦截罪证以免落人不该落人的人手中,而必须朝信箱演出百米冲刺,又怎样呢?为了掩饰一时说溜了嘴说出要命的事,而必须搬演口头特技,又该怎么算呢?为了解释你为什么没有打电话,说你会晚到半夜3点才从办公室回家,而必须编造曲折离奇的故事,又要怎么说呢?
    其实啊,这些日常不时会突发的欺骗和肾上腺素发作的紧急状况,是偷情成瘾的人乐此不疲的酒肉大餐呢。女人,就只是女人。但是,情妇,除了能为你带来生理亢奋之外,同时还能让你表演走高空钢索的本事,以及急中生智的天分。你的心理和你的生理一样,同都爱死了这不正经的勾当。还好是这样,因为光就钱来看,花在情妇身上的数目,只略少于养一艘45尺长的游艇,或是一匹很有出息的赛马。
    准花心大萝卜需要想到的花费,共分五大项。每一项的数目大小,端视情妇突发奇想的念头、个人内疚的程度,后勤补给的复杂情况,以及信用的额度来订定,因此很难准确抓到底线的数字。不过,你要知道这绝对会比你一开始想的要高得多。这五大项大致分成这样:
    爱情的保证
    “吾爱君若何?”勃郎宁夫人(Elizaheth Bareti Brownlug)写道,“待吾细数道来。”但这是在通货膨胀出现前的老时代行得通。在那时代,你不仅可以细数道来,还付得起呢。今非昔比;现代社会有无数机会,可以叫你囊空如洗,而你的情妇一定会乐得带你—一领教的。这可由钞票当护根培植出来的普通一束玫瑰,到充当内衣的那几片贵得荒唐的丝绢,一路升级到名牌卡地亚(Cartier)、范克黎(Van CIeef)、亚尔帕士(Arpels),再到长及一整个楼面的貂皮大衣,到最后——你的痴情和资产若撑得住的话——是这些小玩意儿当中最能讨佳人欢心的那一种:一座爱巢。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像房地产一样,为情妇的双颊抹上心花怒放的光彩了。最好还是在租金高的地区,而且——当然是为了小心起见——是用她的名字。
    改头换面的支出
    男人新有了情妇,通常会出现惊人的变化,恰似青蛙变成王子一般。他们会厉行节食。买花色鲜艳的领带,可以托住臀部的意大利西装。头发要定型。认真考虑要把厢形车换成贴地、空气动力、看起来危险兮兮的车子。把原来正正经经的胡后水,换成了麝香味小白脸型的香剂,1盎斯零售价达三位数。出门上班的时候,穿得像要赴情人的约会。
    这些,外人是不会视而不见的。我们这位仁兄,可能自认为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是在自欺欺人。他的秘书几乎可以一眼看穿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至少他不是和她同床共枕的人(假设他还不是彻彻底底的无赖)。但他的太太则是另一回事了。她信任他。她愿意相信他真的加班到很晚。但是,随着他的借口听来一次比一次薄弱,他的内咎就一次比一次加深,这时,就会直接带出以下的支出了。
    忏悔的礼物
    作妻子的,若丈夫在外面有了小老婆,通常会发现自己常收到一些不请自来、莫名其妙的礼物。原来良性的疏忽,突然之间变成了好丈夫的体贴。健康、休闲活动、亲朋好友成了热衷的话题。但是,作丈夫的选择哪一种障眼法,一概无关紧要,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会有一份远游的礼物出现,全由他付费。
    就这样,这位大惑不解的太太,打包远赴欧仁妮(Eugenie—les-Bains)的健康温泉胜地,或是到安地斯山脉去滑翔,或是到北大荒的阿拉斯加去探望姨妈。至于这位先生呢,不消说,一定因为另有要事缠身而不能同行——工作的压力是其中一项,而很早以前就答应他的心肝宝贝去棕桐泉是另一项。
    物质供应
    作情妇的绝对不在汉堡店吃东西。她们绝对不喝啤酒。在一起一阵子之后,即使是在旅馆房间内或是公寓内来一场最豪华的野餐,都不再新鲜了。总有一天,情妇会坚持要到外面去吃,而这就会制造出问题来了。
    可以去哪家餐厅吃饭,首重安不安全。你若半颗心都在害怕会不会撞见你的邻居,又怎能尽情享受穿着丝袜的膝盖在桌下跟你摩蹭的滋味呢?因此,你们能去的餐厅,就只限于你们认识的人绝对不会去的,而且最好还是因为:他们吃不起。
    在你低头看菜单,简直不敢相信芦笋的价格是以时来计,小羊排一块要50美元时,你就想起了你身畔这位女伴恭维你的甜言蜜语了:她就爱你用钱大方的气派。节约开支根本不可能,再来,为了稳稳让你逃不了要付上至少250美元,那带了一脸假笑的混帐东西拿着酒单来了!
    老经验的酒侍,通常隔着12尺远,一眼就看得出来哪一对是地下夫妇。比较精明的老鸟会一打开酒单,就是在香槟那一页。至于老千级的,则会对她——不是对你——提意见,心里知道作情妇的,绝对没办法抗拒香槟的诱惑。
    还不止呢,格兰马妮蛋奶酥、1929年份的干邑白兰地以及两位数字的小费(你就慷慨到底吧,你很可能会再度光临的哟),一加起来,你这帐单很可以裱起来作纪念。
    交通工具
    作情妇的都没有车,因为不需要。大众交通工具是她们只在报纸里看过的玩意儿。你的车呢,太不保险了,只会引起最好不要注意到的人注意。计程车,脏死了,开的人都是些长舌公神经病,一点也不罗曼蒂克。你真正能选的,唯有黑色大轿车。
    这些全都叫开销三级跳。
2007-9-2 09:5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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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要告你
    正常说来,向各位报告这世间一些小小的挥霍,是我乐在其中的责任;就是这些挥霍让生命值得活下去,也让钞票值得赚进来——凡是拥有些许健康的纵欲习性,以及良好信用的人,都有资格得到这些文明的奖赏。不过,这个月我们要谈的这一项奢侈的瘾好,对不得不花这笔钱的千万个可怜虫而言,可一点也不是享受——唉!这瘾好还一天天在扩散呢!理论上,这事在追求正义。作法上,则是要你手捧大笔金钱,奉送给那类你不愿在住家附近酒吧里碰见的人。
    一个世界若是律师多过大厨师,那这世界一一定有了严重的问题。但是啊,每年世界各地的法学院,照样放出一大批这类人来作乱,像猛虎出押一样,在街头巷尾口沫横飞大谈医疗过失、违法读职、婚变赡养费、情变生活费、民事侵权、请求赔偿,还有其他什么天知道的名堂,直叫你我这般单纯、正直的市民,闻言不禁心中胆寒、戒慎恐惧。真的哟,在城中曼哈顿区就真有几座办公大楼(律师都喜欢繁华地段的房地产),你若在拥挤的电梯内不小心踩到别人一脚,就有接到强制令的危险。因为这只脚,正好长在一位法界中流砥柱的身上;你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会被对方依照1923年《舒兹控告唐纳休》(Schulz v Donghe)的案例,控以“恶意伤害身体未遂。”
    我可不是唯一有此疑惧的人。自从人类的智力进化到想出了“诉讼”这个词儿时,律师就一直是众人打从心底咒骂的对象。西班牙的俗谚说:“农夫夹在两个律师中间,活似一条鱼夹在两只猫之间。”丹麦人则说,“律师和画家都能立即化黑为白。”莎士比亚也说,“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律师全杀光。”富兰克林、梭罗、爱默森,还有其他许多善良、正直的人,都曾以我们这些学问高深的朋友为主题,发表尖酸刻薄的看法。所以,怎么会这几百年来活该到处惹人嫌,这票人到现在却还有增无减呢?
    促成的因素有很多,但其中最根本的,可能就是语言问题。为了很明显的一己之私,律师发明出一种排外的沟通方式。乍听之下,颇像英文夹杂着半通不通的洋径洪拉丁文,但对市井小民而言,听来简直是希腊文。因此,当他接到一份诉状、传票,或是一大堆别的法律令箭中不知哪一支鸡毛时,他是完全搞不懂其中玄虚。这纸上写的是什么?他该怎么办?除了雇个翻译,又能怎么办?——而这个人,当然就是律师。所以就有了律师最爱的场面了:两边的律师坐下来,叽哩咕嗜用些真言咒语,对答如流讲上老长一段时间,谈些什么,他们的客户大部分都莫名其妙;但不论谈什么,全都以每小时难以置信的高价来收费。
    再来就是因为有一条规律,而这规律并不是由人类制订的,而是由人性决定的;这规律就是闲得发慌的手,一定要找些事来作作怪。法律人口的工作若供过于求,依常理,你可能会以为律师的数目会因此而减少,发达不起来的会离此他去,改在别的有用头路上碰运气,像是水电工之类的。你休想。工作若是不够,那就发明出更多工作来嘛。所以,法律的分工愈来愈细密,各色专家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忙着把我们的日常生活搞得愈来愈复杂,而他们赚的钱就愈来愈多。结果你会发现,你一有事情,要应付的不是一个律师,而是一大队律师。
    最先上阵的,就举房地产的专业律师好了。他会在你们的租屋契约密密麻麻的小字当中,挖出(另外一位律师)埋藏的诡雷。你再来需要第二位律师,为你解释你的聘雇契约当中交缠的各种阴谋诡计。你若对你奉献给国家经济的数额,和税捐处有不同意见的话,那第三位律师便须上阵。你的医生动手术时,下刀若有闪失,就是第四位律师上阵。离婚时是第五位……第六位……说到这里,这名单已经太长,太叫人丧胆了,但到现在,我们可是碰都没碰刑事法呢!还有这人口过剩的行业当中,人口过剩最严重的一支——公司法!律师无所不在,唯有床底例外!不过,若是他们的数量继续膨胀下去,那在床底的时候也不远了。
    然而,我们为什么需要他们呢?自卫。因为我们的对手——不管是房东、雇主、前妻,还是其他什么人——选择要来一场耗时良久、花费良多的论战,而不是速战速决、费用低廉的那一种,而且还礼聘了专业的代表来执行。所以,你这位地道的大外行,若想要亲自处理自己的案子,绝对不妙。在当今这年头,无邪绝对不管用,无知只会费你良多。再怎样,十个字里面,你了解的不会超过一个。所以,你别无选择,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也雇一个法律保嫖。。
    所以,我们就得假定律师有其存在之必要。但是,这尚未足以解释:为什么大家打从心底厌恶他们,为什么那么常骂他们,甚至——恕我斗胆——一点也不信任他们。若要了解为什么会有这些心理产生,我们必须检视一下这些禽兽的心理,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把律师变成了万人嫌。
    当律师有一大指导原则,是在他还是毛头学生之初,便得灌输的,那就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永远都不可以承认自己有错。这有一部分是因为若是这样,他们无所不知的职业名声便会受损;另一部分是因为若是这样,他们就有可能自讨苦吃,被客户控以业务疏失。所以,这就很清楚了嘛,假如你有办法不把意见说清楚,以免日后证明你讲的话全是胡说八道,你就比较容易避免出错。也就是因为这样,法界人士特别偏爱使用两大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就靠这武器,一代又一代的律师才能不必费心去找独到的创见,便可以一直摆出智者的架子。
    这两大武器当中,比较模糊的那一种叫作“灰色地带”。只要有人用又臭又长的问题步步进逼,律师马上如狡兔遁入三窟,一头钻进灰色地带里面去也。他会说,表面看来,你的案子很有把握。他点点头,给你带来一丝希望,眼睛由半圆形眼镜上方睬视着你。但是,这案子有些方面,有些抵销的因素,有些很难拿捏的状况,有一两个可以辩护的地方——不,并不像外行人看起来那么平常。事实上,他说,这个案子其实是落在灰色地带里面。
    你若不幸常常官司缠身,你随后就会发现,法律几乎全是由灰色地带组成的。而且,这些灰色地带还十分、十分受人重视,因为它能给人很多机会,以十足专业的口吻大说空话。在这团不清不楚的迷雾当中,唯一有可能露出清楚微光的,就是你的案子正好是另一个案例一模一样的翻版,那案例50年前就已经宣判,而且迄今皆未改变。而这就是他们得意洋洋拿出第二种秘密武器的时候。
    案例!这玩意儿既省力又有权威,多棒啊!每当律师苦思不解的时候,便会向案例求援。当他要摆平对手时,也引用案例。当他反对对方提出的法律新解时,便反驳无案例可循。然而,这案例到底是什么东西?就是前人提出的意见,因时间流逝而德高望重,但仍只是一项意见。“案例”,可能是法学字典里面最受欢迎的一个词儿,而且还有一大优于灰色地带之处,那就是案例让律师可以果敢决定,但不必为他的决定负一丁点责任。
    对法律人拐弯抹角的性格说了这么些低毁的话之后,就此打住吧。接下来要转到收费和开销的问题上;一般人对法律人的态度会由半信半疑变为怒不可遏,最主要还是在这方面。
    我们不全都看过不少案例,费用高达数十万美元,和解金额高达数百万美元的吗?但是这些数字灌水灌得实在太荒唐了,跟预算赤字一样,根本不能当真。这些数字都不实在。不过,这些数字倒真的可以作为我们的一些有力事证,说明天下的律师全都患有一种强迫症,见人有难便要趁机榨光每一毛钱。这未必就是让坏人罪有应得,或是为正义订个公道合理的价钱。这只是敲竹杠的心态,自然而且必然的结果。
    所有的律师都有这种心态。他们自己也无能为力,这是基因的问题。而且事不论大小,由数百万美元的官司到鸡毛蒜皮、稍纵即逝的小事,在在不会放过。即便没办法马上捞到一大票,几个零头也可以。我自己就曾为了一杯咖啡和10分钟的闲聊而付了150镑;不过,这闲聊至少还是在办公室内聊的。我有个朋友,有次居然因为打个电话邀他的律师出来吃饭,就收到帐单了。我没问他,他的律师花时间白吃白喝一顿是不是也要开帐单,不过,若是这样,我也见怪不怪。
    我没有确切的数字,但我听说目前律师业的人口成长率,比总人口成长率要高得多。律师就像一窝窝小鸡一样不停孵了出来,这整个国家迟早会被律师占满。届时,到处都会像洛杉矾一样,律师数目超过居民。比较有钱的人家会雇个律师住在家里。诉讼在以前只是有钱人的嗜好,到时也会取代棒球、足球,成为主要的休闲活动;而贝里兹(Berlitz)语言中心也会开设“法人法语”的课程。我可以看见未来,那是片灰色地带。
2007-9-2 09:5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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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家有贵客
    我太太好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我们住的是普罗旺斯。这实在是个大不幸的组合,假如你像我一样,心里隔三差五就会向往一下遗世独立的生活,规律的起居,井然有序的日子,有时间读书,还有其他种种“埋”身乡野的好处的话,我就发现埋都埋不起来。老是有人会到这里把我挖出来。
    我们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在访客留言簿上,看见未来会是怎样的端倪了。这本簿子的页角一页页卷起来,酒渍愈来愈多,里面写满各色意见,常常是前言不对后语,讲些水管、饮食,整体服务水准以及顾客满意度等等事项。去年岁末之时,我把簿子看了一遍。从10月到圣诞节这段期间,房子只有我们自个儿的时间,总共是IO天。10天没有客人留宿的日子,这是我们的低峰、淡季时期。至于夏天那几个月份,留言簿里是啥模样,我讲都不敢讲。
    我这不是在诉苦,而是想要拿这当作资历证明,证明我有资格——搞不好还太有资格——说一说开放自己的住家招待一批批络绎不绝的访客,有何甘苦。你一定可以从我们这里学到一些教训,就算你住的地方高居四楼,得爬楼梯,只有一张沙发供客人睡觉,也一样。
    客人若是会占去你们一大部分的日常生活,你就有十足的理由,把客人算进家用里面,视同其他正常开销,例如酒、洗衣费用等等。你将客人视同一项开销之后,自然就很难不把你用在重大投资上的考虑标准,像买一辆车之类的,同样用在这上面。这时,你就会开始看看(售后)服务成本,每加仑(酒)行驶哩数,折合多少钱,以及其他比较偏向技术面的细节,像是早上启动(起床)的性能等等。这些都因人而异;天下的客人,没有一个生来一模一样的。
    在贵客排行榜上高居榜首,须以红笔强调,再加上一句保健警语的客人,是和你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人,永远有权利要住你们那间空房间,要坐你那张最舒服的宝座,要抽你留着准备过圣诞节的雪茄,要喝你收藏的麦芽威士忌酒。这人当然是特权人物,就是你的亲戚:也许是个阿肯色州一穷二白的表兄,或是个躲赌债在跑路的赌鬼叔叔,要不就是岳母大人,刚离婚的弟弟——这确实的亲属关系并不重要,因为,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一样。这一定和基因有些什么关系。
    这亲戚并不是“光临”你家的,而是“侵入”你家的。鞋子随脚一踢,行李摊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扑向电话紧抓不放,一副渴望与外界联系渴望得要死的样子。他们的视觉也非来者不拒,脏碗盘和空瓶子是视而不见。可是啊……你全得原谅。他们是亲人,而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少住几天,辜负你的地主之谊。(就算他们偶尔会嘟噪几句,说怎么把你家当作旅馆什么的,小心哪!你可千万别憨直到提什么退房的时间。)像我这么爱自诩为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人,可是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方法,可以要意志坚定的亲戚乖乖就范的。所以,唯一的自卫方法,就是当个孤儿。
    但是,若说只要是亲戚,自然便有资格角逐“最烂客人奖”,也未免苛刻了点。还有许多人也都有资格角逐呢,过去几年来,我家里该领教的,全都领教过了。虽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还会有一些别出心裁、古灵精怪,而且更上层楼的作客花招出现,吓我们一跳;但是,下面挑出来的这些,足可代表目前我们遇上的一些最糟状况了。大名姑且保留,以保护犯人。有意当主人的人,听我一劝:出现在我们家大门口的人,有朝一日可能也会出现在你家门口。
    无依无靠的弃儿
    电话铃响了,多半是在傍晚时分。打电话的人还有他的朋友,因为没有预订旅馆房间,这下是无处栖身了。谁会想到8月这时候,房间这么难找?幸好他们离我家不远,能不能让他们和我们挤上一晚?结果,一晚变成两晚,两晚变成一个礼拜,因为50哩之内每一家旅馆的房间,全都预订一空;8月这时节,旅馆向来都是这样。
    不可须臾或离的主管
    进门后没几分钟,他就开始打电话给他在伦敦的办公室。他离开办公室前后不过5小时,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送邮件的小弟策动一次高阶人事大洗牌?有位客户遇上大麻烦了?主子一不在,就天下大乱。他整个假期,就好像我们的电话长在他耳朵上一样,只有吃喝的时候才停一下。整天不住日谈的都是工作,也不大愿意离开屋子半步,因为我们没装答录机。
    荷包里只有固若金汤的大钞
    他身上不带零钱的。有的只是这么一张500法郎大钞,约折合50英镑。这样的大钞用来买一份报纸、一包香烟,或两罐啤酒,会找不开。所以,这位仁兄掏出这张大钞。扬了一扬,算是为没有小一点的钞票道歉,然后由别人代付。不过几法郎罢了。反正我们要一起到外面吃饭嘛,饭店会很高兴收下500法郎大钞的。但是呢,我们这位仁兄到时候会把现金留在家里,只带了信用卡,而饭店正好不收信用卡。他说事后会付他那一份,然后点了一大杯干邑白兰地。至于算帐的日子呢,则是千方百计一拖再拖,那张500法郎的大钞,也就此始终原封不动。
    饱受病毒折磨的病人
    头两三天他们过得可好着呢。能吃、能喝、能晒太阳,但后来就开始像病猫一样不支倒地。一定是那尼斯沙拉里不知哪样东西在他们胃里捣蛋。他们往床上一躺,用微弱的声音要求喝牛肉汁,怎样就是不承认这所谓的病毒,不过是他们的消化系统,因为受不了他们一来就猛灌大量香槟,所以造反。医生来了,开了栓剂和禁食的处方;但是,病人复元的速度十分缓慢。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要瘦、要苍白。
    得寸进尺的大吃客
    “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在意吧!”他们到的时候会说,“我们带了朋友来。”四人午餐变成六个人。很快我们就明白了,我们雀屏中选,得负责帮他们排遣整个下午还有接下来的时光,因为,他们跟我们说,他们那一天再下来都没有别的计划。他们借了泳衣,往泳池旁边舒服一躺,到了晚上7点,赫然明白请他们吃午饭,不等于把晚饭也包括进去,这才有点失望地离去。
    只要有客来访,即使是最迷人、最规矩的客人,全都会要你破费。个别来算呢,不会是大数目,但是整体合计,就足以构成我们每年最大的一笔花费了。这其中另还有一项隐藏性成本,是无法计算的,那就是筋疲力竭。
    招待访客最大的一个问题——那不可须臾或离的主管除外——其实很简单,但也没办法解决:他们在度假,我们则不。我们夫妻两人7点起床,到了9点,我的人早已坐镇书桌旁好一阵子了。而客人则一直睡,度假的人都是这样,睡到10点或11点,然后在阳光下悠闲吃早餐。再在游泳池边耗上1个小时左右,便等着喝上一杯、吃午餐了。之后,我们回去工作,他们则读读东西,做做日光浴。在松树荫的吊床上小睡片刻,提提神之后,到了傍晚,他们重又精神抖擞,进入社交高档期,而我和我太太呢,则是打脑打到汤碗里去了。至于他们会不会乖乖上床去呢?你这辈子休想。夜色还早。醇酒未尽之时,你休想!
    在理论上,一个礼拜当中,我们全都会睡懒觉、同时起床的日子,应该是礼拜天。但是,到我家来的客人,每一个都要去逛逛礼拜天的大市集;而这市集是一大清早就开始,中午时分就收摊的。所以,我们只有7点起床,开车载我们那些睡眼惺价每每还委顿不振的客人,到索吉岛(lle-sur-la-Sorgue)的饮食、鲜花、古董摊子间,逛一上午。你或许以为我们在这儿过的是悠闲的日子,但我告诉你,这种日子得要你付出极大的心力,也很伤肝的!
    而且,除了身体的韧性之外,你更需要的是耐性。你若住在城里,有客人时,他们不是只来看你的;他们还要去逛街,去看戏,参观画廊,看看风景等等。所以,他们一早就出门;到了晚上,一般不会超过半夜多久,你就可以把两脚酸痛但满心喜悦的客人送上床了。在乡下,有组织的娱乐活动比较少,消遣也不多,所以,娱宾的重担就会落在主人身上了。而在我们身上呢,这重担不只是娱宾而已,我们还发现,若是我们客人的法语能力只限于读菜单的时候,我们还得为客人跑腿,代办千奇百怪的差事,有些甚至极为神秘。
    过去一年,我们就不得不代客和古董商讨价还价;为停车费和人吵架;为一只失窃的手提袋上警局报案;在手提袋在汽车前座底下发现后,回警局撤销报案;到银行询问汇率;更动飞机订位也不知多少次。就为了我家的客人,我们成了这里药房的老顾客,现在自己家里甚至还有个小型药房,满满一大堆没用完的腹泻、中暑、蜂螫、水泡、干草热,还有妇女病的药。
    现在是好一些了。对于有些我们只隐约记得的人,有天突如其来想要见见我们,而且还希望能在7月天里待上三个礼拜,我们现在已经学会对他们说不了。不可爱的访客,我们不会请他们再度光临;现在能在我家住上几天的人,全都是些我们知道可以和我们相忍为安的人。而且,有他们在家作客的乐趣,远超过我们得投入的工夫和金钱。
    看着他们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有了转变——从紧张。疲惫、苍白,变为一身棕褐、神清气爽——真觉得很美好。看他们好像能和我们一样深深爱上了普罗旺斯,学会了玩滚球,在过了好多年后第一次骑上单车出游,不再频频看表,把脚步放慢到和我们一样,这些都叫我们欣喜。有这样的客人是我们的嗜好,是我们欢乐的源泉,能提醒我们住在这里是何期幸运;他们若不光临,我们还真想念他们。他们也是一种雅瘾。
2007-9-2 09:5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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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为铁公鸡说句公道话
    所谓挥霍的癖好,原本就不只是纵情于物欲上的享受而已,同时还必须是世人财力所不及,纯属区区几位天之骄子所独享的。也因此,这荣华的癖好在满足肉身快意之余,也是虚荣心的一大飨宴。你得天独厚的东西,若是你的邻居、你的司机,还有为杂货铺送货的小弟个个也都有的话,那么,你吃鹌鹑蛋、穿四股纱喀什米尔毛衣时,心中那股志得意满想必不会持久。社会的历史进程里,便刻有无数个荣华雅癖的印记,从心理分析到旅行等不一而足,这些在有比较多人也负担得起的时候,便都顿失其标记的殊荣。然而,人类凭其聪明才智,总有办法在一有东西可能会变得稀松平常的时候,马上发明出更稀罕、更奢华的东西来取代。唯独有一大事例外。
    这圣诞节也不知怎么的,在现今就是变成了普天同欢的荣华乐事,广受全球千千万万人的喜爱(或更可能是忍受);但大部分人却又负担不起。一开始原只是一种简单的宗教庆典,到头来却变成了商业色彩浓厚的狂欢节,花费直追美国五角大厦的预算。在喜庆气氛营造下,礼尚往来宛如报复大战。一些原来通情达理、适应良好的人,就是在这节令上,会一年一度认真考虑是不是要买多语言自动报数体重计、白金牙签、男性专用或女性专用的压力监测器、鸵鸟皮写字台、全套绔绒慢跑装、真正个人独享的19世纪痰盂复制品、可在水里写字的笔、豪华煎蛋计时器、有弹力的香皂、会发光的卧室拖鞋等等诱人的物品。而这些非常物品,也没有一样会可怜到没有机会送出去,叫收礼的人又惊又窘。
    为何会出现这种全球同步的疯狂采购热,有一个悲天悯人的解释,就是人类的精神天生即带有慷慨的因子;但我怀疑。我觉得,我们都是被“施比受更有福”这一错误观念给彻底洗脑了,而我认为,这错大部分要怪在一名阴险小人的头上。
    这人不知姓啥名谁,但是人尽皆知。一年中有十一个月,我们根本看不见他的踪影,而且在心底里期盼他是不是终于因为鱼子酱吃大多噎死了,或是被他自己那一大堆数不清的机器、玩意儿里不知哪一个给电死了。可是,事与愿违。每逢12月,他必定重现江湖,冒险从他36层高的三套房公寓里出来,把我们逼到破产边缘。这人呢,当然就是“无所不有先生”了。
    为什么不干脆给这人一瓶香摈,一本好书,叫他好好待在家里还我们清静?这是个谜,直到现在都还叫有点知识的人百思不解。不管怎样,他既然都已经无所不有了,我们干嘛还要巴结这只贪得无厌的猪,拚命塞东西给他呢?而另一件事同样叫人百思不解,那就是他那位贫无立锥之地,却远远比他值得送礼的兄弟——“无所不缺先生”,却被冷落在地下室里独自憔怀,连一副人工手织、军服条纹的生丝内裤让他一展欢颜,皆不可得。然而,圣诞节,就和人生一样,都谈不上公平。
    即使你运气好到认识的人当中,居然没有一位是无所不有先生,但你还是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保存你的偿债能力直到新的一年来临。由于你这家伙既慷慨大方,组织力又强,想来你早早就计划好了该准备哪些考虑周到、合宜的昂贵礼物,分别致赠要好的朋友、心爱的人儿、你的秘书、你那有点年迈的赌马组头,还有其他一些同在过去十一个月内滋润你生命的仁兄仁姐。只可惜,规划得再好的预算,在这时节照例会被一双大钳子,分由两个方向把你的荷包榨得入不敷出。
    这第一把大钳子,是指你那忠心的家臣老仆会半途杀出。这实在难能可贵,居然有这么多人,虽然你整个年头都不知其人何在,却还是深深关切你是否安康。他们就是在12月初的时候,陆续从藏身之处现身,在这之前还有亲切问候的短简、卡片作前导,祝你佳节愉快,来年垃圾有人收得敏捷麻利,衬衫烫得笔挺漂亮,汽车停得安全妥贴,电梯保持干净整洁,大楼门厅巡查得利落稳当,屋内的水管也不会出继漏。若是疏忽了这些暗示,就有危险要自己的垃圾无人搭理,要自己的衬衫衣领烫焦,要自己的篱笆坍塌,外加被门房冷眼瞪视,水电工装聋作哑任你求救无门。不过,还好你不必出门为这些服务人员买东买西,因为他们要的是更切身的东西;这东西,其实就是你把自己塑造成的那样东西:钱。
    另一比较不可逆转的攻势,就是意料之外的礼物;这是在最后关头才施展出来的绝招,保证给你带来麻烦兼又破财。这就是有个人,你一直以为你和他只有寄寄卡片一类的交情,在突然之间,把你们的交情拉高到比较殷勤这一级,而送了你一个写着浓情蜜意的大包裹。不管那包裹里是一个白银花架,奇丑无比,或是只剩四小时商店便要打烊过圣诞节了,这是心意的问题;你若不投桃报李一番,你整个假期都会花在愧镰上面的。所以,你只好放下和业务分析部门那个金发妞儿浅斟低酌、倾诉衷肠的计划,杀人店中,和赶在最后一刻抢购礼物抢到眼红的人潮,你争我夺一番。
    圣诞夜无疑是最不可能进行理性采购的时候。你陷在一堆挥舞签帐卡的野兽之间——一堆人推啊、挤啊。抓啊、抢啊,用包得漂漂亮亮的钝角物体猛戳你的腰间;在这番争先恐后的疯狂抢购中,什么礼貌不礼貌全丢得一干二净。大家发发慈悲吧!别挡在我前面!我先看到的!困在这疯人院里,你知道你一定要尽快逃掉。所以,你能买到什么就买什么,至于价格嘛,管它去死!
    圣诞老人工作室的商品总监十分清楚,这情况每逢12月一定大规模出现,平常卖不出去的东西,这时也会被顾客毫不犹豫就一把抓走。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发现陈列出来的商品古里古怪的。还用说吗?你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端详货架一边想,没有脑筋正常的人会送这种玩意儿给朋友的。但就是有人会啊。而且还真的咧。而收到这种玩意儿的那个朋友,有时就正是你。
    叫人尴尬的礼物形形色色,种类很多,但通常都具备下列特色。第一,你每一次看见它一定会打个冷颤——像是有句俏皮格言的靠垫,或是颜色吓死人的大型饰物。这些东西还是永存不朽的呢;也就是说你拿不出什么借口,像是吃掉啦,用完啦,或是坏掉了之类,来解释这东西为什么没有放在客厅里。而且啊,最惨的是送这东西的人,还会是一个你不想伤他心的人,一个常到你家串门子的人,一个一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看看那件难看得不知怎么讲的东西,是不是端坐在你原本品味卓绝、毫无暇疵的家中的高位上。几年下来,你会累积了好几个箱笼,全装满了这类讨厌透顶的东西,还要在赠与人大驾光临之前,赶忙拿出来,把灰尘掸干净。而他们对你看来这样重视他们送的礼物,自然会铭感五内,而在心里记下,下次你生日时,还要送你一样类似的东西。
    不过,意外的礼物偶尔也有一两次,会为最是铁石心肠、最没有过节心情的人,带来些许快乐。我有一个朋友,他之讨厌圣诞节,只有与他对岳母大人之深恶痛绝相比拟;每年岳母大人驾到之时,便是他一年生活最低沉的时候。但有一年圣诞夜,他的岳母除了照例送他一条领带之外,还把流行感冒传染给他。这样一来,他必得上床休息去也;虽然鼻子不通,却高兴得很,直到元旦他岳母走后才下床。他说,那是他头一次收到她的礼物不想拿去换掉。
    虽然如此,纯粹用几块钱、几毛钱等商业角度来看圣诞节,也不对。你要付出的代价还有别的,就像人生老是有一些场合是必须强颜欢笑的,特别是分属不同世代的人硬被凑在一起,履行与君同乐的责任时,更是如此。有位社会学家曾提出一种理论,认为圣诞节是家庭争端的一个大祸首,其肇事频率比别的事情都要高,唯一可能超过的,就是遍遍的上厕习惯或是婚外情。而你不难看出来,他是怎么得到这结论的。
    假期聚会典型的组合,包括孩子、父母、(外)祖父母;这可是怪别扭的组成,而邻居来串门子和朋友路过进来喝一杯,则会使情况更为复杂。孩子们大清早5点就起床了,到了中午11点,早已经把不够坚固的玩具都弄坏了,个个百无聊赖,只想吃午餐;而这时候,大人也正觉得是可以开瓶酒的时候了。第一批访客莅临。衬着背景里小比利的玩具机关枪打嗝似的咯咯响声,加上立体声唱机里大鸣大放的圣诞歌曲,大家只有奋勇努力话家常。祖父母不习惯这么多的噪音和酒精,告退到厨房里面去,结果因为没啥事可做,把火鸡给烤焦了。这批贵客(你想他们是不是固定一大早就喝这么多酒?)看来好像打定主意要耗上一整天才走;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回家会碰上什么景象吧!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被你家的场面给劝走了;午餐终于上桌。
    接下来可不是诺曼·洛克威尔(Norman Rockwell)爱画的温馨景象。小比利一早上偷偷摸摸塞了一肚子棒棒糖,现在大有生病的危险。爸爸、妈妈则已经开始感受到酒在脑袋上制造出来的第一波轻微抽痛。至于(外)祖父母呢,则好盼望睡个午觉。才没这福气呢!这是合家团圆的圣诞节呀,大家全都应该尽情作乐的,不可以管什么第一级的疲劳、饱受折腾的神经、消化不良的征兆,还有下午的宿醉这些劳什子。这真需要大量库存的耐力和毅力,才有办法在这一天收场时,不会是一堆人呆坐在电视机旁边,相对无言、脾气大坏。
    这时候,我们大概是可以脱离苦海了,只是这圣诞节还不算结束,得等到1月底,那时躲也躲不了,叫你胆寒的东西——帐单——来了,这圣诞节才算真的结束。在你坐困财务愁城之际,你会深情怀念起文学史上最受轻视的一个人物,亲爱的铁公鸡斯古鲁奇老头(Scrooge),祝福他。他就绝对不会任你陷入这堆麻烦里面。他对无所不有先生一定只有一个字好说;呸!
    新年快乐!
2007-9-2 09:5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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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新希望
    时间是除夕夜十一点三十分,你的心情好极了。克鲁格(Krug)葡萄酒在你的血管里嘶嘶作响,四处窜行,一个个时髦亮丽的陌生人排排站好,等着在午夜钟响的那一刻,对你献上一吻。而新年,一如有钱又溺爱的大伯父般值得你投以满心的期待,现已近在跟前了。过去这美好的时光,人人皆已尽欢。就在这时,有个人——老是会有这么一个人,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一定一边喝沛绿雅矿泉水一边啃螺旋面包——走到你面前,问你:
    “新年有何新希望?”
    哦,天哪,这个冷面判官是何方神圣?这个讨厌鬼居然要人勿忘现实、勿忘自制,宴会才刚开始要闹得起劲呢!嘿!就算你今晚认不出这声音,你明早就一定会了;因为,这正是你自己良知的呼唤,装扮成人的模样出现,等着要你在种种应该谴责却又其乐无穷的癖好中,至少择一捐弃。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这一份叫人敬而远之的无我精神,是在什么时候搀进了我们原来无忧无虑的基因里面的;但是,每年的除夕夜里,世界各地都有新年新希望出笼,数量之多,都把人生在世的乐趣,弄得像一场又一场的殡葬会议一一样。还好,我们等一下便会知道,理智终究会回来的。只是,我们的新希望已叫我们损失惨重便是了。
    我们大多数人犯的第二个错误(第一个错误,就是我们竟然要立什么新年新希望),就是拿我们的志愿去四处广播。我们就是没有办法,把我们洗心革面的惊人大计划放在心里,守口如瓶。我们一定要把我们决心要做的事,告诉每一位出现在对话距离内的人,而除夕嘛就是这样,我们说的时候,往往是醉醺醺的。不算是好的开始,不过,这背后的想法,虽然有点歪曲,但还算是可取的:我们明白人性软弱,所以,为了寻求精神支援,也为了加强我们橡皮般的意志力,我们乃毅然当众立志。没有实现承诺,必会招致亲朋好友的鄙视和唾弃。因此,说到绝对不能没有做到。做不到就是懦夫。
    更惨的是,立些不痛不痒的小志愿好像不够看。不再看垃圾读物,不再看午夜的电视节目,不再吃香蕉船圣代,不再和计程车司机吵架,这些或许都需要些许克己自制的工夫。但是,这些牺牲的小我全都太小了些,别人没有一个看得出来的。由于新年新志愿惯有的坏处中,有一样便是一定要能造成明显可见的效果,也因此,我们又堕入了陷阱(别忘了,我们还陷在除夕夜兴高采烈的昏乱情绪里),而立了个大志愿。
    可别把这和事业搞混了。宣布你在事业上的下一步惊人之举,可不算数,除非这会使你个人的处境有痛苦的转变,像是抛开华尔街出家去也。否则,拿你的野心冒充决心,是不可能鱼目混珠的。所以,我们还有些什么呢?
    所谓大志愿,十之八九得和个人的外表或健康扯上点关系。(心灵在这上面得屈居次要了,因为精神上的成就,能见度不够高。)而这些志愿当中,依照“遇缺必备”的自然规律,有许多须以两步骤来完成:先是戒除一样你乐在其中但有害健康的习惯,再代之以有益健康的另一种习惯。这事若跟戒掉冰淇淋、开始慢跑一样简单,那么随之而来的金钱副作用,自然会少之又少。但是,就从来没这么简单过。
    就假设你在除夕夜实在是玩疯了,所以,你立志要戒烟、戒酒,还要在夏天来临之前减肥10磅好上海滩亮相。透过你的心眼,你仿佛看见了一个新出品、改良型的自己——一个肌肉健美,不受污染的阿多尼斯(Adonis),备受周遭气喘淋淋的可怜大胖子艳羡不已。
    这在1月的第一天不成问题,因为你宿醉的后遗症正闹得不可开交呢,你能想的,就只有把脑袋找回来。然而,待日子一天一天过去,1月转瞬就要结束,你的志愿就会开始反咬你一口了。酒瓶到处跟你打招呼;抽烟光是想一想就叫你晕头转向,还有个大罐鹅肝酱,好像跟着你在屋里四处打转。这时若要克服诱惑,就必须采取严格的措施。
    所以,你就把诱惑请出门送给你那些无法置信但满心感激的朋友:一整箱1955年份的波特酒,半打珍贵的陈年干邑白兰地,满满一保湿盒登喜来最好的雪茄,还有鹅肝酱——眼不见为净,全部都在内。
    做出这崇高但是所费不资的举动之后,很快,你便知道你丢掉了一副精神上的拐杖,现在亟需再找另外一副拐杖。别担心。健身业正鼓起胸大肌,标出永保心血管百病不侵的甜言蜜语,等你上门。你该做的就只是挑一样运动,然后向银行申请贷款。
    我怀疑过去几年来健身花费暴增,有一大原因是健身的配备有无人能挡的魁力。这些玩意儿的样子都棒透了,从依照空气动力学设计的运动袜,到有135个衣柜大小运动位的健身中心,无一不是如此。运动鞋看起来像雕塑品,网球拍活脱脱像是从现代美术馆里拿出来的东西。就连卑微的哑铃,也从以前笨笨的铁块,变成又上色、又画条纹、又磨光打亮,活似10万英镑一辆的法拉利跑车引擎上的曲轴了。
    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些玩意儿没一样便宜。可是,你告诉自己,你立这志愿若是认真的,那你的设备也应该要认真一些。这不是摆阔,这是追求长进。何况,光是购买配备本身就是一大乐趣。(你很快便发现,这比使用这些配备要有趣得多了。)此外,既然都有这个兴致了,那何不加人健身中心或壁球俱乐部,和其他生活规规矩矩有钢铁意志的人同乐呢?所以,你就加入了,不管入会费用、日常会费贵到什么穷凶恶极的地步。
    减掉了几百英镑之后,你现在可以开始下工夫了。会痛。还有——运动不都是这样的吗——好单调。每一节运动下来,身体都会酸痛,这样看来应该是会有些好的变化出现才是。可是,看不出来有何差别啊,办公室里的女士们没有什么惊呼赞叹、倾倒有加的表示,量身的软尺也没有发出什么讯号可以大振人心的,就连小振人心也不可得。健身中心的头号行刑手,一个看起来不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而像是磨光大理石打造的年轻人,一再向你强调这不需要担心。这需要时间的。那要多久呢?嘱,3个月吧,或许6个月。来,再做100个仰卧起坐,接着去推杠铃。
    6个月!这6个月在你面前伸得老长,痛苦的6个月!滴酒不沾的6个月!你现在开始怀疑收获与付出是否成正比。而你心中若产生了一丝丝怀疑,那你就到此为止了。我手上没有立志失败率的正式统计数字;但是,依我个人的经验和观察,我相信这失败率之高,绝对不亚于写第一本小说或初次攀登圣母峰。想要戒掉一件你喜欢的事,代以另一件你认为正当的事,简直是缘木求鱼、注定失败;这已经是通则了。
    有人说过一句话,我猜是王尔德吧,他说,“凡事皆须节制——节制本身亦然”。这话中的真知灼见,在于承认人类天生就爱隔三差五冲出轨道之外,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狂欢。而世人立的志愿,大部分不愿意考虑这一点。这些志愿绝不能打一丁点折扣,严格到变态的地步,连其本身也算是过分。也就是因此,约在2月中旬的时候,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口怀着不同程度的罪恶感,或是自找借口开脱,而故态复萌去也。至于那些健身器材,只会天天叫人想到未竟之志业,自然该藏起来或是送人。就这样啦——直到下个除夕夜!附和这无聊把戏也有好多年了,如今,我已经戒掉了这个立志的习惯。我还是立了一些志愿,但是,这些志愿每年都一样,而且,截至目前为止,我也还有办法做到。我把我的志愿奉献出来,希望它们能像在我这边这样,也叫你们受益良多——也就是不会有不必要的开销,能够驱除心中的罪恶感,使你可以一副清明、毫无窒碍的眼睛,迎向新的一年。
    第一愿
    我绝对、绝对不在除夕夜出门。与其强颜欢笑,还要承担伤肝的后果,我宁愿待在家里,找一瓶最贵的酒共进晚餐。我会带一瓶香槟上床,若子夜新年到来我还未睡着,我便斟酒祈祷。在新年的第一天,全世界的人都还惨兮兮的时候,我这才出门,吃上一顿很长、很长的午餐。
    第二愿
    我要穿穿去年的长裤。老实告诉你,我有一件长裤,裤龄至今已有7年之久,是一套很少穿的西装的长裤,我拿它作标准。若穿上觉得有点紧,我就会采取一些相应措施——绝不是什么激烈的手段,不过是减少几天的面包消耗量,便能奏效(这消耗量,以我住在法国而言,通常至少是一天一棍子面包)。这秘诀就是防微杜渐。做起来很简单,也很有效。我的裁缝师可以作证,我的身材尺寸自1973年以来一直维持不变。
    第三愿
    早餐之前绝不喝酒。
    我这每年三愿如今已成了我的雅癖,而我这一生,也难得有此不必花大钱的雅癖。祝大家新年全部发大财。
2007-9-2 09: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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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好多啊。看了前面一小段,翻译的真不好。
2007-9-2 10:5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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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有没有缩水版。。。。。。。。。。。。
2007-9-2 11: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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