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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转帖】给大家介绍一篇还不错的小说---驯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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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6 16:17:20

新浪微博达人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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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楔子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余晖中可见数百名彪形大汉或坐或躺。他们个个高大,全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同行动时,地面都会战栗。必要时,他们也能无声无息,个个都能以一挡百。

  如今,他们沈默不语。偌大旷野上,只听到某种声音此起彼落。

  咕噜噜——  

  咕噜噜——  

  他们饿,很饿,非常非常的饿。

  一株参天松树下,坐著一个男人。他有著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以及修长坚实的双腿。五官深刻而英俊,却过於冷硬,剃锐跋扈的浓眉下,是一双凌厉的鹰眼,紧抿的薄唇,像是从来不曾笑过。

  楚狂是他们的领袖,不过,肚子同样空虚。

  他们本是最剽悍的黑衫军,在战场上势如破竹,让北方蛮族闻风丧胆。三年大战,蛮子们看见黑衫军的军旗,就吓得拔腿开溜,有他们出马,就代表战役必胜。

  只是,半年前战争结束,朝廷论功行赏,却忘了犒赏流血流汗的战士们。危机解除,士兵们就失去利用价值。

  楚狂领著黑衫军出生入死,只得了个将军的头衔。他是天生的军人,精通带兵打战、上阵杀敌,却不懂乘机捞点油水。

  如今,仗打完了,军饷也吃完了,他这个将军,流落乡野,穷到连战袍也当了。

  楚狂握紧双拳,浓眉紧拧,坐在树下一动也不动。

  一个男人缓缓踱过来,身穿月牙白衫子,俊美得犹如天仙化人,在一群莽夫间显得格格不入。

  「老大,夏家兄弟们在说这附近的树根都刨光了。」秦不换淡淡说道,嘴角噙著笑,彷佛不受饥饿所苦。

  楚狂抬头,瞪著自个儿的军师看了半晌。

  「再把那封信念一遍。」他下令。

  秦不换挑起眉头,掏出袖中锦盒。盒内有素笺,字迹工整,用的是上好的松香墨、澄心纸。

  「楚兄钧监:

  愚弟方肆,战罢归返南方,身染重病,唯恐不久人世。今有一事挂念,恳请楚兄相助。

  愚弟有一妹,名为舞衣,年已二十三,尚未成亲。愚弟一走,恶人势必染指舞衣与『浣纱城』。百般考虑下,恳求楚兄南下,与舍妹成亲,了结愚弟一桩心事。随信,附上『浣纱城』一年营收概括。

  浣纱城方肆庚戊年秋病危於床。」  

  秦不换慢条斯理地摺好信笺,对著那叠营收概括吹了声口哨。「这份简册,还真是惊人。」如果简册属实,那「浣纱城」当真是富可敌国。

  楚狂瞪著简册,久久不语。

  「方肆瘦弱,撑不了多久,你要是愿意,最好尽速动身南下。」秦不换提出意见。

  楚狂仍是眉头深锁。

  他想拒绝,不愿「捐躯」,但肚子却持相反意见,发出渴望的鸣叫。该死!他需要银两,而他的部属们也需要粮食。弟兄们跟著他出生入死,毫无怨言,他是首领,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众人饿死。

  跟饿死乡野相较,娶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倒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夏道仁走过来,饿得手脚无力,後头跟著双胞胎弟弟夏始仁。「烈叔说,这样饿下去不是办法,今晚就杀了他的马来让弟兄们充饥。」

  「不行!」楚狂大吼,声动旷野。马匹等於是军人的性命,绝对不能杀!

  战士们都抬起头来,困惑地看著他。几百张脸上,都写著大大的「饥饿」两字。情势比人强,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走。」楚狂开口,口吻凶恶。他的情绪,比迎战蛮族时更紧绷。毕竟,被逼著娶一个女人,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去哪里?」夏道仁困惑。

  「南方,浣纱城。」

  「我们去做什么?」啊?要赶去南方?他们很饿呐!

  「成亲。」楚狂冷冷地回答。

  「嗄?谁要成亲?」夏始仁搔搔头,以为老大饿昏头了。

  秦不换拍拍衣角,一派风流俊雅的模样。他笑意不减,对著两兄弟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夏家兄弟嘴巴半开,虽然听见有食物可吃,心花朵朵开,但基於敬爱老大的立场,不免又为他担心。

  「老大,你确定吗?什么样的女人,年过二十三还乏人问津,需要兄长临终托孤,附赠惊人财富当嫁妆?」夏始仁认真地说道,皱著眉头。二十三岁的女人,早该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这方舞衣为何还小姑独处?

  楚狂回头,瞪著两人,一脸阴鸷。

  「说不定,她鼻子上长有瘤。」夏道仁没察觉气氛不对,还提出意见。老天,想想看,一个鼻上长瘤的女人?多可怕!

  楚狂跨开大步走过来,赏给两兄弟一人一拳,接著俐落地翻身上马。

  「拔营!」他吼道,表情仍旧难看。

  数百名的黑衫军,听从楚狂的号令,拔营策马,风驰电掣地奔向南方「浣纱城」,奔向热腾腾的食物。

  也奔向方舞衣。
2007-3-6 16: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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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1章      四季如春的南方,有条浣纱江,江边凿了个浣纱湖,湖边有座浣纱城。

  南方富庶,富在浣纱!

  前几年的战争,北方烽火连天,没有波及南方,倒让经济重心南移。浣纱城经过几代城主经营,城内抽丝、纺丝、卖丝,独占丝绸生意数十年,富甲天下,连朝廷战费拮据时,都要找城主调度。

  如今,继承这大笔财富的,是方舞衣。

  雅致幽静的南方宅院,以粉墙与琉璃瓦筑成,有临水回廊、花圃庭园,及众多水榭院落。

  方家的聚事大堂,镶以雕花窗棂,摆以檀木桌椅。铺著绣毯的主位上,赫然坐著一名年轻女子。

  仔细一看,椅子上坐著的全是女人,在这聚事大堂内做事的,竟没半个男人。

  主位上的方舞衣搁下帐册,眺望远方。日光透过窗棂洒落,让脸儿看来更加粉致,她简直像是由水里淘出来的水人儿,柔若无骨,美若天仙,足以令男人失魂落魄。

  那张妍丽的小脸,第无数次往窗外望去。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丫鬟端著香茗走到门前,屈膝福身。总管徐香挪动富泰身形,伸手接过茶盘,轻声交代了几句。她示意丫鬟退下,亲自伺候聚事大堂内的几个人。

  「来了吗?有消息了吗?」方舞衣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徐香头也不抬地回答。

  方舞衣小脸垮下来,失望极了,重新埋首帐册,隐约还可以听见,帐册後方传来懊恼的叹息。

  「你紧张吗?」徐香问道。

  「没有。」紧张?!她怎么可能会紧张——  

  徐香走来,把她手中的帐册转了个向。

  「你看反了。」

  「喔。」她小声回答,放开小拳头,掌心在裙上摩擦。她的掌心都是汗水,把帐册弄得脏兮兮。

  柯喜萦瞥过眼来,冷若冰霜的模样,让人生畏。她专司医职,态度冰冷,却救人无数。

  「是你哥哥,把你许配给那人的。」她加强语气,意有所指,睨著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方舞衣咕哝著。

  几位阿姨们各司其职,都是娘生前的好友,舞衣出生前,她们就已定居在浣纱城,对她的关怀,不亚於亲娘。

  就因为关心,阿姨们对她的终身大事挑剔得很,从锦盒送出後,她们就每日叨念,念得舞衣耳朵快长茧了。

  「别担心,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舞衣未必要嫁给那位将军。」坐在矮凳上,手握书卷的则是雪姨。她才高八斗,知识渊博,舞衣在她督促下,读遍四书五经。

  舞衣摇头,看著几位阿姨。「不行,这事不能反悔。」

  人死不能复生,对吧?方肆临死托孤,信诺重於一切,总不能等楚狂赶来了,才告诉他,方家打算违背承诺。

  再说,她可不打算反悔。

  「我还是不赞成。」喜姨摇头,表情冰冷。

  「您始终表达得很清楚。」舞衣小声说道,把小脸埋在帐册里。几位阿姨里,喜姨反对得最激烈。

  「好了,让舞衣自个儿作决定。」雪姨说道,口吻不愠不火,拿著朱砂笔,在书册上评批做注。

  「你太宠她了。」

  雪姨微笑,看了舞衣一眼,模样慈蔼温和。

  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又聪明伶俐、善良可人,哪个人能不宠爱?

  徐香倾身倒茶,噤声不语,没有加入争执。女大当嫁,她倒是很高兴,舞衣即将成婚。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年的这时候,宅里已添了个胖娃娃。她可以看在娃娃的分上,接纳陌生的姑爷。

  「啊,我该早些教教你,周公之礼是怎么一回事,省得你新婚夜被吓著。」徐香拿起绢布,擦拭桌面,盯著舞衣直瞧。

  舞衣咬著红唇,粉颊又烫又热,浮上两朵红霞。

  「还不需要吧!」她把头垂得更低,雪嫩的肌肤,险些要印上帐册的墨印子。

  「她早知道了。」雪姨翻开书页,气定神闲地说道。

  哗啦哗啦,几只上好青瓷杯,全跌在地上,香茗洒了一地。

  「知道了?!」喜姨诧异极了。

  这闺房之事,未出嫁的姑娘怎么会知道?虽说舞衣的教养不比一般姑娘,但男女之事,她们可不曾教过她啊!

  「藏书楼里的禁书少了几本。」

  舞衣硬著头皮必须开口,却没有抬头,粉颊正式贴上帐册。

  「唔,未必是我拿的。」她含糊地说道。

  「那我又怎会从你书房里找到一本《闺艳声娇》?莫非是哪个丫鬟诬赖你,才把书搁在书房?」雪姨挑起柳眉。

  徐香皱起眉头。「要找丫鬟们来问问吗?」

  「不,不用了。」舞衣连忙抬头,双手乱摇,脸儿嫣红。这种羞人事儿,还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不需要找丫鬟们来对质。

  「认罪了?」雪姨问。

  「认了。」她叹气,敌不过雪姨的逼供。

  喜姨的眉头没有松开。

  「你都躲在书房里看那些禁书?」

  「她还懂得夹在《孙子兵法》里,藏得格外仔细。」雪姨说得钜细靡遗。

  数道目光落在舞衣身上,她先是如坐针毡,接著反倒心生不服。

  「男人能看,为什么我不能?」她抬高下颚。

  说她净躲在房里看这些禁书,也言过其实了些,她只是闲来无事,又好奇心作祟,偶尔才翻看个几页。话说回来,书里的那些词儿,也实在太──太──  

  艳丽的红云,再度袭上粉颊,想起书里的字句,她偷偷喘了一口气儿。

  「但,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啊!」黄花大闺女偷看禁书?这简直是骇人听闻,要是被多事者知道,肯定又要大嚼舌根。

  「未成亲的男人,不也常捧著那些禁书偷瞧?」舞衣压下心中的淡淡羞赧,端起茶杯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啜著茶。

  门外再度传来脚步声,这次慌乱而急促,迅速逼近。

  「小姐、小姐!」两名贴身丫鬟,春步、秋意一前一後地奔进大堂,气喘吁吁,神色惊慌。「来了来了来了。」两人迭声喊道。

  舞衣抛下面面相觑的阿姨们,迎向门口,清澈如秋水的眼儿闪闪发亮。

  「他来了?」她急忙问道。

  来了吗?楚狂终於来了?

  春步喘息著,上气不接下气,连著喘了几次,却还说不出半句。

  秋意倒先顺过气,抢著开口。

  「不不不,小姐,上门的不是咱们未来的城主,而是盗匪!」

  ※※※※※※※※※※※

  楚狂还没出现,一群盗匪倒是抢先赶到。

  浣纱城内警钟大作,安逸气氛一扫而空,全城备战。

  舞衣提起绣裙,奔出方府。她一马当先,把两个丫鬟抛在脑後,迅速得像头灵巧的鹿儿。

  「警戒,鸣锣!」她娇喝,奔上城墙,站在墙围上远眺,高处风急,狂风吹得她的衣裙猎猎作响。

  「小姐,匪徒在城北三里外,城门已经尽速关上了。」站哨者通报道,神色凝重。

  舞衣点头,看著城北方向。那儿兵马奔腾,扬起阵阵黄沙。

  天下人都知道浣纱城富庶,在盗匪眼中,这座城等於是只肥羊,一有机会就举兵来犯。

  可恶!她心心念念的人没出现,却来了群碍眼的土匪,这些不识相的家伙,是想坏了她的好心情吗?

  「是哪里的盗匪?」舞衣问道,眯眼看著那些肆无忌惮、逐渐逼近的盗匪。

  「看那打扮,不是山狼。」一个城民说道,手上握著刀,准备应战。城内的居民们,都已学会自保。

  她点头。「今年雨水足,收成也好,是个丰年,山狼不会蠢动,再说,也没听到响箭。」

  站哨者又眺望,转头通报细节。「小姐,是外地来的,几匹马的背上,还盖著军旗。」

  「大概是从北方来的残兵流民,听见方肆的死讯,城里只剩女人,以为有机可乘。」狂风肆卷,舞衣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美得让人屏息。

  「朝廷也真是的,怎么能放任这些残兵流窜?」春步跟秋意,这会儿才奔上城墙,喘著气说道。

  墙围上风大,她们必须抱在一块儿,才能勉强站好。而舞衣小姐竟然站在最高处,从容镇定,纤细的身子在狂风中,没有丝毫动摇。

  「别议论朝政。」舞衣皱起弯弯的眉,警告地说道。

  历时三年的大战结束,蛮族铩羽而归,士兵们有的回归故里,有的却变成盗匪,在南北四处流窜,成了令人头疼的大问题。

  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凶残血腥,杀人不眨眼,城内的寻常百姓只怕不是对手。

  「点上烽火。」她喊道。

  「是!」有人领命,将火把投进枯苣中,火焰迅速壮大,即使在白昼也格外显眼。城东三里外的烽火台立刻回应,也点起烽火,向外传递消息。

  「小姐,附近的城主瞧见烽火,自然会派兵来救。」春步说道,想让小姐安心些。但虽然嘴上如此说,看见那些一脸横肉的盗匪,她还是吓得手脚发软。

  舞衣仍是眉头深锁,没有收回视线。

  「最近的锦绣城离这里有五十里,援兵赶到前的这段时间,才是最危险的。」盗匪太过凶狠,城内纵然有护卫队,却也只是稍有训练的寻常百姓,她不能让城民白白送死。「召弓箭手上城墙,把城内的箭都运来。援兵赶到前,不能让半个盗匪入城。」她要把这些盗匪们,全射成刺猬。

  男人们奔走喊叫,城内的人们立刻动员,搬来成捆的箭,往城墙上堆放。

  「小姐,请回府里去。」站哨者喊道,不愿让她暴露在危险下。

  「不,方肆死了,该由我出面,陪著你们守城。」舞衣拒绝,拿起一把弓,跟著众人就定位,拉弓瞄准。

  明知胜算不大,她也要拚上一拚。她方舞衣,可绝不会任盗匪鱼肉。

  「没有道理让女人出面,跟男人一块儿迎敌守城的。」不是怀疑小姐的能力,男人们是担心她的安危,小姐在城民心中,可是一等一的重要。

  「浣纱城的女人可以。」舞衣从容回话,不肯离开,瞄准著盗匪。

  有人还想再劝退,城下却传来吵杂声,兵马杂乱,呼声震天,盗匪们已经来到城门前,数百兵马聚在城下,黑鸦鸦的一片。

  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骑著一匹黄马,举刀来到城门前,仰头对著城上的人们冷笑,似乎是盗匪的首领。

  「想要活命,就把城门打开。你们要是识相,我们抢了钱就走,要是等我们自个儿攻进去,就别怪爷们大开杀戒。」他诧异地挑眉,很惊讶会看见数百张蓄势待发的弓。

  还以为浣纱城没了男人当家,城民会乖乖束手就擒,倒没想到,他们竟敢反抗。

  「休想!」娇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城墙上。

  城下的盗匪们呆了一呆,没想到在这节骨眼,还会听见女人的声音。想来,浣纱城大概是真的没人了,不然,怎会连女人都找来凑数。

  「是个娘儿们──」一个骑花马的男人呼啸著,扯著马绕圈子,兴奋得很。

  「娘儿们呢!」男人们哄笑出声。

  「生得还不错!标致得很。」另一人吼道,对著城上的舞衣,涎著脸直流口水。

  有女人呢!还是个上等美女,这可比财宝更让这些凶神恶煞兴奋。

  「就不知道衣裳下,那身子生得怎么样了。」有人喊道。

  盗匪群里继续大笑,十分刺耳,投向舞衣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淫邪。

  一个邋遢的男人策马来到城门前,一手握著缰绳,一手抚著下巴,对著舞衣淫笑。

  「快开城门,让哥哥我好好地疼──」

  一支羽箭,咻的一声,破空射来。

  羽箭神准,不偏不倚地贯穿那人的嘴,把他未说完的话一箭封住。

  羽箭的力道极大,震得那人的身躯弹跳了半尺高,之後「咚」的一声,重重地由马背上摔下地。

  鲜红的血,从那人的脑後流出,慢慢染红土地。

  众人呆愣,原本哄笑的盗匪,这会儿全笑不出来了。他们瞪著死於非命的伙伴,再缓缓抬头,望向城墙上的方舞衣。

  她立在狂风中,长发飞扬,坚定地望著城下的盗匪,纤细的手中持著弓,弓上是空的,弦还在嗡嗡颤动。

  那支羽箭,是这女人射出的!

  「到地府去,记得用孟婆汤把嘴洗乾净些。」舞衣娇声喝道,又抽出一支箭,弯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静,弥漫在城外,盗匪们面容逐渐变得狰狞扭曲,手中的刀剑握得更紧。

  蓦地,一声暴吼响彻云霄。

  「杀了她,杀了这娘儿们!」

  「杀──」

  「报仇──」

  盗匪们呼啸狂叫,跟马匹的嘶鸣杂在一块儿,情势更乱。他们全疯狂了,因为愤怒,眼中充满血丝。遭遇抵抗是小事,让他们咽不下的,是被一个女人放箭挑衅,还死了个弟兄,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放箭!」舞衣喊道,弓箭手们听命行动,羽箭立刻如倾盆大雨般,狂乱地往城下射去。

  盗匪领袖挥舞著刀,砍断逼近的羽箭,杀出一条路。

  「搬梯来,屠城!」他吼叫著,瞪著舞衣。

  有人送上攀云梯,他拿刀挥砍箭雨,掩护著伙伴登梯攀墙。一旦登上城墙,这座浣纱城就成了囊中物,等破了城,他们要拿那持弓的女人来开刀。

  又一个女人登上城墙,狂风吹得她衣衫乱舞,发簪也跌在地上。

  「雪姨,您快下去,这里危险啊!」春步趴在地上,扯著雪姨的衣裳,急得直冒冷汗。小姐不下城墙,已经够让她们头疼了,怎么这会儿连雪姨也上来了?

  雪姨没有理会,攀在城墙边,往下探望。就地势来说,城民们占优势,已从高处射杀不少盗匪,但这群亡命之徒不畏箭雨,早失了理智,久战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转头察看战势,看见几座攀云梯跨上城墙,盗匪已爬到半途了。

  「舞衣,守住制高点。」风太大,把声音吹散,她一连喊了好几次,正在弯弓杀敌的舞衣才有反应。

  「知道了。」舞衣扔下弓,眼角蓦地一亮。

  她直觉地偏过头去,一把由登墙者抛来的利斧,惊险地擦掠过她的发鬓,削落一绺发。

  「保护舞衣!」雪姨惊慌地喊道,脸色苍白。

  几个城民们听命上前,却被舞衣挥开。她没被吓退,拨开长发,对一旁的人喊道:「拿桐油来,把油泼上攀云梯!」

  对付攀城者,该用大锅炒以砂石,等到砂石火烫,再往下倾倒。但眼前情况危急,来不及炒砂石,只能浇下桐油。

  几桶桐油泼下去,有的匪徒站不住,哀嚎地跌下梯,摔得奄奄一息。只剩那盗匪领袖,双手握住梯子,仰头凶狠地瞪著舞衣,勉强还能攀著。

  狂风吹乱长发,遮蔽了视线。她不耐地握住发,绞成一束,咬在嘴边,持著火把来到攀云梯旁。

  「退下去。」她沉着地说道,火光闪耀著。

  「你不敢的,你只是个女人。」盗匪冷笑著,不信她有胆量放火。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刀剑不砍,羽箭不发,都注视著僵持中的两人。

  盗匪冷笑不减,挑衅著往上攀爬,没将舞衣看在眼里。

  终究是个女人嘛,能有几分胆量?

  舞衣咬咬唇,压抑胸间翻滚的恶心感,血腥的战场让她难受,她却没有逃避,将火把握得更紧。

  一旦城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她不能心软!

  舞衣硬下心肠,朝著攀云梯扔下火炬。火舌沾了油,迅速蔓延,饥渴吞噬木造的梯子。

  「该死!」盗匪头子吼道,跳下著火的攀云梯,正好跌在一匹中箭倒地的马上,竟然毫发无伤。他拾起刀子,怒吼咆哮著。

  竟有女人能迎敌守城,还有胆量放箭、放火?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点火,烧了这座城。」他呼喊著,已把财宝美女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想著要毁掉这座城。

  舞衣咬紧牙,握紧了弓箭,瞄准又叫又跳的盗匪头子,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战役。

  城内虽然水源充足,但是她不愿意冒险。连日气候乾燥,加上吹东风,一旦大火燎烧,高温笼罩全城,势必影响正在吐丝的蚕儿,损害今年收成。

  她弯弓,拉弦,将弦拉到最满——  

  「小姐,又有一队人马接近!」高处有人吼道。

  「是锦绣城的援兵吗?」舞衣问。

  「不,不是锦绣城的旗帜。」那人眯眼,仔细瞧著。

  她暗暗发出呻吟,拉弦的手指有些冰凉。

  老天,不会是第二批的盗匪吧?浣纱城的战力不足以应付两批人马啊!

  「小姐,他们穿著黑色衣裳,连旗帜都是黑色的,行动快捷。」高处又传来报告。

  舞衣提起绣裙,奔上最高处,看见那群疾行如风的黑色劲旅时,全身霎时松懈,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认出那面军旗,认出策马疾行、狂奔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

  是他。

  楚狂到了!
2007-3-6 16: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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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2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势待发。


  「他们不是盗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军放箭。


  盗匪们一见後方有兵马赶到,城门又停止放箭,以为是援军到达,连忙回身应敌。


  「该死的娘儿们,还懂得找救兵。」盗匪头子骂道,举刀砍去。「杀,收拾乾净了,再去处理那个女人。」


  一时之间,短兵相接,刀刃撞击的声音响彻四周,刀剑砍击时,还迸出点点火星。


  「不是盗匪,也不是锦绣城的援军,那是谁?」秋意问道,忐忑地探头探脑,瞧见黑衫军们高大的身形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老天,是来了群巨人吗?」那些男人骑著骏马,举著长剑,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还要高大。


  而带头的那个,更是他们之中最巨大的。


  他连战袍都没穿,只著一袭黑色长衫,手持长剑,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挥剑砍杀。那群盗匪,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後的战士们,也是个个身手了得,没将盗匪看在眼里,专心一志地朝城门前进。对他们来说,歼灭盗匪只是举手之劳,这些倒楣的家伙太碍眼,不该挡在城墙前,阻止他们前进。


  城墙上的人们都呆住了,攀在墙边,观看一面倒的战况。


  两方战力相差悬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凶狠叫嚣的盗匪,就已经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长剑,环顾四周。接著策马来到城门前,举起一只拳头,四周岑寂下来,数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後,静静等待。


  他从怀中拿出锦盒,抬头注视高耸入云的城墙。


  「我是楚狂,把城门打开。」他命令道,声音低沈而浑厚,有著让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著老远,城民们还是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的表情有多严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躯、身上的血迹,以及那把长剑,都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人行动,视线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决定。


  她轻咬著唇,双眼闪亮,视线离不开楚狂。


  「老天,这群莽汉是打哪里来的?」春步喃喃说道。在她眼里看来,这些人比盗匪更可怕。


  「是黑衫军。」舞衣说道,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并不是恐惧,相反的,乍见到他的时候,喜悦的情绪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来了,终於来了!


  城门久久不开,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脸庞上,那双鹰般的黑眸,锐利得让人无法逼视。


  舞衣深呼吸,稳住自个儿狂跳的心,才对城民下命。


  「把城门打开,准备迎接楚将军。」


  ※※※※※※※


  黑衫军进城了。


  数百兵马暂时安置在城内的空地,楚狂带著夏家兄弟、秦不换、北海烈及十二军帐的帐主,一群男人个个高大魁梧,大摇大摆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仆们吓得全手脚发软,总管徐香见多识广,没被吓著,镇定地请他们进大厅上座。才一坐下,茶都还没端来,楚狂便开口了。


  「把食物拿出来。」他命令道。


  「呃,楚将军想吃些什麽?」徐香问,拿手绢擦擦额上的汗。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麽都端上来。」夏道仁抢著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著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著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边还在咕哝。「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麽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著,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著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著,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後,舞衣才由丫鬟陪著,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麽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


  舞衣等待著。


  沈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著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著空盘,困惑地眨著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著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毕竟,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到不能再脏,溅上几滴鸭油,又算得了什麽?


  「小姐,他们真的是黑衫军?」春步小声地问,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点点头,直视著楚狂。


  他没空,更没发现她的注目,正举起整坛好酒,仰头就喝。


  他的五官严酷,下颚满布几日没刮的胡渣,身上的长衫极脏,还被刀剑削出几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肤。他看来那麽不修边幅,更显得粗野狂放——


  「你没认错人吧?」秋意问得更小声,她实在怀疑,小姐会不会没认清楚,反倒放了盗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饿昏头的男人,进食时的声音跟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两人缩著肩膀,不安地瞪著眼前媲美大屠杀的进食场面。


  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军队,怎麽会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进门就狂吃不已呢?黑衫军们,难道是把杀气全用在食物上?


  「这些人,是因为衣服很脏,所以被称为黑衫军?」雪姨不知何时,已走到大厅外,诧异地提出疑问。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後,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著。


  舞衣无奈,克制著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我看见烽火,知道城里来了盗匪,连忙赶回来。」织姨盯著大厅内瞧,猛摇头叹气。


  这些男人坚持双手万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双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缎子啊!


  舞衣勉强挤出微笑,忙著安抚阿姨们。


  「他们从北方赶来,是因为累坏了,才一时忘了礼数。等肚子填饱,他们就会记起礼貌的。」她努力为男人们找藉口,期望他们快些吃饱,好恢复一些理智。


  「有一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躺下来了。」春步说道,踮起脚尖看著厅内情形。


  「他要做什麽?」


  「他拿了织锦枕去枕著头。」


  织姨倒抽一口气,脸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织锦枕!」那个肮脏的男人,想把头枕在她的织锦枕上睡觉?!


  「织姨,您冷静些。」舞衣连忙说道,挡在织姨面前,就怕织姨扑进大厅,掐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春步继续观察,也在心疼那个织锦枕。唉,那可是城内最好的织锦制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时,织姨送来的礼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厅上?」雪姨惊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呼呼大睡?


  「他开始打鼾了。」秋意宣布。


  舞衣发出呻吟,小拳头在身侧握紧,笑容快挂不住了。她对付盗匪时游刃有馀,处理起这状况,却觉得头疼不已。


  「呃,或许等到睡一觉醒来,他们就会恢复礼貌。」她说词用尽,眼看就要挡不住愤怒的娘子军。


  「我反对。」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见著男人们的表现,更是变得比腊月时的北风更刺骨,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喜姨重申反对立场,其他人起而效尤,纷纷跟著点头,眼里闪烁著抗议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让这群野蛮人进城当客人,已经很勉强了,更遑论让他们的领袖娶舞衣,进驻浣纱城。


  娘子军们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吓得脸色发青。


  「别急著下定论,再给他们一些机会,毕竟他们帮著打退盗匪,功不可没。」舞衣以退为进,使出缓兵之计。


  女人们面面相觑,倒没提出异议。


  大厅里的男人们,这时终於填饱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厅内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换,仍维持一身乾净,月牙白的衫子没沾上半点油渍或酒滴。他进食时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跟这些战士相比,显得斯文许多。


  「老大,吃饱喝足,该麻烦你付帐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浅笑。


  「付帐?」夏道仁还在啃著一只鸡腿,困惑地抬头。「怎麽付?我们早没银子了。」军饷全花光了,战袍也早就进了当铺,黑衫军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麽来付??


  肚子填饱了,他才有办法观察四周。先前饿得昏头,忙著抢食物,这会儿才发现,这屋子漂亮极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逊色。


  难道这顿不是主人请客,还要他们付帐吗?


  夏始仁拿了根猪肋骨,往弟弟头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给忘了?」为啥模样一样,脑子却差这麽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对了,老大要娶那个鼻子上长——」话还没说完,那根猪肋骨已经塞进他嘴里了。


  鼻子上长什麽?


  舞衣竖起耳朵听,十分好奇,却只听见呜呜的呻吟声,没法子听到下文。不过从那些人的反应看来,她猜测那不会是什麽好话。

  男人们全拿饱含歉意的目光看著楚狂,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说八道,把大夥儿心里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坛,浓眉再度聚拧,好心情已烟消云散。

  「快点把那个女人叫出来。」他的声音冷硬,脸色难看。

  「呃,哪个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个名字。

  徐香缩缩脖子,头一次听见,有人这麽凶地说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纱城,提起舞衣小姐,哪个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厅门走去。

  「这麽急著就义?」秦不换挑眉,又倒了一碗酒。这酒香醇浓烈,肯定价值不菲。

  「这事情愈快结束愈好。」

  「别忘了,成亲不是拜个堂就可了事的,你还必须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换面带微笑地提醒。

  楚狂转过头,眯起黑眸。虽然跟秦不换有十多年交情,他这会儿却有掐死秦不换的冲动。这家伙似乎觉得,他将娶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里传来低沈的声音。

  「如果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一向惜话如金的北海烈开了口,放下酒坛。黑衫军尊称他一声烈叔,对他的尊敬仅次於楚狂。

  「这是最好的办法。」楚狂冷冷地说,没打算改变主意。他是首领,不能让弟兄们饿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换举起碗,微笑不减。

  「老大,多喝点酒,醉了,比较没那麽可怕。」虎帐帐主提出建议,扛了一坛酒放到楚狂面前。

  「万一醉了,该怎麽拜堂?」龙帐帐主问,还附赠个饱隔。

  门口传来女人的冷笑,伴随讥诮的口吻,像根针似的,刺得男人们不舒服。他们转头,诧异地发现,不知何时厅门前已挤满女人。

  「省省吧!连南陵王想当方家姑爷,都还当不上呢!」织姨说道。

  填饱肚皮後,这些癞虾蟆还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们还说得那麽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声说道,不许丫鬟再火上加油。

  几位阿姨就已让她疲於应付了,实在不需要这两个丫鬟再来搭腔凑热闹。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纱湖,他们却那麽说,活像你嫁不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摇摇头,要两个丫鬟噤声,这才回头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双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从看见她第一眼起,就再没有移开。有那麽一刻,她被他的视线震慑,感到某种异样的慌乱。他的目光那麽锐利,锁住她不放,像头猛兽正在看著猎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著惊艳与讶异。

  大厅再度被沈默笼罩,只是,这回不是因为食物,而是为了舞衣。

  「啊,她鼻头没长瘤!」夏道仁吐出猪肋骨,率先喊了出来。

  事实上,方舞衣非但鼻头没有长瘤,还美若天仙,比他曾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丽。她生得纤细娇小,粉肩柳腰,彷佛一捏就会碎了,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飞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个绝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发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拢嘴。

  「老大老大,赚到了。」他兴奋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打横飞出去。

  北海烈侧身让开,没有挡路,还举起酒坛,免得坛子被撞翻,糟蹋好酒。无人搭救的夏道仁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然巨响。

  众女子倒抽一口气,被这举止吓著。

  「好野蛮呐!」春步小声说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过,打得好。」秋意说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气呢!

  这句话倒得到全员赞同,动作一致地猛点头。

  有了惨痛的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换不怕死,仍赞叹不已,在旁摇头晃脑。

  「啧啧。」俊美无俦的脸庞,露出陶醉的神情,那模样让女人们都心儿一跳,即使是舞衣,也有瞬间被他的美貌迷住。

  只是,秦不换压根儿没在瞧舞衣的长相,迷倒众生的一双眼,直在她的丝裙跟绣鞋上打转。

  「赚到了赚到了。」他终於下结论,还贪婪地咽著口水。

  楚狂转头,举起拳头,危险地眯起眼睛,怀疑他也想挨上一拳。

  秦不换伸出手,要楚狂先别发火。

  「我说的是裙子跟鞋子。光是那件丝裙,就价值万金,够养咱们四、五年。」糟糕,他的眼睛移不开!

  传说西川织署曾取百鸟羽,夹入彩丝织了两件丝裙,行走时裙波荡漾,能变化出不同颜色;白昼日光下看是一色,夜里灯影下看又是另一色。

  织署又取百兽毛,夹入彩绢绣了两双鞋,鞋面上清楚地绣出百兽姿态。

  「当初,皇上的爱妃买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却下落成谜。原来,都让方家买了。」秦不换恍然大悟。

  秋意摇头,神态颇为自豪。这群人讨厌得很,但看在这人长得这麽俊俏,她勉为其难地回答:「不,这裙鞋根本没卖。」

  秦不换挑眉,更感兴趣。

  「没卖?」

  「西川织署也属於浣纱城产业,织工们当初做这衣裙,就是为了献给小姐,被买去的是试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摇头,轻声制止。「春步,别胡说。」这要传出去,可是藐视皇家的大罪啊!

  秦不换笑得更迷人,是知道浣纱城富庶,可他没想到,竟是富庶到这等地步。光是方舞衣的一条丝裙,就教他心头狂跳,比看见金山银山更兴奋。

  看来,楚烈跟方舞衣成亲後,黑衫军绝对是吃香喝辣,衣食无虞,再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趁著讨论衣裙的时候,织姨奔进大厅,把鹰帐的帐主踹下枕头,慎重地抱起枕头,无限怜惜地又拍又吹,还泄愤地踹了半梦半醒的鹰帐帐主一脚。

  「这织锦枕连舞衣都舍不得用,你竟拿来睡?!」她气呼呼地说道,又补上一脚。

  鹰帐帐主迷迷糊糊,又挨了一脚,坐在原地困惑地揉著头,接著不敌周公召唤,两手一摊,大剌刺地倒回地上,如雷般的鼾声再度响起。

  舞衣没能去阻止织姨的「暴行」,她的视线被楚狂锁住,像被冻在原地似的,丝毫动弹不得。搁在丝裙上的小手,此刻捏得更紧。

  楚狂看著她,严酷的五官上看不出表情。他是天生的领袖,不怒而威,连沈默也能让人震慑。

  厅口厅内的人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著他。沈默更浓重了些,众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静得连细针落地也听得见。

  半晌之後,低沈浑厚的嗓音才响起。

  「你是方舞衣。」他问,视线仍没移开。

  「我是。」她点头,在他毫不掩饰的注视下,只觉得粉颊烫红。

  「方肆呢?」

  「家兄两旬前去世了。」她垂下头,露出袄子下些许粉嫩的颈项,刻意避开他的注视。

  她可以面对任何人,甚至面对当今皇上,都能面不改色。但在他的目光下,冷静烟消云散,她只觉得心儿怦怦乱跳,紧张极了。

  剃锐的剑眉扬起,猎鹰般的视线由她的钿翠,扫视到衣袄、丝裙,跟那双百兽鞋。黑眸深处,闪过一抹光亮。

  「丧家能穿得这麽华丽?」他问道,神色不动。

  雪姨踏入大厅,面对众人,主动说明。

  「城主病危时交代,死後不许丧禁,最好能拖延到黑衫军抵达,免得这段时间里,惹来盗匪垂涎。」她解释道。

  「也是,以刚刚的情况看来,我们若没有及时赶到,浣纱城的情况堪虑。」秦不换插嘴,从袖子里取出摺扇,慢条斯理地扇著,一双桃花眼望著舞衣。

  春步张开嘴,想为浣纱城说几句话,却看见舞衣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她嘟起唇,咽下满腹牢骚,小脸皱成一团,站在一旁生闷气。

  舞衣敛裙,弯腰福身,模样温驯有礼,低垂的眼儿却闪著些许笑意。「舞衣代表浣纱城民,谢过楚将军与诸位搭救。」
  清脆的声音传进男人们的耳里,让他们如沐春风,嘴角含笑。被一个绝代美人福身谢恩,自然令人心情愉快。

  楚狂是唯一没有微笑的人,打从舞衣出现,他就面无表情,只有从松开的浓眉,猜得出他并非心情恶劣。

  「我一旬前才收到锦盒。」

  「锦盒是两个月前,家兄仍在世时就派人送出去了。楚将军形踪飘忽,花了不少时间寻找,锦盒送达得有些迟。」舞衣说道,抬头看向他。这回,她鼓起勇气迎视他,晶亮的秋水瞳眸注视著幽暗深邃的黑眸。

  「你知道锦盒内信笺的内容?」他问道,语气平淡。

  舞衣点头。

  角落有人影站出来,赫然是喜姨。她冷著一张脸,将舞衣往身後拉。

  「那张信笺只是方肆病危前的胡言乱语。」她冷声说道,还将舞衣往後推,彷佛一靠近楚狂,就会被染上什麽怪病。

  楚狂不动声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扬起。屋内的男人们却脸色一沈,霍地站起,沈默地瞪视喜姨,屋内的气氛转为紧绷,让人吓得渗出冷汗。

  「意思是,这是个玩笑?」楚狂淡漠地问,视线越过喜姨,看向舞衣。

  舞衣想摇头,但喜姨捏著她的下颚,不让她动弹。她还没张口,一旁的雪姨已先踏出来打圆场。

  「信笺上所说的事属实。只是,兹事体大,楚将军远道而来,又经历一场战役,想必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信笺上的事,我们慢慢再商谈。」雪姨微笑道,望著神色逐渐放松的男人们。

  连日奔波,温暖的床铺对他们来说,是一项难以拒绝的诱惑。男人们在心里用力点头,对楚狂投以渴望的目光。

  他的视线越过喜姨,看向舞衣,黑眸深处闪烁著神秘的光亮。

  半晌之後,楚狂才开口。

  「好。」
2007-3-6 16: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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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3章      月落乌啼,霜满天。

  方府内如临大敌,弥漫著不寻常的气氛。

  黑衫军的领袖,那个名为楚狂的可怕男人,竟然住进方府!

  不只是他,就连秦不换等人,也全留在方府里没走。

  仆人们神色紧张,将十二帐帐主领进南厢客房,秦不换等人则各自安排在单独的院落。

  好在方府占地辽阔,除了几座亭台楼阁,还空著七、八个院落,临时多出这十多个男人,也还能安置。

  一干丫鬟女眷们,全躲在房里不愿出来,拒绝接近那票男人。春步和秋意却没能躲开,嘟著嘴捧著药箱,在回廊里的宫灯下快步行走著。

  走在两人前面的,是一身翠绿的舞衣。

  夜色已深,她用过晚膳後就备妥药箱,拿了上好的金创药,嘱咐两个丫鬟搬起药箱跟上。

  舞衣走下回廊、石阶,踏上花圃。花圃的石径上嵌著雨花石,一颗颗晶莹圆润,在月下散发出柔和光泽。

  「有派人为府外的黑衫军送药吗?」她步履轻盈,一双眼儿在月光下,比满地的雨花石更明亮。

  「照小姐交代的,已经嘱咐人送去两大箱的刀伤药了。」秋意回答,早把事情处理妥当。

  南厢房里的十二帐主与夏家兄弟都熄灯睡了,屋内传来震天的鼾声。舞衣没敲门,搁下一箱的金创药就离去。

  秦不换来应门,脸上挂著和善的笑,俊美得不可思议。他收下金创药,道了声夜安後才将门关上。

  北海烈则是一迳沈默,接过金创药时,略微点头。舞衣闻见酒的气味,猜想他正在独酌。

  走了几个地方,月儿逐渐偏西,主仆三人手上的金创药只剩一盒。舞衣脚步未停,往楚狂休憩的院落走去。

  灯光透过窗上的纱,把门廊照得半亮,楚狂还醒著。

  舞衣走上门廊,慢慢踱步来到门前。她深吸一口气,还没能开口,屋内倒先响起低沈的嗓音。

  「谁?」楚狂的声音,即使隔著门窗,也同样清晰有力。

  她捏紧小拳头,压抑微小的慌乱情绪。握紧拳头,她才发现掌心里早渗满了汗。

  「方舞衣。」她轻声说道,报上身分。

  「什麽事?」

  「为楚将军送金创药来的。」

  屋内有一会儿的静默,半晌後才听见回应。

  「进来。」

  舞衣推开门,走进宽阔的花厅,却没见到楚狂的踪影。她蹙起柳眉,有些诧异。刚刚才听见声音,怎麽这会儿却瞧不见人?

  「他人呢?」春步见不著人,忍不住发问,搁下药箱後,往内厅走去。这家伙太没礼貌了,要小姐进屋里,自个儿却躲得不见人影——

  才走进内厅,就听得春步发出高声尖叫,接著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而後,又有水花的声音,佐以男人的不耐咒骂。

  「怎麽回事?」舞衣心头一跳,顾不得礼数,提起丝裙,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入内厅。

  一进内厅,楚狂愠怒的目光疾射而来,把她冻在当场——

  呃,就算他没瞪她,眼前的画面也让她吓得动弹不得了。

  老天,楚狂没穿衣裳呐!

  他坐在桧木浴盆中,庞大的身躯让那浴盆显得狭小,黝黑肌肤上布满晶莹的水滴。那头凌乱的黑发半湿,大概是刚洗过,还在滴著水。

  一颗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沿著棱角分明的脸庞滑下,经过结实的颈、宽阔的胸膛,往纠结的腹肌滑去——

  舞衣的脸儿顿时像著了火,又热又烫,嫣红成一片。

  「呃,楚、楚、楚将军——」没想到会撞见他正在沐浴,她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好。

  「啊——你你你——你怎麽光著身子?!”秋意瞧见屋里的高大裸男,反应跟春步雷同,声音拔高了几个阶。只是,她胆子较大些,没当场昏过去,还能出口质问。?

  「哪个人会穿著衣服洗澡?」楚狂冷声问道。

  躺在浴盆旁的,是先前跑第一的春步。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不少水花都溅在她身上,衣裳湿了一半。

  「春步!」秋意弯腰,焦急地摇晃春步。「你、你把她怎麽了!」她气急败坏地问。

  楚狂冷眼横眉,不予理会。

  「秋意,不得无礼。」舞衣轻叱道,脸上的红潮还没褪。「我们擅自闯入,没等楚将军穿好衣裳,是我们不对。」她的视线在屋内乱绕,就是不敢搁他身上,刚刚偷瞧见的那一眼,已让她心儿狂跳、口乾舌燥。

  「但是——」秋意还气不过,却想不出话来反驳。

  楚狂冷眼看著她们,仍旧慢条斯理地沐浴,旁若无人地拿起丝络,擦洗黝黑的臂膀。

  「出去。」他简单地说道,锐利的黑眸瞄向秋意,冰冷的语气,冻得人发抖。

  秋意不敢违抗,亦不愿久留,不用楚狂说第二次,立刻扶起全身软绵绵的春步,使出吃奶的力气拖著同伴,火速就往外跑。

  黑眸目送两名丫鬟离去後,转而落到舞衣身上。

  她有些儿手足无措,只能勉强挤出笑容。「那,楚将军,我将药搁在这儿,沐浴後请抹上。」她缓慢地往花厅退去,没有勇气跟楚狂独处。

  即便他衣著整齐时,她都还紧张不已,更何况他如今全身赤裸,那高大的身躯一丝不挂,更显得充满威胁性——

  绣鞋才踏出内厅,低沈的嗓音再度响起。

  「把药拿过来。」楚狂说道。

  舞衣拿起药盒,鼓起勇气回到内厅,头儿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他,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看她。那目光像闷烧的火,被他注视著,彷佛连肌肤都会感到灼烫!

  「我将药盒搁在这儿。」她把药盒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矮柜上,转身又要走。

  「方舞衣。」楚狂又说道。

  「嗯?楚将军还有什麽事要交代?」她抬起头,脸儿仍旧烫红,努力把视线固定在他颈子以上,不敢往下瞄去。

  他伸出手,对她勾勾指头,那模样狂野妄肆,像她在书里读到的,那种离经叛道、不理会世俗礼教的狂妄匪徒。

  舞衣茫然地望著他指尖落下一滴水,眼儿眨了眨。

  她并不怕他,但他黑眸里有某些光芒,就是令她战栗,让她体内最女性化的那一面感到软弱无力。每次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就胸口发热,心跳得乱了谱——

  「过来。」楚狂开口,语气不耐。

  见舞衣呆住不动,纤细的身子愣在那儿,眨巴著眼儿盯著他,活像中邪似的。他怀疑,要是不出声喊她,说不定她会在那儿站上一整夜。

  舞衣深吸一口气,想说几句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但话到了唇边,经他利如刀刃的目光一瞪,全咽回肚子里了。

  楚狂不是能接受拒绝的男人,他说出口的命令,就要求所有人服从。

  「楚将军要我做什麽?」舞衣问。

  「抹上。」他转过身去,宽阔黝黑的背部在她眼前一览无遗。

  呃,抹、抹、抹上?!

  舞衣呼吸一室,险些喘不过气来。

  老天,楚狂的意思,是要她动手为他抹药?

  想到必须亲手抚过他赤裸的肌肤,她的双手开始颤抖,笨拙到极点,几乎连药盒都打不开。弄了好一会儿,她才在指上匀了金创药,小心翼翼地触摸他的背。

  黝黑的肌肤上有数不清的新旧伤痕,那群攻城的盗匪,在做垂死挣扎时,给他留了几道伤。伤口虽然都不深,却也道道见血,搁置了半天的时间,乾涸的血封住伤口,抹不上药。

  「你不痛吗?」她小声地问,从衣袖里掏出锦帕,润湿布料後,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擦去血渍。

  「小伤。」他耸肩,略微侧头,看向那双在肩上忙个不停的小手。

  她的手很软,轻盈柔嫩,挪移时会有淡淡的香气。他无法确定那阵幽香是来自她的衣裳,还是她的身子。

  舞衣专注於为他疗伤,紧张的情绪倒是去了大半。拭去血迹後,伤口潮湿,难以上药,她没有多加思索,撩起翠绿的衣袖为他拭乾水滴。确定伤口乾爽後,才仔细抹上金创药。

  柔软的触感令人平静,像阵暖暖的春风,拂过伤处时,神奇地将痛楚消除。他像只难得驯服的野兽,在她的触摸下,舒服得几乎要叹息。

  他有些诧异,惊讶於她的温柔,也惊讶於她的大胆。寻常女子见到他,不是吓得瑟瑟发抖,就是跟那丫鬟一样昏厥倒地,哪里还敢上前来,听命为他敷药?而她却彷佛不受影响,那双清澈的秋水双瞳里,看不见半分的恐惧。

  「你知道我的事?」楚狂问道,高大的身躯往後仰躺,闲靠在浴盆边缘,享受著柔嫩的小手在身上滑过的感觉。

  舞衣点头,仍旧忙於敷药,连头都没抬。

  「家兄曾经提过。」

  「方肆怎麽说?」他挑起浓眉。

  「说你是良将,是好人。」

  「好人?」浓眉挑得更高,俊脸上浮现一丝自嘲的笑意。

  纵横战场数年,蛮族们提起他就吓得腿软,好人这两字从来就跟他绝缘。

  已经翘辫子的方肆,是个瘦弱的男人,平时沈默寡言,但每次战前会议时提出的计策,又让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楚狂领著黑衫军,靠著方肆的计策,将蛮族们打得落花流水。

  方肆体弱,无法领兵出阵,几次身陷险境,在千钧一发之际,都是由楚狂搭救。大概是信任楚狂为人,也是为了报恩,才会在病危时托婚,把舞衣跟浣纱城托付给他。如此美丽的小女人,加上富可敌国的大城,任何人看来,都会认为是份求之不得的大礼。

  只是,方肆送上的这份礼虽然贵重,却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觉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这桩亲事。要黑衫军们休憩,只是缓兵之计,她们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亲。

  「除了方肆外,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楚狂想起大厅里,那些围著她团团转的女人们,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父母双亡。目前只剩个弟弟,名唤小七。」舞衣垂下眼儿,没有看他。

  「人在哪里?」

  「目前在锦绣城,为了丝绸买卖,跟胡商们谈判去了。」

  「领著城民对抗盗匪的人不是他?」他望著她,黑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们训练有素,早组成护卫队,遇到危难时刻自会有所行动。」她说著谎话,略过英勇事迹没提。

  呃,楚狂大概不会想娶一个弯弓杀敌的悍妇吧?为了避免吓坏他,她决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後时机成熟,再慢慢跟他说。

  她头儿垂得更低,正在思索著,该如何圆谎时,男性的手臂伸来,倏地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舞衣别无选择,只能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他的手仍是湿的,带著异样的热烫,他的体温从两人接触的那一点,直沁进她肌肤里,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这会儿又涌上双颊。

  纵然心儿慌慌,她没有回避视线,视线与他交缠。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他眼里的光芒迷住了她,教她挪不开目光。

  楚狂缓慢地靠近,发上的水滴落,濡湿了她的衣衫;男性的呼吸也逐步逼近,吹拂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呼吸让她觉得热,他发间滴落的水,却让她觉得冷。冷热交加,带来异样的刺激,让她的神魂颤动了——

  「你很美。」楚狂徐缓地说道,火炬般的黑眸滑过她精致的五官。

  这是进城以来,他首次对她的容貌提出看法。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掩饰其中的喜悦。曾有无数的人说她美丽,但这几个字出自於他口中,却显得格外不同,让她欣喜不已。

  他举起她柔嫩的小手,搁在唇边,缓缓摩挲,像头野兽在熟悉著猎物的气息。

  「你很香。」楚狂紧盯著她的小脸,薄唇上勾著浅笑。

  他的唇很烫,让她心中一阵酥麻,小手轻轻颤抖。她想躲、想逃,却动弹不得。

  他是打算吻她,还是咬她?

  低沈的声音响起,楚狂的嗓音让她想起熨烫了的丝。

  「方舞衣。」

  她抬起头来,望著楚狂,心儿狂跳。

  「我可以娶你。」他宣布道,微笑加深。

  可以?!

  那两个字,就像是兜头冷水,浇得她心头一凉,先前春意融融的气氛,转眼烟消云散。

  不是他愿意,或是他很荣幸什麽的,而是「可以」?!说得彷佛跟她成亲,是件伟大的善举,而她该感动得痛哭流涕、磕头谢恩似的!

  舞衣深吸一口气,看著楚狂的脸。

  他也看著她,彷佛纡尊降贵,刚刚给了她一个天大的礼物般,正挑眉等著她有所回应。

  这男人是在等待她道谢吗?

  她把握紧的小拳头藏在丝裙里,垂下粉颈。

  「你娶我,是因为我鼻子上没长瘤吗?!」她甜甜地问,甚至还挤出微笑,只有闪烁的双瞳,泄漏真正的情绪。

  楚狂从桧木浴盆中站起,溅起大量水花,赤裸的高大身躯傲然如同神只。他跨步走出浴盆,扯了棉巾擦拭身体,动作从容自在,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

  「女人,」他走过来,捏起她的下颚。「吹熄了灯都是一样的。」他简单地说道,耸动宽阔的肩膀。

  轰!

  舞衣眼前一黑,像有朵烟花在脑中炸开似的,丝裙里的粉拳愈捏愈紧。

  噢!这个可恶的家伙,竟敢对她说这种话!

  「你这个——」她气得头顶冒烟,简直想要狠狠地骂他,再伸出腿儿踹他几脚,惩罚他的无礼。

  但才一张嘴,男性的呼吸就覆盖她的口舌,蛮横而狂野,没有半分试探,迳自长驱而入,她的咒骂,瞬间全化为困惑迷惘的呜呜。

  舞衣的眼儿瞪得圆圆的,纤细的身子僵直不动,有好半晌的时间,还没省悟是发生了什麽事。

  楚狂的俊脸在她眼前愈变愈大,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眼中有她的倒影。她感觉到他下颚有著粗硬的胡渣,刮得她又刺又痒。她还感觉到他结实霸道的拥抱、热热的唇、烫烫的舌——

  他吻了她!

  ※※※※※※※※※

  接下来的几日,舞衣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镇日茫茫然。

  她总是在发愣,眼儿迷迷蒙蒙的,不知在看哪儿,红润的唇上偶尔会漾出傻笑。就连看帐册时,她也能突然发怔,手上的朱笔悬著半天,连朱砂滴在帐簿上,她都还没察觉。

  「啊,小心!」徐香眼明手快,迅速抢走帐簿,免得舞衣在上头画出朵大红花。

  「怎麽了?」舞衣回过神来,眨眨眼儿,发现满屋子的女人都瞪著她。

  「要你瞧瞧这季的丝绸收入,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织姨搁下茶杯,看了她一眼。

  「没、没有。」她含糊地说道,拿起另一本帐簿继续看著,那模样活像做了坏事、刚刚被抓住的小娃儿。

  糟糕,独自一人时闪神还好,这会儿阿姨们都在,她要是再不专注些,肯定会被瞧出端倪。

  她收慑心神,下意识地摸摸颈子,扯好绣花颈圈,不让其他人察觉她的小秘密。确定雪肤上的痕迹不会被瞧见後,她把脑子里的绮思丢到一旁去,重新拿起朱笔,迅速地解决几个帐目。

  糊著翠纱的门被打开,春步、秋意端著茶进屋。

  「小姐,为什麽不在大厅里看帐簿,要换到屋里来?」春步端茶时,忍不住发问。小姐的闺房虽然宽敞舒适,但一堆人全挤到这儿来,还是嫌挤了些。

  舞衣还没吭声,喜姨倒先开口了。

  「还不是为了那些男人。」她冷冷地说道,端起茶杯就口,翻著手中的药书。

  秋意不解,偏著头环顾娘子军。

  「那些男人,跟咱们小姐看帐簿有啥干系?」总不会黑衫军一来,就不许小姐审核帐簿吧?

  「在大势底定前,别让他们知道,城里的事都是女人作主的。尤其是不能让楚狂知道。」舞衣淡淡说道,了结丝料帐簿,又拿起织绸帐簿批阅。

  「他迟早会知道,城里的事都是你在处理。」织姨哼道,将帐簿叠好。

  舞衣露出微笑,用手撑著下颚。「但他会以为,作主的人是他。」

  女人们纷纷挑眉,发出不赞同的咕哝声。秋意还搞不清楚状况,继续追问。

  「大‘事’底定?什麽事?」

  「我的婚事。」

  众阿姨们的哼声更响亮了。

  「小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男人吗?」春步按捺不住,蹦了半天高,眼儿瞪得大大的。

  「楚将军可有名有姓。」舞衣侧头,睨了丫鬟一眼。

  秋意也来凑一脚。「但是,小姐,你不再考虑看看吗?那人好粗鲁,根本是莽汉一个,小姐配了他,岂不糟蹋?」

  「他甚至不穿衣服。」春步指控。

  「不穿衣服?!」女人间响起惊叹。

  「对,脱得光光的,那身肌肉,黝黑又结实。」秋意转过身来,面对全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阿姨们,说得好仔细。

  女人间又是一阵哗然。

  「她在小姐面前,就爱脱得光光的。」

  「每次都这样?」织姨问道,用手捣著胸口,一副难以呼吸的模样。

  「呃,我只看了一会儿,就被赶出去屋子了。」秋意补充。

  所有目光转回舞衣,等著听进一步的解说。

  她拒绝回答,瞪了两名丫鬟一眼。「你们两个,倒是看得挺详细的。」

  「小姐,我们这是关心啊!」春步忙道。

  哼,想她家小姐如花似玉,多少名门公子想一亲芳泽可还门儿都没呢!哪里轮得到那个蛮子?

  「是啊,比起那莽汉,南陵王可是皇亲国戚,知书达礼,俊俏风雅。至少,他吃饭时还懂得用筷子。」她唠唠叨叨地说著,心里那把秤,老早全偏向南陵王。这几年来,南陵王送来的金银珠宝、稀世珍玩堆得没地方摆,每隔数月,要是觑了个空,他还会亲自前来浣纱城。

  舞衣不恼不火,红唇上噙著笑。

  「楚狂跟南陵王不同。」她淡淡说道。

  「当然不同,他凭什麽跟南陵王比?一个天一个地,差得远呢!」春步不服地说道。

  没错,论身分、论财富,楚狂是比不上南陵王。他是很可恶,蛮横霸道,兼而无礼至极,说出口的话总让她气结,但是——

  舞衣的小脸上再度出现傻笑。

  「楚将军的身世也不差,母亲出身名门,父亲在朝是文官,不过也曾剿灭盗匪,立下大功。」香姨帮著楚狂说话,全屋子里,就她一个人站在舞衣这边。

  「但我听说,他是养子。」春步说道。

  「是不是养子,有什麽关系?他这将军的头衔,是自个儿打下来的。」香姨瞪了春步一眼,握起拳,赏给小丫鬟一记爆栗。

  春步挨了一拳,委屈地嘟著嘴,不敢再吭声。

  雪姨走过来,拿起一枚木梳,握起一络舞衣的长发,仔细地梳著。

  「舞衣,引狼入室、引兵入城,都是最愚笨的。」她语重心长地说道。

  舞衣没有回答,弯弯的眉蹙起。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引兵入城,有著安全上的顾虑,虽然嘴上说得笃定,她心里其实还有些忐忑。

  如果她看错人了呢?如果楚狂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人呢?将城民的安全,赌在一群陌生男人身上,她是不是太过冒险呢?

  但是,她亲眼所见的种种,又显示出他的正直与不凡。更何况,他的吻——

  啊,不行,她该冷静些,不能再去想那个吻!

  舞衣又伸手摸摸颈间的绣花圈儿,粉颊上浮起淡淡嫣红。

  喜姨握住药书,冷眼一睐。

  「你尽快把那些男人赶出城去,他们天还没亮就在操练,声音响得让人睡不著。」她爱清静,一早被吵醒,让她心情更差。

  「我会让他们到别处去操练。」舞衣简单地说道。这些天来,不少城民都来抗议过了,她正打算跟楚狂谈这件事。

  「意思是,你不打算要他们走?」喜姨追问。

  舞衣抬起头,环顾屋内众人,每个人脸上都写著反对,只有香姨鼓励地猛点头,给予无言的支持。

  「你们不是老在担心我嫁不出去吗?如今新郎人选来了,你们为什麽反倒大呼反对?」她叹了一口气,顺手批完最後一本帐簿。

  喜姨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药书因为紧握,全绉成一团。她看著舞衣,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有心痛、有担忧,还有愤怒与无奈。

  「嫁错了,比不嫁更糟。」她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把门用力甩上。

  半晌的时间里,屋内鸦雀无声。

  「她只是在担心你。」雪姨淡淡说道,放下木梳。

  舞衣回以苦笑。「我知道。」
2007-3-6 16: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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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4章      飞花落入水泉,顺著浣纱城内运河沟渠乱转,流入方府後,在雅致的庭台楼阁间绕了几圈。丫鬟们拿著竹篓,捞起落花。

  几位阿姨都出了府,仆人们也没松懈,勤奋工作著。整座宅子里最闲的人,都凑在大厅里。

  「这座城很和平。」秦不换淡淡地说道,挥动著素面的扇子。在逐日不耐的伙伴里,他是唯一仍能怡然自得的人。

  北海烈下了评论。「和平到让人想睡。」

  得知衣食无虞後,他们先是放松几日,享受浣纱城的招待。但悠闲的时间一长,无聊感油然而生,男人们反倒开始焦躁。

  「总比餐风露宿好。」秦不换说道,举杯啜茶。

  「等解决了方舞衣,我会找到事情让弟兄们做。」楚狂回答,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绪。

  「解决?」秦不换挑眉。

  楚狂睨了一眼。「成亲。」他补充。

  秦不换轻笑出声,嘴角微扬,那张脸俊美得让人神魂颠倒。「瞧你,怎麽把一桩喜事说成这样。」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打断谈话,门外的丫鬟们福身请安,推开门扉。一阵秋风吹进屋内,吹动方舞衣的丝裙,也吹来淡淡的香气。

  「方姑娘。」秦不换礼貌地起身,对著她微笑,其馀两个男人则是动都没动,屁股仍黏在椅子上。

  舞衣屈膝福身,走进大厅。

  「打扰你们了吗?」她进门前,听见了谈话声。

  秦不换笑意更深。「没什麽,只是在聊喜事。」

  舞衣眨了眨眼睛,粉颊浮现淡红,却没有继续追问。她举起双手,击掌出声,衣袖往下滑,露出两截白嫩的手臂。丫鬟们立刻将门外的食盒端进来,将十来道精致的菜肴搁上桌。

  秋季蟹肥,菜肴就以蟹为主。盘中蟹羹、蟹粉、蟹豆腐;蒸蟹、炸蟹、醋溜蟹等,盘盘色香味俱全。只是餐点虽然精巧,却分量奇少,十来盘加起来,也只够成年男人塞牙缝。

  舞衣亲自拿出木筷,放在楚狂的面前。

  秦不换挑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代表,烈叔跟我没口福了?」

  「北海先生的房里,已经另外摆下好酒好菜,等著两位去享用。」舞衣微笑著,转头看向楚狂。「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她要求道,刻意支开其他人。

  楚狂挑眉,默不吭声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秦不换低笑几声,喝乾杯里的好茶,率先站起身来。

  「烈叔,那我们先走吧,别打扰人家了。」他冲著舞衣笑了笑,才走出聚事大厅。北海烈默不吭声,也跟著走了。

  门被关上,大厅内转眼只剩楚狂跟舞衣。

  「你要跟我谈什麽?」他问道。

  舞衣挽起袖子,亲自为他斟酒,表面看来平静,其实十分紧张。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能走进大厅,跟他单独相处。他对她的影响力没有减退,但是有些事情,不尽快说明白又不行。

  「谈婚事。」她轻声说道,察觉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明亮无比。

  楚狂挑眉,没想到她要谈的,竟是这件事。

  是因为身为方家唯一的女儿,有著得天独厚的宠爱,造成方舞衣的不同吗?她温驯有礼,却又比一般女人勇敢得多,不但有胆与他独处,甚至还主动提起婚事,这可是一般大家闺秀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有著很浅的笑。

  她的与众不同,让他很高兴。

  「我们什麽时候成亲?」楚狂开门见山地问。

  舞衣垂下小脸,露出一截粉颈,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呃,家兄才刚去世,近期内不宜嫁娶。」她轻声答道。

  「要等到什麽时候?」他听见必须等待,笑意尽失。

  「按照习俗,若是不在百日内成亲,就必须等到服丧期满。」

  「丧期多久?」

  「三年。」

  楚狂的脸色蓦地一沈,浓眉紧拧。

  「我不会等到丧期结束。」看那表情也知道,他可等不了三年。

  「我也没指望你能等那麽久。」舞衣小声地说道。三个月大概就已是他的极限,哪里可能忍得了三年?况且,再等三年,她就二十六了。

  「别理会什麽丧期了,是方肆要我来娶你,他活的时候赞成,死了也不会反对。」他看向她,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我们尽快成亲。」

  舞衣失声轻叫,双手乱摇。「不!」

  「不?」黑眸眯起,危险地看著她。「你不嫁?」她的拒绝,比那些女人们的敌意更让他恼怒。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著伸手抚平他眉间拧紧的结的冲动。「不是的,只是在成亲之前,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谈什麽?我已经同意了。」楚狂不耐地说道。

  舞衣再度深呼吸,在心里由一数到十,才能继续说话。

  「我们若是成亲,浣纱城就成为你的责任,无论大事、小事都需要你作主。你必须先让城民接纳你,亲事才能顺利进行。」

  他看著她,片刻後才不情愿地点了个头。

  她露出微笑。「那麽,从今晚开始,我会派人把帐本等文件送到你房里,你先大略浏览一遍。」

  楚狂没有回答,伸手倒酒,眉间的结打得更深。

  舞衣乘胜追击,打算趁这机会,一股脑儿把事情全摊开来说了。「另外,浣纱城里有我爹娘立下的规矩,进城的人全都必须遵守。你成为城主後,更是必须以身作则。」

  「什麽规矩?」他冷声问道,耐性所剩不多。

  「公平。」

  「公平?!」浓眉拧起,他神情古怪地瞪著她,像是头一回听见这词。

  他当然懂得公平,懂得该待人如己、一视同仁。只是,他懂得的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公平,他也以为,只有男人跟男人,才会讲究公平。

  跟女人之间,有公平可言吗?这小女人还想搞什麽花样?

  「例如,你吃一个果子,我也吃一个,赞同吗?」舞衣仰头看著他。他实在太高大,她仰得脖子有些酸。

  楚狂点头。

  「你会独自享用,不许我吃吗?」

  俊脸变得阴骘,彷佛她的话侮辱了他。

  「我不会让你挨饿。」楚狂瞪著她。

  舞衣眨了眨眼儿,漾出浅浅的笑容。不知为什麽,他的口气虽然粗鲁,表情也看不见半分温柔,但他说的话,却让她的心头暖烘烘的。

  「我知道你不会,那只是比喻。」突然觉得他皱眉的模样也令人著迷,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笑安抚他。「那麽,依此类推。你要是吃了一篓荔枝——」

  「荔枝?那是什麽?」

  不行,这举例不够具体,楚狂是北方人,荔枝则是岭南才有的水果,他大概没见过,遑论是吃了,她必须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

  清澈的眼儿转啊转,落在餐桌上。

  「如果你吃了十只蟹,那麽,我也可以吃十只蟹,对吗?」

  「你吃得了那麽多?」他狐疑地看著她。

  她克制著叹气的冲动,耐著性子跟他解释。

  「我说了,那只是比喻。」她笑得更柔更美,晶亮的眸子望著他。「那麽,你会让我吃吗?」她注视著他,双眸闪动。

  「如果你吃得下,那当然可以。」楚狂耸肩,理所当然地回答。

  舞衣用力点头,热切地看著他。「城内所有的事情,都是以此类推,这就是公平,很简单的。」

  他挑起眉头,黝暗深沈的眸子始终看著她。

  原来,这就是她要的公平?的确是比男人跟男人间的公平,来得简单得多。这就好办了,这女人的公平问题,全是绕在食物上打转的。

  「你同意了?」舞衣追问,小脸上充满期待。

  楚狂点头,看不出这些事,他有什麽拒绝的理由。毕竟,他不会让她饿著,她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舞衣眼儿往下垂,滴溜溜地乱转著,掩饰其中快要满溢的笑意。不行,她不能笑出来,他太过敏锐,说不定会察觉出什麽。

  「那麽,我必须跟楚将军要个东西。」她轻声说道。

  浓眉皱了起来,瞪著她的小脑袋瞧。成亲果然是件麻烦事,就连前置作业都这麽繁复,这小女人的问题接连不断,净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询问,要他答应这个、答应那个。

  「你要什麽?」他又倒了一杯酒,猜想她又会提出什麽无关紧要的小事。

  舞衣露出微笑,抬起头来看著他。

  「军令状。」

  ※※※※※※

  大厅内一阵死寂。

  日光透过窗棂上的红纱,变化出万千光影。

  楚狂倒酒的动作停顿,那双剃锐的浓眉皱起,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舞衣也看著他,没有退缩。她的双手搁在丝裙里,捏得紧紧的。

  还是不行吗?她先前东牵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将一切合理化,免得他过度反弹。毕竟,女人要讨军令状,的确有些惊世骇俗。

  军令状一出,全军就必须唯命是从,给了她军令状,等於是给了她黑衫军的统驭权。

  楚狂会愿意让出统驭权吗?!

  「为什麽?」他半晌後才问道。

  她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不少。

  好现象!至少他是询问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决。

  「我要公平。」

  楚狂开始思索,食物跟军令状之间到底有什麽关联。

  「公平不是你我关起门来说的,是浣纱城民,以及黑衫军必须共同遵守的。我握有军令状,才能让城民觉得,两者是处於同等地位。」看见他眉头愈皱愈紧,她连忙补充。「一旦他们抢起食物,我也好有权处理。」这举例,他总该懂了吧?!

  这次,他没被耍弄过去,略过食物两字,直逼问题核心。

  「你想掌权?」黑眸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没跟他的视线接触,姿态娴静,温驯得像头小绵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让城民们安心。」她轻声回答,连声音都让人心生怜爱,不忍心多加怀疑。

  他耸耸宽阔的肩膀,没有追问,听信她的解释。

  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个女人,就算有了军令状,顶多也只能干预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胁。

  「那麽,是你答应了?」她小声地问道,低垂的眼儿里,闪烁著兴奋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亲後,我就给你军令状。」

  「不,不能等到成亲後。」她立刻说道,发现他投来狐疑的目光,声音马上又软了下去。「我想让城民尽快接纳你。」她无辜地说道。

  「我们何时成亲?」绕了一圈,他没忘了追问关键。

  舞衣的脸儿微微一红,才想开口,门上传来轻敲,香姨的声音隔著纱窗响起。「小姐,浣纱陇的桂农送来当季桂花,请您点收。」

  她松了一口气,隔著纱窗扬声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举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就往外走,刻意回避他的逼问。她的动作灵活得像头鹿儿,穿著绣鞋的纤足,像是没沾到地。

  走出大厅,确定离得够远了,她才轻轻喘了几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抚自个儿怦怦乱跳的心。

  跟楚狂对阵,实在太惊险了。他虽然话不多,但那双高深莫测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让她乱了方寸。处在他身边,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让她不安而慌乱,有点胆怯,却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过遍地的雨花台石,穿过月洞门,来到空旷的花圃。

  花圃中摆著数十篓的桂花,香远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篓旁,指挥仆人秤著斤两。

  香姨见到舞衣出现,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还没染开,瞄见舞衣身後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变得僵硬。

  不用回头,光从那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她就知道,他已经来到背後。

  怪了,这麽大的个子,移动时竟然没半点声音,她甚至没听见脚步声。

  强大的压迫感弥漫四周,楚狂弯腰靠近她的发,热烫的呼吸,让她颤抖。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别想躲。」他危险地低语,口气不满。

  「我没有要躲。」舞衣低声回答,撒了个小谎。

  背後传来一声冷哼,看来对她的回答很是不以为然。

  她维持笑容,仍旧没有回头,迳自走向桂花篓旁,撮几两放在掌心闻著。

  浣纱陇离城不远,是一座小小山坞,住著十来户人家,却种了百来棵桂花树。这些桂花晒乾後做为香料,可以熏香丝料,做为香纱,京里的夫人小姐们最爱了。

  「今年桂花送得这麽早?」舞衣拨弄著细碎小花。

  桂农收回视线,克制著不再盯著楚狂瞧。城里的人没说错,这男人好高大啊!那张脸俊得像刀凿似的,站在娇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几日派人来说,时节入秋,怕要来飓风。」他解说著,挥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经了风雨,香味可就差了。趁著桂花开到足,全村尽快把桂花全摇下来,给小姐送来。」

  「来的路上没遇著狼吧?」

  「没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顺利。今秋丰收,九山十八涧里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点头,回头吩咐。「香姨,算银两。」

  「跟我到帐房领桂花钱。」香姨领著农民准备离开。

  桂农弯腰道谢,还不忘多觑了楚狂两眼,准备回村里後,跟大夥儿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将嫁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模样。

  几个仆人走来,搬起竹篓,往熏丝室挪去。

  「春步。」舞衣唤道。

  「是。」春步立刻奔过来,早就在一旁候著,等待吩咐口

  「把屋里的琥珀海棠盘拿来,盛满十二盘,送到‘怜丝寺’去。」她拍拍双手,拂尽花瓣,却拂不去满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领了命令,取水瓢洗净双手,连忙去取盘子。

  舞衣转身离开花圃,往临水回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趋,跟得紧紧的,不打算让她轻易开溜。

  「送进寺里供佛?」他问道。

  「是送进寺里,供的却不是佛。」舞衣回眸,对他一笑。

  他挑起眉头,等著下文。

  她继续解说。「‘怜丝寺’里不供佛,是供著嫘祖跟蚕儿。」

  他仍是挑眉,没有开口。

  「养蚕取丝,是趁蚕化蛹时,把蛹投入滚水,再抽丝。半寸丝绸一条命,成千上万的蚕儿以命,换取浣纱城百姓温饱。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筑一座‘怜丝寺’,只供嫘祖跟蚕儿。」舞衣倚在花墙下,解释著那座寺的由来,纤细的指在栏杆上游走,一双眼儿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空气里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肤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头望著她,黑眸里光芒闪烁。

  「怎麽了?」她眨著眼睛,不明白他为什麽突然变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麽?」

  「婚期。」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喔。」小脑袋立刻垂下来,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著坎肩上的云样刺绣。

  她还以为,他会把那件事忘了呢!结果,兜了几个圈子下来,他仍是穷追不舍,逼著她说出个日期。

  心中其实还有著些许疑虑,她还不想作决定。毕竟,她的决定,关系著浣纱城千万百姓的未来——

  热烫的呼吸袭来,黝黑的指拨开她颈边的发,她正想得出神,被吓了一跳,连忙想跳开。但双脚还没动弹半分,纤腰就已被牢牢圈住。

  「呃,楚将军,这——」她羞红了脸,急著想挣脱。

  他稍稍用劲,握得更紧,继续将她的发拨开。雪白的肌肤上,有著淡淡的红痕,看来有些刺眼。

  「这是什麽?」楚狂问道。

  糟了!

  她一缩颈子,想要躲开,他却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的脸儿转过来,注视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伤的。」她的声音很小,细若蚊呜。

  「被什麽刮著?」

  「呃,胡子——」她的声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浓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时,胡子不小心擦伤了她吗?

  她羞窘地点头,这回总算顺利地垂下头,不用再面对他那双锐利的黑眸。

  那日,楚狂吻她时,黝黑下颚的那一片胡渣既硬且刺,刮得她有些疼。那时他身子是洗乾净了,胡子却还没刮呢!

  前几天刮伤较明显,舞衣都戴著绣花项圈,免得阿姨们瞧见,会持刀去找楚狂算帐。今日衣衫是立领,刮伤也淡了不少,她才没戴项圈,没想到他眼尖,还是发现了。

  他有几分诧异,仔细察看那些刮伤,确定已痊愈大半了,才松开手,让黑发重新覆盖雪肤。

  「会疼吗?」

  「嗯。不,只有、只有一点点——」她回答道,粉颊烫红得像要著火。

  「你好嫩。」他徐缓地说道,难以相信,她的肌肤竟然这麽细致,宛若凝脂。

  她的脸更红,而热热的呼吸吹来,愈靠愈近,她偷偷地抬起眼瞧他,却发现那张俊脸愈靠愈近。

  近到,她能在那双黑眸里,看见自个儿的倒影——

  呃,此情此景,有点似曾相识啊!

  有了先前印象深刻的经验,她立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

  但是,就在这儿?他要在回廊上吻她?要是仆人们经过,瞧见这一幕,会不会暗暗笑她被楚狂带坏了?

  他逐渐逼近,她闻见他身上的气味。乾爽好闻,纯粹男人的气息,打从他进入方府,她就不时闻见这味道。

  「这次不会再弄伤你了。」楚狂的声音有些暗哑。

  舞衣傻傻地点头,小脑袋还没晃几下,水嫩的红唇就被热烫的薄唇贴上。

  嫩嫩的唇瓣,因为他的轻啃吸吮,觉得又酥又麻,令她全身发软,红唇在他啃吻的空隙,逸出娇甜惑人的轻吟。

  腰间一紧,他抱得更紧,将她拉进怀中,宽阔的胸膛挤压著她柔嫩的酥胸,反覆摩擦,比吻更煽情。

  她颤抖著,因为陌生的快感而慌乱,却又被他引领著,不得不去碰触、学习。当她以生嫩的技巧,尝试著回吻,软嫩的小舌,主动探进他口中,跟他交缠时,他发出一声低沈的咆哮。

  楚狂举高她,让她坐在栏杆上,让两人的身体能更加密贴。这样的姿势,让他更能感受到她柔嫩的全部。

  她晕眩著,被他强壮的身子所包围、被他的吻所挑逗!

  看样子,拖延战术不管用了,楚狂根本不吃那一套,她再推三阻四,说不定他耐心用尽,就直接饿虎扑羊,把她给吞了!

  她必须下决定。

  愈快愈好!
2007-3-6 16: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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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5章      这个男人,在书房里的脾气简直糟糕透了!

  打从那叠简册送进来後,楚狂的脸就板著,又冷又硬,难看得吓人。

  他坐在黑檀木椅上,手握简册,锐利的黑眸巡过每一行,浓眉始终没有松开,像是握在手上的,是他仇人的家谱。

  舞衣站在一旁,为他递简册、翻书页,偶尔开口解说几句,为他的态度而困惑。

  浣纱城富可敌国,简册里记载的财富,应该会让人看得心花怒放,他怎麽反倒绷著脸?莫非是心里太乐,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吗?

  她拿起另一叠简册,心里不断猜测著。

  见她又递来一本,楚狂脸色一沈。

  「还有?」

  「是的。」她将简册递过去,发现他瞪著那册子的表情,已经从不耐,转为愠怒。

  「还有多少?」

  「这些属於织染署,是织绸作坊跟丝带作坊的,後头还有练染作坊、细线作坊,另外——」

  「为什麽这麽多?」他不悦地质问。

  怎麽,他这是在嫌她的嫁妆太多了?!

  舞衣眨了眨眼儿,没敢告诉楚狂,方府的商业版图不仅止於织染,其馀的事业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有百来样,等著他过目的简册,可是多得数不完。

  门再度被推开,春步抱著一叠简册,搁在桌案上。

  「拿出去。」楚狂冷声说道,高大的身躯往後一靠,看都不看一眼。

  春步耸肩,还真的抱起简册就往外走,舞衣连忙叫住她。

  「春步,搁下。」

  「是他要我拿出去的。」春步嘟嚷著,不情愿地把简册抱回来。「这些简册,寻常人都还看不到呢,如今都抱来让他瞧了,他还净摆著臭脸!」她小声说著。

  楚狂冷眼看著嘀咕不休的丫鬟,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对那叠简册提不起兴致。

  他已经翻了大半夜,简册却还是源源不绝,不断往桌上送。

  钱多是件好事,但是钱太多,却也是一件麻烦事。他生来就是个剽悍的男人,只懂得领著弟兄,剿盗匪、杀外敌,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但遇上经商这件事,他可就一窍不通了。

  要不是看在方舞衣整夜陪伴,以悦耳的嗓音,在他耳边解说,他早就扔下简册走人。

  跟那笔庞大得让他感到头疼的财富相比,方舞衣在这桩婚约里的地位,逐渐变得重要。

  起先,他是为了财富,才答应了这桩婚事,而如今——

  她略微弯腰,用白嫩的小手为他翻页,身上的薄绸因这动作而扯紧,纤细的腰、胸前贲起的柔软曲线,都显露在他眼前。

  楚狂黑眸中的光芒已转为深浓,审视著舞衣,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房中,以及在临水回廊上的吻。

  他清楚地记得,在薄绸衣衫下,是多麽诱人的娇媚身子——

  「这些是刺绣署的——」她尽责地解释。

  楚狂抬起手,制止她的话语。

  「我不看了。」他简单地宣布。

  该死!当他的欲望,正为想要她而疼痛鼓动著时,他哪还有什麽鬼心情去看简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有理智,克制着立刻抱起她,回房彻夜欢爱的冲动。

  舞衣咽下一声叹息。

  「先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些再看。」她转过头,对著春步吩咐。「去端些茶跟小点来。」

  「端菜来。」楚狂得寸进尺,蛮横地说道。

  春步因为生气,胆子也大了,对著那张可怕的酷脸大嚷。

  「上哪儿端菜?厨房里都盖锅收刀了。」哼,打从这些男人进城,她就麻烦不断,忍耐早已濒临极限,即将爆发。

  舞衣举手,对春步摇摇头。

  「我来做。」她打起所有耐心,对他微笑。「楚将军想吃些什麽?」

  「有什麽就端什麽上来,尽快上桌就好。」

  「那就用豆苗炒些鸡片,做些鱼皮馄饨,来道酥炙野鸽。」俊脸仍是绷著,看似对这些菜提不起多大兴趣,舞衣又补上一句。「再端上一坛好酒来。」

  果不其然,听见「酒」字,浓眉总算松开了。

  她淡淡一笑,嘱咐春步再拿些简册来,最好能让楚狂再看上几本,之後才转身离开书房,往厨房走去。

  夜深人静,厨子们早睡了,亏得她厨艺不差,夜里还能变出个一桌酒菜。看楚狂平日的食量,她早该知道,他要是夜不入睡,肯定要再吃上一顿。

  她轻哼著小曲儿,炒好豆苗鸡片,转动铁叉,控制著烤野鸽的火候,一面分神包著鱼皮馄饨。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厨房。

  「小姐,那个人在叫你。」春步踏进厨房,连楚狂的名字都不肯唤。不知为什麽,她嘴角噙著笑,先前怨怼的神情减了不少。

  舞衣取下野鸽,用竹筷试著味道。「不是要他好好看简册吗?」

  「他不肯看啊!」春步耸肩。

  「把鱼皮馄饨下锅,熟了後一起端进书房。」

  「是。」

  舞衣行色匆匆,又走回书房,心里直纳闷。她不是为他下厨去了吗?他又找她做什麽?嫌她做菜太慢吗?

  推开书房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是楚狂的臭脸,以及满桌的简册。看来春步存心激怒他,尽是把简册堆在他面前,故意要碍他的眼。

  「酒菜再一会儿就好了。」她走到桌案旁,隔著摇曳的烛火,跟他四目交接。

  浓眉仍没有松开,注视著她在火光下娇美的模样,半晌後才抬起手,指向桌上的简册。

  「那让别人去做就好,你不许离开。」他霸道地说道,发现缺少她的陪伴,这些简册看来更加面目可憎。

  「要我为你解说?」

  他摇头。「念给我听。」

  「那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要你念。」

  舞衣耸肩,不再坚持,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其中一册。她的动作突然停顿,接著慢条斯理的,将视线滑过桌上的所有简册,清澈的眼儿,最後落在那张阴霾的俊脸上。

  “这些帐册,你都翻过了?」她淡淡地问道,轻翻书页。

  楚狂不情愿地点头,往後一靠,闭上双眸,不去看她。

  「我要你念。」他重复著命令。

  她拿起帐册,举到面前,红唇上噙著一丝笑。纤细的莲步走到另一张木椅旁,等到坐定了,她才打开书页,开始简述款纱城内种种事业。

  「练染作坊六个,分青、绛、黄、白、皂、紫六色,有六十间屋子,工人两百四十人,一句可染布一千八百疋——」

  舞衣的嘴上念著,眼儿却未曾落在书页上,反倒盯住闭目不语的楚狂。她在心中猜测,他是正在倾听,还是已经睡著了。

  清脆悦耳的嗓音,伴随阵阵薰风,在夜里回荡。

  ※※※※※※※

  黄昏时分,用完晚膳,花圃的僻静角落,多了个身影。

  徐香抚著发上珠钗,正要回房休息,走到转角,却被站在那里的春步吓了一跳。

  只见春步愁眉苦脸,眼里含著泪,头顶上端著铜盆,盆里装满了水。她的双手扶住铜盆,战战兢兢地捧著,怕稍微摇晃,里头的水就会溢出来。

  「你站在这里做什麽?」徐香诧异地问。

  春步低著头,咬著下唇,清丽的小脸上尽是委屈。

  「被小姐罚了。」她小声回答。

  徐香挑眉,更加诧异。这倒是稀奇,舞衣生性宽厚,从不苛待仆人,春步又是最贴身的丫鬟,若不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舞衣哪会罚她?

  「你做了什麽?」

  春步摇头,将唇咬得更紧。「小姐交代,不许说。」

  徐香爱莫能助,拍拍小丫鬟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回自个儿屋里。舞衣虽然善良,但赏罚分明,一旦下了令,可不是旁人劝说得动的,即便是她这个总管去说情,大概也没有什麽用处。

  太阳下山,月儿升起,四周变得幽暗,连宅子里也逐渐没了声音,众人都已入睡。当春步顶著铜盆,在花圃旁站了三个时辰後,秋意才现身。

  「好了,搁下吧。」

  春步咬著唇,眼眶含泪,还不敢松手。

  「搁下吧,是小姐要我来的。」秋意说道。

  」听见是舞衣首肯的,春步全身一松,急著想把沈重的铜盆放下。但端得太久,双手都在发颤,她手一软,水盆哗的跌在地上,水花溅得她一身湿。

  身体辛劳、心里难受,春步一时悲中从来,坐在地上便哭了起来,纤细的肩膀抖个不停。

  「往後可别再淘气了,小姐心地好,不代表她能放任你胡闹的。」秋意叹气道,拿起铜盆。

  春步抽抽噎噎地点头,全身湿淋淋的,看来十分狼狈。

  「别哭了,我已经替你烧好热水,先去洗个澡,之後早些去睡了。」她扶起春步,经过回廊,顺著弯曲的流水走去。

  浣纱城内流水处处,终年水脉不歇,有些地上只消插上一根竹筷,拔起来後就涌出一线清泉。

  方府内也有一眼泉,水清见底,水质甘冽,前代主母当家时,就交代用竹篱围好,让女眷们能在此戏水或沐浴。

  夜深人静,水泉处半个人影都没有。秋意点上烛火,把铜盆搁下,去端热水。

  春步泪水未乾,加上双手发抖,弄了好半天,才能把小袄袍脱下。烛火之下,她粉嫩的身子上,只穿著一件淡红色的兜儿,纤细而可爱。

  入夜之後,水温骤降,她不敢下水,只敢先用泉水洗脸,一面解著兜儿上的绳结,兜儿解到一半,肌肤有大半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她一面脱著衣裳,一面委屈地哭泣。

  都是那个臭男人、都是那些臭书,害她——害她——

  背後有声音响起,她回过头,脱下兜儿,以为是秋意端来热水。

  「秋意,我——」话还没说完,她目瞪口呆。

  走进水泉处的不是秋意,而是两个高大的男人,她认得出来,这两人是楚狂身边的夏家兄弟。如今,他们正瞪大眼睛,猛盯著她瞧。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秋意这才出现,端著满盆的热水,一边把竹篱门关上。「快点沐浴,等会儿——」咦,这儿人怎麽变多了?

  四人像是同时被点了穴,都僵在原地。

  「你、你们——」秋意率先恢复,太过震惊了,聪慧如她,一时也不知该怎麽处理。

  「我、我们——」夏始仁也忘了该说什麽,很想礼貌地移开视线,但他的眼睛却极渴望再多瞧几眼难得的美景。

  秋意急忙挡在前头,不许两人用目光放肆。「春步,快把衣服穿好!」

  春步这才回过神来,颤抖著蹲下身子,想拿起小袄袍,但衣裳早就湿透,而她初次被男人瞧见身子,既紧张又不知所措,湿淋淋的衣裳弄了半天,还是难以穿上。

  「我——我——」她好冷、好委屈,这些臭男人不但害她被罚,竟还跑来偷看她沐浴——

  愈想愈难过,春步唇儿一瘪、眉头一皱,竟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双手抱住胸前,转身就往外跑。

  秋意又惊又慌,快步追去。

  「春步,等我啊!你别哭啊,我立刻去禀明小姐,把那两个偷窥的坏家伙扔出城去。」她急忙喊著。

  夏始仁跟著追去,眉头紧皱。「喂,你这麽说,像我们存心躲在这里偷瞧似的。」他们可不是故意的啊!只是想来洗个澡,哪里知道这小丫鬟会窝在这里脱衣服?

  秋意奔得飞快,脚下不停,把他抛在後头。「你们就是存心的!」

  夏道仁跟在哥哥身边,叫道:「说话要有凭据,别冤枉好人啊!」

  [好人?!」秋意哼了一声,觉得这两个家伙根本是恶劣到极点,做了坏事,这会儿竟还不认帐!

  春步跑在最前面,手掩胸口,不停掉泪。

  「呜——呜呜——我完了啦,被他们看见——我、我嫁不出去了——」她愈想愈伤心,眼泪掉得更急。

  「你别哭,小姐会帮你作主的,别哭啊!」秋意连声说道,还回头瞪了夏家兄弟一眼。

  两兄弟站在回廊边,被瞪得不敢跟上去,只敢看著两个小女人愈跑愈远。

  夏道仁搔搔头,虽然被冤枉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那丫鬟哭得那麽伤心,他心里也不好过。

  「哥,她为啥哭得那麽厉害?女人给看到胸部,是这麽严重的事?」军中弟兄都是袒胸露背的,早就成习惯了,要是一被瞧见胸部就哭,那整座军营岂不是哭声震天?

  夏始仁的眉头没松开,因秋意的指控而耿耿於怀。「我哪知道?我还不是第一次看到。」其实,烛火微弱,他也没看清楚。

  两兄弟慢吞吞地回到南厢,没再交谈。等回到房里,踹开打鼾沈睡、伸腿搁在他们床上的枭帐帐主,这才躺平就寝。

  只是,今晚一反过去沾枕就睡的常态,两兄弟瞪著双眼,久久难以成眠。

  ※※※※※※※※

  楚狂发现,要找到方舞衣,是一件挺困难的事。

  打从大清早起,他就遍寻不见她的踪影。他本也不大在意,搬了两坛好酒到大厅,打算跟秦不换、北海烈共享,但仆人却说,那两个人不在府内。

  仆人一边说著,还搬上两大叠的简册。

  「小姐说,怕楚将军喝酒时发闷,所以交代过,奉上几本简册让您下酒。」仆人说道,还恭敬地替他翻开书页。

  楚狂脸色一沈,看见那叠简册,喝酒的兴致就烟消云散。

  他扔下好酒跟简册,打算去找舞衣。要是没有她的陪伴、缺了她的声音,他拒绝跟那些简册共处一室。

  走了几个院落,却没看见那纤细娇小的人儿,他逐渐不耐,眉头皱起,乾脆在回廊上抓了个丫鬟询问。

  丫鬟见著他,有几分惊慌,但立刻镇定下来,盈盈福了个礼。「小姐出府去了。」她说道。

  「去哪里?」

  「织厂。每月三次,她必须去织厂巡视,看看织工们的进度。」

  楚狂点头,迈步走出方府。他先去城中空地,察看黑衫军们的情况,确定一切安好,才去织厂找方舞衣。

  织厂里机杼声吵杂,数百张织机响个不停,女工们瞧见突然冒出的高大身影,眼睛全盯著他瞧,手上却没停。

  如鹰似的黑眸扫过偌大的织厂,没发现舞衣的踪影。他皱起眉头,找到监工。

  「小姐去丝厂了,今儿个蚕儿要吐丝,她说要去看看。」监工说道。

  楚狂转身就走,穿过宽阔的街道,轻易就找到丝厂。他如入无人之境,沈默地走遍整座丝厂,甚至闯入养蚕的蚕室。绕了一圈後,他站在丝厂的大门前皱眉。

  「小姐到浣纱湖旁的麴院去了,说是要替楚将军您拿些好酒回府里。」有人主动上前说道。

  他点头,往浣纱湖走去。

  楚狂直到如今才了解,方家的产业不搁在府里,而是搁在府外,整座浣纱城,全都是方家的产业,而府内精致的亭台楼阁,只是用来居住。富可敌国的方府,宅院面积虽然宽阔,但跟其他富豪相较,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浣纱城邻近大运河,城内密布著小运河,许多人家临水而居,出入都撑著小船。撑著船到了拱桥旁,将缆绳一绑,就能上岸做生意,方便得很。

  他穿过大街小巷,每经过一处,身旁的人就沈默下来,瞪大眼睛,好奇地瞧著他,想仔细地瞧瞧未来的城主。

  浣纱湖水波潋磅,风光明媚,湖岸两旁三步一桃树、五步一李树,湖的後方,是连绵的山脉。

  麴院靠湖临山,取山涧的水酿造好酒,除了进贡外,还贩售商家。

  「小姐刚离开这儿,去湖边看荷农们采收莲藕的情况。」麴院的人说道。

  他脸色一僵,转身又走。

  「小姐回城里,跟绣工们讨论这季花样。」荷农边挖莲藕,边热心地告诉他。

  绣工说:「小姐去染房看颜色了。」

  染工说:「小姐去丝带坊选衣裳压边。」

  丝带缇花工说:「小姐刚走,去监督疏浚筑堤的工程。」

  将淙纱城绕完一圈,他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时,那纤细的身影才映入眼帘。她正乘著小船,持著纸伞站在船头,小船顺著渠道,即将划出城去。

  一声巨大的咆哮响起,震得渠道两岸的人都呆住了。

  「方舞衣,不许动!」楚狂大吼道。

  她也被那声吼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正好看见岸上的楚狂。他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在众人间,彷佛鹤立鸡群。他那模样,简直像是尊高大的战神,等著所有人跪倒膜拜。

  在城民的注视中,他蓦地足尖一点,拔地而起,身形如鹰似鸾,笔直地扑向船头,轻易地就跃过十来丈的距离。

  惊叹声响彻两岸,楚狂已经上了船。小船因突然的重量,稍微摇晃了一会儿,船夫技术精湛,立刻稳住,这才没翻船。

  舞衣还没来得及眨眼,他已经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她面前。她稍微挪开纸伞,仰望著他,发现他浓眉深锁,满眼阴骘不悦。

  他正瞪著她,一声不吭,大手插在腰上。

  老天,他板著脸的时候真吓人!

  不过,舞衣也发现,不只是他皱眉时能让她著迷,就连他愠怒时的模样,也能让她看得痴了,几乎移不开视线。

  「方舞衣!」楚狂开了口,声音在她耳边轰轰作响,就像雷鸣。

  她微微一笑,将纸伞搁在肩头,半转过身子,面对著光洁如镜的湖面。

  「楚将军,我的耳朵很好。」

  「那又怎麽样?」他瞪著她,怀疑她脑袋有问题。

  「请你不需吼叫,我听得到。」她笑意加深,还是没有看他。

  他眯起眼睛,瞪著她瞧,怀疑地存心想激怒他。

  方舞衣始终表现得温驯乖巧,对他言听计从,只在某些时候,会冒出些让他气结的话语,他起先不以为意,却慢慢发现,她说出这类话的次数逐渐频繁。

  楚狂暗暗下决定,在成亲之後,要找时间教教她,让她懂些规矩。女人,就该听话!

  「你找我?」舞衣淡淡地问,总算回头看他,端详他因风吹而凌乱的黑衫与黑发,清澈的眸子里带著笑。

  「对。」

  「有什麽事吗?」

  看楚狂的模样、表情,大概已经找了她许久,说不定从她一出府,他就追上来了。在风里奔波半日,他的黑眸变得更加闪亮,凌乱的衣著,彰显了跋扈霸道的气势。

  他主动来找她,让她很高兴。这是个很好的进展,他开始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发现她不见了,就满城追著她跑。

  虽然嘴上没说,但舞衣笑在眼里,甜在心里。

  楚狂开始在乎她了吗?

  舞衣转动纸伞,伞上绘的花儿乱转,她的心也乱转。

  他看著她,仔细地从绣花鞋、绢丝裙、罗纱袄一路往上看著,如炬似火的黑眸,半晌後才落在她清丽的小脸上。

  之後,楚狂才吐出三个字。

  「我饿了。」
2007-3-6 16:2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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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6章      小船划出渠道,进入浣纱湖。

  一阵清风吹来,拂动她的丝裙。虽然是秋季时分,但白昼日光猛炙,气温燠热,丫鬟们知道她得跑不少地方,怕她被晒伤,细心地替她备著伞。

  舞衣眺望远山,抿唇沈思。山边有著暗色积云,天候又燠热异常,不久後大概将有一场骤雨。

  「楚将军是打算先回府里用餐,还是等我瞧完筑堤处,再一块儿回去?」她问道,抬起头望著他。

  楚狂想了一会儿。

  「一起回去。」

  她微笑著,用慧黠的眼儿瞅著他。「我离府前,曾嘱咐人,把简册给您送去。敢问楚将军,是否已将简册看完了?,」

  「我等著你念。」他扫了她一眼。

  这事没得商量,她要是不肯念,那些简册就只会被扔在角落生灰尘。

  舞衣转著纸伞,笑得更美。「你喜欢我的声音?」

  他皱起眉头,继而不情愿地点头。

  「女人的声音很重要吧?因为吹熄了灯,就只剩声音还听得见。」她追问著,偏著头儿望他,几络绑成辫的发落在绣花坎肩上。「啊,原来楚将军是因为我鼻子上没长瘤,又喜欢我的声音,才肯娶我的。」她下了结论,故意睨著他瞧。

  楚狂再度决定,教她规矩的事,可要尽快进行!

  见他面露不悦,她没再捋虎须,轻笑著转过身去,仰头感受著湖面清风。

  「只念简册,实在有些无趣。不如往後我就领著您,实际观看浣纱城,那应该比纸上谈兵来得有效。」

  他耸肩,浓眉未抬,只是挪动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大半阳光。

  这无言却贴心的举止,让她心头暖暖甜甜的,不禁回眸对他一笑,代替道谢。

  「浣纱城里的事,都是你在负责?」楚狂问道,很好奇一个女人,怎麽有能耐插手那些产业。

  她垂下眼睫,没有看他。

  「家兄体弱,舍弟年幼,才会暂时由我处理。」纸伞转动,花儿也跟著转啊转。「当然,等到成亲之後,这些事就由楚将军作主。」她温驯地说道。

  他满意地点头,但一想起那些繁杂事,眉头又破起来了。方舞衣懂得进退,知道自个儿身分,这自然是件好事,但他可没把握,可以顺利接掌这座城。

  不过,话说回来,她处理的范围,也广得匪夷所思,从织造到酿酒等,无一不包,甚至还必须监督筑堤。

  他在北方见过不少城主,镇日只懂玩乐,不管老百姓死活,都靠著搜刮民脂民膏,养得脑满肠肥,倒不曾见过,哪个城主像她这麽操劳的。

  「为什麽需要筑堤?」楚狂问道,发现小船在宽阔的湖面上划动,湖的北岸有一条修筑得差不多的堤防。

  「浣纱湖跟大运河联系,疏浚工程由方府处理。」她解释著,半弯下腰,用手拂过清澈的池水。

  「为何不是官方处理?」

  「处理过,但事倍功半,只好委托方府。」她指著运河的方向,继续往下说。「疏浚时,会挖出大量淤泥,为了防潮,所以筑堤。」

  「潮?」他皱起眉头,瞪著眼前的湖光山色。

  这儿又不是海,哪来的潮?

  「浣纱江东流入海处,跟海潮相击,以潮高、多变、凶猛而堪称一绝,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数丈高。」她伸手拂开粉颊上的一络发丝。「中秋快到了,楚将军若是有兴趣,可以跟著城民一块儿观潮。」

  他点点头,兴趣却不大,目光凝在堤防上,逐渐流露出狐疑的光芒。筑堤的工人里,有许多身影看来熟悉得很。

  小船靠了岸,停泊在修好的那段堤防上。

  舞衣提起丝裙,姿态娉婷,正要举步踏上堤防,腰间却陡然一紧。她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腾空。

  她心头一慌,以为是踩空了,纸伞被抛开,她急著稳住重心,一双手有什麽就抓什麽——

  不偏不倚,刚好就圈上楚狂的颈项,娇小的身躯也落进他怀里,贴得格外的紧。

  直到身子踏实了,舞衣才发现,是他突然出手,扯住她往身上拉,非要抱著她上岸,才让她瞬间乱了步伐。

  「放开我。」她轻声说道,粉脸又添三分绯红,察觉到堤防上的所有眼睛,都盯著他们猛瞧。

  他没有回答,固执地抱著她,足尖一点,轻易跃上堤防。等到确定安全无虞後,才松开手,冷眼看著她像只兔子似的,火速跳开。

  堤防的工头瞪大了眼,首次瞧见舞衣的尴尬模样。

  「呃,舞衣小姐——」

  「雪姨人呢?」舞衣抢著问道,转过身去,故意不去看楚狂,努力想保持镇定,红潮却难以消褪。

  工头呆了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监工在亭子里。」他说道。

  舞衣点头,往堤防的另一头走去,对著城民们点头微笑。她发现,城民落在她身後的目光,比落在她身上的来得多,他们都在看楚狂。

  堤防上有一个木搭的小亭,上头铺著防水的绸缪,布料因狂风大作而猎猎响著。亭前的布料被卷起,里头有著简单的桌椅,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盘发妇人,穿著一身轻便衣裳,正坐在小亭中。

  「雪姨。」

  亭中的妇人抬起头来,正持著朱笔,规划工程进度。她先是对舞衣微笑,视线落在舞衣身後那高大健硕的身影时,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工程进度如何?」舞衣问道,站在亭前,倾身看著雪姨画的图表。

  「进度超前了,在中秋潮来前,堤防就能筑好。」雪姨回答。

  「怎麽没看见喜姨?」筑堤是件大事,由两人共同负责,二十多年来不曾出过差错。

  雪姨无奈地摇头,放下朱笔,指著工人们。

  「先前来过,看见新调来的人,发了顿脾气,掉头就走了。」她的目光,再度投向楚狂。

  舞衣点头,暗自庆幸喜姨没待到这时候。要是让喜姨瞧见,楚狂也上了堤防,还在众人面前对她又搂又抱,喜姨肯定又要火冒三丈,迭声连嚷不赞同了。

  「老大。」一个男人走过来,上身赤裸,肩上扛著两担土,赫然是雷帐帐主。

  楚狂蹙著眉,点头回应,锐利的目光在堤防上绕了一圈。他刚刚没瞧错,百来个黑衫军全脱了军服,在堤防上跟著城民一起干活。

  「怎麽回事?」他冷声问道,锐利的眼光瞥向舞衣,知道这事铁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没回答,雷帐帐主倒抢著告状。「早上你前脚离开,那娘儿们就派人来了,她不让弟兄们操练,说是要维持体力,就来帮忙筑堤。」

  浓眉紧拧,黑眸瞪著舞衣,她却不肯瞧他,慢吞吞地晃到船边去捡纸伞,再慢吞吞地走回来。

  天空阴霾,已经飘起细雨。秋季的雨,落在肌肤上格外冰冷,让她禁不住轻轻一颤。

  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稍微侧过身,用高大的身躯为她遮蔽雨滴。看来,生得高大魁梧还是有用的,不但可以遮阳,还可以遮雨呢!

  风愈来愈大,山边的乌云肆卷,涌到浣纱湖畔,云生东北,雾锁西南,雨滴从舞衣的伞沿滴落。

  「解释。」他冷声说道。

  「解释什麽?」她仰起无辜的小脸望著他。

  「我的人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想,与其让他们整日操练,不如让他们来帮忙。」

  「军队不能疏於操练。」他沈下脸,表情阴骘。

  「所以今日只让雷帐士兵来筑堤,每日轮替,十二日才轮得到一次,不会影响操练。」她解释著。

  这女人说得合情合理,他挑不出半点毛病,况且他也早有计划,打算让士兵们找些事来做。但是被人干预——尤其还是个女人——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後,什麽事都必须先问过我。」他冷冷地说道,瞪著她清丽的脸儿,严酷的表情媲美腊月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舞衣敛裙行礼,头儿垂得低低的,做出最恭敬的动作、最温驯的表情。

  「舞衣遵命。」她的声音清脆,堤防上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原先一脸不服的雷帐士兵们,这时才满意地点头,乖乖回去继续工作。哼,女人,就是该让她知道谁是老大!

  雪姨挑眉,不予置评,嘴角浮现淡笑,拿起朱笔继续规划工程进度。一阵狂风吹起,差点把桌案吹走。

  「城内的水道,也跟浣纱湖相通?」楚狂眯起眼睛,察看四周地形。

  「是的。」

  「要是上游泛滥,冲溃渠道呢?」他皱起眉头。城下都是水道,一旦泛滥成灾,款纱城肯定化为水乡泽国。

  「水道是我娘跟雪姨、喜姨一起设计的,设计时自然考虑到这点了。」

  「女人设计的?」浓眉皱得更紧了。

  「男人作主,女人当然也得找些事情来做,总不能白吃米粮。」她垂下眼儿,唇上噙著温和的笑。

  楚狂看著她的小脑袋,眯起了眼睛。头一次遇见这麽爱插手管事的女人,寻常的富家小姐,都是养在深闺,出嫁後,就换到另一座府里养著,哪里会像方舞衣,镇日在城里乱跑。

  她所做的事,总跟其他女人不同,但那张水嫩的红唇,说出的理由,就是能让人信服。

  黑眸眯得更紧,锐利的光芒从其中透出。

  舞衣保持无辜的表情,仰头望著他。

  噢,他好英俊,虽然神情高深莫测,让人心底发毛,但那俊朗的眉目,还是让她觉得,能整日被他这麽瞪著,也是一种享受。

  她呆望著他,甚至没发现,四周的人都识趣地沈默,却全投来关注的目光。直到一滴雨落在她的额上,冰冷的感觉,让她吓了一跳。

  「我们回去吧,免得错过晚膳。」舞衣转开视线,觉得脸上涌起晕红。老天,她竟然看他看得呆了,甚至忘了四周还有别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听见有吃的,他立刻点头,率先掉头往小船走去。

  高大的身躯刚移开,一阵雨迎面扑来,舞衣连忙闭起双眼,被冷雨打得颤抖不已。

  怪了,雨势怎麽瞬间变大了?先前不只是一阵小雨吗?

  她放眼望去,先是瞧见大雨落在湖面上,湖面水珠乱溅,像是整座湖都沸腾了似的。接著,视线一转,她看见楚狂那早已湿透的後背。

  冰冷的雨水浸透黑衫,显示出他宽阔虎背的轮廓。不只是背,他的全身老早就被骤雨打得湿透。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小雨,而是一阵狂风暴雨。

  在谈话的时候,楚狂始终以那身躯,默默为她遮雨。

  雨滴冰冷,但有甜甜的暖流,缓缓滑过她的心,将她的胸口熨烫得好热。她握紧纸伞,在大雨中注视著他。

  舞衣决定了。

  她要嫁他!

  ※※※※※※※※

  狂风大作,骤雨来袭。

  工头下令收工,堤防上的人们退得差不多了,楚狂站在堤防上,瞪著小船,对著船夫挥手,要船夫先行开船。

  工人们是沿著才完成八分的堤防,一路奔回岸上。堤防泥泞难行,工人们不以为意,舞衣穿著丝裙绣鞋,却是寸步难行。

  「你怎麽让船驶走了?」她勉强走到岸边,在雨中对他喊道,只走了几步路,就差点摔跤。

  「风势太大,别搭船。」

  「那要怎麽回去?」

  他没有开口,大步跨来,一把将她抱起,用行动代替回答。

  她惊呼一声,瞬间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急忙伸直手,同时为两人打伞,虽然遮不了骤雨,倒也聊胜於无。

  楚狂沿著堤防往岸上走,工程还没完成,到处都是石板与木桩,以及未乾的淤泥,他格外小心。舞衣轻盈纤细,抱在怀里没有什麽重量,但那软嫩的肌肤,以及淡淡的香气,却不断撩动他的感官——

  「楚将军,」她小声地问,有点懊恼。「我很重吗?」抱著她很吃力吗?她怎麽觉得,他的呼吸接近喘息。

  「没有。」他淡淡地回答,没有看她,专、心一志的赶路。雨很冷,她的身子很暖,他忍不住抱得更紧。

  这麽娇小的身子,禁得起他的热情吗?他的视线往下一扫,看见她粉嫩的小脸,不觉胸口一烫。

  舞衣眨了眨眼儿,发现一滴雨落在他眉前,调皮地悬在那儿。她看了一会儿,怀疑那滴雨会影响他的视线,她伸出手,想为他拂去那滴雨。

  「别碰。」楚狂蓦地出声制止,气息粗重。

  「喔。」她失望地说道,小脸垮下来。他不喜欢她碰他吗?但是先前在回廊上,她的碰触明明让他发出欢愉的低吼——

  他看了她一眼,为她的沮丧皱眉。

  「那会让我想吻你。」他不耐地解释道,咬牙忍受欲望高涨的疼痛。这个笨女人,难道就不知道,他有多想要她?任何一个轻触,都会让他胸口的火炬燃烧得更激烈。

  「喔。」又是小小声的回答,不过这回是因为羞怯。她把头垂得低低的,粉脸含羞,像朵粉红色的牡丹。

  岸上众人老早在那里等著,排成一列瞧著他们,脸上都挂著笑。

  「舞衣,轿子在等了。」雪姨呼喊道,已经打点好一切。

  「我用走的。」舞衣抬头说道,这儿已经没有淤泥,只剩巨大的石板,他实在不需要再抱著她。

  楚狂点头,不情愿地松手,让她落了地。

  舞衣撑著伞,加快脚步走向雪姨,察觉到众人都瞧著她,那些善意的笑容让她感觉更羞窘,急著想窝进轿子里躲起来口走入轿子前,她还记得对雪姨交代细节。

  「雪姨,让大夥儿先休息,等到雨停,再——」

  轰的一声,巨大声响震惊众人。堤防上的石板,不知什麽缘故,竟然整片崩塌,重重的往湖面砸去,激起几丈高的水花。

  众人惊叫著,舞衣一颗心也提到喉咙,差点没蹦出来。

  楚狂还在堤防上!

  ※※※※※※※※

  幸好。

  真的是幸好。

  不知该归功於老天垂怜,还是该夸赞楚狂武功*局强,总之他是逃过一劫了。除了手臂上的轻微擦伤,他的头手脚都好好的,没有断了,也没有折了,该在的都还在。

  回到方府里,舞衣为他敷药时,双手还在颤抖。

  还差那麽一点点,他就要命丧湖底!要不是他轻功了得,及时跃开,避开那些石板,他大概早已被压成肉饼,沈在浣纱湖里喂鱼虾。

  「没事了。」楚狂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没事了。」她回答,拿起素绢帮他包扎。「只是,我的手就是停不下来。」她的手抖个不停呢!

  「你在担心?」

  「当然。」她冲口而出,看见他睑上浮现满意的笑,不禁有些气结。男人!不关心自个儿的安危,反倒为这种事沾沾自喜。

  绑素绢的小手,刻意加重几分劲道,他却没反应,仍是维持那可恶的笑容。她低著头,不去理他,省得他的男性自尊更加膨胀。

  「监工说,大概是因为风雨急,吹松了石板,才会崩塌。」她解释道,想到雪姨自责得不愿用餐,心里好生不忍。

  「别再发生就好了。」他不想追究,视线落在她身上。「不过,往後你去堤防,都必须有我同行。」

  堤防崩塌,对他来说并不造成威胁,以他的身手,再惊险的场面也能应付自如。只是,想到舞衣也将暴露在那种危险下,他就不禁皱眉。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最好就是让他守著她,形影不离!

  门上传来轻敲,秦不换推门而入,身後跟著北海烈。

  「老大,听说你刚刚下湖去游水了,捞到鱼了吗?」秦不换笑道,手里摇著扇子,挑了张椅子坐下。

  「没事吧?」北海烈的询问慎重得多。

  楚狂耸肩,举起包扎好的手臂。「只是小伤。」

  「不影响拜堂就好。」秦不换仍是笑著,转头看向舞衣。「对了,方姑娘,织姨说领了你的指示,要来借军队呢!」他皮相生得好,又始终笑脸迎人,早已跟府里的人们打成一片,丫鬟们都爱抢著替他做事。

  楚狂挑眉。

  舞衣连忙开口。「我正要跟你提。」堤防崩塌,把她要说的话吓跑了一半。

  「你借军队做什麽?」

  「正确来说,该是聘请。」

  「聘请?」

  「是的,聘请黑衫军为浣纱城运送丝绸,每趟出城,都会给他们银两。」她说出一个数字,发现三个男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为什麽要军队护送?」

  「丝绸值钱,路上容易遭遇盗匪,浣纱城能自保,却没能力保护送去远方的货物。」

  「那就是走陆路了?」秦不换挑眉,南北的地图,迅速在脑中转了一圈。

  舞衣点头。

  「款纱城邻近大运河,有地利之便,为什麽不走水路?」楚狂问道,皱起眉头。

  「运河只到京城,再往北就需要雇用马队护送。但这条路开辟已久,竞争很激烈,成本始终居高不下,不如直接走陆路。」她计算过,聘请黑衫军运送丝绸,是最划算的。

  「何不运到国外去?」讨论完节流,北海烈想到开源的法子。

  「经沙漠运往邻国,来回一趟要两年,近年来边境战火频传,风险增加,马队漫天开价,成本也降不下来。」舞衣解释道,从花瓶里拿了一枝菊花,沾了水後,在墨绿色的桌巾上,画出粗略的路线。

  北方的路线密密麻麻的,早被各丝绸商瓜分,南方倒是有一大片空白。

  男人们沈默,瞪著那块桌巾,提到经商的事情,他们话就变得很少。

  舞衣等了一会儿,明亮的眸子看向楚狂,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听说,南方邻国有座大城,人口有百万,媲美京城。」她指的地方,在桌巾上看来,离浣纱城不远。

  「那就往南方运。」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舞衣露出甜美的微笑,双手一拍。

  「楚将军英明,这真是个好主意!我立刻去交代,说是您的意思,让织姨去筹备。」她转过身,急著就想去处理,要另开商道,那可是件大事呢!

  「等等。」他突然出声。

  她回过头,看著他眉间的皱摺,心头一跳。

  「怎麽了?」她问。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缓慢摇头。「你下去吧!」

  「是。」她福身,迅速离开,小脸上保持笑容,甜美却有些僵硬。他发现了吗?他眼里的光亮让她不安。

  舞衣离开後,楚狂瞪著那扇门,久久不语。

  刚刚有短暂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个小女人,不时让他浮现这种感觉,那双灵活得像小动物的眼,总是漾著某些小秘密。

  不只如此,她跟他先前遇过的女人都不同,更香更嫩更软,那唇那眸,那柔弱无骨的纤腰——

  「老大。」秦不换开口。

  他睨了一眼。

  「你在傻笑。」

  「你看错了。」他板起脸。

  秦不换忍著笑,耸了耸肩膀。「是,我看错了。」
2007-3-6 16:2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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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7章      还没有用午膳,方府内就吵翻了天。

  女人的喊叫声、男人的咆哮声,从厅堂里一路吵到花圃,双方人马声嘶力竭,吵得不可开交。

  「我要禀明小姐,把你们全轰出城去!」女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男人回以一哼。「哪里轮得到女人说话?等老大开口,被轰出去的,绝对是你们!」

  喧闹的声音传进书房,坐在主位上眯眼倾听的楚狂举起手,示意她停止。

  「怎麽了?」舞衣问道,放下《孙子兵法》。

  不念简册後,她还是每日在书房陪楚狂,为他念各类的书籍。他最爱听《孙子兵法》,每隔几日都要她再读一次,这几千字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每次拿著书念,眼儿没看著字句,都在偷瞧他。

  他站起身来,开门往外走去,舞衣跟在他身後。

  花圃里早有一大票人,站在那儿大眼瞪小眼,两方壁垒分明,气氛紧绷著。

  「老大,这些娘儿们不让我们吃饭呢!」一瞧见楚狂出现,鹰帐帐主急著嚷道。

  女人看见舞衣,也一拥而上,全站到她背後去。

  「小姐,我们受够了!」春步喊著。

  「先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舞衣举起手,制止女人们的抱怨声浪。

  「前些日子做了糖腌桂花,全存在地窖里,今儿个北方的糕饼商人来取货,却发现这些臭男人早把糖腌桂花全吃光了,糕饼商人正气得跳脚呢!」秋意解释著,恨恨地瞪了男人们一眼。

  「闯了这麽大的祸,他们竟还想吃午餐!」

  「我们又不知道那是要卖的。」鹫帐帐主理直气壮地说道。不都说不知者不罪吗?

  徐香走上来,一脸无奈。「小姐,这事我实在压不下来了。」

  打从黑衫军进城,表面看似平静,其实两方的人马适应不良,不断产生摩擦,各种生活细节都可以吵上半天,先前是全由徐香处理。

  黑衫军们粗枝大叶,对女人们的冷脸色可以不当一回事,但一听见没饭可吃,他们的火气就冒上来了!

  「老大,她们存心饿死我们。」龙帐帐主叫道,一脸义愤填膺。

  舞衣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会惹出这麽大的事。款纱城商誉卓著,可还不曾发生过,商人上门,却交不出货品的情形。

  「请糕饼商人先回北方,等第二批桂花腌好,就添一倍的货,派人运去,记得分文不取,当是赔罪。」她对徐香交代著。

  徐香点头,领了指示就走,离开战场。

  「看,这不是就没事了吗?走,去吃饭。」虎帐帐主双手一摊,老是惦记著食物。

  织姨开骂了。「笨蛋,你知不知道,这要赔多少银子?」

  「赔银子又怎麽样?那还不是我们老大的银两。」男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银子是小姐的!」一个丫鬟拔高声量。

  虎帐帐主耸肩,斜睨著那丫鬟。「你笨耶,你们小姐是我老大的婆娘,她的钱当然就是老大的。」

  娘子军中响起一阵抽气声,个个气得脸色发白。

  舞衣站在前头,急著安抚众人。她有些担心,两方人马一言不合,就要现场开打,到时候她跟楚狂镇压不住,花圃里的奇花异草,可全要遭殃了。

  「请先别争吵,让我来处理。」她说道,无奈地看一眼楚狂。他倒是气定神闲,双手交叠在胸前,冷眼看著众人,不打算插手。

  「小姐,不需要跟他们说什麽,他们没有脑子,不会懂的。」春步说道。

  「他们只会吃。」

  「对,像猪一样会吃。」

  「还很吵。」

  「而且很脏。」这点让众位娘子军最是不能忍受!

  有男人不服。

  「我们有洗澡啊!」抗议声此起彼落。

  女人嗤之以鼻。「五天洗一次?」

  「行军时,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家常便饭。」有个男人耸肩回答,女人们发出尖叫,集体退开三大步。

  这已经不关那些糖腌桂花的事了,双方开始互相数落这些日子来的不满,你一句我一句,愈嚷愈大声,大概整座浣纱城都听得见。

  楚狂一语不发,早已挑了个地方坐下。他一手支著下颚,闪亮的黑眸直视她,从表情上看不出情绪,既不偏袒部下,也不帮助她。

  北海烈面无表情,难得的开了口。

  「女子,群居终日,徒生口舌。」看著众女子,他淡淡下了结论。

  「男子,饱食终日,徒长肚脯。」喜姨冷笑,口齿伶俐地顶了回去,鄙夷地看著北海烈。「养条猪还能宰了祭神,养男人能做什麽?这儿的女人能以口舌广进财源,男人呢?徒长个肚脯难道有半点用处?」

  呃,这话就不客观了。舞衣站出来说公道话。

  「喜姨,烈叔没有肚脯的。」她小声地说。烈叔虽然年过三十五,但长年练武,体格绝佳,比年轻小伙子还结实,跟楚狂不相上下呢!

  喜姨冷笑不减。「你见过他裸身?」

  「那倒没有。」她摇摇头,好奇地反问。「难道喜姨看过?」

  令人诧异的,喜姨白皙的颊间,竟透出窘迫的嫣红。「白养你了,才没几日功夫,净帮著外人。」她骂道。

  舞衣眨了眨眼,不知道刚刚说错什麽,惹得喜姨有这种反应。

  「小姐,别说了,把他们赶出去吧!”

  「谁赶谁还不知道呢!」

  「闭嘴。」

  「为什麽不是你们闭嘴?」

  舞衣皱著眉头,用双手支著额。「拜托,交给我来处理,好吗?」她的头好痛!

  有声音在咕哝。「娘儿们能处理什麽?女人嘛,唯一的用途还不就是——」

  「还不就是什麽?」舞衣露出甜蜜的微笑,眼儿却在喷火,瞪著这些男人,看哪个人有胆子继续往下说。

  沈默。

  原先说话的那个人,摸摸鼻子,缩到最後头去,吭都不敢吭一句。

  织姨双手一摊,放弃讨论。「你不该让方肆死的,这些男人根本不肯跟女人好好谈话。」

  「她哥哥是因她而死的?」有人怪叫。

  男人间响起惊叹。「怎麽回事?她杀了他吗?」方舞衣谋杀男人?莫非真让古人说对了,最毒妇人心?

  「我没有杀人!!」她压抑著尖叫的冲动,转头看向楚狂。

  「我知道。」他点头,没有半点怀疑。

  後方有人开口。「那你哥哥又是怎麽死的?」

  「不关你们的事。」娘子军们口径一致,对这事绝口不提。

  她仍是看著楚狂,觉得头疼愈来愈严重。「方肆的事,我日後会解释。」她叹息地说道,知道必须为他解除疑虑,免得他多心。

  只是,她身後跟著丫鬟与阿姨,他身後则是站著十二帐主等人,双方楚河汉界地僵持著,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里,她没有机会跟他私下讨论。

  「听起来,她就像该为她哥哥的死负责。」

  「至少脱不了干系。」有人下结论。

  「她还有个弟弟,说不定接下来就要杀她弟弟了。」他们为她的亲友担心,倒是不担心她暗杀楚狂。在他们的心目中,楚狂无所不能,简直像个神,绝不可能被个娘儿们暗杀。

  够了,她受够了!

  舞衣深吸一口气,在人群中举起双手。「给我们一些隐私,我有事要跟楚将军谈。」

  「为什麽不能在这里谈?」龙帐帐主发问,却发现楚狂冷冷地瞪来一眼。他立刻噤口,不再作声。

  舞衣走到另一个花圃,对楚狂招手说道:「你过来。」

  「她要他过去做什麽?」

  「要隐私吧!」

  「我们还是看得到。」

  「但至少听不到!」舞衣用吼的。

  数十只眼睛盯著他们,因为听不见,所以愈靠愈近,实在很想听听,两人到底在讨论些什麽。

  「你们不要再跟来了。」舞衣转头警告著,柳眉蹙得紧紧的,十分不高兴。

  「才没有。」男女双方,难得达成共识。

  楚狂站在一株树下,双手插腰,等著她开口。

  “这些人必须受罚。」舞衣开门见山地说道,仰头看著他,刻意去忽略背後的窃窃私语。

  「为什麽?」他挑眉问道。

  「公平,记得吗?城内的规矩,谁都必须遵守,他们既然毁损货物,就必须受罚。」她极有耐心地解释,知道他不是一味护短的愚昧领袖。

  楚狂眯起眼睛,半晌之後才点头。

  「交由你处理就行了。」

  「他们不服我,我希望由楚将军开口,否则就只能由我动用军令状。」舞衣严肃地说道,她不能为了这些男人,就坏了浣纱城内的规矩。

  他勾起嘴角。「他们服从的不是军令状,是因为军令状代表我,他们才服从。」这个小女人,比他想像的还要天真。

  「意思是,他们只服从你?」

  楚狂点头。

  她咬著红唇,小脸上都是懊恼。无人号令得了黑衫军,这些男人在府内岂不成了脱缰野马?!她拿了军令状,又有什麽用?

  他先是回头看看那票竭力想偷听,却又听不出什麽名堂的男女,再低头看著舞衣。看样子,她很为这件事头疼。

  黝暗的视线从紧皱的柳眉,滑到被贝齿轻咬的红唇,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以及更炙热浓烈的光芒。

  「要让他们服从你手中的军令状,方法只有一个。」楚狂开口道。

  「什麽方法?」舞衣诧异地问。不会吧,他竟比她早想出法子?

  「我们成亲。」他低头,逼视她瞪得圆圆的眼儿,补上附注。

  「马上。」

  ※※※※※※※

  还没弄清是怎麽回事,她就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

  舞衣瞪著房中的龙凤红烛,聪明的脑子,难得的乱了绪。她穿著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坐在床沿。

  这里是她的闺房,但今晚这儿被布置成新房,到处挂满红绸,显得喜气洋洋。

  烛火跳跃,她握紧丝裙,忍不住看向门口。

  虽然是仓卒成亲,但徐香神通广大,知道两人肯定会成亲,早将一切筹备妥当,在几个时辰内,办出一场隆重的婚礼,让整座淀纱城都沈浸在喜气中。

  舞衣深呼吸,稳住心跳,不断告诉自己别紧张。

  楚狂说,成为他的妻子後,黑衫军才会对她效忠,她有权能指挥这些男人,那张军令状才不会变成废纸。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她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坚持在今晚成亲,逼著她非要立刻嫁给他不可。

  为了维持城内秩序,也因为他的霸道,她不得不点头。

  刚成为楚狂的妻子,黑衫军的态度全不同了。两人拜堂时,数百名高大男人站在大厅外观礼,之後严肃地单膝跪下,对舞衣宣誓效忠。

  那些偷吃糖腌桂花的男人,全被罚著不许参加婚宴,连夜启程去款纱陇摇桂花,没摇到一定的数量,就不许回来。但男人受了罚,女人们却还是不开心。

  没错,气是出了,但是舞衣小姐却也嫁给楚狂,她们全皱著眉头,觉得这笔交易不论怎麽算,她们都是亏大了。

  没听见脚步声,门却被推开,床边的舞衣吓得跳起来。?

  楚狂走进屋里,挑眉看著她。

  「怎麽不坐著?」她一双眼儿瞠得大大的,瞪著他瞧,活像是头警戒的小动物,等他一有动作,她就准备逃走。

  「呃,好。」她小声回答,挑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她的手心不断冒汗,胸中小鹿乱撞。跟他独处时,她老是这麽紧张,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双颊烫红、手足无措。而今晚他的双眸似乎更亮、更热。

  舞衣低著头,捏紧丝裙,想起前阵子偷看的禁书。

  呃,他、他真的会那样对她吗?会那麽亲昵地抚摸她、摆布她?她好不安,却也偷偷好奇著——

  楚狂瞥向桌面,看著满桌好菜,她的筷子还是乾净的,根本不曾动过。

  「还没吃饭?」

  「我不饿。」她摇头,凤冠叮叮当当地作响。

  浓眉挑得更高,眸光转为深浓,他踏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室内压迫感就增加一分。

  他走到床边,修长的指扣住她的下颚,抬起清丽的小脸。

  「你怕?」

  她点头。

  「紧张?」

  她再度点头。

  「为什麽?」

  「呃,我还没准备好。」被他的目光凝视、被他的气息包围,她紧张得无法呼吸。

  楚狂撇唇,扯出一个笑容。

  「我已经给了你许多时间。」事实上,他给她的时间太多,这段时日里,每当她一靠近,他胯间的欲望就为她而紧绷疼痛著。

  当舞衣坐在书房里,用柔软的嗓音念著书时,他紧盯著她,理智承受著欲望的煎熬。他极度渴望扫开整桌的书,将那纤细的身子压倒在光滑的桌面,恣意夺取她的甜美——

  要是再不成亲,他说不定会因饥渴而疯狂。

  她眨著眼儿,任由楚狂拿掉她的凤冠,当他也坐上床沿,她只觉得整张床往下一沈,像要塌了。这是上好的杉木床,可以传好几代,但他那麽高大——

  「会不会压坏?!」她脱口而出,有些担心。

  他僵硬了一会儿,神情古怪地看著她。[我不会伤著你的。」

  粉颊蓦地烫红,她羞嗔地看了他一眼,又快快地垂下小脑袋,忙著研究胸前的绣花。

  「我说的是床。」唉啊,他想到哪里去了?竟以为,她说的是——

  「看著我。」低沈的声音响起。

  她鼓起勇气,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你不愿意?」他瞪著舞衣,非要确定她的意愿。

  虽然,女人的意愿,对他来说不是顶重要的,但从方舞衣嘴里说出的话,不知为什麽,就是比寻常女人多了几分分量——他在乎!

  她摇了摇头。

  「舞衣没有。」她没有不愿意,总有一天,他会知道,除了他之外,她谁都不要。

  一簇火焰跳进他眼里,他的目光更亮,扣著她下颚的手,突然用劲,迅速地吻住她。

  火烫的舌探入舞衣口中,霸道地享用嫩唇柔舌,大手圈住她纤细的身子,狂烈地吻著她,将她扯进怀里。这吻持续很久,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时,他才稍微退开,对著她柔嫩的唇又舔又啃。

  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滑过细致的肌肤,带来异样的刺激。

  她轻吟著,感觉像是被火烫著,娇小的身躯不自觉扭动著,慵懒地摩擦他的胸膛。

  烛火明亮,透过纱帐,她娇慵地躺在喜被上,眼儿蒙胧,唇儿被吻得红亮,看来更加诱人。

  楚狂脱去外衣,高大的身躯再度回到床上,黝黑的大手抚上她雪白的身子,将她拉入怀中,霸道地吻著她的唇。

  「你、你不吹熄烛火吗?」她小声地问道,声音抖得连自个儿都认不出来。

  「不,我要看你。」楚狂靠在她耳边,灼热的口气,让她抖得更厉害。

  丝裙、小袄兜儿,一件件都被抛下床,舞衣转眼被脱得精光。烛火还亮著,屋内灯火通明,她羞得不敢睁开眼睛,但闭上眼睛,感觉反而更强烈。

  能清楚地感觉到,热烫的唇落在她的颈边,轻轻啃吻,灼烫的呼吸,让她发出轻吟,剧烈地颤抖著。

  「你不是说,女人吹熄了灯都是一样的?」她喘息著,低喃出声。

  「你不一样。」他靠在她耳边说道。

  这回答,让红唇往上弯,漾出一个满意的笑。

  真的吗?楚狂真的觉得她跟其他女人不同?

  他吻著她,轻啃她的肌肤,留下烙印,双手则在她娇嫩的裸身上游走。粗糙的指尖擦过粉红色的蓓蕾时,她惊喘一声,被强烈的快感吓住了。

  「楚狂!」她慌乱地低喊,想要挣扎,却被他压得好紧,根本动弹不得。

  他用庞大的身躯压著她,还用黝黑的身躯摩擦著她,让她的心都乱了。

  「嘘。」他低语,大手握弄著柔嫩的浑圆,刻意摩擦她逐渐变得嫣红的蓓蕾,眸中火焰四迸。

  「嗯,请、请别这样。」她扭动著身躯,声音又羞又甜,阻止不了他的侵略。

  「摸我。」他嘶声说道,催促著她。「舞衣,我要你摸我。」

  她不太确定地眨眨眼睛,既胆怯又好奇,小手抖了半天,才往他最神秘的那处滑去,才轻轻一碰,就立刻退开。

  「呃,你、你不一样!」她指控地说道,眼儿瞪得好大,双手贴住他的胸膛,再也不敢到处乱摸。他洗澡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薄唇抵在她发边,轻笑出声,他笑得全身震动。

  舞衣蹙起眉头,不明白是哪句话惹得他发笑。「你在笑——啊!」疑问化为惊叫。

  热烫的呼吸滑过她的颈间,来到她的丰盈上,寻找到娇嫩的蓓蕾。炙热的口唇恣意肆虐。粗糙的大掌则探入她的双腿间,在少女最私密的芳泽处游走。

  「啊!」她瞪大眼睛,本能的想拨开,却徒劳无功。快感像雨夜里的闪电,一遍又一遍令她颤抖娇呼。

  楚狂的指上有著硬硬的茧,粗糙的肌肤刮过最细致的花苞,带来强烈的刺激。他的指分开了淡粉色花瓣,摸索著温暖的春潮,揉按著花苞中的粉红色珍珠。

  「不、不要——」她发出慌乱的呜呜,感觉他的指在游走、在试探,粗糙的指稍微撑开了花径的入口——

  最细致的疼痛,从那儿传来,她颤抖著,全然不知所措。

  她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书上说得一清二楚。但是,她从没想到,身历其境时,会是这麽的、这麽的——

  天啊,她没办法思考了!

  「放轻松。」灼热的呼吸,从发间传来。

  舞衣迷乱地呻吟著,受不住他熟练的挑逗,被迫分开的双腿间,花径已经淌出蜜汁,等著他的汲取。

  她羞得粉脸通红,双手抵住他宽阔的胸膛,想要把他推开一些,制止这些甜蜜的折磨。

  销魂的甜蜜在等著他,但顾及舞衣是初次,他苦苦克制,非要确定她准备好。

  「会痛?」他的额上有著汗水,咬牙看著她,表情因为苦忍而有些狰狞。指尖徘徊在濡湿的花径处,稍稍用劲挤入,那儿的湿润紧窒,几乎要让他理智全失。

  「唔——」她先是点头,接著又摇头,紧闭上双眼,双手软弱的垂下,细嫩的丰盈摩擦著他的胸膛。

  楚狂的目光紧盯著她,爱抚她的柔嫩,在她轻喘时,分开柔软濡湿的花瓣,以巨大的欲望轻轻摩擦著最湿润的一处。

  「呃,那是——」红唇中飘出惊慌的喘息,不敢看,也不敢摸。

  会是那个吗?那麽巨大、那麽的热烫——

  她的心全乱了,他所带来的强烈快感,书上都不曾说过,她先前所搜集的知识,这下子全无用武之地。

  烙铁似的欲望,徘徊花径前,沾取温暖春潮。接著,楚狂高大的身躯往前倾,挤压著柔软的花瓣,宽厚的掌握住她纤细的腰。

  她紧张极了,看著他愈靠愈近,直想著要说些什麽。「呃,等等,我、我想、我想——」

  他不让她想!

  坚硬的欲望往前冲刺,籍著滑润的春潮,闯入柔嫩花径,彻底占有她。

  「啊——」舞衣猛然挺直後背,头向後仰,一头青丝如飞瀑般披散下来。他的巨大灼热,探入紧窒的花径,撕扯她的柔软。

  锐利的疼痛只是一瞬间,随著他的深入,花径被撑到极限,她全身颤抖,眼儿含著泪,慌乱地适应著闯入者。

  楚狂的一部分,深埋在她体内,灼热巨大,且蠢蠢欲动,她几乎还能感觉到他的悸动——

  「会痛吗?」他嘶声问道,额头抵著舞衣,汗水跟她融在一起。

  她喘息著摇头,知道疼痛已经过去。

  「不、不痛了,但是——但是——好烫——」她像是被扔在火里,好热好热,急切的渴望某样陌生的东西。

  纤细的十指攀上楚狂的肩膀,无助地抓握著,小手陷进他宽阔的肩膀。

  他不需要更多的指示,发出一阵低吼,双手紧握纤腰,开始摆动著强健的腰,反覆地在她腿间的柔嫩进出。

  惊人的快感爆发,楚狂的冲刺,填补了渴求,舞衣发出娇柔的呻吟,拱起身子,随著他的动作而扭动。

  热烫的欲望先是後撤,抽离花径,接著凶狠冲刺,探入她最柔嫩的深处,在那儿烙上他的印记。

  欢愉像是闪电,在她体内流窜,成为激烈的浪潮。她只能紧抱著他,粉嫩双腿缠紧了他强健的身子,所有礼教与理智,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他的妻子。

  欢爱的气息弥漫四周,红纱後传来男子的低吼,伴随著女人娇弱柔媚的低吟,房内春意浓浓。

  她紧揪双眉、两弯水眸凄蒙涣散,楚狂搂紧她的纤腰,猛力一送,怀中的小人儿仰头泣叫一声,音带颤抖,喜被上慢慢染开一片水渍。

  她轻吟喘息,神智迷离,欢愉累积到极限,像灿烂的烟花,由他冲撞的那一处爆发。

  虚弱绵密的叹息由红唇逸出,她紧缩花径,牢牢圈住他,凶猛的欲望更加放肆,用尽力气的一击,嵌入她的灵魂——
2007-3-6 16:2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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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推荐】【转帖】给大家介绍一篇还不错的小说---驯汉记

[SIZE=+1]第8章      全城都能感觉到,这对新婚夫妻,感情好得很。

  楚狂的提议,动机略嫌不够纯正,但效果却好得很。

  黑衫军承认舞衣是夫人,态度行径收敛不少,府内的女人们,虽然没有好脸色,但至少不再大肆嘲讽。

  至於城民,则是个个乐得合不拢嘴,打从黑衫军打退盗匪那日起,城民就视楚狂为英雄。

  如今,这英雄又成了舞衣小姐的夫婿,让他们既高兴又骄傲。

  所以当楚狂说,要看看城内护卫队的水准时,男丁们立刻拿了刀枪弓箭,迅速奔来操练场集合,深怕跑得慢了,让新城主留下坏印象。

  操练场在城墙边缘,数百名男丁竭力展现,要刀弄棍,呼喝声响得连城外都听得见。

  楚狂站在队伍前,锐利的黑眸扫过每一张脸。他双手插腰,站在那儿,就算没穿战袍,光凭那与生俱来的气势,也让人心生畏惧。

  「素质还不差。」北海烈简单地说道,站在楚狂身後。

  「的确比寻常民兵强上许多,难怪盗贼攻不进来。」秦不换摇著扇子,穿著月白色的长衫,跟满场打赤膊的男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楚狂点头,视线仍在场内。

  浣纱城护卫队的素质,让他有些讶异。照理说,寻常民兵,拳脚不会好到哪里去,但这些男丁,个个身手矫健,就算跟正规军比,也毫不逊色。

  「方肆训练得不错。」他淡淡说道。

  操练场的边缘,出现一个娇小的翠绿身影,缓慢地走过来。所有的人,目光都盯著那优雅的身影瞧。

  舞衣走到楚狂面前,敛裙福身。「夫君万福。」她的发梳起,绾成雍容的坠马髻,是已婚妇人的发型。

  他皱起眉头,先举手制止众人射箭,以免误伤了她。

  「你来做什麽?」这里棍棒齐飞、刀光剑影的,他不愿舞衣受伤。

  「十二帐帐主的住所落成,今日就可搬过去,夫君意下如何?」她低著头,眼睛看著地面,没有看他。

  「搬吧!」他点头,瞪著她的小脑袋。

  「是。」她再度行了个礼,轻轻转身,用最优雅,也是最缓慢的步伐,离开了操练场。

  等到她离开,射箭声才又响起。但是,约莫一刻之後,她又出现在操练场的边缘,慢吞吞地走过来。

  「夫君。」她敛裙,角度、姿势与声调都跟上一次分毫不差。「织姨说,今日要运丝绸到锦绣城,可以吗?」

  楚狂点头。

  她再度行礼,转身离开。

  两刻之後,翠绿色的身影又出现了。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看似仍在操练,实际上却瞪大眼睛,看著她走向楚狂,每张脸上都带著理解的笑。

  啊,小姐跟新城主的感情真好啊,舍不得分开太久呢!

  「夫君,小七说要送些蔬果到山里去给贫农。」她照例行礼,模样恭敬温驯。

  「小七?」

  「我弟弟。」她提醒。

  他挑起眉,猜想这方小七,大概也是反对舞衣下嫁。从大婚到现在,这麽多天过去,坚持不肯露面,现在又想出城去,分明是在躲他。

  他同意方小七出城,看著她离去的背影,浓眉却皱了起来。他的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

  预感没出错,这次不到一刻钟,她再度现身。

  [秋季的丝,今日要染色,夫君认为,该以什麽色为主?」她认真地问道。

  「你看著办。」他不耐地说道,瞪著那颗老是不抬起来的小脑袋。

  「是。」她又行礼、又离开。

  然後,又回来。

  “夫君,今晚的酒,要喝哪一种?」她询问著,等待他做决定。

  「照旧。」他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

  「是。」她温驯地点头,照著原路离开。

  所有人目送她离开,当身影消失在墙的那一端後,他们仍没有收回视线,盯住那一处,等待她再度出现。

  舞衣没有让他们失望。

  这次,她还没走近,楚狂已经先举起手,不让她行礼,英俊的五官,因为不耐而显得更加严酷,黑眸亮得有点吓人。

  「你又要问什麽?」

  舞衣眨动双眸,没被他的坏脸色吓著。

  「厨师问,晚膳是要煮鱼羹,还是烩鱼丸?」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必拿来问我。」他咆哮道。

  该死!她就一定要在操练场上跑来跑去吗?她每出现一次,他就提心吊胆一回,来回几趟下来,他的耐心早已用光,比受伤的猛兽更暴躁!

  「但夫君先前在堤防上说了,什麽事都必须由你作主,舞衣只是照夫君的吩咐做。」她无辜地说道。

  楚狂连连深呼吸,必须用尽自制,才没对她吼叫。

  “这些小事,你决定就好。」

  「那麽,为了避免烦劳夫君,往後大事就由您作主,小事就由我决定,可以吗?」她垂下眼睫,秋水双瞳闪烁著。

  他点点头,如冰刃的两道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往後一瞄。

  射箭声立刻响起,操练场上每一个人均是目不斜视,专注地瞪著标靶,不敢再将视线搁在城主夫妇身上。

  「那舞衣告退了。」她仰头望著他,对他露出笑容,眼儿闪烁得像晨星。

  楚狂眯起双眼,示意她离开,但眉头却仍紧拧著,没有松开。

  是他多心了吗?还是她的笑容,的确有几分的狡诈?

  翠绿的身影消失在墙後,如鹰的黑眸,仍旧没有挪开。

  ※※※※※※※※

  三个时辰後,楚狂才下令,让男丁们离开操练场。

  这段时间里,秦不换先被调开,去规划南方商道;北海烈也离开操练场,前往浣纱陇,把桂花跟弟兄们接回来。

  楚狂走回方府,一路上都遇见领了任务的属下,在城内忙碌著。

  吃饱撑著的日子结束了,成为将军夫人的舞衣,替这些男人都找了差事,人尽其才,各有所用,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赖著吃闲饭。

  她不但让别人忙,自己也忙於处理各类事情,直到日落黄昏,娇小的身子才走进房里。

  房里有些暗,舞衣关上门,准备要点上烛火。高大的身子从後方欺上,猛然将她抱住。

  「啊!」她惊呼一声,等闻见那熟悉的气息,才放松下来。

  「你去哪里了?」楚狂单手把她转了个圈,黑眸瞪著她,一睑的不满。才刚新婚,她就跑得不见人影,让他找不到老婆!

  「呃,沐浴。」舞衣回答,将半湿的长发拢到另一边肩上,免得弄湿他的衣裳。

  出外一趟,弄得她一身尘土,浑身不舒服。她在用晚膳前,尽速的洗了个澡,想回房来换件衣裳,再到大厅用餐。

  「需要洗上好几个时辰?」他仍是皱著眉头。

  舞衣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皱摺,对那张俊脸微笑。「我先前去忙一些杂事,那都是你允许了的。」她提醒他,笑意加深。「找我有什麽事吗?」她问。

  看楚狂的表情,既不耐又阴骘,肯定是找了她许久。

  他瞪著她看了一会儿。

  「没事。」他粗鲁地说道,抱著她走到桌边,让她坐在他大腿上。

  舞衣的脸儿一红,还不太能适应这麽亲昵的动作。她轻轻挣扎,扭动纤细的腰,想要逃开,但动没几下,腰间的大手就陡然收紧,不许她再乱动。

  「别动了。」楚狂嘶声说道,目光如炬,紧紧瞅著她。

  他的表情跟眼神,跟抵著她的热烫欲望,让她的粉脸更烫红了些。

  真是糟啊,她无意的动作,竟然唤起了他的欲望,这会儿还是白天呢,他总不会还没入夜就想——

  「好,不动。」她握紧小拳头,不敢再妄动,清澈的眼儿转了转,偷偷觑了他一眼。

  黝黑的手落在粉颊上,轻轻抚著,刚沐浴过,她只穿著薄薄的绸衣,粉嫩的颈子上,有他轻啃舔吻後的烙印。他伸出手,抚摸那些吻痕。

  舞衣柔软的身子、淡淡的香气,都取悦了他,就连在男女之事上,她也是最好的学生,虽然稍嫌青涩,但那生嫩的吻跟爱抚,出乎意料的,竟每每令他疯狂。

  想起这几夜的欢爱,楚狂的眸光更转深浓。

  「没弄疼你吧?」

  「什麽?」

  「夜里。」他提醒道,刻意看向那张杉木大床。

  她粉脸一红,盯著红绒桌布,没有看他的脸。

  「我没那麽娇弱。」舞衣低声说道,脸儿烫烫,心儿暖暖。虽然被问得羞窘,但楚狂的关心,让她好开心。

  她的回答没让他宽心,他皱起眉头,瞪著垂得低低的小脑袋。

  大概是因为处理事情,时常在城内乱跑,舞衣骨肉娉婷,肌理匀称,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看在他眼里,仍是个风一来,就会被刮跑的小东西。

  比起健美的北方佳丽,舞衣是那麽娇小而纤细,几次欢爱时,他总克制不住,疯狂过後才担心是不是会伤了她。

  见楚狂不吭声,她抬起头来,却看见他绷著一张脸,不知在生什麽气。「夫君的眉头愈皱愈紧了。」

  他仍是看著她,表情凝重。

  「饿了吗?」她猜道,记得他肚子饿的时候,脾气特别不好。

  楚狂摇摇头,大手在粉嫩的身子上游走。

  「我不想伤了你。」他慎重地说道。

  舞衣脸上红潮未褪,用力地推开他的手,纤足落下地去,对他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夫君未必有这能耐。」她抛下这一句,立刻溜进屏风後头。

  楚狂先是一愣,接著诧异地挑起浓眉。这女人在挑逗他?!

  几夜前还不解男女之事,如今竟就敢对他说调情话,是他教得太好,还是这小女人学过头了?

  屏风後的舞衣拿起一件外袍,正准备要穿上,腰间却陡然一紧,整个人被抱了起来,外袍落到地上。

  她连忙抱住楚狂强壮的颈子,发现他正抱著她,往杉木大床走去。一双墨般的黑眸里,闪烁著炙热的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浓浊。

  呃,看来,撩拨楚狂是个错误,她必须为先前的话付出代价——

  「夫、夫君,几位阿姨都在等著我们用晚膳呢!」舞衣的脸儿又红了。

  「不吃了。」他粗声回答,把她放在床上,决心享用更美味的佳肴。他用薄唇封住她的小嘴,炙烫的舌,热辣辣地喂入她口中。

  舞衣瞪大眼睛,心儿怦怦乱跳,在他的热吻间,挣扎著说话。

  「但,晚膳、晚膳——唔、有、有道酥炙野鸽。」她提醒道。上次厨子做这道菜,他爱吃得很,连添了好几碗饭。

  楚狂抬起头,皱眉考虑著。

  她看著他,身子已经被压到喜被上,而那双热烫的粗糙大手,也溜进了绸衣里,捧握住柔软的丰盈,情况危急得很。

  他一边考虑,大手也没停,轻抚过丰盈上的蓓蕾。

  「啊——」销魂的快感,让舞衣轻吟出声,身子窜过一阵战栗。

  她诱人的娇吟,倒让他尽速下了决定。

  「让她们等。」他有比食欲更迫切的需求,需要她立刻填补。

  舞衣的眼儿瞪得更大,唇儿再次被吻住,楚狂解开绸衣,将丰盈捧在掌中,另一手则往她的腿间探去,寻找那儿的湿润。

  啊,她还是逃不掉吗?不行啊,阿姨们等久了,肯定会猜出,他们躲在房里是在——是在——

  欢愉又连波袭来,她轻吟著,想要抗议,却又没有半点力气。他的吻、他的爱抚,带来连波的快感,她只能在他身下颤抖,连神智都慢慢飘远。

  软软的小手,在他的挑逗下,从原本无力的推拒,终於攀上他的胸膛,转为生涩的轻抚。这小小的动作,让他发出一阵欢愉的低吼,热烫的唇舌往下滑,将粉嫩的蓓蕾纳入口中——

  房内两情绩蜷,门上却陡然响起杀风景的重击,呼叫声响彻云霄。

  「城主、夫人,请开门啊!」不知哪个不识相的家伙,槌著门猛喊道。

  「滚。」红纱暖帐间,传来不耐的暴喝。

  门外的徐香吓了一跳,却不死心,鼓起勇气继续槌门。「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她没敢再喊城主,猜想城主此刻肯定恨死她了。

  红嫩的小嘴,好不容易躲开楚狂的攻击。她半爬起身子,还气喘吁吁,柳眉却蹙了起来。香姨的口气这麽急,会是发生了什麽事?

  她先顺顺气儿,一面推挡楚狂到处乱摸的手,高声问道:「香姨,怎麽了?」

  门外传来回答。

  「遇狼了。」

  ※※※※※※※

  遇狼了。

  这可是浣纱城的大事,舞衣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量,推开丈夫,扯了衣服就往床下跑,迅速打开门。

  「运送的人没事吧?」她焦急地问道,浑然不觉绸衣的扣子已被解了大半,粉嫩的颈儿,跟上头的吻痕,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

  「没事,只是小伤,都在大厅里休息,倒是三十车丝绸全被抢了。」徐香仔细地说著,从舞衣的背後,瞧见了楚狂的臭脸。她猜得没错,这对新婚夫妇,刚刚正在房里忙著呢!

  「我去看看。」舞衣回道,嘴里还在说著,就已经奔出门去,顺著临水回廊往大厅跑去。她衣衫不整,连鞋子也没穿,一心挂念著那些遇袭的人。

  老天,遇狼了?!今年是丰年,她本以为山狼不会蠢动,哪里知道刚入秋,送丝绸的队伍就遇狼了。

  「夫人,衣服啊,先把衣服给穿好啊!」徐香高声喊著,跟在後头追,但跑了一会儿,只见舞衣愈跑愈快,根本追不上。

  一道黑影从後方间来,夺去徐香手里的外袍。

  「我来。」楚狂只抛下这句话,脚步疾快,才几个跨步,也消失在回廊尽头。

  大厅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喜姨拿著药箱,在伤患间穿梭。这是舞衣成亲以来,她第一次踏出房间。

  「织姨!」人还没到,焦急的呼喊就先传来了。

  紧接著是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走下回廊,穿过花圃,奔进大厅。

  「织姨,你没事吧?」舞衣慌忙地问道,攀在门上气喘吁吁。跑得太急,出气多入气少,她一时还喘不过来。

  几乎在她踏进大厅的同一瞬间,银红色的外袍兜头盖了下来,楚狂如影随形地赶到,大步往前一跨,高大的身形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穿上。」他简单地说道,锐利的视线扫过全场。

  众人倒也识相,全都乖乖的低下头去,没胆子分享城主的福利。瞧城主那脸色,要是有人多看舞衣一眼,眼睛说不定就要被挖出来呢!

  舞衣这才发现,自个儿还衣衫不整。她抓住外袍,匆促地穿上,就急著奔向织姨。

  织姨的手上缠著绷带,气色还不错,倒是脸上有些擦伤。「没事没事,别担心。」她连声说道,安抚舞衣,忍不住露出懊恼的神情。「人是没事,但三十车丝绸全给抢去了。」

  「人比货物重要。」舞衣严肃地说道,伸出手抱著织姨,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这些阿姨们,都像她的娘,她舍不得任何一个出意外。

  楚狂走入大厅,观察众人的伤势,确定都无大碍後才开口。「在哪里遇上盗匪的?」

  「不是盗匪,是山贼,是狼。」雪姨皱著眉头。

  舞衣抬起头来,柳眉紧蹙。「还没证据吧?」

  「虽然他们蒙著面,但能在九山十八涧里出没的,只会是山狼。」一个受伤的护卫队说道,口气愤恨。

  楚狂转头看她,挑起浓眉,无言的命令她解释清楚。

  她坐到桌边,先倒了一杯酒,给织姨压压惊。圆桌上还摆著好酒好菜,但临时出了这件大事,也没人有心情用晚膳,饭菜都给搁凉了。

  「前往锦绣城的道上,会经过一处峡谷,峡谷的两方,是九山十八涧。方圆百里内,就只有那里是荒地,山里的居民们据山为寨,丰年里还算安分,但一到荒年,就会下山抢劫行旅。」舞衣仔细地说道,搁在丝裙内小手握得很紧。情势这麽乱,她不能慌,必须冷静下来。

  织姨喝下酒,也开了口。

  「不过,山狼也还不算凶恶,至今没听过他害人性命,都只是抢了银两货品,不伤人的。」

  「山狼又是谁?」

  「是山寨寨主,他们的领袖。」

  楚狂一扯嘴角,黑眸闪动。「就是他抢了丝绸?」

  「不,这事还没有证据。」

  「对山贼,不需要讲证据。」北海烈下了结论,眼角瞄见喜姨厌恶的表情。他面无表情,半声不吭,笔直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就这麽盯住她。

  直到喜姨不敌他的目光,恼怒又不自在地转过头,不肯跟他视线接触,他仍没有转开视线。

  「那里路径崎岖,普通人闯进去肯定迷路,只有山狼能在里头神出鬼没。」另一个受伤的成员发表意见,赞成城主的猜测。

  秦不换摇著扇子,连皱眉的表情也是俊美非凡。「往南方的商道,也会通过那里。」要是每次送丝绸都被抢,那可是亏大了!

  「那就铲了他们。」楚狂简单地宣布,将率兵攻打山寨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夏家兄弟齐声欢呼,乐得眉开眼笑,互揍对方一拳庆祝。「好耶,老大,让弟兄们伸伸腿吧!」夏道仁兴奋地说道。

  「是啊,再不动一动,身子都要僵了。」夏始仁也喜上眉梢,高兴得很。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打仗,偏偏浣纱城和平得很,他们找不到对手,只能对著靶子操练。如今,一听见楚狂打算出兵,他们精神全来了。

  「去把丝绸抢回来!」楚狂说道,双眼闪亮。

  蓬勃的战意传染了其他人,不只是他的部属,就连那些受伤的护卫队,以及家仆们,也跟著激动起来,个个跃跃欲试,都想跟著去铲山狼,血洗那处山寨。

  舞衣站起来,挥动双手,企图压下这高涨的情绪。

  「别这样,那些人很善良,只是饿坏了。小七说,他送食物去时,里头的人都对他很和善。」她提高声量,想得到注意力。

  如她所愿,楚狂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

  他愤怒的吼叫,险些把屋顶给掀了。「他送食物去?!」

  她弟弟还给山贼送食物?那少年脑子里装的是什麽?棉花吗?

  「是啊,我告诉过你了。」她无辜地说道,不明白他为什麽生气。

  「他就不怕,山贼绑了他,跟浣纱城要银两?」秦不换啧啧称奇,不停地摇头。

  这方小七实在太大胆了些,私自送食物给山贼,这种行径已超过行善的范围,只能称之为愚蠢。

  「人饿肚子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比较冲动。」舞衣不理会秦不换,仍以清澈的眸子看著楚狂,力劝他打消兴兵的念头。

  「这不是理由。」楚狂看向餐桌,蓦地又抓狂了。「该死的,我的酥炙野鸽呢?!」吼叫的声音,传得很远。

  「你肚子饿的时候,也会格外暴躁。」舞衣下了结论。

  他转头瞪著她,眯起眼睛。

  「你别吵。」

  「为什麽?」她不服。

  「因为你是女人。」楚狂抛下」句。

  舞衣愣了。「这跟我是女人有什麽关系?」

  「女人只需要乖乖听话,不必插嘴。」他也赏给她一个结论。

  粉脸转红,这回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愤怒。她握紧双拳,直视著那张傲然的俊脸,突然觉得他好可恶。

  一旁有人也说话了。「夫人,城主说的也有道理啊!山狼抢了货,还伤了人,城主想举兵攻打,也是山狼罪有应得。」这几句话,引来厅内的附议声。

  「你们赞成出兵?」她环顾大厅,男人们大多低下头去,没跟她的视线接触。

  他们默认。

  舞衣的拳头握得更紧,眼中迸跳著怒火。好啊,换了个城主,这些人就立刻倒戈了吗?她说的话,如今竟没人听了。

  「事情决定了。」楚狂淡淡地说道,拿起筷子,往好菜进攻,自顾自的用餐,不再理会气得头上冒烟的妻子。

  争论是浪费时间的。

  舞衣迅速下了结论,一语不发,掉头就往书房走。

  众人松了一口气,不再紧张。刚刚有那麽一瞬间,他们还真以为这对新婚夫妻会吵起来呢!

  「她放弃了。」北海烈宣布。

  喜姨冷笑。「未必。」

  「要来打个赌?」

  喜姨别过头去,懒得理会他。她收拾药箱,起身离开,不愿意跟他们共处一室。

  不久之後,脚步声响起,舞衣再度出现,这回手中多了一张纸。

  「军令状。」秦不换讶异地低语,看著眼前双眸闪亮的小女人。?

  舞衣拿著军令状走到桌边,一脸坚决。

  「楚狂,公平。」她看著他那张由不解转为狂怒的脸。「公平,记得吗?你有权决定出兵与否,那我也有权决定怎麽使用军令状。」

  「你把军令状用在这件事上?」他咆哮道,重击桌面,碗盘被震得乱响,黝黑的额上青筋暴露,看来好不吓人。

  「对!」她毫不畏惧,直视那双震怒的黑眸,先前温驯的模样,在此刻已完全烟消云散。

  大厅中顿时鸦雀无声,男人与女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他无法反驳她,因为她说的话、做的事,全是他先前承诺过,答应给予她的权力。

  该死!

  这女人反将他一军。
2007-3-6 16: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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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达人勋

回复: 【推荐】【转帖】给大家介绍一篇还不错的小说---驯汉记

[SIZE=+1]第9章      他被骗了。

  他娶了方舞衣,成为浣纱城的城主,拥有天下人艳羡的娇妻与财富。但是,直到三天前,他才发现真相。

  他该死的被骗了!这个女人,压根儿一点都不温驯。

  自从楚狂下令,将举兵攻剿山狼,小妻子那乖巧的模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舞衣没有否决他的决定,反倒号令全城戒备,表面看来像是配合他,实际上却是巧立名目,处处作对。
  她说,兴兵需要银两,为了避免增加城民的负担,兴兵的银两就由黑衫军支出。只是,黑衫军还没挣到什麽钱,哪有银两可支出?

  她扣他们的食粮。

  打从决定兴兵的那日起,桌上不再出现山珍海味,佳肴消失不见,端上桌的,全是清粥小菜。

  薄粥里的米粒少得可怜,捞了半天,才能捞到几粒营养不良的米。说到小菜,那就真的是「小」菜,盘子里盛的,是被虫啃得千疮百孔的菜叶、比手指还瘦小的黄瓜,以及一、两片腌得过咸的黄萝卜乾。

  刚开始楚狂瞧见这些菜,都是碰也不碰,冷著一张脸,掉头就走。

  到了第三天晚膳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压抑许久的怒气,跟饥饿感同时炸了开来。

  「方舞衣!」吼叫声传遍浣纱城。

  「夫君,我说过了,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可以不用吼。」她坐在桌边,优雅地喝著茶。

  这女人存心让他饿肚子?哪个女人会这样对待自个儿的丈夫?他忍了她三天,不跟她计较,她反倒更加放肆,端上桌的菜,一顿不如一顿。

  「你好大的胆子!」他吼叫著,重槌桌面。

  舞衣摸摸胸口,偏头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回答。

  「是吗?我自己倒没看过。」她拿起绢布擦拭筷子,再体贴地拦到他面前。「夫君,用膳了。」

  用膳?哪来的膳可用?桌边的男人们全苦著一张脸,瞪著桌上的清粥小菜,楚狂则是面目狰狞,气得咬牙切齿。

  「拿食物来。」咆哮声起。

  「这就是食物。」她不动如山,连眼儿都没眨一下。

  「把那些该死的黄瓜撤下!」咆哮声更响了。

  这女人太恶劣,先用美食养刁他的嘴,这会儿不如她的意了,就端出这些薄粥小菜,逼他就范。天堂与地狱间的差别,让他脾气暴躁到极点。

  舞衣挑眉,有些诧异。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挑食?

  「夫人,老大可是最讨厌吃黄瓜了。」秦不换说道,瞪著那些菜肴叹气。浣纱城丰衣足食,要去弄来这些烂菜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吧!

  「是吗?」舞衣微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她的微笑太过甜蜜,让男人们背脊发凉,不禁要开始怀疑,此後黄瓜将成为他们的主食。

  始终皱著眉头的北海烈,视线在桌上转了两圈後,忍不住开了口。

  「没有酒?」他不满地问道。

  「府内不供应酒,不过城内的客栈里还买得著,请烈叔自个儿去打酒。」言下之意,就是要北海烈自己掏钱。

  男人们的表情更难看,压根儿没想到,向来温驯的小女人,有胆子做出这些事。如今才知道,先前那些温驯都是假象,方舞衣的确善良温柔,但她的顽固,绝对足以跟楚狂媲美。

  舞衣保持微笑,仰头望著丈夫。

  「用膳了。」她说道。

  他怒瞪著她。「我说——」

  「夫君,为了储备军费,我们必须缩衣节食。」

  「你要我的部队们吃黄瓜上战场?」

  「你觉得我让他们吃得太好?」她更加无辜。

  「你!」他额上浮现青筋,庞大的身躯颤抖。

  「夫君,请用膳。」她露出最温驯无害的笑容,毫不畏惧地看著他。「您不用膳,是不饿吗?春步,城主不饿,把这些菜给撤——」

  「住手!」他怒吼,一脸狰狞。谁敢碰他的菜,他就跟谁翻脸!

  春步缩起双手,胆怯地躲到角落去,怕城主会气得咬人。

  「那夫君,您用是不用?」她又问,红唇上噙著笑。

  楚狂瞪著那盘黄瓜,嘴上咒骂著,肚子里的馋虫却在狂叫,蚕食他的自尊。在连续饿了几天之後,自尊似乎不再那麽重要了,就连昔日弃若敝屐的黄瓜,如今看来也很可口——

  他吃了。

  ※※※※※※※

  噩梦不只如此。

  入夜之後,楚狂臭著一张脸,回到空无一人的房中。他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舞衣回房,直到二更过後,轰的一声巨响,那扇木门被强大的力量,由内而外的踹开。

  秋意远远瞧见凶神恶煞似的楚狂,还没等他开口,立刻主动报告。

  「小姐在书房里。」她的声音在发抖。

  如雷的脚步声,笔直往书房而去,又是一声踹门的巨响,紧接著的,是春步的惊叫声。

  「出去!」楚狂的吼叫声同时响起。

  春步扔下墨条,哪里还敢久留,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书房。她老早就被警告,这些男人们肚子饿的时候,脾气格外恶劣。

  坐在桌案旁的舞衣,仍是气定神闲,她慢吞吞地搁下笔,像是早就料到,楚狂会出现在这儿。

  「夫君,夜安。」她微笑著,面前摊著好几本的帐册。

  「怎麽不回房里?」他瞪著她,锐利的黑眸里迸射愠怒。以往就算城里事情再多,她也是入了夜就会回房,这会儿都二更天了,她竟还杵在书房里不回来。

  「我在处理帐目。夫君先前提的南方商道,已经规划好路子,马队们就要出发探路了。」

  「那都搁下,回房。」他命令道,不耐地瞪了帐册一眼。

  舞衣用左手撑著小脑袋,又处理了两笔帐目,这才开口。

  「这事很急,不能搁下。」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看他。「再说,我不回房,夫君请自个儿先就寝吧!」

  「你不回房?」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简单几个字,由他口中吐出,却令人不寒而栗。

  只是,舞衣没被吓著,继续挥著手中朱笔。

  「是的,从今晚起,我睡在书房里。」她指向角落,那儿早铺好一张床,上头搁著绣花枕跟绣花被,寝具一应俱全,布置得舒舒服服。

  愤怒的咆哮,响彻寂静的宅邸。

  「你要分房?!」才新婚不到一个月,这女人就要跟他分房!

  舞衣眨著眼儿,克制捣住双耳的冲动,没想到他会吼得这麽大声。

  那声巨吼,肯定惊醒所有人,这会儿,说不定府里数十只的耳朵,全竖得高高的,想听听他接著又想吼些什麽。

  「夫君不是即将出兵吗?」她不答反问,抬头看著他,保持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是又怎麽样?」他皱眉,心中浮现不祥预感,知道当她那双眼儿变得过度闪亮时,肯定有古怪。

  这个女人,跟他先前遇过的都不同,不但更香更嫩更软,也更不听话!仅是出兵这件事,她耍的小把戏,就够让他头疼的了。

  「战役耗费的体力过多,为了让你储备体力,我们不宜同房。」舞衣低下头,将朱笔搁在朱砂砚里,沾饱了红墨。

  「什麽?」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苛扣粮食不够,她还想耍什麽花样?

  她拿起朱笔,在帐册上画了几笔,才又抬头。

  「为了让士兵专心操练,夫君一天不放弃兴兵,要加入战役的男人,就一日不得近女色。」她轻咬著唇,不敢泄漏笑意,免得激怒了他。

  这道命令一宣布,可比不许他们吃饭更有效,先前倒戈的城民们,九成以上乖乖放弃先前的念头,被老婆揪著耳朵拎回家,再也不敢说要出征,愿意跟随城主去攻打山寨的人数锐减。

  楚狂听见这荒谬的藉口,双眸倏地一眯,青筋抽动。

  「你凭什麽下这道命令?」

  「我有军令状,记得吗?」舞衣提醒。

  楚狂瞪著她。

  「拿来。」他说道,伸手。

  「拿什麽?」

  「军令状,我这就撕了,一了百了,省得你再作怪。」

  「夫君!」舞衣轻叫。「军令如山,您这是想反悔?」

  她垂下眼儿,透过长长的眼睫瞅著那张阴沈的俊脸。她够了解楚狂,知道他向来重视承诺,说出的话就绝不会反悔。

  果然,他没再提撕军令状的事,只是冷著一张脸,大步走了过来,单手一捞,轻易就将她扔上角落的那张床。

  「你要睡这里,也行!」他双眼闪亮,靠在她耳边咆哮。

  她要拿著军令状不放,干预出兵的决定、对黑衫军颐指气使,甚至端那些该死的黄瓜上桌,他都可以勉强忍受,但,要他放弃享用她的权利?

  休想!

  「这儿睡不下的。」舞衣轻喊著,略微挣扎。

  楚狂庞大的身子,挟住她的纤腰,往精致的床铺上躺。她是好端端的被摆了上去,但他的一双坚实长腿,可还全挂在床沿呢!

  虽然心里有些诧异,心中却没半点恐惧。她心里清楚,楚狂虽然霸道了些,却绝对不会伤害她。

  「我们不睡。」楚狂瞥来一眼。

  「噢。」她立刻明白,粉颊上浮现两朵红云。

  香姨说得没错,楚狂没那麽容易打发,她纵然拒绝跟他同床,他却也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

  只是,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丝绸未必是山狼抢去的,有太多事情要调查,为了阻止楚狂兴兵,她可得坚持立场,不能被动摇啊——

  黝黑的大手轻易就解开她的衣扣,绫罗绸缎掉了一地,转眼她身上只剩一件兜儿,跟菲薄的绸裤,粉嫩的娇躯,全暴露在他如火的双眼下。

  她刚想遮,双手就被握住,庞大的身躯已经压了过来。

  他霸道地吻住她,轻轻啃咬她的唇,再下滑至白嫩的颈间,一吻一啃。

  舞衣握紧拳头,绷紧全身,柳眉紧皱著,极力忍耐什麽。

  她在心里默默背著四书五经,抵抗楚狂的「攻击」,但背著背著,那些诗云子曰老是转了样儿,全变成《闺艳声娇》里的荒唐句子

  他热烫的唇、热烫的舌、热烫的——

  呃,啊,不行不行,她得忍著。

  但是——嗯——但是——他的手——啊!

  雪白的牙,咬住嫩嫩的红唇,小脑袋偏了过去。她发出闷闷的轻哼,不像欢愉,倒像折磨。

  黑眸中氤氲的情欲,逐渐被不解取代。

  楚狂爱抚著怀中的妻子,挑逗著她敏感的每一处,浓眉却也拧了起来。

  她那生涩却热情的回应,这会儿全消失,就连令他疯狂的娇吟,也听不见了。她就躺在那儿,不言不动不给反应,身子硬得像根木头,红唇咬得死紧。

  「你见鬼的到底在作什麽?」他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悬宕在她上方,脸色十分难看。

  舞衣喘了几声,松开牙关,眼睛却还闭著。

  太危险了,楚狂的触摸、热吻,有著可怕的魔力,差点就让她失神。她非得用尽自制,才能控制住,不给予任何反应。

  唉,下这道命令,是想让这霸道男人吃点苦头,没想到,她竟也跟著难受。

  她调匀气息,才能开口。

  「我们不宜同房,但夫君若是坚持,舞衣也只能忍受。」在他放弃兴兵前,她在床上就要维持这木头样儿,他休想得到以往的热情待遇!

  忍受?!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重重扎到他心坎上。舞衣竟还把决定权留给他,就算他强要,她也不反抗——

  「该死的你。」他抵著她的额头,热气喷在粉颊上,额上的汗水,也漫流到她额上。

  「香姨说,你还是可以——」

  「住口。」冷冷的命令。

  她没照办,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只是在乐趣方面,可能就会低了些——」

  「住口!」这次,升级为咆哮。

  这该死的女人,真的以为,他会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硬要了她?他可不是禽兽!

  楚狂火速跳下床,愤怒地抓起衣衫,踹开书房大门,庞大的身躯踏出门槛,把舞衣抛在被褥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怒气腾腾,跨步走到大厅,对正剪著灯芯的香姨喊道:「拿酒来!」

  香姨手中还拿著剪刀,先是被那声暴吼吓了一跳,接著连忙福了个身,偷偷瞄著脸色发黑的楚狂。

  「城主,您忘了吗?为了筹措军费,府内不供应酒。」纵然见多识广,瞧见楚狂那可怕的表情,香姨仍不禁颤抖。

  他站在大厅门日,五官僵硬,庞大的身躯紧绷著,双眼阴骘冷冽,恶狠狠的瞪了香姨一眼,才转身又走。

  方府是舞衣的地盘,他就算吼破嗓子,大概也没人会忤逆舞衣的意思。府里不供应酒,他出门去买酒喝,这总行了吧?!

  来到客栈里,竟发现里头已经坐著不少愁眉苦脸的男人,全都在喝著闷酒。掌柜会看脸色,不用楚狂开口,立刻就送上两坛好酒。

  自从舞衣的命令颁布後,城内的客栈夜夜全是男人苦著一张脸,上门来买醉,掌柜财源广进,受惠不少呢!

  「城主,您慢用。」掌柜殷勤地说道,退了下去。

  楚狂僵硬地点了个头,举起酒碗,才一口,酒碗就见了底。他冷著一张脸,倒酒又喝,两坛酒转眼就空了。

  想想也让人气闷,堂堂一个城主,竟还得自个儿掏银两,才能打酒买醉。

  人在客栈,心却还在方府的书房里,他脑海中不断浮现,舞衣罗衫半褪、红唇被吻得微肿的模样。

  他的欲望仍然灼烫、疼痛著,而她竟说出那见鬼的命令,不肯跟他——

  「该死的女人!」

  楚狂猛然咆哮,重击木桌。

  客栈里响起喃喃的附议声。

  ※※※※※※

  两方人马僵持著,楚狂跟舞衣,谁也没让步。

  日子仍是照常过去,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潮汹涌。两人相敬如「冰」,府内像是刮著腊月寒风,冻得人发抖。

  舞衣睡在书房里,忙著排定南方商道,见到楚狂时,总维持著温柔的笑。

  楚狂却始终冷著一张脸,从没给过她好脸色,他老是不待在府里,不肯跟妻子碰面,还大费周章,领著黑衫军到城外山涧演习。

  夫妻间的冷战,可苦了这群大男人。

  他们饿得手脚发软,出城後就软成一摊,别说是操练了,连狩猎填肚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著一头肥美的母鹿,在他们面前跳啊跳,招摇地抛著媚眼。

  久违的声音,再度响起。

  ※※※※※

  咕噜噜——

  全体战士瞪著那头母鹿,没人有力气动,全在幻想著烤得香酥的鹿肉。那肥嫩嫩的肉,在火上烤著,香气四溢,油脂滋滋作响——

  呜呜,老大啊老大,别再斗气了,求求您就认输吧!

  夫人也真是说到做到,让他们足足吃了一个月的凉拌黄瓜,吃到大夥儿的血液都快凉透了,只要听见黄瓜二字,就胃酸直冒,难受得想吐。

  众人哀怨的目光,全集中在军帐里,虽然饿得难过,却没人有胆子去求老大。毕竟夫人说得没错,老大饿著肚子的时候,脾气可坏得很呢!

  日光透过厚毡,照入军帐时,只剩偏暗的馀光。

  楚狂庞大的身子坐在角落,阴影遮住半张俊脸,黑瞳更加闪亮,看来格外慑人。

  「你交代的事,我们几个全去查过了。」北海烈率先开口,手中拎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酒。仔细一闻,酒香中带著药香,是药酒。

  「查得如何?」楚狂面无表情,目光闪烁。

  练兵只是藉口,特意将黑衫军带到城外,是为了避开小妻子无所不在的耳目。

  留在方府内讨论,走动的仆人们,肯定会立刻将他们的对话回报给舞衣。

  楚狂察觉到,她有事瞒著他,那双慧黠的眼儿後,藏著某些事情。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浓厚——

  她不是个普通的小女人,至少在收服人心上,她的确天赋异禀,凭著一介女流之辈,竟能让全浣纱城的人服服贴贴,她说的话、下的指示,没人会违逆。

  秦不换悠闲地开口,摇著手中的素扇。

  「浣纱城的确富庶,方家对城民很宽厚。」这些日子,他们照著吩咐,将浣纱城内外全摸透了。

  夏始仁接著说道:「城内还设了义学,孩童不分男女,满五岁後由私塾启蒙,再送到学堂上课。」

  「女娃儿也读书?」楚狂问。

  「是的。」

  他挑眉,想起舞衣那一手娟秀的字迹。她不但识字,而且学富五车,比起京城里的文官毫不逊色。

  「这倒是少见,富庶如京城,也没有让女子读书的学堂。」北海烈淡淡说道,啜了一口酒。

  夏道仁哼了一声。「我管她们读不读书,别让我再吃黄瓜就行了。」他抱怨著,肚子里回应地一响。

  咕噜噜——

  夏始仁踹了弟弟一脚,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北方有飞鸽捎了信来,说是卿卿姑娘想念老大,也想见见嫂子,已经动身来浣纱城了。」

  卿卿是楚狂的妹妹,两人相差十岁,楚家对这掌上明珠照顾得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楚狂在外征战的几年,卿卿总靠著飞鸽,不时捎信来关切。

  「别让她来。」楚狂皱眉。

  他可不想让小妹瞧见,他被妻子整得没饭可吃,孤枕独眠的窘样。

  「老大!」夏始仁苦著一张脸,可没法子阻止。卿卿是个甜极了的姑娘,哪个人舍得拂逆呢?

  「卿卿很担心你。」北海烈开口了。

  「是啊,先前是四处飘荡,没个落脚处,不能让她来,现在成了家,该让她来看看了。」秦不换答腔。

  「再说,也没鸽子能捎信去要她别来了。」夏道仁小声说道。

  声音虽小,却吸引了众人注意。

  「飞鸽呢?」北海烈问。

  夏家兄弟无言以对,惭愧地垂下脑袋,静静忏悔。

  「呃,老大——我们——我们饿啊!」两人瘪著嘴,快哭出来了。

  肚子饿著,正好有只肥鸽子飞进怀里,他们哪里能抗拒?呜呜,就等卿卿姑娘来,再一并赔罪就是了。

  楚狂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净顾著吃鸽子,是把我交代你们查方肆的事全给忘了?」他没有动气,自有让人胆怯的气势。

  兄弟二人连忙摇头,抢著报告。

  「都查过了,不论方府,还是城里,提到方肆,每张嘴巴就闭上了。」

  「还有,祠堂里有香火,却不见方肆的牌位。他们说,满百日後会摆上。」

  「墓呢?」

  「空的。」

  军里有弟兄,家中世代是风水师。墓里有人没人,躺的是男或是女,瞧瞧墓上的封土就能知道了。

  楚狂挑起眉头。「方肆没死?」

  墓是空的?那麽先前的种种,都只是做戏?甚至连那纸恳婚的来信,都是谎言?

  「既然没死,为什麽不出现?」

  「或许是这些女人把他囚禁起来了。」夏道仁猜道。

  楚狂摇头。

  「她不会这麽做。」舞衣不是会囚禁亲人的女人。

  「方肆聪明绝顶,也不会任女人摆布。」北海烈赞同。

  军帐内的男人,有志一同点头。方肆的绝妙兵法,可是天下闻名的。

  三年大战,浣纱城东推西挡,直到征战末期才派兵,由城主方肆领军入营。参战没几个月,蛮族就大败而逃,屈指算来,方肆入军的时间不长,却以精湛的兵法,嬴得众将士的推崇。

  男人都奈何不了方肆,何况女人?

  秦不换摇著扇子,偏头回想。「他是够聪明,不过,就是害羞了点。」

  「这倒是跟他妹妹不同。」

  众人附议,楚狂的思绪,也绕回妻子身上。

  方肆的事,她一定心知肚明,却又不肯说。

  浓眉紧拧,始终没有松开,他的黑眸中,闪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到底,舞衣隐藏著什麽秘密?
2007-3-6 16: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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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1章      时序入秋,天气渐渐凉了。

  一大早,晨雾都还没散,三辆马车停在方府前,织姨穿了件厚绒衣裳,从侧门走出来。被蒙面盗匪抢了後,她休养一阵子,恢复精神後,就整装准备再度前往锦绣城。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闺女,那些盗匪可没吓倒她,浣纱城的绫罗绸缎,还要靠她跟胡商们斡旋呢!

  「人都齐了?」

  「回织姨,一行十二人,都到了。」马夫回答道。

  她点头,提起裙角,踏上马车的阶,还没坐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侧门奔了出来。

  「织姨!」清脆的声音喊道,跑得有些急。

  是舞衣。

  织姨诧异地回头,没想到她会出现。「这么早起?」

  「知道你要去锦绣城,特地赶来的。」

  「你把城主扔在床上?」

  舞衣淡淡一笑。「我睡在书房里,可没跟他同房。」

  「你还不肯回房?」这对夫妻分房也有一个多月了呢!偏偏两人都固执,没人肯低头,全城都瞪大了眼在关心,却没人敢问半句。

  「等他答应不出兵了,我就回去。」她耸耸肩,抬头望著织姨。「这趟没押货,所以不怕抢,让我跟去吧!」

  织姨倏地脸色一变,用力摇头。

  「不,你不能去。」虽说不怕抢,但危险还在,她可不能让舞衣涉险。

  舞衣没有放弃,握住织姨的手臂,努力说服著。「织姨,货被劫去,这是大事。楚狂准备兴兵,这也是大事,我老留在浣纱城,只怕到时候大事成了错事。」她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非要去锦绣城?」

  「那里胡商最多,我要去问问丝绸的流向,看看是否有人拿了咱们的货在兜售。」

  「你还是怀疑,抢货的不是山狼?」

  舞衣咬著唇想了一会儿,慎重地点头。

  「织姨,你没听见响箭,对吧?」

  织姨点头。

  「你我都知道,山狼劫货,会有三发响箭。」

  「如果不是山狼,那又是谁在九山十八涧里抢货?」织姨发问。

  「那就是我要查的。如果货不是山狼劫的,我不能任楚狂兴兵,滥杀无辜。另外,我更想知道,是谁抢了货,又嫁祸给山狼,想挑起两方的战端。」舞衣严肃地说道,清澈的眼儿闪亮极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了许多,愈来愈觉得,山狼该是无辜的。以她对山狼的了解,那个倨傲的男人,是十足十的强盗狂匪,可不是畏首畏尾的鸡鸣狗盗之徒,他连抢劫,都敢大剌剌地宣告身分。

  再说,山狼也没必要抢货,这些日子以来,山寨里始终衣食无虞啊!而他更非贪得无餍之人。

  舞衣愈是思考,愈觉得其中有古怪。

  「你还是不许去,况且,你相公可也不会让你去涉险。」织姨也知道事关重大,却还是不肯让步。

  舞衣嫣然一笑,狡诈地眨了眨眼儿。

  「我不去,」她点头微笑,却仍继续往下说。「但,小七去。」

  约莫一刻之後,三辆马车出发。队伍里不见舞衣的身影,却多了一人一马。人是个轻装打扮的少年,马是匹高骏的白马,搭著鞍,却没人骑著,只用缰绳绑在马车後头。

  少年英姿飒爽,却比姑娘家还漂亮,用一块蓝巾绑著头,露出饱满的额,双眸明亮,唇红齿白。

  车队经过九山十八涧,在中途商站小憩後,赶往锦绣城,一路上安然无事。马车进了城,就停在浣纱城设在此处的商号前头,少年率先跳下车来。

  商号里的管事迎了出来,看见少年时,诧异地瞪大眼。

  「啊──小──」

  少年抢著开口。

  「是小七。」他拉长了音,特别强调。

  「是、是。小七少爷。」管事连声应道,看了织姨一眼。他本以为,今儿个只有织姨要来呢!

  织姨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小七少爷是来查事情的。」她可是拦过了,却功败垂成。

  管事点了点头,不敢多问,恭敬地站在一旁。前阵子府里办喜事,他许久都不见「小七少爷」出现了,今日特别前来,想必事关重大。

  少年拍著白马,侧过身来,先眯眼看了商号半晌,才开口。「丝绸贩售的情况如何?」

  「好得很,货一进城,胡商们就抢著下单子。他们听见风声,知道浣纱城辟道南方,怕货少了,个个都争破头来收购。」

  少年满意地点头。「近三旬的市集日里,丝绸价格有大变动吗?」

  「没有。」

  「知道有哪家大量抛售丝绸吗?」

  管事想了一会儿,仍是摇头。

  拍抚白马的手停了下来,少年侧著脑袋。「那么,可有新卖主?」

  「城南的市集巷里,是来了几个生面孔,卖著一些生丝,说是蜀郡山里来的。」

  管事答道。

  少年击掌,微微一笑,解开马的缰绳,牵在手上。

  「好,咱们先去拜访一些胡商,接著就去市集巷里会会那几个新卖方,看他们卖的,是哪家的生丝。」被劫去的那些货里,可有大半都是生丝呢!

  织姨皱著眉头,开口说话。「我说,舞衣你──」

  少年火速转过身来,竖起食指搁在唇上,嘘了一声。

  「织姨,在这儿我是方小七。」仔细一听,那声调有些不自然,跟一般少年的嗓音不同,还刻意压低过。

  定睛一瞧,少年的眉目跟舞衣格外相似。其实,不只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样。这轻装打扮的少年,原来是女扮男装的舞衣。

  为了找出真相,她乾脆改换男装,进锦绣城里探查。这儿不比浣纱城,年轻女子在城内走动,总是会招来异样的眼光。再说,换上男装,也能让织姨安心些,毕竟在人群中,一个少年,可比一个姑娘来得安全。

  这真是件荒谬的事,不过就是改变装扮罢了,竟能有全然不同的待遇。

  舞衣抚了抚头上的蓝巾,确定刻意梳成的少年发型没有散开。她回过头,对著管事吩咐。

  「等会儿去市集巷时,让织姨坐轿,我就骑马过去。」这里人潮群聚,她准备离人群远一些时再上马。

  管事点头,不敢怠慢,立刻去处理了。

  舞衣转过身,牵著马往胡商群聚的客栈走去。她没有察觉,一双锐利的鹰眸,隔著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视她。

  是楚狂。

  打从舞衣踏出书房,楚狂就醒了。

  晨间府里安静,他认得出她的脚步声。

  他走出卧房,跟在後头,步履无声无息,更没有被舞衣发现。

  只见她跟织姨谈了一会儿,露出慧黠的笑,接著就奔回书房里,一刻後再踏出书房,已经换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马厩牵马,还顺手拿了他搁在墙边的鞍,接著才跳上等待的马车。

  楚狂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才策马离开方府,循著马车离去的轮痕追去,打算亲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

  骏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没花费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车队,远远的跟著,一路跟进了锦绣城。

  他将马拴在两条街外,暗中跟踪著舞衣。男装打扮的她,有著迥异於女装的灵活矫健,就连牵马的姿态,都格外熟练,那匹马儿在她手上既乖又驯。

  跟在她後头的,是方家的软轿,织姨坐在上头,沿路对著鞠躬哈腰的商家们点头微笑。

  一行人走进一家客栈,胡商立刻热络地迎出来,将方家的人请到厢房里,急著要向织姨下单子买丝绸。舞衣则是坐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用眼神传达意见。

  楚狂坐在隐蔽处,要了两斤白乾,面无表情,照例是仰头一饮,酒碗就见了底。

  正在客栈里摆著龙门阵的闲人,看见方家的人马,立刻转了话题,舞衣坐得远,什么都没听见。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听进耳里去了。

  「方家前阵子不是被抢了吗?」一个蓝袍的男人,压低了声量说。

  「才三十车的货,影响得了多少?跟浣纱城整年的货量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个黄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纷纷点头。

  「那盗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这会儿可是惹不起的呐!」有人又说。

  「怎么说?」

  「前不久,方舞衣嫁给了黑衫军的头子,几百名彪形大汉,全成了浣纱城的护卫军。」

  众人诧异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这三个字,让锐利的黑眸瞬间眯紧。楚狂极为缓慢地偏过头,眸光扫向邻桌。

  四个人仍是浑然不觉,兀自闲聊。

  「不,她嫁的是个北方男人,是个蛮子。」

  眯紧的黑眸里,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会抛下南陵王?嫁了个只懂打仗的鲁男子?」有人发问,没发现左方不远处,一只握杯的黝黑大手,缓缓的收紧。

  「会不会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还用得著耗上这些年吗?」

  「我倒有听说,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家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遗嘱。」

  黄袍男人举起手,用夸张的手势,将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无论如何,方家有了这新姑爷,真可说是如虎添翼。」

  原本紧抿的薄唇,听见这句明显的恭维,才逐渐软化。黑眸中的愠怒,也淡去几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对这项赞誉很是满意。

  那人却还有下文,继续补充:「想想,一只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又转为僵硬,连浓眉也拧了起来。

  搞了半天,天下人较瞩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属品?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连邻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备至?

  更重要的是,那个该死的南陵王又是谁?

  厢房里传来骚动,织姨起身告辞,胡商们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栈外。

  楚狂不动声色,默默观察著舞衣。她始终低著头,视线不跟四周的人接触,等到胡商们都离开了,小脑袋才抬了起来,两道柳眉紧紧蹙著,彷佛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棂,冷眼望著她。

  舞衣压根儿没有察觉,她的脑子努力在转动,思索著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胡商们都说,城内丝绸量没有增加,更没有任何人瞧见那些被抢的丝绸。那些货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这就怪了,盗匪抢了丝绸,不拿来贩卖,难道全堆在家里自个儿用?她愈想愈觉得怪异,对山狼的怀疑就更少。

  但是,这些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证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说不定会更火大,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力保一个山贼。

  想起丈夫的固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楚狂的确正直、的确刚正不阿,但是有些时候,他烈火般的脾气还真教人生气,那颗石头脑袋硬极了,简直是冥顽不灵。她既生气又无奈,不肯跟他同房,一来是想气气他,一来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坚持就会瓦解  

  淡淡的绯色刷上双颊,让男装打扮的舞衣看来更是俊美,几个路过的姑娘家全看得眼发直,险些要跌跤。

  舞衣甩甩头,让脑子冷静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办呢!

  「织姨,你先回商号里去歇著。」她吩咐道,举手示意轿夫起轿。

  「你呢?」织姨问,神情中也有几分倦色。从早奔波到现在,她的确有些累了。

  「我到市集巷里去看看。」她必须找到证据,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则他绝不会打消出兵的主意。

  舞衣实在不懂,男人为什么老是爱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说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动刀动枪。

  织姨皱眉。「让管事跟你一块儿去。」

  「不,人多碍事,别打草惊蛇。」舞衣摇头。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织姨,你是怎么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织姨点点头,眉头仍没有松开。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护自己,但是她将舞衣当自个儿孩子,是因为关心,所以担心,这孩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呢!

  舞衣牵出马,单膝入镫,只一个动作,就俐落地翻上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骏马上坐得稳稳的。

  「管事,你们先走,我一个时辰後就会回去。」她交代著,一面牵起缰绳。马儿不安地踢著腿,耸动肩膀,她轻拍马背安抚著。

  「是。」管事点头,指挥著轿夫往商号走去。

  她目送轿子离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马勉强走了几步,高健的身躯却在蠢动,昂首喷著气。

  「怎么了?」舞衣皱眉,拍拍马鬃,扯起缰绳,命令马儿继续前进。

  不知为什么,白马今日特别暴躁,跟以往温驯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鸣声也有些不对劲。她必须费尽力气,才能勉强握住缰绳。

  会是蹄受了伤,或是蹄铁间卡进石子吗?

  这匹白马受过严密的训练,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会这么不听话的。

  她松开一边的缰绳,灵活地侧移身子,想看看马蹄有无异状,整个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边。就在同一瞬间,她敏感地察觉,有某种东西穿刺过厚厚的马鞍,顶在她的臀儿跟马背之间--

  糟糕!

  脑子里刚闪过这句话,白马就陡然人立起来,发出高昂的痛嘶,接著就像发了狂似的,撒开四蹄,没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顿时响起惊叫声,人人争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疯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残。

  马儿乱嘶乱蹦,一迳挣扎,缰绳乱甩,缠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几个结,她不论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停下来!」她高声喊道,却徒劳无功。

  风声在耳边呼啸,舞衣咬紧牙关,俯低了身子。

  墙边突出的梧桐树,有著极硬的枝枒。马儿急奔,树枝刮过她的肩膀,带来一阵刺痛。

  「啊──」她想压抑,但实在太痛,低喊还是逸出唇边。

  速度太快,舞衣绷紧全身的肌肉,攀住马背。

  白马盲目乱闯,践踏锦绣城里的摊子,只要挡著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烂,无一幸免。所经之处,摊主哀鸣声、咒骂声四起。

  她的身躯左移,勉强挂在马鞍边缘,情势惊险。剧烈的震汤,撞得她骨头发疼,甚至无法呼吸,原本绑在头上的蓝巾早掉了,一头乌亮的青丝散在风里,衬得小脸更加雪白。

  喧闹的声音惊动了正要离去的织姨,那顶轿子又转了个方向。眼前的景况,让她吓得几乎昏倒。

  「舞衣,快下马!」织姨奔出轿子,一面呼喊著,心急如焚,一颗心提到了喉间,只差没蹦出来。

  以这种速度被扔下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说,右手被缠住,真要被甩下去,只怕那只手也要断了。

  织姨边跑边跌,就连见多大风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来。

  天呐!谁来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驰的马背上颠得头晕的舞衣,从靴子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咬紧牙关,伸直双臂,用小刀割著皮革,想割开这条要命的绳索。

  过度用力,肌肉从酸麻转为剧烈疼痛,汗水沿著额间滑落,滴进眼睛里。

  「断啊,快断啊!」她低语著,眼睫颤抖,却不敢眨眼。

  马匹乱蹬,一个跳跃之间,左手一滑,刀锋在手背上划了道血口子,鲜血迅速涌出。

  痛!

  舞衣全身一紧,疼得冷汗直流。鲜血湿滑,她更难握住刀柄--

  全城的人都束手无策时,急促的马蹄声逼进,另一匹更高骏的黑马奔来,速度奇快无比。只一眨眼的时间,黑马如风驰电掣,瞬间已赶至前头,挡住白马的去路。

  白马癫狂,前蹄乱踏,对黑马视若无睹,仍是一味地往前冲。

  全城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眼睁睁看著那黑马上的男人,冷眼看著迎面冲来的白马。

  老天!这要是正面撞上,非两败俱伤不可。

  楚狂冷著一双眼,不闪不躲不避。他缓慢地抽出长剑,神情跟刀锋一样冰冷。

  白马狂奔著,昂首嘶鸣,在即将撞上黑马的瞬间,气势顿减,猛然停住,前蹄惊险地高举。马背上的人儿,早已被甩得七荤八素,眼儿紧紧闭著。

  当马匹人立时,她整个人被甩出马鞍,只剩细瘦的右手臂还被绑在马上。

  倏地,银光一闪。

  楚狂的刀法奇快,觑了个时机出刀。那一刀,精准地截断马缰。

  「啊!」

  惊慌的尖叫声响起,舞衣像个纸扎的娃娃似的,整个人腾空飞起,被强大的力道甩得老远。她肺里的空气,全被巨大的力量挤得精光。

  唉,真是糟糕,难道才刚新婚,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不行不行,那楚狂岂不成了鳏夫?!

  风声在耳畔呼啸,舞衣卖力地尖叫,双眼闭得紧紧的,就等著被摔在坚硬的墙上,或地上--

  咚的一声,她著地了!

  剧痛没来报到,炙热的体温跟暖暖的气息倒是把她包得好好的。她脑子转得快,立刻知道,是有人见义勇为,抱住了她,救了她一条小命。

  「还好吗?」那人问道,口气、神情都很冷淡。

  「没──咳咳──没事──」她本能地回答,抬头想瞧瞧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呃,这恩公长得跟她家夫君格外相似呢!

  滴溜溜的眼儿,从那不羁的黑发,看到严酷的俊脸,接著落在那双紧皱的浓眉上,来回瞧了几次。

  啊,不是相似,这人根本就是楚狂啊,她认得他皱眉的模样,那是他最常对她露出的表情--

  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的转为惊恐。舞衣心儿狂跳,没勇气看他,小脑袋垂到胸口,不敢问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织姨气喘吁吁地奔来,扑向楚狂怀里的舞衣,脸色十分苍白。

  「舞衣!舞衣!」她连声呼唤,握住舞衣的双手不断颤抖著,被先前的意外吓坏了。

  「织姨,我没事了。」舞衣轻声说道,从楚狂的怀中滑下,用力拥抱织姨,想起方才的惊险,两人都忍不住颤抖,余悸犹存。

  「那匹该死的畜牲,竟疯癫了,我非让人宰了它不可!」织姨恨恨地说道,拿出丝绢,仔细地为舞衣包扎止血。

  好在楚狂及时出现,否则舞衣非死即伤。刚刚情况太惊险,全锦绣城只怕也没人有胆量出手相救,就算有那胆量,也肯定没那身手。

  舞衣又抱了织姨一会儿,才回头看向白马。

  打从她被甩下马背後,马儿立刻转为温驯,不再撒蹄狂奔,反倒停在一旁,垂著头直喘气,细瘦的四肢都在颤抖著。

  「有问题。」楚狂淡淡地说道。

  舞衣眨了眨眼儿。「什么?」

  「它的背。」

  她的视线瞟了过去,瞬间倒抽一口气。只见马背上的皮鞍半斜,露出赤裸的马背,上头布满了血迹,血肉模糊,令人惨不忍睹。

  这就是马儿发狂的原因吗?那些伤口都好严重,难以想像,它是在承受著什么样的疼痛。

  楚狂大步走了过去,拍抚恐惧不已的马儿,接著在模糊的伤处,挑出一枚沾著血的黑色物体。

  「那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直觉的知道,这东西肯定跟马匹的暴动脱离不了关系。

  「是铁芒刺。」他回答,从容收起「证物」。

  「交给我。」

  「不。」

  舞衣蹙起眉头。

  「为什么?」她急著想知道,铁芒刺为何会出现在马鞍内衬上,他却表现得不慌不忙。

  「你有别的事要忙。」楚狂简单地说道,往自个儿的黑马走去。

  她亦步亦趋,怀疑他表面看似冷静,其实已经被吓傻了。要不,他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有什么事情要忙?」她耐著性子问道,克制著去抢那铁芒刺的冲动。一来,她不想让锦绣城的人看笑话;二来,她也心知肚明,知道自个儿抢不过他。

  他走到了黑马旁,才缓缓转过身来,直视著身後的小女人,嘴角扬起危险的弧度,那模样十分狰狞,只有她才知道,他正极力压抑著胸中的狂怒。

  「你必须忙著给我许多解释。」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迸出凶狠的光芒。

  舞衣看入那双冷戾阴鸷的黑眸,吓得连退数步,脑子一片空白,只浮现两个斗大的字──完了!
2007-3-6 16:3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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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2章      马蹄声先在大门前停下,接著细碎的脚步声,一路从门前响到门内,还伴随急促的喘息声。

  身为方家前任小姐、现任夫人的舞衣,一脸惊慌地逃窜著。她跳下马,不敢回头看楚狂,立刻奔跑进内院,穿过回廊,快得像身後有恶鬼在追。

  他在锦绣城放过她,并不代表不再追究,而是打算回方府後,再好好的「逼供」。

  因为自知理亏,她跑得特别快。不敢妄想能逃得掉,但至少让她当一会儿的缩头乌龟,躲一时算一时。她虽然爱看他生气时的俊脸,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可不是「生气」两字能形容的。

  想也知道,楚狂肯定是气炸了。先前共乘一骑时,她抬头偷瞄了一眼,发现他的表情狰狞极了。

  她边跑边喘,跑向书房时,刚好看见喜姨站在回廊上,手中提著药箱。

  「喜姨,救我!」舞衣高声嚷著,脚步不停地奔进书房里,用颤抖的手把门锁上。

  老天,这个锁能挡得了他多久?

  只是一晃眼的时间,脚步声伴随著巨大的吼叫声响起。

  「方舞衣!」楚狂咆哮著,吼著她的闺名,忘了替她冠夫姓。

  他大步踱到房前,瞪著挡路的女人。

  「她不想见你。」喜姨谨守托付,纤瘦的身子挡在门前,毫不畏惧地仰头瞪回去。

  「让开!」他不耐地吼道。

  「不。」喜姨冷眼看著他。「你可以打我,打到我伤了、死了都行,不过我不会离开。」

  「我不打女人。」他沈下脸来。

  「那就别想过去。」她冷笑,存心让他进退两难。

  楚狂眯起眼睛,瞪著眼前的美丽妇人。半晌之後,他才开口。

  「烈叔。」他没有回头,口吻平淡。

  一阵风卷进门廊,伴随黑色身影。北海烈像鬼魅般突然出现,站立在门廊上,跟楚狂同样高大慑人。

  「交给我。」北海烈淡淡地说道,视线盯著喜姨。

  楚狂点头,绕步经过妇人。

  「你不准--啊!」喜姨想踏步上前,阻止楚狂进书房,但双脚还没踏出去,她整个人就陡然腾空,被巨大的力量往後拖去。

  她被揣进一个宽阔的胸膛,灼热的温度,包围了她的背,那人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北海烈竟然抱住她!

  少了挡路者的楚狂提掌运劲,只是一挥手,就震碎整扇门,上好的杉木震成碎片,木屑乱飞。他跨步进门时,舞衣的高声尖叫从里头传来。

  「喜姨,喜姨,快救我,快--啊--」舞衣一边尖叫,一边在屋子里乱绕乱跑。

  门外的喜姨心急如焚,却自顾不暇,被北海烈抱得牢牢的。

  「放开我,你--你--放开我--」她连声说道,双手握拳,不断地打著这高大的男人,直到双手都发疼了,他却还文风不动。

  「我不放。」北海烈说道,单手环住她的腰。「别去打扰,他们有事要谈。」他的黑眸明亮,靠得她好近好近。

  那样的目光,打从他入城後,总是追逐著她,像猎人般想把她逼到角落。她咬紧了牙,不肯看他,却没办法阻止他看她。

  喜姨握起双拳,偏过头去。

  屋里又传来尖叫声,还伴随著桌椅被踹翻的声音。

  「过来!」楚狂的吼叫,即使隔著门,声量还是那麽惊人。

  喜姨全身紧绷。「放开我,我不能让他打舞衣。」她挣扎著。

  「他不打女人。」

  「谎言!那都是谎言,他一定会打她的。」她不能让楚狂打舞衣,那会好痛好痛,男人的拳,那麽的重,就算不能致命,也会受重伤--

  北海烈注视她半晌,面无表情,只有双眸变得阴骘黝暗。

  「哪个男人这麽打过你?」他轻声问道,眼中闪过暴戾的杀气。一想到有人曾经打过她,愤怒立刻像野火般旺盛燃烧著。即使在战场上,他都不曾这麽想杀死一个人。

  喜姨脸色一白,咬紧红唇,用力推开北海烈。她没有回答,匆促地逃开,脚步凌乱,甚至不敢回头,压根儿把舞衣的事给忘了。

  北海烈没有迟疑,锐利的视线没有移开,望著那秀丽的背影,跨步追了上去。

  ※※※※※※※※

  屋内,一片凌乱。

  一男一女,隔著一张桌子在绕圈圈。

  「过来!」楚狂吼道,伸手要抓她。

  舞衣手脚灵活,像头小鹿儿,见他伸出手,立刻拔腿就闪,绕到圆桌的另一边。

  楚狂怒不可遏,又要抓她。但隔著圆桌,他往左,她就绕到右边;他往右,她就溜到左边。

  「不许动!你给我站住。」他咆哮道。

  「不要。」她小声地回答。

  「为什麽?」

  「你在生气。」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从一默数到十。「我没有。」

  「说谎。」她指控。还说没生气,他头顶都快冒烟了。

  楚狂脸色一沉。

  「说谎的人不是我。」他意有所指,锐利的视线溜过她一身凌乱的男装。她的男装扮相虽然巧妙,却压根儿没瞒过他的眼睛。

  女人很难欺骗丈夫,毕竟,他对舞衣的身体太过熟悉,就算她改换男装,欺瞒所有人,他还是能一眼看穿。

  「为什麽要穿男装出城?」楚狂质问。

  「我想去调查丝绸的流向。」她说道,只瞧见他的眉头愈锁愈紧。

  「为什麽不让方小七去?」他记得,货量方面的监控,是由方家的老么负责。

  「晤--他--」小脑袋愈垂愈低,声音也愈来愈小。

  舞衣的心儿七上八下的,手心也直冒汗,话都含在嘴里,好难说出口。迟早都必须坦白,但她没想到,坦承欺骗了他,是一件这麽困难的事。

  被逮著男装的模样,就已注定她必须吐实。否则,以他的精明,也能很快揭穿她那一层又一层的计谋。

  要是让他自个儿猜出来,她的欺「君」之罪就更重了!

  「他人呢?」楚狂双手插腰,瞪著她的头顶。

  她咬咬唇,深吸一口气。

  好,豁出去了!

  「呃,其实,我娘还没生。」

  好大声的抽气声。

  楚狂全身僵凝,连呼吸都停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缓慢地开口。

  「什麽意思?」他轻柔地问。

  她缩著脖子,不敢看他。「其实,我、我、嗯--其实,我没有弟弟。」她慢吞吞地说道。

  黑眸眯了起来,闪动危险的光芒。

  「没有弟弟?」他的声音更轻柔了。

  「呃,没有。」

  他眯著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方小七其实就是你假扮的?你假扮男装,去跟胡商谈判、去规划商道,甚至去山寨里送食物?!」他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最後那几个字,已是惊人的咆哮。

  「基本上--嗯--其实--嗯--那都是我--」舞衣小小声地承认。

  这次,咆哮声差点把屋顶掀了。

  她站在原地,被他吼得耳朵有些疼。其实,她心里好想逃走,却又不得不怀疑,这会儿就算是躲进地底去,楚狂也会把她挖出来,坚持问个清楚。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干起这类事情的?」楚狂握紧拳头,克制著摇晃妻子的冲动。看样子,这次肯定不是初犯,她的胆大妄为由来已久,说不定三不五时就会改换男装,出城去管闲事。

  「唔。」她想了一会儿。「好几年前就开始了。」

  黑雾在楚狂眼前飘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昏厥了。

  「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麽?」他」字一句地问,声音从牙缝间挤出来。

  该死!这笨女人难道不知道,这举止有多危险吗?

  舞衣缩了缩脖子,仍没有抬头。

  「我也是无可奈何的,谁教城外的男人们只肯跟男人谈生意,方家这一代就只有我这麽一个女儿,没有男丁。为了城民的生计,我只能出此下策。」无论如何,她绝不让自个儿的城民饿肚子!

  他浓眉一皱,张口又想骂人--

  等等!

  没有男丁?!

  一抹灵光闪过脑海,穿透了愤怒,像记响雷似的,轰的打在脑子里。他顿时瞪大双眼,先是全身僵硬,接著所有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嘎作响。

  没有男丁?

  天啊--

  「那也是你。」他喃喃说道。惊吓过度,他甚至忘了要生气。

  她抬起头来,不明白楚狂为何突然脸色苍白,像是遭受重大打击。如雷的咆哮声消失,高大的身躯此刻摇摇欲坠。

  「你怎麽了?」她立刻绕过桌子,扶他坐下,还体贴地拿起《孙子兵法》替他扇风。

  黝黑深暗的双眸,掉回她脸上,仔细地搜寻再搜寻,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舞衣眨了眨眼儿,不知该看哪里。他的目光那麽专注,她被看得有些羞赧,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怎麽了?」她问,不明白他的怒火为何突然灭了。

  楚狂注视著她,双手握住那纤细的肩膀。「根本没有什麽哥哥,那也是你。」他极为缓慢地说道,所有蛛丝马迹全部串连起来,谜团全解开了!

  方肆没死!

  不、不,该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方肆这个人。

  那全是舞衣,不论是上战场的方肆,或是跟胡商谈判的方小七,全都是她假扮的,为了应付那些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男人,於是她女扮男装。

  难怪墓是空的、难怪祠堂里没有方肆的牌位、难怪她并没有哀伤、难怪淙纱城死了个城主,却半点也不受影响。方肆像是平空消失了般,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

  舞衣眨了眨眼睛,一声不吭,直接默认。

  震惊还没过去,楚狂随即想起更可怕的事。

  「你上战场去?!」他高声咆哮。

  她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想掐死她。

  楚狂发誓,只要双手停止颤抖,他就要掐死她!

  难怪,他总是觉得,这个美丽的小妻子似乎藏著某些秘密,她优雅清丽,却有著连男人都自叹弗如的勇气,半点不让须眉。她先前就见过他,所以当他赶来浣纱城时,她能轻易地认出他。

  黑眸紧闭了半晌,努力想接受这令人惊愕的事实,一会儿後才又睁开。

  「那封信呢?是谁寄出的?」他问道。

  「我写好,请人重誊过的。」舞衣据实以告,不再隐瞒。

  楚狂注视著她,黑眸闪耀如星。

  「为什麽是我?」她拥有美貌、财富,甚至还有著过度优秀的才能,凭这些条件,她能够选择更优秀的男人。

  他是个军人,只懂带兵打仗,除了战争之外,什麽都不懂。两人的差距犹如一天一地,她为什麽选择了他?

  她粉脸一红,却仍注视著他,没有转移视线。

  「你在战场上救过我。」舞衣清晰地说道,笔直地看入他的双眼。

  战争期间,她假扮方肆入军营,贡献出不少计谋,全军没多久就对她倚重有加。但树大招风,每次战役时,蛮族们挥舞著刀,全争著要砍她的脑袋。

  惊险的战争期间,楚狂不止一次救过她,有好几次甚至还为了她而受伤。

  在那时,她的心就已悄悄偏向他,却还必须苦苦压抑,怕他误会,以为「方肆」有断袖之癖。

  「就因为这样?」楚狂皱起眉头。那对他来说,可不算个理由。

  「这样就足够了。你的言行已让我知道,你是良将,是好人。」那些方肆的言论,其实都是她的真心话。

  他看著她,一言不发,浓眉深锁著。

  这场婚姻不是兄长的主意,而是舞衣自己决定的。

  姑娘家自个儿择婿,这传出去可是礼法不容的丑事,但他却该死的高兴,她选择了他。

  「你就不怕错看了我?」楚狂问道。

  「我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从出生就被锁在家中的女人,我有能力分辨,哪个人对我而言是特别的。」她的粉脸嫣红,纵然胆识过人,但到底脸皮薄了些,对他说出这些话,可费了她不少勇气。

  二十年前,父亲去世後,浣纱城就由女人当家。舞衣是在一群女人的教导下长大的,那些女人教导她、呵护她,不让世俗的偏见蚕食她的自尊。

  她跟其他女人都不同,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勇敢而不怯懦,不以身为女人为耻。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更懂得去全力争取。

  就连丈夫,也是她自个儿挑的。

  楚狂缓慢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颚,目光在小脸上游走著,锐利的眼神,在看著她时逐渐软化。

  「你生气了吗?」她开口问道。

  他摇头。

  对於舞衣的欺骗,他只是震惊,并不是愤怒。她的独特,反倒跟以往一样,取悦了他。

  这就是她需索公平的原因吗?除了身为女子,她的才智跟能力,全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他更不得不承认,她比其他男人更值得他敬佩。

  他的舞衣、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的不同!

  「过来。」他淡淡地说道。

  她睁大清澈的眼儿,毫不怀疑地走过去。离那伟岸的身躯还差几步路时,腰间一紧,纤足陡然腾空--

  楚狂单手一提,轻易就将她抱进怀里。

  「啊!」她低呼一声,连忙伸出双手圈住他的颈子,娇小的身子安稳地坐在他大腿上,两人靠得好近。

  「我该为了你的欺骗,好好地惩罚你。」他低头嘶声说道,热烫的气息吹拂过她的发梢。

  「你说过不打女人的。」舞衣的双手玩弄著他的发尾,察觉到他不再生气,她也松懈下来,红唇上噙著笑。

  浓眉一扬,他觑著她,眼中火焰燎原。

  「惩罚你,有其他的方法。」他倾下身,黑眸注视著她,张口咬住她的一络发,轻轻啃著,眸光深幽黝亮。

  舞衣心口一热,连忙转过头去,压根儿不敢问,他打算用什麽方法「惩罚」她。仅是他的目光,就让她酥软不已,倘若他真的动手,她--

  「那麽,你愿意将山狼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吗?」她急著改变话题。

  他挑眉。「你还是想插手?」

  「你知道我有能力插手。」她打赌,他不会拒绝。

  他太过刚正不阿,一旦承认她的能力後,是无法拒绝她插手的。她挑的男人没有错,他的确懂得何谓「公平」。

  「你打算怎麽做?」楚狂皱起眉头,尝试跟她讨论,不再立刻否定她。

  「先派人明察暗访,看看在锦绣城里卖生丝的人,跟抢案有无关连。另外,也派些人去九山十八涧,探探山狼最近的行径。」她仔细地说道,早将细节全盘计划妥当。

  他眯起眼睛,看著那张发亮的小脸蛋。

  她的思虑周详,就算他想阻止,只怕她也会化明为暗,偷偷进行。

  唉,他是娶了个什麽样的女人?

  「如果我答应,你会让我掌握你的行动?」楚狂问道。与其让她偷偷摸摸地进行,发生类似今日的惊险状况,不如点头答应,也好时时盯著她。

  舞衣用力点头,露出绝美的笑容,看著一脸凝重的丈夫。

  「当然。」

  「一有危险,记得交由我处理。」他叮嘱。

  「好。」

  「不许私自行动。」他又说。

  「好。」她再度爽快地答应,然後看著他,等著他再开出其他条件。

  他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舞衣笑得更美,伸手轻抚著他方正的下颚,娇俏地啄吻著他。「那麽,夫君同意,将所有事情先交给我处理?」她靠在他颈边,重温耳鬓厮磨的亲昵。

  楚狂看著她,一声不吭,首次有著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无法拒绝她。

  ※※※※※※※

  楚狂凝重的表情,一直维持到晚膳时分。

  当春步端上一盆淡薄如水的清粥时,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巨掌抡拳,重重往桌上敲去。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碗筷被震得叮当作响。

  大厅里除了城主夫妇,还坐著秦不换、夏家兄弟等人,以及十二帐帐主,唯独少了北海烈的身影。

  「这是什麽鬼东西?!」楚狂的吼叫声传遍方府,春步习以为常,放下清粥後立刻闪人。

  「清粥啊,夫君都喝了个把月了,难道还不知道?」舞衣面带微笑。

  在书房内达成协议後,她答应搬回卧房。楚狂原本想跟著她回房,但秦不换临时来找人,要商量派人去接他妹妹的事情。他臭著一张脸,不情愿地放开她,这才离开。

  她回房里沐浴,绾起青丝,换回女装。手腕上有著擦伤,她差人去向喜姨讨些药膏,那人在府内绕了一圈,却回来通报,说是到处都找不著喜姨。

  舞衣无暇多想,换好衣裳後就直奔厨房,忙著打点今晚的事。

  但,楚狂可不管她下午时忙了啥事情。此刻他坐在那儿,握紧拳头,正对著那盆清粥横眉竖眼。

  「为什麽今晚吃的还是这些东西?」他愠怒地问,视线扫过花生米跟几条瘦小的酱菜,火气更旺。

  本以为达成协议後,清粥小菜就此绝迹,哪里知道今晚在餐桌上又让他遇上了,一肚子的馋虫失望得狂叫不已。

  舞衣好整以暇,保持微笑。「夫君还没亲口允诺,在我查出实情前,不对九山十八涧出兵。」

  他瞪著她,冷冷地开口。

  「那件事,我已经说过了。」

  「舞衣记得,但兹事体大,不能你我私下讨论了事,总要大夥儿听见了,才能算数。」她一脸无辜,眨动清澈的眼儿。早知道他应允了,但她就是要逼著他,在众人面前说出承诺。

  她必须让黑衫军们知道,楚狂是真的决定按兵不动,也让这些男人们知道,楚狂愿意尊重她的意愿。

  秦不换同情地看著老大,感叹地摇头。「古人说得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瞧瞧这小女子,狠心让他们饿肚子呢!

  舞衣回过头来,笑得好甜美。

  「没有女子,哪来你这个小人?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你爹天赋异禀,自个儿生的?」

  啊,孔老夫子说错了,该是唯女子与小人难惹也。

  秦不换不再作声,大厅内一片死寂,几十双眼睛全盯著夫妻二人。他们不敢插嘴,却在心里哀嚎著,恳求楚狂快些开口同意。舞衣连日来的小计谋,已经整得他们四肢发软,哪里还顾得了是谁在下令。

  呜呜,老大,您就同意吧,不然大夥儿都要饿晕了啊!

  楚狂眯起黑眸,靠在她耳边,嘶声低问:「你非要争出个输嬴吗?」

  他并不愚昧,早已看出,这个聪明的小女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舞衣微笑。

  「这事无所谓输赢,我只是请夫君重复那些承诺。」她轻声说道,垂眼敛眉,红唇上噙著笑,看起来温驯可人。

  他又瞪著她,抿紧薄唇,表情严酷得极为可怕。屋内死寂,没人敢吭声,偶尔只听得见几声饿鸣。

  半晌之後,楚狂深吸一口气,猛的一捶桌子。

  「该死,你赢了!听到没有?你赢了。食物,把食物拿出来!」他咆哮道,为了肚皮著想,只能牺牲男性尊严。

  舞衣唇上绽出笑容,举手击掌。「春步、秋意,快把好酒好菜端上来。」她吩咐道。

  这话刚说出口,大厅内就爆出一阵欢呼。男人们欣喜若狂,差点没抱头痛哭,比打胜仗更高兴。

  「拿来,全拿来!」男人们吼道,光闻到食物的香味,就已饿得手脚发软。

  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几个丫鬟仆人走进大厅,端著数盘好菜就往桌上搁。盘子还没摆好,桌边的黑衫军早已一拥而上,狼吞虎咽地吃著。

  舞衣将筷子擦拭乾净,体贴地布菜,将佳肴挟进丈夫的碗碟里,一面还忙著解说。

  「这道是烩鸭掌,用的是高邮的鸭,佐以春季时腌的韭菜;这道是鱼肉红油抄手,用的是蜀川的上好花椒;另外,还有北方的烤牛肋。」她一道一道地介绍著,说出每道的菜名,让人渴望得口水直流。

  筷子在桌上绕了一圈,转往最後一道菜。她姿态曼妙,笑靥如花,比美食还要诱人。

  「当然,我没忘了夫君最爱的酥炙野鸽。」舞衣微笑著说道,挟起香酥的鸽块。

  既然他都认输了,她自然必须宽宏大量些,用美食弥补他自尊心上所受的伤害,她可是亲自到厨房里忙了半日,才准备出这些好菜呢!

  「够了。」他扬起手,制止她说话。听了半天,耳朵饱了,肚子却还空得很!

  楚狂握住她的手,懒得拿筷子,就著她的手进食。当佳肴入口,他几乎要满足的叹息。

  这段时间漫长极了,她净拿那些清粥打发他,夜里还不肯回房,双重的饥渴,让他万分焦躁。餐桌上的清粥小菜根本填不饱肚子,他镇日腹中打鼓,几乎要饿得神智不清,此刻能填饱肚子,他满足得想叹息。

  而最让他渴望的,是她在他身下,娇吟承欢的模样,今夜--

  他注视她,目光黝暗深沈,有著一丝邪气。

  舞衣不知大祸临头,还面带微笑,殷勤地询问:「夫君,再来道凉拌黄瓜去去油腻如何?」

  听见「黄瓜」二字,男人们的反应格外激烈。

  「恶呕--呕--呕--」
2007-3-6 16:3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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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3章      开辟南方商道的筹备,终於大致完成。

  舞衣找到一个向导,此人去过南方邻国,对那座人口百万的大城了若指掌。她先派一批人去探路,接著开始盘算,该送那些货,又该送多少货去南方。为了安排护送商队的士兵,她要求楚狂,每次商讨时都必须到场。

  他坐在一旁,看著她运筹帷幄,处理她所谓的「小事」。高大的身躯坐在雅致的书房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双修长的腿,搁在织毯上,在脚踝处交叠,经过的人都要小心翼翼,怕被城主绊著。

  楚狂始终很沈默,只有在发现南方邻国与浣纱城之间的距离,比她当初在桌巾上绘出的距离,还要远上许多时;浓眉往上一扬,黑眸中迸出光芒。

  舞衣又批完一份卷宗,吩咐织姨,到仓库里领出淘汰的旧花样丝绸,先送到南方。此举一来能出清存货,也能分担风险,试探邻国对丝绸的接受度。

  「士兵们可以配合出队的日子吗?」她突然想到,抬头向他询问。

  「大多数都行。」楚狂点头,面无表情。

  「哪些人不行?」她又问。

  「虎帐帐主去接卿卿了。」楚狂回答。

  卿卿坚持要来浣纱城看兄嫂,一日之间连送了十二只的飞鸽,催促楚狂快些派人去接她。她还不知道,那十二只倒楣的飞鸽,早全进了夏家兄弟的肚子。

  「她什麽时候到?」舞衣好奇地问道。秦不换等人,都说楚卿卿生得花容月貌,兼而慧黠灵巧,是个绝美的北方姑娘,楚家对这掌上明珠,可是宠爱有加,就连严酷的楚狂,对这妹妹也爱护得很。

  「大概还要一旬的时间。」

  「那我得让人去整理一间院落,好安排她住下。」

  香姨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著两人福身。「午膳备妥了,要设席在哪里?」

  「都端来这儿吧!」舞衣回答,伸手轻槌著肩膀,略微伸展筋骨。处理了一整早的事,她有些倦了。

  最近不知怎麽的,特别容易累,早晨时全身慵懒,又困又累,像是如何都睡不够。是最近太忙,还是楚狂在夜里缠了她太久,耗去她太多体力?

  想到夜里的欢爱景况,粉脸立即染上三分晕色。她不敢看他,怕脸儿会更红。

  仆人们送上饭菜,楚狂率先直起身子,坐到桌前,斟了一杯好酒。

  「丝绸流向查得如何?」他问。

  「那些贩售生丝的,的确是蜀地的人,卖的全是蜀丝。」舞衣回答,蹙起柳眉。这几日里,她也为这件事烦恼著,苦无线索可查。

  「派人去山寨看过了?」

  「还没有。」

  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你不许去。」他严厉地声明。他日日盯著她,就是怕她又女扮男装,自个儿上山寨去调查。

  她弯唇一笑,优雅地站起身来。「我知--」一阵晕眩陡然袭来,顷刻间,书房的摆设在她眼前旋转。

  在仆人的惊呼声中,楚狂身形恍如鬼魅,迅速赶来。众人尚未眨眼,他已抱住舞衣瘫软的身子。

  「她怎麽了?」香姨急切地问。

  「昏了。」他浓眉紧皱,关心显露无遗。

  香姨焦急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慌了。昏了?怎麽会?舞衣从小就身强体健,可从不曾昏倒过。

  「去找大夫来。」他抱起妻子,放到书房的小床上。这阵子她总容易累,午间需要小憩,书房里的床褥刚好派上用场。

  她紧闭著双眼,躺在床褥上,小脸苍白。他伸出手,轻抚著苍白的粉颊,严酷的俊脸上,浮现前所未有的焦虑。

  门外很快的响起脚步声,阿姨们全都赶来了,像窝蜜蜂似的,闯进书房里。

  「大夫呢?」他愠怒地问,对著几个女人皱眉。

  喜姨拿出药箱,毫不畏惧地走上前。「我就是大夫。」她答道,审视著床上的小女人。

  舞衣已经清醒,红唇间逸出低吟。她睁开眼儿,困惑地眨了眨,一时间还不能明白,为何房内突然冒出这麽多人。

  「躺好,别动。」喜姨吩咐,接著转头看向楚狂。「你先出去。」

  「不。」他粗声拒绝,不愿离开。

  「想要她安然无恙,你就给我到外头去待著,别妨碍我诊疗。」喜姨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

  楚狂握紧双拳,额间的青筋抽动著,却没再吭声,当真走到书房外去等著。为了舞衣的安危,狂傲如他,竟也肯让步。

  香姨挑起眉头,很是诧异。没想到楚狂会肯听女人的话,看来这段日子里,舞衣的确驯夫有术。

  「感觉如何?」喜姨问道,将药箱搁在一旁没去动。

  「没事,大概是太累了。」舞衣回答,半躺在床上。雪姨拿了一床锦被,盖住她腰下,防止她著凉。

  「来,先吃些东西。」香姨说道,端来一盅香卤梅花羹。

  食物还没端近,舞衣就脸色一白,原本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此刻却让她胃部翻搅不已,阵阵酸水涌上喉咙,她双手一挥,连忙将食物推开,偏过头去乾呕。

  女人们一阵沈默,全都瞪著她。

  瞧她这模样,哪里还需喜姨诊断?这种症状,可是每个女人家都一清二楚的。

  半晌之後,喜姨才开口。「你这情形有多久了?」她一脸苍白,震惊得很。

  「半个月左右。」

  雪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找了张椅子,自个儿坐下。「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吗?」她问。

  舞衣点点头。

  「月信有来吗?」织姨问得很直接。

  她垂下小脑袋,粉脸娇红。「没有。」

  那麽,就该是受孕了。那男人的「能耐」真是惊人,手脚迅速,这麽快就让舞衣怀了身孕。

  「真的是有孕了。」雪姨喃喃说道。她才刚适应舞衣已婚,这会儿又必须忙著适应舞衣要当娘的事实。

  只有香姨笑得合不拢嘴,打从舞衣筹备下嫁楚狂,她就期待著,想要抱抱小娃儿。「太好了,我得去厨房煮盅鸡汤,好让你补补身子。」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上厨房忙去了。

  香姨前脚刚走,门就被推开。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门重重地撞在墙上。楚狂等不下去了。

  「她没事吧?」他问。

  女人们望著他,表情复杂,全都不说话。

  「她没事吧?」语气逐渐不耐。

  喜姨看了他一眼,一面收起药箱。「有事。」她睨了他一眼。「还是因为你才有事的。」

  他不言不语,脸色却瞬间转为苍白。

  「喜姨、别胡说。」舞衣嗔道,对著楚狂伸出手。[我没事。」

  他不信,深邃的眸子直视著她,好多火焰在其中跳跃。「为什麽昏倒?」

  粉脸浮现红晕,她咬咬唇,羞窘地低下头来。

  真是的,他就这麽心急,非要逼得她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吗?她本想在两人独处时,再靠在他耳边,跟他分享这个美好的消息。

  「我--我只是有孕了。」她的双手搁在小腹上,笑得羞怯却甜美。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两人一起孕育的小生命呢!

  她的宣布,没让他松懈,俊脸反倒更加苍白。他一言不发,大步跨了过来,一伸手就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舞衣想抬头看他,楚狂却不允许,将她的小脸压在胸前。她能感觉到,他无比慎重的,在她发间印下一个吻。

  这个举止,让她的心几乎要融化。纵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是高兴的。

  心头暖暖的、甜甜的,从很久以前,她就隐约知道,可以跟著他,相守一辈子。所以她愿意嫁他、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舞衣伸手回抱他,满足地叹息著。她好爱他的气息、他的心跳,几乎就想这麽抱著他,直到两人都白发斑斑。

  阿姨们识趣,悄悄离开了,书房内只剩夫妻两人,沈默地彼此拥抱著。温馨的气氛,悄悄蔓延著。

  楚狂的大掌,缓慢地滑到她平坦的小腹上,隔著丝裙,覆盖著柔嫩的肌肤。

  一想到这娇小的身子,正孕育他的孩子,他既高兴又担心。她这麽娇小,受得了生产时的痛苦吗?她能顺利生下孩子吗?

  「我会保护你。」他低语,抱紧她。

  她倚偎在他胸膛上,红唇弯成微笑的弧度。「别担心,我也能保护自己。」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歹,她还曾经上过战场呢!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对她的宣言很是不满。「女人就该让男人保护。」

  「如果男人都死光了,那女人怎麽办?」她抬起头来,狐疑地问。

  「我不会死。」楚狂看了她一眼。

  她好奇。「为什麽?」

  「因为我是男人。」他骄傲地宣布。

  舞衣的回应是翻翻白眼。

  哼!楚狂虽然承认她的不凡,但是骨子里,身为男人的自傲可半点没减少,当事情跟她的安危扯上关系时,他可是半点都不肯软化。这些日子以来,她已习惯他的严酷与霸道。

  只是,一旦孩子出生,她可不希望他仍是这麽不苟言笑。她开始希望,他能温柔些、能柔软些,至少不再吝於表现出心中的感情--

  「你不信任,对吧?」她突然问道,习惯性地把玩著他的发尾。当两人独处时,她总是以这种姿势,如一只猫儿般,赖在他怀里。

  「我信任弟兄们。」

  「你信任我吗?」

  他看著她,良久之後才点头,表情很不自在。

  「那你信任喜悦吗?信任温柔吗?」

  「男人不信那种玩意儿。」他撇撇嘴。

  看来,在孩子出生之前,她得先教会他才行!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长篇大论,说服这个顽固的男人。「为什麽呢?那其实并不困难,只要你--」?

  为了让她闭嘴,楚狂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的方法。他吻了她。

  讨论终结。

  ※※※※※※※

  当方府等著迎接楚卿卿的到来时,城里反倒先来个不速之客。

  南陵王来了。

  几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方府前面,後头还跟著好几车的名贵礼物。守门的人一见那队伍,错愕得瞪大眼睛。随行的仆人跟以往一样,送上名帖。

  「南陵王听闻舞衣小姐出阁,下嫁楚狂将军,未能赶上喜宴,特地在今日亲自送了贺礼来。」仆人恭敬地说道。

  守门人收下名帖,嘱咐小厮快去通报。

  来客的名衔,让楚狂眯起黑眸,他先前在锦绣城,曾经听旁人提起过。

  「这人来做什麽?」走出书房时,他臭著一张脸问舞衣。

  她眨了眨眼儿。「春步说,南陵王是来送贺礼的。」她牵著他的手,往大厅走去。

  是有谁跟他说过南陵王的事吗?怎麽才听见名号,他的脸就冷下来了?活像跟南陵王有著深仇大恨似的。

  跟在两人身後的香姨嘀咕著:「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

  「香姨,别说了。」

  织姨也答腔。「只怕送礼只是藉口,那王爷怕是听见舞衣嫁给城主,心有不甘,想来瞧瞧,娶了舞衣的,是什麽人物。」打从楚狂在锦绣城英雄救美後,织姨就立刻倒戈,一颗心全向著他了。

  南陵王贵为皇亲国戚,的确比楚狂更适合当舞衣的夫婿,偏偏舞衣执意要嫁楚狂,娘子军们根本没有置喙的馀地。好在日久见人心,几个月下来,楚狂的表现,自动让反对的声浪消弭於无形。

  撤去他霸道的脾气不提,明眼人可都瞧得出来,他对舞衣有多宠爱呢!

  「别来府里惹麻烦就好了。」喜姨淡淡地说道,走在一行人的最後头。

  舞衣瞪大眼睛,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南陵王的到来,又会让喜姨重申反对立场。这阵子,不知是因为她怀了身孕,还是什麽原因,总之喜姨不再严正反对这桩婚事。就连对楚狂的冷言冷语,也减少许多。

  她多看了喜姨两眼,老觉得这位阿姨,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态度不再那麽冷若冰霜,就连眉宇之间,也添了几分淡淡的柔和。

  「雪姨呢?」她问道,决心找个时间,私下再跟喜姨聊聊。

  「已经去大厅了,替你先应付那位风流王爷。」

  「我宁可回书房去。」楚狂不耐地说道,压根儿不想见南陵王。

  舞衣挑眉。「你要我自个儿去见他?」她噙著笑问,偏头睨著他。

  「不准!」他立刻回答,瞪了她一眼。

  「那你是答应陪我去会客了?」她瞅著他,牵住他的大手不放,非要将他拉往大厅。她也不想见南陵王,但来者是客,况且又是个贵客,总不能失了礼数。

  楚狂皱起眉头,没再坚持回书房,任那软嫩的小手,牵著他走向大厅。不知为什麽,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再说,他也不愿意,让舞衣跟那个劳什子王爷单独见面。

  ※※※※※※※※※※

  大厅里,南陵王端著茶碗,轻啜香茗。

  南陵王是个俊美风流的男人,有著修长的眉跟修长的指,一双漂亮的眼睛往上微扬。他穿著一袭丝绸长衫,腰间系著金玉环佩,手中还握著一柄丝绢扇,上头可是前朝名家的墨迹,堪称无价之宝。

  他俊美得阴柔,虽比秦不换略逊一筹,但也堪称少见的美男子。身世、财富、权势、样貌,都属皇族第一的他,对天下女子不屑一顾,唯独锺情舞衣。

  打从舞衣及笄,南陵王就勤跑浣纱城,誓言非娶舞衣不可。天下人都以为,浣纱城就要跟皇族结成亲家,哪里知道,半路杀出楚狂这个程咬金,硬是娶走了美娇娘。

  一群人走入大厅时,雪姨正为南陵工沏茶。见他们到来,雪姨露出释然的笑,似乎应付得很吃力。

  「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舞衣走上前去,敛裙为礼,在裙摆下偷踢楚狂。他却不理会,仍是倨傲地站著,冷著一张脸,毫不礼貌地瞪著南陵王。

  「再辛苦也没用,本王来得迟了。」南陵王叹了一口气,视线在舞衣身上转了一圈,很是惋惜。

  真是难得,嫁为人妇的舞衣,仍是美得倾国倾城,如画的眉目间比以往更加迷人。可惜了,这麽个绝色美人,竟给别人占去了。

  他的视线,往旁一挪,掉往楚狂身上,打量了几眼,又收了回来,上扬的双目中闪烁著某种光芒。

  「这位想必就是楚将军了。」南陵王又啜了口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我曾听皇上提起,楚将军出身草莽,骁勇过人,简直跟蛮族无异。」他的嘴角浮现一抹笑。

  楚狂眯起眼睛,听出这人表面恭维,其实话里带刀,暗讽他野蛮。

  「当年大战,你躲在自家屋里不敢出来,也难怪你只能听说,没办法亲眼瞧瞧,我跟蛮族到底有多相像。」他狰狞地一笑,在朝廷里已见多了这种人,出嘴不出力,不把百姓的命当一回事,眼里永远只有自身利益。

  舞衣又伸出腿儿,在裙摆下踢他。

  「你踢我干麽?」他转头瞪她,不耐地说道。

  她翻翻白眼,收回腿儿。「没事。」她讪讪地说。

  她放弃了!要这两人和平共处,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南陵王存心来挑衅,楚狂性烈如火,哪里可能闷不吭声的任人嘲弄?

  南陵王深吸一口气,忍下被羞辱的愤怒,重新摆上笑容,转头面对舞衣。

  「不能跟方家结为姻亲,是我最大的遗憾。」

  「是舞衣没这福分。」她尽力让语气听来很有说服力。

  楚狂哼了一声,听那声音,就知道他有多不赞同。

  她没理会,沏了杯茶给他,又把糕点全推到他面前,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南陵王打开丝绢扇,意态风流地轻摇,将一切看在眼里。「怎麽会嫁得如此匆促,连张帖子也没发?」

  「婚事是家兄的意思,家兄病逝,为了赶在百日内成亲,一切从简,才没有发帖子。」她搬出已经说得滚瓜烂熟的谎言。

  南陵王始终将她与浣纱城视为囊中物,为免节外生枝,她才不发喜帖。这会儿,天下人都知道她已是楚狂的妻子,南陵王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方兄大概是病糊涂了,怎能把如花似玉的妹妹,托付给这种男人?」南陵王皱起眉头,白皙得像姑娘家的指,轻揉著鬓角。

  印象中,方肆体弱多病,老咳得喘不过气来,活像得了肺痨,他每次拜访时都不敢久留,就怕被染上了。他本以为方肆不是个阻碍,哪里知道,那病鬼临死还搞个托孤的把戏,害得他人财两空。

  楚狂勾起嘴角,却没被触怒。他看向舞衣,目光深邃。

  「不,方肆可一点都不糊涂。」他轻声说道,扬起一道浓眉。

  她粉脸一红,撇开视线。哼,看来,她用计「骗婚」,倒是大大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他毫不怀疑,她想嫁的人是他--

  两人的眉目传情,看在南陵王眼里,极为不是滋味。他假意轻咳几声,厌恶地瞪了楚狂一眼,刻意想吸引舞衣的注意力。

  「前些日子,我听人提起,浣纱城打算开辟南方商路,这可真是个绝佳的主意,南方的成本低於北方,又无竞争对手,肯定商机无限。」他说道。

  这条商道一开,银两铁定滚滚而来。而拔了头筹的浣纱城,将会占去绝大部分的利益。

  舞衣微笑。「那是夫君的意思。」

  「是她的主意。」楚狂陡然冒出这麽一句。

  「呃!」她呆了一下。「夫君,你忘了吗?那是你的意思,那日在书房里,你说--」

  「那是你的主意,从头到尾都是。」黑眸锁著她,口吻很温和,却万分坚定。

  舞衣迅速低下头来,心儿怦怦跳,掌心直冒汗,像做坏事被揭穿的娃儿,紧张得直咬下唇。

  啊,他知道了!
2007-3-6 16: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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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第4章      这个女人在愚弄他。

  楚狂花了一段时间,才确认这件事。除了女扮男装外,舞衣在言行上也有著诸多小诡计。他习惯直来直往,她却老是带著他兜圈子。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不适用於她。她总是表面温驯,对他毕恭毕敬,再拿一堆话误导他。再不,就是曲解他的原意,让一切煞有其事,彷佛就是他先前所应允的。

  她刻意让全城的人以为,开辟南方商道是他的主意,为的是替他建立声望,让城民信服,心甘情愿接纳新城主。她用这类小把戏,轻易解决不少难题。

  楚狂最初只是察觉到不对劲,却没看出端倪,她太聪明,而那张无辜的脸儿,成了最好的伪装。

  「你什麽时候知道的?」舞衣小声地问,不可思议地眨著双眸。

  早就知道他并不愚昧,但她没想到,他竟会这麽早就看穿她。糟糕,她原本以为,还可以骗他四、五年左右呢!

  「在我知道你们兄妹有多麽‘亲密’之後。」他淡淡地说道。知道她并非寻常女子时,他才恍然大悟,洞悉她这些诡计。

  「噢。」他比她想像中还敏锐呢!

  夫妻之间的哑谜,南陵王没兴趣插嘴。一再被忽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把贺礼搬进来。」他拍手击掌道。

  数名大汉扛著礼箱,往大厅里一搁,来回搬了十来趟才把礼物搬完,随行的仆役将箱盖打开。箱内装满金银珠宝、珊瑚、玛瑙、珍珠、琥珀等等,分别装满好几个箱子。

  「王爷,这礼物太贵重了。」舞衣摇头,不肯收礼。

  「只是一些薄礼,聊表心意罢了,我千里迢迢的扛来,总不能再让我扛回去吧?」南陵王豪爽地说道,一掷千金,却毫不吝啬。他瞄了一眼楚狂,讽刺地一扭唇。「就不知道,楚将军当初下聘时,是送上了什麽?!」

  听见这尖锐的问话,始终站在一旁的娘子军们纷纷皱眉,开始庆幸舞衣没嫁给南陵王。

  这些年来,南陵王总是温文有礼,对舞衣体贴得不得了。哪里知道,眼见美人被抢了,本性就流露无遗,她们先前都没发现,这男人的器量这麽狭小,还卑劣到仗富欺人。

  有更多的人,悄悄将心中那把秤的砣,拨往楚狂那一方。

  还是舞衣小姐有眼光,她早说了:楚狂跟南陵王是不同!

  他连眼也不抬,回答得极为简单。

  「我没聘金,给舞衣的,只是我一条命。」

  娘子军中响起一阵欣赏的叹息,对这回答满意极了。

  南陵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气得全身发抖,瞪了女人们一眼,手中握紧丝绢扇,那倒楣的扇骨,发出一阵嘎嘎惨叫。

  气氛僵得很,舞衣连忙出来打回场。她实在担心,南陵王再这麽不识相下去,楚狂会失去理智,动手把客人扔出城去,那可是藐视皇族的大罪。

  「既然王爷盛情,舞衣只能收下。敢问,这些金银珠宝,是否就全凭我处理?」

  南陵王点头,深吸几口气,才重拾冷静。

  他可是皇亲国戚,出身高贵,怎麽能被个莽汉气昏头?再者这莽汉要得意,也只有现在了,等到他在舞衣面前揭穿这家伙的秘密,到时候--

  一抹恶毒的笑,染上南陵王的嘴角。

  他重新打开丝绢扇,徐徐摇动,先前的怒气一扫而空。

  舞衣没察觉到那抹古怪的笑容,她示意香姨找些仆人来,将礼箱搬下去。

  香姨领了指示,迅速奔到门口,喊了人来搬礼箱,又迅速奔了回来,深怕错过了什麽。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舞衣跟楚狂,会怎麽对付这个家伙。

  「前些日子江北水患,灾民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舞衣就以王爷的名义,将这些金银都捐出去赈灾。相信那些灾民们,会将王爷的大恩铭记在心。」她四两拨千斤,为南陵工做足面子,也解决了这份过於贵重的贺礼。

  南陵王眉头一皱,虽然不太满意,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总不好当场反悔,只能不甘愿的点了个头。

  站在一旁的雪姨走上前来,手里抱著几叠书册。

  「这是南陵王从宫里找来的书。」她将书搁在桌上。

  南陵王见到那些书,挽起袖子,伸手一推,将书全都推到楚狂面前。他笑容可掬,那笑容却让人看了不舒服。

  「这是我特地搜集的邻国资料,对浣纱城的南方商道,想必很有益处,请楚将军笑纳。」他看著楚狂,笑意更深。

  「多谢王爷。」舞衣福身行礼,眼儿发亮地盯著那些书。

  皇宫内藏书丰富,资料详尽,是民间难以比拟的。她虽然已找到向导,但事前准备,是再怎麽也不嫌多的,有了这些书,她可以更了解邻国,更快掌握商机。

  「先别谢我,那些金银珠宝已经给了你。至於这些书,是我送给楚将军的礼物。」他又伸手,把书往前推了几寸,已经抵到楚狂的面前。

  楚狂皱起眉头,仍是冷骘淡漠,但额上的青筋,隐隐地一抽。

  南陵王觑著他的表情,用修长的十指,体贴地翻开书页,还将书压好。

  「楚将军且看看,这些书合用不合用?」他殷勤地问。

  楚狂面无表情,没有点头,甚至没有低头看看书上的文字。

  室内一片死寂,任何人都察觉到情况有异,这会儿气氛极僵,活像南陵王推到楚狂面前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把刀。

  「本王拿来的书,你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吗?」南陵王好整以暇地说道,眼中布满恶意。

  舞衣若无其事地走来,伸手探向书册。

  「能让我看看吗?」她问。

  还没碰到书,丝绢扇就伸了过来,压制住她的小手,南陵王摇了摇头,不许她插手,又把书推给楚狂,她甚至没能瞧见书上写了些什麽。

  「别忙,我还要请楚将军帮我念念呢!」他微笑说道,目光却像最恶毒的蛇,紧盯著楚狂。

  「王爷--」舞衣还想说话。

  「本王心意已决。」他举起手,不让她往下说。「楚将军,请。」他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

  楚狂一动也不动,像尊石像。

  「莫非,楚将军连这分薄面也不给?」

  舞衣表面上维持著微笑,心中却冷汗直流。

  「王爷,不如由我来念。」她说道。

  这种场面,任何人都看得出有问题,她向来聪慧的脑子,也不由得有些慌了,只能尽力佯装无事,想转移南陵王的注意力。

  偏偏,这人就是恶毒,还要步步进逼,不肯松懈。

  「不,我就是非要他念。」他挑明了说道,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摇晃那柄丝绢扇。

  始终在一旁看著的春步,忧虑地看著舞衣,接著鼓起勇气上前。「午膳已经备妥,请王爷先用膳,容小婢将这些书撤下。」她伸手想抱走书册。

  倏地,南陵王的表情,瞬间转为狰狞。

  「滚开!」他吼道,巨大的声量,吓得春步双手一松,险些要哭出来。

  只是一瞬间,南陵王又恢复笑容,只是笑意没到达眼里,他笑得不怀好意。

  「别逼我生气,我不过要楚将军念念书罢了,这只是桩小事啊!」他伸出手,翻动书页,凑到楚狂面前。「这麽吧,本王来帮你。」

  他怎能罢休?!这可是经高人指点,才拟出的妙计,绝对能让这蛮子颜面尽失!

  「拿开。」楚狂冷冷地说道,厌烦地一拂袖,无法再顾及舞衣颜面,掉头就要离开。

  南陵王不怒反笑,闪身挡住他的去路。

  两人站在一起,更显得出身形上的差距,楚狂高大魁梧,犹如战神,而南陵王瘦而略矮,非要举高双手,才能将书册举到楚狂眼前。

  「滚。」楚狂吐出这个字,视线比腊月的风更冷,让人不寒而栗。

  南陵王脸色微微一变,在那凌厉的目光下,也不禁有些畏缩。他抓紧书册,没有松手。

  「就算不念,你只消看一眼,点个头就行。」他坚持道,不肯放弃。「这是介绍邻国的书册,对吧?」他问。

  站在一旁的舞衣,陡然感到全身冰凉。她张开口,正想制止,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楚狂瞟了一眼,不耐的点头。

  就像突然间得了个宝贝似的,南陵王眼瞳绽亮,畏缩尽褪,他重握胜算,拧笑再度挂上嘴角。

  「是吗?」南陵工冷笑著,陡然伸手撕开书册外的丝绢。原来,外层的丝绢,只是伪装,直到丝绢撕开,真正的书名才显露出来。

  众人瞧见那书名,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舞衣的脸色更是白得像雪。

  闺艳声娇。

  那根本是淫书啊!

  「楚将军,介绍邻国的书册,跟这淫书,字句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怎麽没认出来?」南陵王嗤笑著,态度轻蔑,将书甩在桌上。「还是,楚将军压根儿都认不出来?」他的涵义呼之欲出。

  娘子军全都没有作声,被眼前的变化震慑。南陵王的恶劣行径,的确令人发指,但更令她们震惊的,是城主竟然--

  楚狂握紧双拳,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望著南陵王。他既没离开,也没恼羞成怒,反倒昂首而立,正视这项侮辱。

  眼见诡计得逞,南陵王纵声大笑。

  「舞衣,你来瞧瞧,方肆替你挑的,竟然是个不识字的草包!」他连连狂笑,得意极了。

  舞衣没嫁给他,反倒嫁了个只懂打仗的莽汉。这岂不是让旁人笑话,说他南陵王不如一个粗人吗?他咽不下这口气,更无法眼睁睁看著,垂涎多年的美人与财富飞了。

  他生来就是皇族,得天独厚,普天下的东西,都该任他予取予求,就连方舞衣,以及这座浣纱城也不能例外!

  屋内一片岑寂,只回荡著南陵王刺耳的笑声。他伸出手,指著楚狂,还笑个不停。

  「舞衣,这件事你先前不知道吧?他瞒了你多久?」他问著,声音尖锐。

  她没有回答,小手在丝裙内握成拳头。她不敢看楚狂,好怕自己会哭出来。他那麽骄傲,却被人当面揭穿最不愿被她知悉的秘密。

  早就知道南陵王并非善类,但万万想不到,这人竟如此恶毒,用这种方式,在众人面前羞辱楚狂--

  「怎麽不说话?你吓坏了吗?」南陵王还在说著,神情愉快地凑过来。

  哪个知书达礼的好人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文盲?她如今肯定极为後悔。虽说她已经嫁给楚狂,被那蛮子拔了头筹,不再是完璧之身。但是看在浣纱城的财富上,他倒能勉为其难,收她为妾。

  他愈想愈觉得此法可行,当舞衣缓慢地走过来时,他慷慨地张开双臂,等著迎接她。

  「到本王这里来,我替你作主,先休了这男人,然後--」一个重重的拳头,打歪了他的鼻梁,那些自认宽厚的宣言,转眼成了杀鸡似的惨叫。

  他的鼻子红肿,疼得像是断了,眼泪流个不停。蓄满泪水的眼睛睁得好大,不敢置信地瞪著率先开打的那个人。

  对方抡起拳头,预备再赏他几拳,表情则是杀气腾腾,彷佛恨不得将他剁成十八块,骨头劈了当柴烧。

  揍人的不是备受羞辱的楚狂,而是舞衣。

  ※※※※※

  到头来,把南陵王踹出浣纱城的竟是舞衣。

  短短几刻钟内,她的「待客之道」由礼貌转为粗暴。她先抡拳揍得南陵王鼻青脸肿,接著拿著托盘,劈头乱打,用力痛扁对方。最後还不罢休,提起绣花丝裙,不客气地蹬踹。

  「闭嘴!不准你再羞辱他!」舞衣喊叫著,眼中怒火乱迸,用尽全身力气又踹又打。

  南陵王吓傻了,他压根儿想不到,先发飙的人竟是方舞衣。一直以为,她是个千金小姐,除了温驯羞怯外,不会有别的情绪,哪里知道,羞辱楚狂的举止,竟激怒了她。

  他狼狈地闪躲著,仍躲不开那些攻击,发冠歪了、扇子掉了,衣服也破了好几处,挂彩的情形愈来愈严重。

  堂堂一个王爷,面对危机时,也只能哀声求饶。

  「住、住手--我--」话还没说完,托盘迎面飞来,正中面门。

  咚的一声,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在地上痛嚎不已。

  老天,这女人的力道可不轻!

  「现在要我住手了?」舞衣双手插腰,已经气昏头了。「你刚刚怎麽不住口?」她狠狠地补踹上一脚。

  南陵王又痛又委屈,心里纳闷极了。「我、我是要解救你啊,那个草包--」一个重击,让他再度哀嚎出声。

  「他不是草包!」舞衣咬牙切齿地喊道,不知从哪里摸来一个花瓶,用力扔过去。

  南陵王痛得哭了,他满屋子乱爬,却逃不过舞衣的攻击。呜呜,这女人怎麽说变就变?以往温驯可人,如今却换了个模样,追著他狂打。

  娘子军们站在一旁,没阻止舞衣追打客人,甚至还拍手助兴,纷纷击掌叫好。南陵王的仆人们想上前抢救,反倒先被娘子军们踹出大厅,这些羞辱主人的家伙,全被打得鼻青脸肿。

  到最後,是楚狂抱起激动不已的舞衣,制止她再追打南陵王,才让对方乘机开溜,连滚带爬,狼狈地逃离浣纱城。

  香姨先恢复镇定,指挥著仆人们收拾大厅,还请楚狂带舞衣回房。她猜想,这对夫妻需要独处,好好的谈谈。

  回房的路上,两人始终沈默著。她靠在他胸膛上,不敢看他的表情。

  南陵王的羞辱,肯定让他很不好过。而她被气昏头,像个泼妇似的又打又骂,是不是更让他颜面尽失?

  但是,她是真的压抑不住愤怒,才会动手打人啊!那个家伙,竟那样羞辱她的丈夫--

  回到卧房,楚狂将她放回绣榻,接著双手交叠在胸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良久没有说话。

  「你知道了。」半晌之後,他平静地开口,注视著她。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舞衣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她没有否认,缓缓点头。

  「什麽时候就知道我不识字的?」南陵王当众揭穿他不识字的事实,舞衣的表情不是震惊,而是震怒。

  被如此羞辱,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但他的愤怒,早就全由舞衣替他发泄得一乾二净。她的反应那麽激烈,对著南陵王拳打脚踢,像是他遭受侮辱,是她最无法忍受的事。

  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楚狂的表情是莞尔,而非愤怒。

  她的举止,让他心中的愤怒瞬间消散。这个小女人,并不在乎他识不识字,反倒在乎他的尊严--

  她的反应,让他如释重负。

  舞衣低著头,回答他的询问。「成亲前。」

  「你没表现出来。」

  「我想,你大概不希望我知道。」

  楚狂想了一会儿,接著点头。「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十岁才被楚家收养,矫健的身手,让他立刻被朝中武将相中,招揽入军。以往在军中,有秦不换处理文书军务。到方府後,他总要舞衣念书给他听,一来是爱听她娇脆的声音,二来,是他其实目不识丁。

  舞衣抬起头,清澈的眼儿眨动著。

  「记得我初次搬简册给你过目,你看得不耐,要我去张罗酒菜的事吗?」她问道,仰头看著他。

  楚狂实在太高大,这种姿势让她颈子好酸。她伸出手,将他拉回绣榻上,软软的身子偎进他怀里,找到最熟悉的位子,舒服地窝著。

  「记得。」低沈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我再度回到书房时,你面前堆满了书。」

  他再度点头。

  舞衣深吸一口气,才又开口。

  「那些全不是帐册,而是淫书。春步故意到藏书楼里,把禁书全搬了来,而你却没有发现。」春步这麽做,是暗讽楚狂不想看简册,那就只配看这些淫书,却意外的让舞衣知悉他的秘密。

  为了这桩恶作剧,她惩罚春步,要小丫鬟顶著水盆,罚站了三个时辰,还要小丫鬟保守秘密,不可以对外声张。

  今日,大概是想弥补先前的恶意,春步才会冒险上前,想替楚狂解围。

  「看来,我跟淫书似乎很有缘。」他淡淡地说道,嘴角微扬。

  那轻松的语气,让舞衣抬起头来。她眨著眼睛,诧异地瞪著他。

  「你不生气?」她低声地问,伸手覆在他胸前。她原本以为,他会好愤怒、好难过,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正要安慰他呢!

  楚狂摇头。

  「为什麽?」

  「不需要生气。」

  「喔?」他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宽宏大量了?

  薄唇一扯,露出狰狞的笑。「出兵剿了他的城时,我会很享受的。」南陵王羞辱了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不行!」她倒抽一口气,连忙喊道。这男人,竟然出兵去报仇,那南陵王好歹是个皇亲国戚啊!

  舞衣完全忘了,她刚刚才把那个皇亲国戚打得哭爹喊娘。

  他瞪了她一眼,不准备退让。「这是男人的事。」

  「你又想吃黄瓜了?」她双手插腰,质问著丈夫。

  浓眉立刻皱了起来,想起先前的折磨,他全身血液都凉了。

  舞衣继续劝说:「不出兵,一样可以报仇,把这件事交给我,好吗?」

  她软言软语地劝著,心里猜想著,往後的日子里,只怕她三不五时就要软硬兼施,打消他那股想打仗的野蛮念头。

  他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同意了,还是不以为然。

  她戳著他的胸膛,惩罚他的态度,但他的胸膛好硬,戳得她食指发疼。难道他全身上下,都像钢铁般坚硬吗?

  「从前,我不知道男人能这麽坚硬。」她刻意转移话题,小手溜到他的背後,调皮地往下摸去,享受妻子特有的权利。

  他的手也伸来,在她的粉臀上摸了一把。「我也不知道,女人能这麽柔软。」

  舞衣轻叫一声,连忙推开他。

  「你--你--」她的脸儿烫红,咬著唇瞪他。

  「女人能做,男人也能。公平,记得吗?这是你的游戏。」他扬起浓眉,看著她又羞又怒。

  可恶!他学得太好,立刻将兵法用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甚至没办法骂他。

  舞衣嘟著唇,想要下床。但挪不到几寸,腰间一紧,又让楚狂拖回怀里了。

  「後悔选了我这个不识字的男人吗?」他靠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南陵王说对了一些事,跟她的知书达礼相较,他的确像个蛮子。

  她缓慢转过身,笔直地望进那双黑眸里。他的眼神里,有某种慎重,让她感动得想哭。

  他不在意羞辱,却在意她的回答吗?原来,他是这麽的在乎她。

  舞衣抬起手,轻抚著那如刀凿剑刻的眉目,轻轻开口。

  「是啊,你不识字呢!」清澈的眼里,跳跃著调皮的光彩。

  简单几个字,已让楚狂全身僵硬。

  她偏著头,红唇上噙著笑。

  「几年前,那位诗名满天下的青莲公子来过浣纱城,他在此地逗留数月,还曾赠诗给我。」那名仗剑任侠的诗人,可毫不隐瞒对她的爱慕。

  他眯起眼睛,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下。

  舞衣继续说道:「你很穷,甚至把战袍都当了。」

  「你怎麽知道?!」

  「那件战袍,被我赎回来了。」她轻笑。

  楚狂皱著眉头瞪著她,下颚一束肌肉抽动著。

  数落却还没结束。

  「你很霸道。」她又列出一条罪状。

  「住口!」他咆哮道,不想再听下去。

  舞衣先用手捣住耳朵,等他吼完了,才松开手。她没有听话,红唇再度轻启。

  「你还很粗鲁。」她认真地说道。

  火炬在黑眸中点燃,楚狂抱起她,抵住她的额头,对著那张含笑的小脸低吼。「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他狠狠地说道,用力抱紧她,暗暗发誓,今生绝不让她离开他身边。

  该死!就算是她反悔了,他也不放开她,她对他而言,已经太过重要--

  她的笑意更深,没被他凶狠的样子吓著,纤柔的小手,在他眉目间滑动,双眼里溢了满满的温柔。

  「我没有後悔,从来没有,自始至终,我要的人只有你。」她靠在楚狂耳边,很轻很轻地说道。每说一个字,那僵硬的高大身躯,就一点一滴的放松。

  舞衣伸出手,拥抱著他,笑得好甜。

  她不後悔,绝不後悔。楚狂是她选的人,是她今生唯一想嫁的男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麽?」他问。

  「我很庆幸,我选的人是你。」
2007-3-6 16:3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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