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寂寞虫子 于 2011-9-25 20:20 编辑
第二章 苏一波 苏一波中等个子,白白净净,外表收拾得干净利落,穿衣服算不上时髦,也算不上落后。虽然有点阳光帅气,性格也偏外向,但没怎么追过女孩子,也没被女孩子追过,扳指头数起来,还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恋爱经历。 大学毕业前夕和很多同学一样,并没方向。既没信誓旦旦地考研,也没想好去找什么样的工作,就找了个出国中介,因为法国留学相对便宜,他就被中介办来了法国西北部的城市雷恩,先读语言。这时候谈起出国,已经没什么神秘感了,“海归”的已经从被人追捧变成带着国人典型复杂情绪(包括讥讽)的标签,尽管如此,他还是和同伴一样,在机场作别送行的家人,兴致冲冲地期待着异国生活。 十几小时的飞行之后,一出机场就由接站的学长带领着,大包小包地乘坐了地铁直奔巴黎蒙巴纳斯火车站,坐上开往布列塔尼首府——雷恩的火车。 火车上大家都显得有些失望,外面实在看不到什么建筑,偶尔经过一个小村庄,也只有几十户房子,围着个尖顶的小教堂。火车上人也不多,空荡荡的,略微大声点说话,都会引来看报纸的法国人的异样目光。 戴着眼镜的学长老气横秋地坐在不远处,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用平淡甚至有些冷漠的口气告诉唏嘘不已的他们: “法国就是个大农村,你们别想着人间繁华了。” 像是鱼缸里养着的鱼儿被放进了浩瀚的海洋,四处看不见同类。他和其他人一样,顿时丧失了一大半热情。 目光投向窗外,他望见无边无垠的原野和天空中低压压的云彩。 “就到法国当农民吧。”他对同行的几个人呶呶嘴说道。 生活安顿下来之后,他用学长卖给他们电话卡,向家里报了平安。去过宿舍附件的超市才发现,他们带来的大多数东西是没必要的,沐浴露洗发水肥皂没一个不比国内便宜。 他所住的大学城集体公寓房间才八、九平米,公用的淋浴卫生间和厨房,租金不到一百欧元,还算便利,只是到了周末要忍受坐在走廊地上狂欢的学生发出的噪音。 开学之后他们逐渐发现,穿得规规矩矩去上课的他们,和邋里邋遢的法国学生实在是格格不入,因此一段时间之后,大家的打扮也逐渐休闲起来。 他们等着周末去购物,却发现周末商店紧闭。 他们节约用钱,买肉都挑便宜的,结果不小心买了喂狗的部位,和家人电话的时候说到这个,不免辛酸。 他们去近郊旅行,拿着相机一阵乱拍,发现这里的乡村都很安静,时间一长便不免乏味。新鲜感过去之后,他们开始觉得心情郁闷。 逐渐地,他们开始不集体活动,大部分人闷宿舍里,很少有人和法国同学活动。 生活平淡而安静,没想象中的那样精彩,大多数人是去学校的电脑房里下载了南极星中文软件和国内的朋友聊聊天,或者看看电影,和出国之前泡在网吧里的学生们一样。 同行的一组学生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远,越来越散,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探寻属于自己的世界,又偶尔想保持原来的族群行踪。 苏一波有一次在学生公寓底楼的电视大厅看完了一部有趣的纪录片,刚刚直立行走的裸体原始人过着群居生活,但这并不影响男人千方百计想接近异性想引起女人们的注意,好不容易捕来的鱼也会大方地送给女人吃,有时几个男人甚至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只是一有机会男人就跑到女人后面,想和她交配。 原来是想和异性交配才大献殷勤。 这个结论或许会让世界上所有爱情赞美诗和浪漫爱情故事黯然失色,会让所有的温柔露出阴森的眦牙。 这个星球自从有生命诞生每分每秒都上演着这样的场面。表面上女人永远是争宠的对象,实际上女人永远是猎物,男人是设下温柔陷阱的高明猎人。 只因为想交配。 这个悲观的结论。 苏一波对爱情的奚落也不是没有根据,比如刚到法国没多久之后的那场说不清扯不明的恋爱。 那是来法国的第四个月。 十二月,布列塔尼正蛰伏在潮湿和寒冷漫长的冬天里,这个有着海洋性气候的法国西北部大区,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飘飘扬扬,整个天空象一张灰色的鱼网盖下来。 那天苏一波一个人闷闷不乐低着头走了很久,然后停留在共和国广场上等一路车,直到有个穿白色羽绒服长头发的中国女孩子迎面走进他的视线,他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她也似乎装做没看见,苏一波最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她大概一米六三的样子,不胖不瘦,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来了她也上了同一路车,他坐在了斜对面的位置。几次目光相遇后,苏一波红着脸点点头致意,说了句“你好”,总算打破了让人尴尬的沉默,然后一路上时不时地聊了几句。 这个女孩给苏一波的第一印象有些高傲。 她叫许佳。在经济学院读大四会计专业。原来他们都住在大学城,而且是一栋楼,她在二楼,他在四楼,因为走不同的楼道,这几个月下来居然都没有碰到过。 下车的时候苏一波说了句“好大的雪”的时候,她并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苏一波多少有点尴尬,她说还要去超市便分开走了。 几天之后,正在房间里闷头抽烟的苏一波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一看,居然是许佳。 她一脸恐慌说: “刚才我去厨房的时候没关门,回来发现手机不见了,能借你的手机打一下吗?” 苏一波按照她说的号码打过去,电话那边是个男人低沉地声音,“喂”了一声便挂了,再打就是关机了。 她说算了,被偷了,苏一波跟着去了她的房间,房间里很乱,桌子和书柜里扔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许佳指指桌子角落说: “刚才手机就放那里的,去了厨房回来就没了,不到三分钟。” 苏一波不知道说什么,丢东西确实是个窝囊之极的事情。 在大学城住就这样,一周前他亲眼看到一个黑人在对面敲门假装找人,估计有人就说找错了,没人就进去偷东西了。 那之后,苏一波觉得许佳没有那么冷漠了,有时侯许佳也会来苏一波屋里坐一会,有一次许佳居然夸了他一句: “想到男生也这么爱干净,当然满屋子都是烟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说完很可爱地笑了。 当地人都说这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冷得让人不想出门。苏一波那时侯不爱东游西荡,有点象现在的张峰,能在屋里一呆就是一天。觉得无聊时,唯一的骚扰对象就是许佳,有时候试着发个暧昧的短消息过去,许佳就不理会他了。 男人的心理很奇怪,越是受到冷遇越是不肯善罢甘休,似乎有种征服心理在作怪。 有一天从亚洲超市一起坐公交车回来,他看着许佳说了句“改天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苏一波竟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喜欢上她了,总之他想接近她。他脑子里总会许佳那张冷漠表情的脸,然后告诉他说手机不见了时候的一脸慌张,开玩笑时候天真的样子。 上帝拿下男人一根肋骨创造了女人,似乎就是让男人挖空心思去追寻这根肋骨。 否则这个世界该是多寂寞。 那年的圣诞节平安夜他倒霉透顶。 白天在楼道里给国内大学同学打电话,他们一个个都说有活动,不是吃饭就是唱歌,似乎国内的圣诞节气氛比这里还浓。大洋彼岸的哥们都以为他在法国过着多浪漫的生活,和洋妞有约会。他越打越沮丧,干脆回到宿舍睡了一会儿。 八点多钟的时候,他醒了过来,正打算去楼下看看电视,突然肚子疼的要命,身上不停地出冷汗,觉得恶心想吐,无奈之下叫了救护车。 生病了找救护车是个明智的举动,在法国没有医生处方,直接去药店几乎什么药都买不到,看医生也要提前几天预约,这一点不知道法国人怎么忍受的。 因为圣诞节放假,急诊中心只有几个值班医生和护士,过道里几乎挤满了病床,上面躺着和苏一波一样等着医生来招呼的病号。不太疼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翻了一遍,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朋友,同来的几个人估计都去市中心活动了。 他给许佳发了短消息,说圣诞快乐。 很快许佳给他回复了,没有祝他快乐,只是问在干吗。 他回道,“我肚子疼死了,在急诊室,看来圣诞要在这里过了”。 发完之后,他不断听到外面有警车停下来,三三两两的警察押着头破血流的肇事者或者醉酒的无赖,表情冷漠地走进大厅。估计都是平安夜无家可归的人们在酒吧喝多了闹事被驱逐出来的。 白大褂,消毒酒精气味,痛苦呻吟,鲜血,冷漠,煞白灯光,夜晚的急救中心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睁眼一看,居然是许佳。 从大学城来急诊中心需要先等十六路车然后转地铁,大半夜许佳居然拎着一个小的保暖瓶和一些消炎药来了。 他顿时觉得这个在异国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除了寒冷恐怖之外,多了一丝温暖。医生总算来了,诊断之后告诉他是急性肠胃炎,后来来了个护士带他去一个病房里输液。 夜渐渐睡去,过道里终于安静下来,同病房的阿拉伯老头很有节奏地打起呼噜,脚露出被子,破了一个洞的黑袜子很显目。 许佳就坐在床那头,看着一本小说。苏一波好几次偷偷看着她,有种冲动很想把她拥在怀里,甚至亲吻她的头发,额头,嘴唇…… 苏一波不知道这种冲动的来源,是内心孤独,渴望温暖,还是喜欢。 输液结束可以回去的时候,已经两点多钟,路上没有什么人,石板上冒出冷气,有些阴森。 苏一波突然拉了一下许佳的手,她手微微颤抖,却没有缩回去,再搭着她的肩的时候许佳就松开了手,走上前去了。 苏一波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回去的路黑漆漆好漫长,似乎漫漫走不到头。 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其实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做不成普通的朋友。 接下来的几天里,节日的气氛更浓了,街上的橱窗上都是迎接新年的喷绘。大学城里面空荡荡的,树叶子掉得到处都是,贴附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腐烂着。楼道里只剩了几个非洲学生,穿着大袍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似乎刮过一阵风。 他上课也心不在焉,他不知道这几天到底是许佳逃避他,还是他逃避许佳。 他就给她发了一条短消息,说我想你。 她的回复也寥寥数字:“好点了么”。 他没有回答。 元旦前夜,天开始暗下来的时候,大学城像一座死寂的空城。他躺在床上,发了一条短消息问她, “在干吗?” 许佳回道:“我们一起出去喝点东西吧。” 他们去了蒙圣米歇尔街,这个酒吧一条街是雷恩夜生活的缩影,各家酒吧发出昏暗的各种灯光的,各种风格的音乐低沉的传出来,音乐揉杂了暗红暗绿的灯光弥漫在路上,满脸通红的流浪汉拿着酒瓶子拉着他们的狗,或者互相吹牛一起喝酒,或者拦住路人讨酒钱和香烟,或者坐在墙角自斟自饮,或者自言自语。 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愿看到一年在这样一个平淡如常的夜晚如此离去。 他们亦是如此,虽然走路仍然隔了二十公分。 他们走进一个热闹小酒吧,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仍然保持着尴尬的距离,这和酒吧里法国人的热情奔放格格不入。 苏一波喝着威士忌,许佳则喝着鸡尾酒。 新年倒计时的时候,他们都喝了好几杯,有些酒精上头,苏一波举起酒杯,说道: “新年快乐!” 他们终于对视着笑了。 这个夜晚,他没有回自己的宿舍。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苏一波脑子有点沉,他对着屋顶发着呆。 许佳还在身边熟睡,乖乖的样子像个孩子,苏一波转过去轻吻她的脸颊,她醒了,他们开始互相接吻拥抱。许佳光着的身子滑的像个泥鳅,苏一波的手开始慢慢游离。 许佳只是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不说话。 新年第一天他们就大学城宿舍狭小的单人床上躺了一天,除了拥抱,就是沉默。 像是在一个黑盒子里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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