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摘录: 如果我們生命的每一秒中都有無數次的重複,我們就會像耶穌釘於十字架,被釘死在永恆上。這個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歸的世界里,無法承受的責任重荷,沉
沉壓着我們的每一個行動,這就是尼采說的永劫回歸觀是最沉重的負擔的原因吧。
如果永劫回歸是最沉重的負擔,那麼我們的生活能以其全部輝煌的輕鬆,來與之抗衡,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慘,而輕鬆便真的輝煌嗎?」。「最沉重的負擔壓得我們
崩塌了、沉沒了,將我們釘在地上。可是在每一個時代的愛情詩篇里,女人總渴望壓在男人的身軀之下。也許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一種生活最為充實的象徵,負擔
越沉,我們的生活也就越貼近大地,越趨近真切和實在。
托馬斯,特瑞莎,薩賓納與弗蘭茨。通過各個人物的角度講述了了一個存在主義的主題,重還是輕?政治對人生命的扭曲程度到底有多大?昆德拉借薩賓納的口說出
了「我不是反*共,我是反對媚俗!」
轻与重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
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
意义。
那么,到底是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
苏格拉底给学生讲一个男人遇到两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女人只图享受肉体的快乐,叫“邪恶、淫荡”,另一个女人提倡肉体辛苦、沉重的付出,叫“美德、美好”。
老先生教导学生不要好逸务劳,要与美德在一起。看来古今中外大思想家都喜欢以德服人这个调调,选女人也要先讲道德,真是极致了。
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赋予托马斯的选择乏善足陈,他的进步在于,跳出了道德这个框框,以中立的态度,描述了萨宾娜的感觉。身体的感觉是自由
的,掌握自由的权利是均等的。如果再跳出常规选择主体的框框,假设你是女人,是宁可做特丽莎,还是做萨宾娜,倒是个有趣的命题。
特丽莎善依附,易受伤,害怕被背叛,为男人的不专一而痛苦。
萨宾娜特立独行,强调自我感觉,拒绝服从秩序和媚俗,渴望背叛。
现代社会女人的依附感逐渐减弱,性格和道德感是凸显两人区别的重要特征。
如果做特丽莎,有一个家,有一个睡在身边的男人,但这一切都只具有形式上的意义,敏感易碎的心强烈地感受到没有归属感,力求突破但有强烈的罪恶感,始终用“我这样爱他,他为什*么还要跟别人好?”这样的问题折磨自己,不得解脱。维系鸡肋一样的关系虽然痛苦,但至少有一个人始终在身边。
如果做萨宾娜,没有道德感的约束,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个人的性情自由。选择只在于自身的快感,而不是社会的标准。虽然社会的开化程度胜过从前,但仍可能成
为幸存的卫道士所批判的靶子,不服从潜在的社会秩序总有受攻击的危险存在。孤独有时候是自由,有时候也是无助。肉体的享受也是有时间限度的,做孤老的滋味
也是很恐怖的。
为依附,为独立,都需要支付帐单,你愿意付哪一张?
尼采认为,我们的世界是“永恒轮回”的。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都由无数次的重复。我们的生活是能够被预演的,有朝一日,我们的生活会按照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
现,而前者中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如果世界果真如此,我们就会向耶稣一样被钉在永恒色十字架上,无法承受的重负将会沉沉的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然而,这
个世界存在的基础恰恰是轮回的不存在,生活无法预演,我们既不能把它与我们以前的生活相比较,也无法使他完美之后再来度过,生命之流只能在偶然性的大地上
泛滥,人们肆意的生活,获得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快感,可是,重就真的悲惨,轻就真的美丽吗?
托马斯正是这一问题的代询人。他是一个离异多年的外科医生,拥有众多的情人,生活风流而快活。然而特里莎的闯入打破了他的自由,托马斯一直在爱恋特里莎和
追求自由之间徘徊选择。特雷莎之于他,既非情人,也非妻子,而是一个“被放在树脂深覆的篮子里,顺水漂到他的床第之岸的婴儿。离婚以后的托马斯是愉快自在
的,婚姻对他来说是一种责任的束缚,阻碍了他体会生命的快感,在无数的”性友谊“中,他获得了美好的生命之轻。特雷莎无疑是这种生活的终结者,她紧紧握住
托马斯的手使他感到了久违的生命的责任并体会到了其中的美好,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多年来的“自由”。对于托马斯来说,独居还是与特雷莎结合,并不是一个简
单的爱情问题,而是关涉到他对存在的可能性的理解。一向轻松的他在六个偶然事件的推动下,选择了“非如此不可”。
七年之后特雷莎的出走,将托马斯重又置于自由之身,使其身上的重负突然间释放,甚至感到悲伤过后的美好,托马斯嗅到了温馨的生命之轻。可是,随之而来的沉
重却将他彻底击倒,他已经学会了感受别人的痛苦,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虚无缥缈的生命了。他回到了布拉格,追回了特雷莎,也追回了存在的重
量。
如果说托马斯不断地在轻与重之间游走抉择,特雷莎也尝试着去接受托马斯的存在哲学。当她无法忍受托马斯有一次在肉体上的背叛,她开始了向轻的
试探,和一个工程师发生了关系,可是这次行为只给她带来了更深的痛苦,更重的负担,认真是特雷莎的行为方式,认真让她陷入痛苦的绝境,虽然她努力从行为到
精神上向自己的爱人托马斯靠近,然而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永远背负沉重的负担,而这沉重恰恰也是对托马斯的一种吸引
轻重选择的对立与两难,构成了人类的一个基本存在境况,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在这个哲学命题上找到印证,它与善恶无关,究竟是选择青海是选择重,昆德
拉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他只是提出了这个问题并给与了阐释。在一个极限悖缪的时代,轻与重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甚至是不存在的,追求意义,选择承担,并
不一定就能收到预期的沉重感,反而常常导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但是,这轻松之中不也包含着生命的沉重吗?
灵与肉的冲突
肉体与灵魂,使人类得以存在的两种基本形式,人类总是理想化地希望自己的灵肉统一,以把握一个更为真实可感的自我,然而,昆德拉却以一个特定的性爱情境,
揭示出灵与肉的分离,使人类再次陷入对自我的无把握之中。
托马斯与特里莎彼此相爱,可是看待灵与肉的态度却不一样:托马斯认为,爱情与性是互不相干的,爱情不会使人产生性交的欲望,却会引起同眠共枕的欲望。在他
看来,使爱从属于性,是造物主最稀奇古怪的主意。灵与肉在托马斯身上自觉的分离着,他一边深爱着特丽莎,一边又和不同的女人做爱,他在爱情上是忠贞的,在
行为上却是放荡的。
特雷莎则要求灵与肉绝对的统一。特雷莎有一个外表美丽而内心粗俗的母亲,她一直在向特雷莎灌输一个观念,特雷莎你与其他人没有区别,你和其他人的身体都是
一样的,你没有什*么好隐藏的。特雷莎的母亲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着在房间里行走,这令特雷莎感到羞愧和恼怒。特雷莎的一生,就是在于这种观念抗争,她认为人
与人是不一样的,灵魂决定了这种个性,否定了肉体的差异,也就否定了灵魂的差异。她带着这种抗争,来到了托马斯身边,寻求救赎,她向他表明她是独一无二
的,可是托马斯却把它混入了其他的女人,对她们的身体施以同样的爱抚,把她又扔回了原来的世界。特雷莎的“嫉妒”成为她沉重的痛苦,直到死才得以摆脱,而
这种痛苦正源于特雷莎对灵与肉绝对的要求。
灵与肉的冲突显示了人类对把握自我的无能为力,作为人存在的一个基本范畴,它突出了人类自身的生存悖论,即人不愿再灵肉分离中生活,却只能以灵肉的妥协与
调和谋得现实的安适。昆德拉借此对现代社会所导致的人行分裂和异化进行了批判。
政治与媚俗
“媚俗”(Kithcs)是昆德拉作品中的响词,在一次与作家埃尔格雷勃里的谈话中,昆德拉将“Kithcs”阐释为“已讲过一千次的美”,“意味着故作
多情的集体谎言”,在昆德拉的笔下,媚俗已并非对每一类任何某个特定情景的描绘,也并非仅仅限于艺术,它已成了政治,社会,文化的一个基本特征,成了人类
共同生存状态的一个指称。
西方批评家普遍认为,媚俗之于昆德拉,已经不单单是一个道德概念,而是一个审美范畴。昆德拉认为媚俗起源于“无条件认可生存”的美学理想。媚俗的人,指定
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排斥来自这个范围内的一切比如大粪(shit),这个每天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生理现象,却被很多人有意地回避,人
们避免谈论它以及和它有关的一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六章《伟大的进军》就是一篇讨伐媚俗的檄文,它的理论首先是从“粪便”开始的,昆德拉举了斯大
林之子雅可夫的例子,雅可夫在二战期间被德国人俘虏,和一群英国军官关在一起,共用一个厕所。英国人不满他将厕所搞得又臭又乱,诉诸于集中营的德国军官。
然而,德国长官拒绝讨论粪便的问题,雅可夫备感羞辱,以扑向电网的自戕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在昆德拉看来,人对粪便的厌恶正是一种基本的媚俗。媚俗是人
类生存的一个基本情景,它无处不在,不同的媚俗有着不同的内在含义和批判向度,若果说美学媚俗意指英和伤感类作品的低级艺术情趣,那么政治媚俗则只对既定
秩序和既定思想的盲从,文化媚俗则指对多数的,流动的,大众的价值观念的认同,人类学媚俗则指人类在无条件的认同生命存在的前提下表现出的乐观盲从和拒绝
思考的态度。“媚俗是存在于忘却间的中途停歇站”,因为媚俗,生命在本真与非本真之间徘徊不定,人的自由存在成了值得怀疑的东西,事物失去最初的一面,流
向难以把握的虚空。
政治,是昆德拉小说中人物的基本生存背景。政治媚俗,则又是昆德拉批判的一个重点,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政治迫害使他对这个问题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昆德拉说:“政治并不产生媚俗,但它需要媚俗。任何政治运动都以媚俗,以迷惑他人的愿望为基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美国参议院对孩子的微笑与布拉格广场检
阅台上当权者面对游行者的挥手都是媚俗。“媚俗是所有政客的美学理想,也是所有政客党派和政治活动的美学理想。”
托马斯和其情人萨宾娜都是媚俗的自觉抵制者。托马斯,一个用外科手术的思维来对待人生的一生,他的生存目的就是要反抗从众。对于托马斯来说,真正的困难不
是抵制那个“非如此不可”,托马斯逃离了第一次婚姻,逃离处于专制统治下的祖国,都说明了这一点,真正难的是抵抗本身,在媚俗的集权统治王国里,左右的答
案都是预先给定的,对任何问题都有效。心灵的专政即是最高统治,所以昆德拉又说,媚俗的死敌是“爱提问题的人”,一个问题就像一把刀,会划破舞台的布景,
让我们看到藏在背后的东西。同时,媚俗也极有可能成为一个陷阱,对媚俗的抵抗也可能成为媚俗的一部分。对于托马斯来说,当在呼吁当局释放政治犯的生命上千
字也称为“非如此不可”的事情的时候,抵抗本身也成了一种媚俗;对于萨宾娜来说,当她的绘画被宣传为反*共作品时,她便深深感到了西方世界对她处于深重集权
灾难中的祖国的怜悯,然而这种怜悯也是一种媚俗,一场西方建立在“博爱”基础上的政治秀。于是,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萨宾娜愤然离场。
而一直爱慕者萨宾娜的法国教授弗兰茨,则是昆德拉所要批判的媚俗的集中代表。弗兰茨是一个乐观的梦想家,20岁时就确立了哲学教授生涯,但它并不满足于学
者的窒息生活,他“渴望与人们交往,肩并肩地步行,渴望与他们一起呼叫”,他充满激*情,喜欢旅行,也爱同众人一起上街游行。“我们都需要有人望着我们”,
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声援柬埔寨的“伟大进军”。弗兰茨活在他人的目光里,她急于向情人,向公众,向内心中的另一个自我显示生存的意义,期待获得外界的赞
许。他的价值认同,不是建立在对价值本身的追求上,而是为他人而活,最后当他在曼谷街头一场无谓而偶然的斗殴中死去时,他的死不但没有产生悲剧意义,反而
具有了某种讽刺的意味,是一个媚俗者的终结。在弗兰茨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的有限性,人的自我失落与价值的扭曲,而这一切,正是人的媚俗可能性的一种反映。
和许多小说家不同,昆德拉的小说直指现代社会人类生存的困境——以怎样的方式存在?托马斯,特里莎,萨宾娜以及弗兰茨都只是以不同方式存在的个体,昆德拉
只提出问题,不回答问题,在无法重演的过去和无法预定的未来,我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价值光亮。
轻让我们难受而不是重,作者揭示并反复强调了这一点,第一部便是轻与重,最后一部也是轻与重。从开始到结束,用意深刻。轻,为什*么会令我们无法忍受
呢?只是因为这个轻是我们本身对于他人的价值和意义之轻,是在“我”与世界的关系上我对世界之轻——无意义,不受重视,无价值。对于一个具体的个体而言一
旦认识到自己生存的微不足道和渺小,把生存的意义从崇高还原到卑微,将会令我们质问自己存在的真实和意义,虽然人是为自己而活的,然而我们都不断地向周围
的人来证明自己,或者被动地按照要求来证明自己,我们心急火燎,我们匆匆忙忙,我们竭尽全力地主张自己作为个体存在的特殊性,对他人独特的意义和价值,为
这些都是通过我们有意无意的具体反抗实现的:未成年之前,我们反抗父母,拒绝按照他们的要求来走,就像萨比娜那样;成年之后,我们反抗朋友、丈夫或妻子、
情人等,像弗兰茨,像萨比娜与特蕾莎以及托马斯的关系。
我们试探他们,来检验他(她)们对我们的爱,来测试自我在他们价值评价体系里的大小,在可能接触的社会关系中证明自己的重。证明自己并非是可有可无的角
色,通过这些自私的试探和验证,我们本能地去控制他人,将他人本能地纳入自己的轨道(就像特蕾莎,总是责备托马斯不够爱她,从苏黎世回到布拉格,只是因为
她确定地知道托马斯一定会回到布拉格向她屈服),直到有一天天要塌下来,我们快要死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地检讨自己的自私和虚伪——特蕾莎回到家,放了一
池洗澡水。她泡在热水里,想着自己耗费一生的精力,来对付托马斯。。。。。。跳舞时,特蕾莎对托马斯说:“托马斯,我是造成你一生都不幸的人,你是因为我
才来这儿的,是我让你到了这么低的地步。”但是这样说还有什*么意义呢?托马斯老了,变成她所期望的“兔子”,她所关心的问题解决了,从此谁都不比谁强。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的反抗不是为了追求真理,而仅仅是一种自私,一种自我满足证明我们的重要和独特。甚至像萨比娜那样,每一次新的背叛,既像一桩罪恶又似
一场胜利。时刻在诱惑着她,成为一个习惯,一个走向绝路的习惯。
感到人类自己自私的反抗和背叛是多么地可笑,在那短短的一生中无非是顽固地表现自我而已,
直到死去,我们还不愿意放弃自私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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