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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清明,女主人带着小燕儿和小贵儿在前街上荡秋千。女孩子们都插花戴柳的,男孩子都别着松枝。邻居大妈急匆匆跑过来,趴在女主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女主人 立马变了脸色,转身就走。她一路跑着来到邻村一家门前,使劲的拍门。门紧闭着。女主人从门缝里看见里面有人影儿晃动,就叫道:“快开门吧,我知道家里有 人!”半天,一个干瘪的老头才磨磨蹭蹭的打开门。这家人在十里八庄都出名,全家又懒又馋,外带偷鸡摸狗。这老头问:“侄媳妇,你这是有什么事?”女主人 说:“我听说俺家的狗跑你家来了,我来唤他回家吃饭。”老头儿一边死死把住门,一边急忙说:“没有,没有。要是在这里早出来了。”眼尖的女主人早就发现从 院子里一直延伸到房子里的血迹,这老头不正常的神色更加使人生疑。女主人不顾老头儿的阻拦,使劲儿往门里挤。老头儿急得大叫:“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 么?”正吵嚷着,从紧闭的屋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狗叫。女主人急了,一把把老头推到一边儿,就往屋里冲。老头急忙从后面去拽,但女主人正当身强力壮,又满 腔怒火,哪里拽的住?只反手一划拉,老头就被甩了个趔趄。女主人去推里屋的门,门从里面反插着。女主人怒吼道:“开门!”没人应声,女主人飞起一脚就往门 上踹去,门晃了一下,又一脚,连门带门框一下就从土墙上掉下来了。女主人冲进去,只见小黑满头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地上的血已经一滩滩的,还倒着一 个沾满血的小锄头。
老头见势不妙,一溜烟儿跑了。女主人怒视着躲在角落里的女人:“你还有什么话说!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人家吗?亏得你们还有脸上我们家借东借西!连我们家这么个畜生都不放过!你们就不怕吃了噎死!”那女人面对女主人喷火的眼睛竟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女 主人又一次抱起浑身是血的小黑。小黑不住地抽搐着,他的嘴已经被打烂了,掉落的牙齿把舌头穿了好几个大洞,汩汩的往外冒血。看见女主人进来,小黑动了动, 但是没有能抬起头来。女主人抱着他,他已经站满了血的眼睛滚出一滴泪来,接着成串成串地泪淌出来。它用一种断断续续,嘶哑的几乎成了喘气的声音叫着,向主 人诉说着他的绝望和委屈。
看见小黑脸上了一道道往下淌的泪,女主人喷火的眼睛立刻化作了奔流的洪水。她抱着小黑又一次磕磕绊绊的来到兽医家。很幸运的,兽医正在。兽医也吃了一惊,从没见过受伤这么严重,严重的几乎没了形的狗。该包的包,该上药的上药,已经半昏迷的小黑听任摆布。
小 燕儿和小贵儿也听说了。她们奔回家中,看见几乎认不出模样的小黑,心也几乎不跳了。当天,愤怒的小燕儿就和她的小伙伴们找到了老头儿家,往他们家里扔了许 多石头和土坷垃。后来,这几乎成了小燕儿和小伙伴们每天必作的功课。老头家的窗户纸不知碎了多少窟窿。每当老头家的人被石头坷垃甚至是牛粪打到,出来找人 算帐时,小燕儿就和小伙伴们一哄而散,老头儿也无可奈何。老头也知道是小燕儿挑头干的,但他也没脸去找小燕儿的父母告状。
小黑第三天才完 全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小黑只是望着主人流泪,不吃也不喝。可是饭不能不吃,药更不能不吃。小黑的嘴肿得都合不上了,破了好几个窟窿的舌头也一动不敢动。 女主人端着一碗药,对小黑说:“吃药吧,吃了就好了,就不疼了。”小黑用流泪的眼睛看着女主人,那种眼神就像是会说话一样,简直让人不敢再看。女主人用小 勺舀起一勺,放到小黑嘴边,小黑艰难的张开嘴,女主人小心的把药倒进他的嘴里,他咕咚一声咽下去,半天再不张嘴了。女主人知道消炎药把他的伤口杀得很疼, 他的舌头不住的抽搐着。可是药必须得吃,女主人硬着心肠又舀起一勺,像哄孩子似的说:“来,小黑,咱们再吃一口。”小黑很听话的又张开嘴。小燕儿早已看不 下去,哭着跑到老头家又去扔石头。
因为小黑只能吃流质的食物,女主人还去买了奶粉和麦乳精喂他。这可是小燕儿和小贵儿做梦都想尝一尝的东西啊,但是她们谁都没有去动一下。
毕 竟是老了,历经坎坷的小黑虽然又捡回了一条命,恢复的却很慢。一个月之后,小黑才能够吃些软软的泡饭。三个多月,小黑才能像往常一样再到院门口去晒太阳。 小黑的精神大不如前了,鼻子有些歪起来,嘴巴也有些变形。他现在只喜欢懒洋洋的趴在太阳底下睡觉。他本来很久都没有犯过的疯病又频繁发作起来。主人们时刻 都悬着心。
已经是夏天了。附近村里的人都带着毛巾、胰子(肥皂)去小燕儿家东边的河里洗澡。那一段的河底全是细细的沙子,河水清澈无 比。西村的人要去河里,小燕儿家门口是必经的路。朦胧的月色下,大家洗了澡,又聚集在小燕儿家的门口乘凉。小黑突然向一个走过的人影儿扑过去,一口咬在那 人的腿上。在那人扑打小黑的瞬间,他的手、胳膊又被咬了几口。主人急忙喝止小黑,小黑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更加疯狂的攻击那个人。主人也害怕了,从来没见过 小黑这么疯狂的攻击谁。主人拾起一根树枝,跑过去抡起一巴掌打在小黑背上,然后拿树枝指着小黑喝道:“再不松口我拿树枝抽你!”小黑无奈的松口退向一边, 嘴里还不住的呜呜有声。
主人急忙上前去查看那人的伤口,这才发现竟然是那个邻村的老头!怪不得小黑这么生气。女主人很不愿意搭理这人,但是毕竟是小黑咬伤了人家,没有办法。女主人去村里医务所买了外伤药,给那人止血,又从小黑身上剪下几撮毛烧成灰,按在伤口上。
乘 凉的人都被小黑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以为小黑疯病发作。等看清楚被咬的人是谁,都不言语了。几乎每一家都有鸡鸭或者是鹅被他偷吃过。在等待女主人去取药的时 间里,没有人过去看看,更没有人过去安慰他。人们各自聊着各自的话题。小燕儿紧紧搂着小黑的脖子,小黑的身体紧绷着,一副随时准备冲过去的架势。
女 主人边给那人收拾边埋怨说:“你不知道俺家小黑厉害?你以为你上回打了他他能忘了?!你还敢从俺家门前走,你这不是找事儿嘛!”老头儿嘟囔着:“好好躲避 好好躲避,还是叫他咬着了。”几天以后,这老头不知回家听谁说的,竟然托人捎话来,要女主人出钱给他打预防针(就是狂犬疫苗,那时农村刚有这种东西,头一 次听说,学不明白,就称作预防针)!女主人知道就算给他钱他也要拿去喝酒,再说女主人坚信小黑根本没有什么狂犬病,就对传话的人说:“这是他自己作孽,要 是我不在跟前,他就是叫小黑咬死也是他自己找的。我不管。”
叨叨了几次,都被女主人顶了回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小 黑的疯病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严重,有时候一次灌两三盅酒都不管用。这一天,小黑又发作了,在撞翻了院里的东西后,终于被眼疾手快的男主人一把抱住,灌了三 盅酒。酒下肚之后,小黑似乎清醒了,他摇着尾巴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大家正要坐下歇歇,小黑突然又疯狂的东窜西窜,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一下从墙上窜出 去,没了踪影。
这一天恰逢镇上的大集,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赶集。主人们加上小燕儿的大大叔叔姑姑到处找遍了也没找到小黑。打听来来往 往赶集的人,也没有人看到。傍晌午的时候,南屋小燕儿的本家大妈赶集回来说看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带着一条大花狗往西南方向去了。一家人立刻借来几辆自行车 向西南方向追去。天黑时才陆陆续续回来,互相问了问,都一无所获。一家人连续的奔波了好几天,几乎要把方圆20里的村子转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小黑。大家 本能的感到小黑这次凶多吉少,又碰上个人多手杂的时候,情况就更不乐观。可是大家又都盼着小黑能够象以前一样,在大家都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亲 热的用鼻子亲亲每个人的手。
然而,小黑终于没有回来。
十多天过去了,各方传来的消息出奇的一致: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一条黑白花的大狗,向西南方而去。
主人们知道:这一次,小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主人们真的不愿去猜测小黑落在那人的手上时是死是活,他们宁愿相信小黑是死了,才落到那人的手上。
他们也不愿去想小黑的必然结果:成为某个人的口中肉,他的皮被贴在墙上,晾干后作成一件狗皮褥子。因为这会让他们锥心疼痛。
男主人一连在炕上躺了三四天,只在上班时候上班,不吃也不喝。小燕儿和小贵儿好多天眼圈儿都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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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十多年,主人家再不养狗。 |
2007-8-27 17: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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