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玛丽致敬！向悲伤致敬！

Cogito

Hommage à Marie, Hommage à la Triestesse

这几日为了写吹牛信的缘故，反复查法德科研机构的资料。在德国，绕不开的名字是普朗克，在法国，是居里。除了做了第一任威廉皇帝协会（Kaiser Wilhelm Gesellschaft，也就是后来的马克思·普朗克协会）的会长， 普朗克对德国科研管理有什么贡献我不知道。但法国今日的科学机构和运行机制，几乎是小居里（Juliot-Curie）夫妇一手创建起来的，巴黎的科研机构处处刻满皮埃尔和玛丽的名字。可以说，没有居里一家，就没有今天的法国科学。

从第一代皮埃尔和玛丽开始，居里已经成为一个科学世家。居里夫妇的大女儿和大女婿，Hélène和Frédérick Juliot-Curie，就是一手创建国家科研中心和原子能研究中心的元老，他们也拿了诺贝尔奖，一个姓氏两代出五个诺贝尔奖，至今世界上还没有第二家。而他们的一对儿女，如今也是一流的科学家，儿子皮埃尔执掌Collège de France生物物理的教席，也就是法国该领域的第一席位，女儿Hélène Langevin-Joliot则继承家族传统，是一位核物理学家。

居里这个姓氏对我有一种特殊的震慑力，但并不来自这个家族的卓越成就，而几乎完全来自玛丽·居里一人。每次想到她，我的内心就会收紧，面容也不禁要严肃起来，好像受到玛丽本人沉郁的面色的感染。玛丽对于我，好像一个宗教场所，好比维特根斯坦、好比阿赫玛托娃之如宗教场所。在这些宗教场所里，我面对的是生死的那个绝对，欲言而不能。再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科学家于我有如此威力。

Cogito

玛丽究竟做了什么呢？当然很多，从世俗的意义上讲，已经多得数不过来。比如她发现物质的放射性又提炼了镭和Po而得了两次诺贝尔奖，但这种说法暗含的意思是本末倒置的，她得奖的时候，诺贝尔奖远没有今日这种绝对的声望和明星般的轰动效应，正是爱因斯坦、玻尔、居里这种人的获奖将这个奖项捧了起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倒过来。可是两次获奖也说明了不少，二十世纪前半叶最伟大的科学成就，都被很有见地地囊括在那个奖项下，玛丽正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做出来最关键的发现。她是否绝顶聪明？恐怕不是，没有听说过她有哪些特别天才的想法，尽管她一直是最好的学生。也许她仅仅是赶上节骨眼了，正好在人类突飞猛进地认识物质结构的时候研究了放射性这最直接地反应核结构的现象。她还赶上更多的节骨眼，比如她是巴黎大学第一个女博士，第一个女教授，要不是和朗之万的绯闻，差点还成为法兰西科学院第一个女院士，死后多年又成为第一个灵柩进入先贤祠的女子。站在这个时代往回看，好像她正赶上妇女解放的转折点，一个发生跃迁的年代。可是她一生赶上的节骨眼也太多了，不能不令人反思一下，究竟是因为她被动地运气好，还是因为那些我们今天看来重要的转折，很大程度就是她推动的，没有她，节骨眼们也许会在其它的地方其它的时间。

Cogito

仔细观看玛丽的一生，其实她的运气一丁点都不好，如果不考虑赶上科学革命的潮流，从一个一般人的角度说，还简直是很坏。她生于一个灾难的国家，几乎永远在被人瓜分和压迫，她因为失恋打击来到法国，打算一心扑进科学里，却因为是女人差点不让入学，从此以后一直在为作为一个女科学家的基本权利奋争，也一直受排挤打击，人们不给她正式职位，不给她领导实验室，不给她教授名分…… 虽然随着她成就和名望的增长，“人们”一直在后退，可到了她也没能进入科学院。（两次获诺贝尔奖而不能进入科学院，充分可见这奖项当时的地位，哪像今天，多少个院士梦想能拿到那个奖，且为此打得头破血流！）她嫁了个好人，这算她那不幸的一生中最好的运气了吧，可福星却又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意外陨落。她爱上了有妇之夫朗之万，脑袋立刻被泼上屎盆子，对妇女的歧视、排外情绪…结合上那个特殊的时代气氛，搞得她身败名裂，差点被赶出法国。她一生经济都有点拮据，科研之外还要拉扯两个孩子。最后，她的成就总算得到承认了，孩子也长成杰出的科学家，但却因为一辈子没有防护地研究放射性而得了血癌，她一定是在肉体的剧痛中死去的。照片上的她从来没有一点笑容，永远是那个深得能把人吞下去的忧郁表情，她本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好像一辈子都没打扮过，头发老是有点乱糟糟的。可以想见，以她的生活压力，家里多半也乱得像猪窝。真的，我看不出她的一生有什么幸福。

Cogito

我知道她沉默而忧郁，此外便不知道她的性格。（爱因斯坦甚至在给她的悼词中为这沉默忧郁找了理由，就是她一辈子受的那些苦。）但可以想见，她不是一般的倔，也不是一般的坚忍。有时我不禁要设想自己身处她的时境，而每次我都疑惑，究竟是什么让她坚持下去的，不仅坚持着活下去，而且坚持着走那条最为艰难的道路。没有任何“事业心”的理由能够说服我。一个肯如此付出、牺牲掉那么多生命中轻松而花哨的快乐的人，一个好像早期沙漠中的隐修士般自我折磨的人，对她所从事的事业必是怀着一种宗教情绪。这远不是后来人们谈到的科学宗教，那些幸运的、快乐地生活着的科学教的教徒们，自身不必从事科学职业，奉科学为绝对真理也非生活的需要。但对于玛丽，科学却是她生活的宗教，她因它而生，赖它而生，为它而生，只要让她做实验，她就能活下去，不管怎么痛苦，不管被不被人承认。不被承认也许令她不满愤恨，但不会让她洗手不干，改行、嫁人、走常规道路。玛丽不同于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后两者致力于提高妇女在科学界的地位，因为已经有了较高的地位，她们的声音很响亮。玛丽是沉默的，她也许脾气一点儿都不柔顺，也许和歧视她的人抗争起来一点都不软弱，但她所有的奋斗都体现于行动，而不是言语。今天法国女科学家占总数的近半，那种被男同事当作自己人的平等气氛，在任何其它国家都是见不到的。居里一家的女人为之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而其中沉默的玛丽也许是贡献最大的，她被举国上下看成法国科学的象征，仅这一点，就使人无法习惯性地轻视任何一位从事科学职业的女人。

Cogito

每次想到玛丽·居里，我便看到，一个人，孤独，凄凉，但可以面对悲苦而虚无的人生，并非常、非常坚强地活下去。这种坚强本身塑造出一种尊严，有没有成就都不重要了。我会想到阿赫玛托娃，几乎被软禁在她黯淡的公寓三十几年，丈夫和朋友相继被杀害，儿子在集中营中生死未卜，她的诗歌不能写下来只能默记住，更不能流传。那时候，诗歌是什么？不是名望，不是事业，那都太远了。诗歌是她的安慰，她唯一的自由。我会想到那些基督教的圣徒们，他们的坚强不是因为他们目标坚定心中永远有光，很多时候他们的心中和我们一样黑暗，他们坚强只因为他们要坚强，从而坚强本身成为一种光。他们都经历巨大的苦痛，都坚忍、悲悯。不是他们的专业成就，而是他们的生活，他们巨大的悲伤，给我的生活以最大的光。

我的敬意献给这种令人颤栗的悲伤。

lianlian

好多字 慢慢看

忘情岁月

原来是说居里夫人，一开始光看标题没联想起是她来。。。主要是大家都不会直呼她为玛丽，一般都叫她居里夫人的。。。

qq_sherry

谢谢好文共享。

很鼓舞人啊！

蓝羽浓

看标题我也没反应过来，多加个 居里 会好点。。。

ningyan

晞夜

不知道为什么 看了这篇文章浑身是劲 要勇敢乐观的活下去
我觉得居里夫人应该是幸福的 当她沉浸在化学研究中时她应该很幸福很满足 他的孩子也能给她幸福

Cogito

原来是说居里夫人，一开始光看标题没联想起是她来。。。主要是大家都不会直呼她为玛丽，一般都叫她居里夫人 ...
忘情岁月 发表于 2010-4-15 00:08

    亲切呗。。。。

Cogito

谢谢好文共享。

很鼓舞人啊！
qq_sherry 发表于 2010-4-15 00:20

    不客气，喜欢就好

Cogito

看标题我也没反应过来，多加个 居里 会好点。。。
蓝羽浓 发表于 2010-4-15 01:03

    一眼看出来就没意思了，估计作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