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千面鬼王 于 2013-10-10 22:19 编辑
第一章
当飞临巴黎的那一刻,满城的灯火突然出现在飞机的下方。星罗的街道像一张密织的大网展开在面前。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恐惧也益发严重。 是的,恐惧。 没有严肃的兴奋,也没有罗啟平的平静。面对法国这片土地,我的心中是极大的恐惧。这情绪在那灯火满城的出现时突然浮现,随着飞机的降落越发加强。等到机轮落到跑道上,我的恐惧也到达了顶点。 但等到飞机完全停稳,空乘打开机舱门,我看到机舱外空桥的那一瞬间,这恐惧消失了。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背上包,走进了陌生的空气里。 大学毕业后的几个月里,我依然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在学校生了场病,回家的头一个月里,我每天都要去医院和医生聊聊。 好转之后,依然在家里再闲了一个月。别看上学的时候父母老是让回家,真到这个时候,在家待着就猫嫌狗不舔,满身都是毛病了。 別看合肥属于二线城市,但是这里说到底是个小地方。颇有些前工业社会的感觉,到处都是人情和关系。 在看完奥运开幕式之后,我收拾行装前去投奔同学。虽然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工作在等待着我,但是在家里已经不能忍受和被忍受。 辗转了一个多月,换了几个城市,见了不少往日的同学。经过无数个喝大的日日夜夜,我最终又回到了南京。依然回到那房子里居住。和呆辉、阿彬他们一起。 初始时的兴奋感很快过去,工作开始显出无聊的疲态。毫无激情且了无生趣。每天最能激起我兴趣的只有几件事。中饭、喝咖啡、下班。 而工作,除了发薪水的那一天,几乎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快乐。 站在办公室的尽头,看着满屋年龄参差不齐的男女,看着他们勾心斗角、偷懒推脱,就像看到了数年数十年后的自己。我几乎能听见自己腐烂的声音。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九个月后,我决定脱离这样的生活。 之前应聘的工作成功,我一路北上,来到北京。 依然是国字头的同一集团,不过是从子公司的分公司换到了设计公司。 兴奋感又很快过去,我所中意的依然是几件事。中饭、喝咖啡、下班。 只是最后那件事变得没那么容易,加班成为了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特别是临近截标日,熬上几个通宵都是常事。 我渐渐成为色容枯槁、形状僵尸的人物。 说来可笑。虽是设计公司,但是大部分的创意在这里是没用的。 我们用看上去毫无改动的户型设计图,拿下了无数小区的设计。按照领导的话来说,这些设计太经典了。 实际上,我觉得,这极为讽刺的注解了密斯·凡·德罗的“Less is More.”“少就是多。”虽然设计很少,但是建造的房屋很多。 跻身世界五百强的央企。随便说说就能让大家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等级、派系、人际关系…… 于是,依然是年龄参差不齐的男男女女,依然勾心斗角,依然偷懒推脱。我看到自己的幼稚,换了工作,换了环境,却有何如?才出校园的毛头小伙,无有经验,无有人脉,自是从基础做起,若要有理想和实现理想,唯有摆脱这样的层级。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刚刚完成了一个面试。对方是一家新兴民营地产公司。我告诉他我是某央企的。对方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看我,大概是在想为什么一个良好福利的人会想要跳槽进他们这新公司。 有些事,解释是不会让别人明白你的。 站在茶水间的咖啡机前,一种虚无感突然袭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会在一瞬间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环境产生陌生感。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为什么所有的一切会是这个样子? 这是一种强大的感觉。一旦袭来就无可抵挡,在那一瞬间,会感到周围都处在一种不真实感和隔离感里。世界既像是在,又像是不在。好像什么都和自己都没有了关系。 像是穿着一层空气的外衣,隔绝了这个时空。周围的声音既清晰又遥远,就连触感都生出无限障碍,好像手脚都不确实是自己的了。就像做两小时爱之后的感觉。 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对所有的一切都产生怀疑。我做现在这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毫无意义的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毫无意义我为何又要在这里? 我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的意识很快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手脚和世界又都回到我能触碰的空间里。但那怀疑,却像一颗种子被种进心中。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甚至于,那一周剩下的时间我都没有能够摆脱它。 于是,我和家人商量。决定立刻辞职。继续学习法语,准备动身去法国。 后来才知道,当时家人已经偷偷帮我联系了去美国的路线,但是看我意已绝,也就没有再提。 在人大西门附近报了一个法语班,然后找了个留学中介帮着联系学校的事。 在这个语言班里,我认识了一帮子想要去法国留学的人。男男女女。不是高中毕业就是临近大学毕业的学生。像我这般年纪、工作过的已是少数。 从工作单位突然回到这些人之中,我的神经开始几乎不能调整过来。开始的几周里,看着他们像我大学时候一样调笑,我的感觉就像那突然袭来的精神隔膜。怎么都觉得不真实和遥远。不知道该怎么适应他们。于是,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和他们只是一块活动、一块吃饭,看着他们。身在其中,却又似乎身在其外。 我就在这里认识了罗啟平和严肃。 这两都是山东人,我开始学习法语的时候他们在高级的班里已经基本完成学习。剩下的就是考试和面签。 所以我们的交往大部分都是在法国之后才展开的。 留学法国基本就是这么一个流程,学习法语、考试、拿到录取之后和大使馆预约面签。概莫能外。 我一共面签了两次,第一次是个很和善的年轻人,看来也就三十出头。问了一堆有的没的,还算中规中矩,不过当时我很多都不知道怎么用法语说。看我在桌子的这一边急的满头汗,他倒是在安慰我。走的时候还特别站起来帮我打开小隔间的门。 然后没两天护照就发了回来,一看这么快就知道不好。面签过程有个规律,面签结束之后,要是五天以前就能出结果,基本就是没过了。 好不出奇,护照上多了个蓝色的拒签章。 后来,这章被我无数次拿出来调侃。“没有被拒签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一直这么说。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这也是出国路上常见的一个事件。据说最多的是一个被连拒八次的人,第九次他最终过了。传说,面签官告诉他:“我不想再看见你。所以,你过了。” 插一句,面签是可以大写特写的一件事。无数的传奇都在这个过程里发生和流传。一些奇葩的拒签和过签理由被当作笑料和谈资在圈子里流传。 比如,我有个叫王侯的朋友,基本一句法语都不会说,整个过程中就用中文和美女面签官聊了二十多分钟。临走的时候为了揩油,要求和美女拥抱话别。本来他心想,怎么也交了一千多块的面签费,不能什么便宜也不占。结果没想到过了几天结果出来,竟然过了。 当然,不过的也很多。比如有个朋友的法语老师,教了一帮学生之后,决定自己也要走出国门看看。面签之后,被拒,理由是法语不过关。 像这样的故事,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相应的,还有些是偏方。比如,如果你是学设计的,一般别带作品集去面签,必拒。同理,学乐器和声乐的也别想着当场给人展示,一般都是被毙掉。 当然,这说的都是一般情况。但是你要看到上面那个叫王侯的朋友,也就明白,非一般的情况随时都会出现。 大使馆的这些老外们办事基本都是凭心情。什么都可能发生。 其实,也不是大使馆的老外。等到我真正来到法国,才发现,不靠谱是法国人的国民性。都说他们是个浪漫的国家。“浪漫”就是“浪”和“慢”,所谓“浪”就是指不靠谱。 所以,在知道了一堆各种面签趣事之后,我就开始了我的第二次面签。 和别人的兢兢战战不同,我的第二次面签抱着的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成了就出国去,不成就找地儿上班去。怕什么。 于是,在整个面签过程中,我流露出的这种不在乎几近流氓气。能少说就绝不多说,一句话能表述完的,我就不说第二句。全程没有丝毫笑容。一结束就走,不做任何寒暄。 但就是这样的一次面签,让我的护照上贴上了一张彩纸。法国人真是不可琢磨。 时年二零一零,我第一次迈出国门。 这便有了开头的一幕。也不知道那恐惧是从何而来,而我只能选择将它抛在脑后,翻开新的一页。 初到巴黎的日子里,我住在一栋二层木质小楼里。这房子被隔成好多个房间,被租给了一群像我这样,刚从国内出来无地落脚的留学生。 没办法,有亲戚的人都投奔亲戚去了,像我们这种人地两生的就只能任凭国内留学中介摆布,被宰上一刀了。 我的房间是临街的一间,对外好歹还有一扇窗户。有些房间甚至连窗户都没有,白天也得要开灯才有光线。 但是,我们好歹在巴黎了不是。City of light.光之城。我们都相信,一切都会美好起来的。 几天之后的一个白天,我的门被敲响了。是一个美女。 “你好。”她有着披肩的长发,“我是新来的,住在隔壁,能参观下你的房间么?” “没问题。” “嗯,忘了说。”美女走进来,“我叫沈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