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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亨利掸完了比比·科恩的领子,后者离开椅子走向柜台。我和莫里斯站在柜台后边,看着事态的发展。
我心里有点不安:这样做可能有点过分了。让这两个狡猾的家伙进到犹太人领地的中心,这太大胆了,太过分了。
亨利转向一个德国人。
"先生,请您过来吧。"
这个党卫军人站起身,坐到转椅上,军帽放在膝盖上。他在镜子里端详自己,那神情好象他的脸是个毫无意思的东西,甚至有点令人厌恶。
"您坐好了吗?"
"坐好了,请分一个直缝。"
我站在自动记录器后看着这一切,惊得傻了眼。一个会法语的德国人!更不要说,他讲法语此本地区许多人的口音还要纯正。
我望着他。他有一个很小的手枪套,锃亮锃亮的,枪柄在外边。上面挂着一个小环微微晃动。一会儿他就该明白是在什么地方了,他会掏出枪来,发出叫喊,把我们都打死,包括楼上正在做饭的妈妈,她还不知道有两个纳粹分子在她的理发间呢。
迪瓦利埃在他的角落里读着报纸。他身边是克雷米厄,一个在保险公司工作的邻居,他领儿子来理每月一次的平头。我认得克雷米厄的儿子,他和我在一个学校,课间和我一起玩。他一动也不动,个子本来就矮小,而现在他似乎想变得更加矮小。
还有哪些人,我应该是认得的,可是因为当时光顾着害怕,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一件事,就是阿尔贝在他顾客的波浪形头发上洒了洒洗剂。
"战争不是好玩的,是吗?"
党卫军人吓了一跳。这可能是第一次一个法国人向他说话。他的身子向上挪动了一下,好象是有了什么意外的收获。
"嗯,不是好玩的……"
他们继续谈着,其他人也插入了谈话,气氛变得友好了。讲法语的德国人给那个不懂法语的同伴翻译,后者用摇头点头参加了谈话,以致亨利不时尽力地扭正顾客的脑袋。这关系到是否会给这个日耳曼种的老爷的脸上留下一块刀伤的问题,这样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我看到爸爸全神贯注,伸着舌头。我的屁股已经为即刻可挨的殴打而痛起来了,不用等这两个家伙出门,我就会摔在阿尔贝的腿上,而莫里斯倒在亨利腿上,还要等他们打得手痛了才能继续理发。
"该您了,请过来吧。"
这是我爸爸在招呼第二个德国人。
后来尽管害怕,我还笑了一回,那是在萨米埃尔进来的时候。
他晚上常来,老朋友般地向我们问个好。他是个旧货商,在离我家二百米远的跳蚤市场上做生意,专营旧挂钟。货摊上什么都有,我和莫里斯常去那里乱翻……
他兴高采烈地进来了。
"大家好。"
爸爸手里正拿着毛巾,他麻利地把它叠好,然后放到德纳粹党卫军人的脖子上。
萨米埃尔刚巧看到德国人的军服。
他的眼睛变得此我的弹子还要圆,还要大三倍。
"噢,噢,"他说,"噢,噢,噢……"
"噢,对了,"阿尔贝说,"我们这儿来人了。"
萨米埃尔捋了捋胡子。
"不要紧,"他说,"等这儿不忙了我再来。"
"好的,代问您太太好。"
萨米埃尔仍旧没有动弹,惊愕地看着奇特的顾客。
"一定办到,"他小声说,"一定办到。"
他又木呆呆地钉在那里几秒钟,然后蹑手蹑脚地走掉了。
三十秒钟之后,从欧也妮-絮大街到圣-马昂大街,从每家犹太人开的饭馆灶堂间到每家犹太人开的瘦肉食品店的后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若福老头成了招引德国园防军的理发师。
真是惊天动地。
在理发店里,谈话变得越来越友好。我爸爸巧妙地应付着谈话。
德国纳粹党卫军人在镜子里发现了我们俩的头。
"这两个男孩子是您的吗?"
爸爸微笑了。
"是的,这是些小坏蛋。"
德国人摇了摇头,露出怜悯的神情。真可笑,在一九四一年竟会有德国纳粹党卫军人怜悯犹太孩子。
"哎,"他说,"战争是可怕的,这都怪犹太人。"
理发剪子没有停过,现在该用推子了。
"您这样认为吗?"
德国人不容置否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确信如此。"
爸爸象个艺术家一样眯起一只眼,在德国人的鬓角上最后压了两下。
他手向上一掀拿起毛巾,然后请德国人在镜子里欣赏发型。
纳粹党卫队员满意地微笑了。
"很好,谢谢。"
他们走向柜台结帐。
爸爸绕到柜台后边找钱,我蜷缩在爸爸身边,看到他脸仰着,非常愉快地微笑着。
两个大兵重新戴上军帽。
"你们满意吗?头理得好吗?"
"很好,好极了。"
"那好,"爸爸说,"在你们走之前,我得告诉你们,所有这里的人都是犹太人。"
爸爸年轻时演过戏,每天晚上他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都象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样做着丰富的手势。
这会儿,没有一个在舞台上成排的脚灯前的演员能象柜台后的若福老头这样有尊严。
理发间里,时间停滞了。后来克雷米厄第一个起身;他紧拉着儿子的手。他儿子也站起来了。其他人随着他们也站起来。
迪瓦利埃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报纸,收起烟斗。于是,这个在圣·欧斯达施教堂受洗礼并成为虔诚的天主教徒的弗兰索瓦·迪瓦利埃,即杰克·迪瓦利埃和若埃米·马什格兰所生的儿子站起来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党卫军人并没有发作。我觉得他的嘴唇忽然显得薄了。
"我指的是富裕的犹太人。"
硬币在柜台的玻璃板上弹响,然后是一阵靴子的声音。
他们可能已经走到大街的尽头了,而我们还凝固在那里发愣。我觉得有一阵子就象在神话故事里一样,一个精灵的仙女把我们变成了石头人,我们永远也转不活了。
直到魔力过去,大家又都重新缓缓坐下,我才醒悟自已躲过了打屁股。
爸爸在重新投人工作之前,轻柔地抚摸我和莫里斯的头。我闭上双眼,为了不让我的小哥哥在同一天里第二次说他看到我哭了。
"你们安静点儿好不好!"
妈妈在隔板后喊着。
象每天晚上一样,她来检查我们的牙齿、耳朵和指甲。她给我们铺好床,拍一下枕头,然后拥抱我们一下, 就离开房间。还象每天晚上一样,门还没关上,我的枕头就在黑暗的房间里腾空飞起,砸向莫里斯,他大喊大叫起来。
我们常常打架,特别是晚上,还要尽力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一般都是我先动手。
我竖起耳朵听着,听到右边被单磨擦的声响:莫里斯下了床。弹簧床吱吱一响我就料到了,现在他可能已准备向我扑过来了。我绷紧全身的肌肉,又怕又喜地喘息:我已准备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灯亮了。
耀眼极了。莫里斯跳到他床上,我也尽力装出彻底休息的样子。
爸爸站在那里。
装是没用的,他从来不受我们这套鬼把戏的蒙骗。
"来继续讲故事。"他宣布说。
这太棒了,这是最来劲儿不过的事。
我的童年是短暂的,这点不久就会知道。可是在我童年所有的记忆里,讲故事是给我留下的最好的记忆之一。
有的夜晚,爸爸进来了,坐在我的或是莫里斯的床上,开始讲述爷爷的故事。
孩子们是喜欢听故事的,大人给他们读,给他们编,可对我来说,情况就不同了,故事的主人翁是我的爷爷,我只在客厅里看到他的一张镶在椭圆形镜框里的用达格雷照相机照的相片。他那严肃的、布满胡须的脸膛,随着年代的推移已经染上一种浅浅的玫瑰色,就象婴儿衬衣常有的那种颜色一样。在剪裁得休的服装下,可以猜想得出他的肌肉很发达,大概当时摄影师强迫他挺着身子,更加强了这个印象。他靠在一个椅背上,椅背显得单薄得可笑,随时可能在巨人的重压下散塌。
在有关他的故事中,我只模糊记得一系列的险遇,这些险遇象套桌一样互相重迭,其背景是白雪茫茫的荒原,是金色的小钟楼点缀的市中心崎岖的街道。
我爷爷有十二个儿子。他是个富有而慷慨的人,在村民中享有声誉并受到尊敬。他住在俄国贝萨拉比州地处敖德萨和伊莉沙白格勒以南的一个大村子里。
他生活得幸福,还领导着村庄,直到沙皇当局对犹太人开始了大屠杀。
这些故事充满了我的童年。我仿佛看到枪托砸开了大门,砸破了窗玻璃,看到农民发狂地逃命,火舌吞灼着枞木室的房梁。我的眼前是乱刀的拼杀、跑马的喘息和马刺的闪光,而在这混乱之中,我的祖父雅克布·若福的宽阔的脸膛在烟火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我的爷爷不是那种对自己的朋友被屠杀袖手旁观的人。
每天晚上,他脱去他漂亮的镶有花枝图案的睡袍,下到地窖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穿上木吉克的皮靴和服装。他在手心里唾口吐沫,把两手在墙上蹭蹭,再往脸上一抹。满脸是尘土和炭黑的他,独自在夜幕中走向兵营和士兵的破房。他在黑暗中窥测着,一旦看到三、四个兵,就不慌不忙地,怀着正义的纯洁之心,把他们的头猛击到墙上直到死去。然后,他哼着一支犹太歌曲,心满意足地归来。
于是,大屠杀加剧了,爷爷明白他的惩罚行动己没用,便遗憾地放弃了。
他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悲愤地告诉他们,他一个人是不能把沙皇派到本地的三个兵营都杀光的。
所以必须逃走,而且要快。
剩下的故事是一支活跃的车马队伍穿越欧洲的旅行:罗马尼亚、匈牙利、德国,在那里不断遇到的风雨的黑夜,纵酒作乐的聚会、欢笑、泪水和死亡。
那天晚上,我们象往常一样听着故事,嘴巴张得大大的。莫里斯虽然十二岁,还是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灯光在地毯上映出了一块块的影子,爸爸的胳膊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挥动着。墙壁上好象聚满了逃亡的人群、惊恐万状的妇女、嗦嗦发抖的儿童,他们的眼神流露出焦虑。他们离开了有着精雕细刻的建筑艺术的、昏暗的、阴雨绵绵的城市,离开了这痛苦的过去的地狱,离开了冰冷刺骨的大草原。然后,有一天,他们穿过了最后一道边界线。于是,天空明朗了,队伍来到一块温柔阳光照耀下的美丽平原,这里莺歌燕舞,麦田无际,树木葱郁,村庄明亮,红色的房顶上矗立着钟楼,梳着发髻的老太太们坐在椅子上,和蔼可亲。
在最大的房屋上刻着一行字,“自由——平等——博爱”。顿时,所有的逃亡者放下了包袱,或是松开了手推车,恐惧从他们的眼睛里消失了,因为他们知道总算到达了。
法国。
我一直感到法国人对祖国的热爱是无私的,这是十分好理解的,无疑也是很自然的。可是我知道,没有一个人比我的出生在八千公里之外的父亲更加热爱这个国家。
我象实行政教分离和免费强制性教育初期那些小学教师的子弟们一样,从小就聆听一整套冗长的说教。在这种说教中,道德规范、公民教育、爱国主义互相争鸣,混合在一起。
没有爸爸领着我,我从来不从十九区的区政厅前面走过。爸爸用下巴努努大楼门脸儿上的字问我:"你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很早就认字了,五岁就开始了。我给他读出了三个词。
“对,约瑟夫,你读得对。只要这些字刻在那上面,就说明我们在这里平安无事。”
的确,我们平安无事,至少过去一直如此。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当时德国人已经来了,妈妈问:
"你不觉得现在他们来了,咱们该遇到麻烦了吗?"
我们已知道希特勒在德国、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干的事了。在那些国家里,种族主义正在横行。我妈妈是俄国人,她也是靠假证件取得自由生活的权利的,她有过恶梦般的经历,没有爸爸那种美好的乐观。
当时我正在洗碗,莫里斯负责擦干,阿尔贝和亨利收拾理发间,我们隔着板壁听到他们的笑声。
爸爸象法国喜剧院的演员那样安慰地挥了一下手。
“不,不会在这里,永远不会在法国遇到麻烦。"
一段时间以来,美好的信心已经当真开始动摇了,从履行证件手续的那一天起,特别是从两个穿风衣的家伙来不声不响往橱窗上贴布告的那一天开始动摇的。我还记得个子高的那一位,他戴着贝雷帽,留着小胡子。他们一贴上布告,就象小偷一样在黑夜中溜走了。
"晚安,孩子们。"
爸爸把门关上,我们又处于黑暗中。躺在被窝里真舒服,一阵压抑的谈话声传来,然后安静了。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一九四一年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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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5 00:3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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