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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如水 [武侠,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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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8 03:2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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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云淡的午后。
一个小徒儿正缠着一个吸旱烟的老者不放:“师父师父,刚刚大师兄夸我剑术有进步。你答应过的,大师兄夸我,你就要给我讲个故事。好嘛师父,好嘛好嘛……”
老者慈祥地摸摸徒儿的头,和他一起坐了下来:“好。今天想听什*么?”
小徒儿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我要听——敛沨珠!”
“敛沨珠么,那要从很久以前讲起了。”老者磕了磕烟灰,“敛沨珠有半个拳头大,是一对的,据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宝物……”
叙述徐徐缓缓地进行着,伴着老者磕烟管的声音。午后的阳光在风里安然而闲适,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敛沨双珠上刻绘着太极八卦。若在掌中运转两球,则可听到水声。或浩淼如海,或汹涌如潮,或轰然如瀑,或奔腾如江,或涓涓如流,或潺潺如溪,或叮咚如泉,或淅沥如雨。千变万化,囊尽天下水声。人们都道这敛沨双珠内藏着万千大水,世上江河湖海尽在其中。若有道门中人修行成功,则能放出珠中大水,霎那就能将山陵淹成泽国。当年佛道两家斗法争名,人们都传,若这道家至宝敛沨双珠落在道门手里,那么佛门在这场斗法中必败无疑。”
“后来呢?”
“后来,后来这敛沨双珠就到了参玄剑庄手里。”老者顿了一下,吐出一口烟,青色的烟雾在空中化成袅娜的形状,复又散了。
“参玄剑庄不是本源禅宗么?虽说这剑庄中人不必像和尚一样剃度修行,但好歹算佛门一边,为何不把那威胁他们的敛沨双珠毁了呢?”
“当年佛门曾让参玄剑庄当时的庄主祝易离毁掉宝珠,谁想祝易离却道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老者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惹得听着的徒儿越发好奇。
“——那敛沨双珠中,藏有江湖失传多年的化水剑法秘笈。”
“化水剑法!”小徒弟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传说中武林最高境界的剑法啊!“——那,为什*么不把敛沨双珠破开得到剑法呢?”
老者慈祥地笑了笑:“要破开这宝珠,只有凝水剑才行。若没有凝水剑却要强行破开宝珠,那么只能是剑法与珠俱毁。”
“但是那凝水剑在江湖上已经藏匿多年,不见踪影了。”徒儿想到那绝妙的剑法就要永藏于世,不由叹息。
“所以祝易离以整个剑庄作担保,发了毒誓会保住敛沨双珠不落入道门手中。一旦找到凝水剑,便破开宝珠得到剑法。这样一来,既毁了珠子,不让道门有可乘之机,又可掌握剑法绝学化水剑。凭这,非但能在这场斗法中助佛门一臂之力,还能称霸剑坛,乃至整个江湖。”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还没等凝水剑找到,佛道两家轰轰烈烈的大斗法就结束了,祝易离也离开了人世,再没有人知道那敛沨珠的下落。后来,后来么,祝易离的弟子谭越接替了他的位置,做了参玄剑庄的庄主,继续寻着凝水剑和敛沨珠。”老者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好了,故事讲完了,该去练功了。”
“嗯。”小徒弟乖巧地点点头,跑开了。跑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喊道:“师父,我以后一定要找到那化水剑的秘笈——”
老人只是微笑着,不答话。
2010-1-18 03:2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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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泻青丝,光华流转。
她在镜前,取了温润的红木梳子,正梳妆。挽起一个发髻,她微微一矮身,侧首,一支箭正正飞来,插入云鬓,恰恰做了一支簪子——
若她再晚一步,那箭入的,便是她的颈。
好似受了惊,她花容失色,眉头微蹙,扪着心口,似乎那一颗心还在兀自惊跳不已。
然而到底是女子心,再看镜中,那支箭竟有寻常簪子不得有的风味,她索性舍了平时别的那枚檀木簪不用,任由它插着。再拿起画眉的黛笔,她却不急于描眉,往空中轻轻地,不经意般一点,软软的笔锋似乎有了千钧神力,恰恰点住第二支飞来的箭。箭一下子没了准头,却飞入她的妆奁盒。
“这支簪子,我也要了。”她微笑着轻启尚未点绛的唇——那唇不需着朱,却已鲜红欲滴,犹如洛神花的花瓣,柔软而美好。
窗外,持弓手已冷汗涔涔。他只带了三支箭——不多不少,三支。三支必有一中,这是他“三箭生”的名号得以叫响江湖的原因。然而此刻,他却再没有勇气射出那第三支箭。这传说中的广陵女,果然不是轻易伤得到的。此次的佣金看来是无望了,更可怕的是“三箭生”这辛苦攒的名气却要毁于一个女子。他不甘心,却知若再不抽身而退,恐怕性命也难保——屋中的女子已拈起一个兰花指。只听呱的一声,一只乌鸦迎月飞起,他咬咬牙,射出最后一箭,正正射中鸦翅。乌鸦被箭势带着扑向前方,却发出第二声惨叫——原来那女子弹指间飞出的一颗珠子,竟打穿了它。
他趁着乌鸦挡了那夺命一击的间隙,隐身退去。夜行衣,已被冷汗浸透。


“三箭生也失败了么?”一袭白色长衫,恍若冬日寒潭波心的冷月,清冽得如同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听不出什*么语气。
“禀庄主,三箭生杀广陵女不成,却还险些丢了性命,已无颜再称于江湖,据说回家好好练箭去了。”底下的人毕恭毕敬道。被称为“庄主”的人脸上忽然浮出了笑意。
“想我参玄乃江湖四大剑庄之一,庄内庄外各路高手,竟杀不了区区一个女子。看来这广陵女,真是深不可测呵——我谭越倒有兴趣,与她会上一会。”
“公子……你确定这敛沨珠就在广陵女手中么?”底下的人忽而换了称呼,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
“倍央,师父离世后,我整理过他的书信。其中有一个女子娟秀的笔迹,屡次谈及敛沨珠和化水剑,署名却只是一个‘段’字。师父曾感叹世人中懂这敛沨珠的太少,道要将它们托付给一个真正合适的人。而这个署名‘段’的女子,经我查得就是段幺眸——广陵女是也。”
“所以公子怀疑祝老庄主将敛沨珠送给了段幺眸?”洪倍央道,“恕倍央冒昧,既是老庄主送出去的,按江湖上的规矩……”
谭越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师父送给她的,是她从师父手里骗得的。所以,我参玄剑庄要拿回,是天经地义。”
洪倍央道:“若吕师兄还在……”
谭越忽然变了脸色:“毋须提那吕晴芾!”
吕晴芾原是参玄剑庄老庄主祝易离门下的大弟子,洪倍央排行第二,谭越最小。三人为祝易离亲授,人称“参玄三子”。谭越是广陵谭家的公子,而洪倍央正是谭家公子自小的陪读。当初两人一同入了参玄剑庄,因着洪倍央比谭越年长几岁,便作了二师兄。吕晴芾本是传言中参玄剑庄的下一任庄主,其人却是放荡不羁。参玄剑派是源于禅宗的佛门剑术,主习达摩剑,吕晴芾却杂合了夜叉棍法,九图六坐像身法等其他佛门武学在剑术中,庄中早有一派坚认“参玄剑理应纯粹”,骂他把参玄剑搞得剑不像剑。惟有祝易离对自己这个大徒弟糅合各派杂学的做法赞赏有加,不顾异议想将庄主之位传于吕晴芾。不料吕晴芾生性恬淡,不愿任这庄主之位,然而师命难违,无奈下使出融合太极思想的一套禅宗剑法,道出自己多年来偷学道家武学的秘密。当时大斗法的余波未平,佛道两家仍呈水火不容之势,将道家思想融合到禅宗剑法的做法无疑等于亵渎佛门武学。于是未等他被驱逐出派,吕晴芾便借此离开剑庄,避过了担任庄主之命,从此无声无息。加上参玄剑庄一个古怪的规矩——庄主入室弟子不得向师父和同门之外的人表明自己身份,所以“参玄三子”的相貌,连剑庄中人也不得知。除去同门的洪倍央、谭越及师父祝易离,再也没有人知晓吕晴芾长什*么样,这下就更难寻觅他的踪迹。说到敛沨珠,洪倍央总会忆起当年参玄剑庄上下寻找凝水剑久未有进展,庄中众多弟子堪堪着急,惟有吕晴芾,淡淡说了句“与此有缘,自能相见”便不专心于寻剑,仿佛早已料到祝易离会将敛沨双珠赠人一般。而谭越这位吕师兄,除了一招历来只传下任庄主的“一苇渡江剑”未来得及学到手,其余功夫却都在他之上。想吕晴芾虽已离庄,却还算参玄派之人,自己身为剑庄庄主,剑学武功都屈于人下,心中本就不平。加上时至今日,还常有人暗中议论他这庄主之位全仗了吕晴芾相让,更令他听不得吕晴芾这名字。
“我要出庄一段时间,庄里事物,就靠你了。”谭越拿定主意,吩咐道。
洪倍央有些疑虑:“那一月后的崦嵫论剑之事……?”
谭越嘴角起了顽童般的笑意:“那也正好……既然江湖上还没人见过‘参玄三子’的样子,那就劳烦你顶着我的名字,去一趟吧。别担心,我说不定还能赶上这次论剑呢。”
洪倍央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是一声叹息。

崦嵫论剑是武林三年一度的大事,常在初春举行。凡江湖上习剑之人,都盼着能在崦嵫长些见识。江湖门派剑客杂多,一些小的剑派若能得到邀请出席便已是不甚荣幸。而参玄剑庄作为四大剑庄之一,每年的出席已是惯例。虽是如此,今次的崦嵫之行却是谭越继任庄主后碰到的第一件大事,本应是他在江湖露面的绝好机会,他却儿戏般叫自己冒名顶替。想到这里,洪倍央不由微微苦笑。
他身着团绣青衫,腰间别剑,骑一高头青骢,身后跟二列庄中弟子,倒也做足了参玄剑庄庄主的架势。只是素传参玄剑庄新任庄主青年才俊,锋锐意气,看他眉间竟是疑虑重重,老成持重,便叫旁人看了心中不解。
一行人正走在路上,却突然听前面一个声音道:“谭庄主,且止步!”
洪倍央停下马,却见前面走来模模糊糊几个影子。走近了,却是八个人,高矮胖瘦,男男女女,年长的已有七八十岁,年少的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八人各自持了把剑,天无端起了风,扬起路上漫天黄沙。风尘中几个人影又模糊了。洪倍央道:“敢问前方何方神圣?”
“我们是崦嵫八剑仙。”一个老者的声音道。
“且问是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八位剑仙?”
“正是。”
崦嵫八剑仙是八把上古宝剑的持有者。相传越王取白牛白羊祭祀昆吾山神,然后采昆吾之金命工匠锻造出这八把剑。八把宝剑曾一度失散世间,后来几经辗转,八个家族分别得到这八把剑并结成同盟,并于每三年在崦嵫举办一次武林论剑,故世称崦嵫八剑仙。八把宝剑也由各个家族一代一代继承下来,随宝剑同时继承的,还有崦嵫八剑仙的名号。想不到崦嵫八剑仙竟到此迎接,洪倍央不由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不料却听得唰的一声,转魄剑已经出了鞘,直向他逼来。
剑势又急又狠,丝毫没有谦让之意。情急之下洪倍央也只好拔剑而迎,一边喝道:“转魄剑仙,这是为何?”
转魄剑仙是个二十岁的女子,剑却并不柔弱,反而霸气十足。她并未答话,却听断水剑仙苍老的声音再度道:“恕我们无礼,此乃剑会规矩,还望见谅。参玄剑派新庄主上任,是谁也没见过他的面,不知前来赴会的谭庄主是真是假,故才出此下策。凡前来赴会的新任庄主,都需先过了我们这一关,方有资格上崦嵫论剑。谭庄主,请吧。”
洪倍央听得这席话,知这一次比剑,是不可能有什*么承让之事的,需用了全力去比。想定了,却也坦然,依自己的功夫,比剑并不是问题。不过七招,转魄剑已渐渐落了下风。断水剑仙捋着白须笑道:“果真是参玄剑派的达摩剑法!”一边却使了个眼色。只见刹那天地间失去了亮色,只余一柄宝剑灿灿生光——正是掩日剑出了鞘。一时间,掩日转魄相交辉映,两剑仙你攻我守,一齐向洪倍央袭来。只可惜掩日剑仙年龄只十七,步法剑术尚不成熟,虽是两剑齐敌,洪倍央却也甚觉轻松。然而悬翦、惊鲵、灭魂一一加入,洪倍央不觉渐渐力不从心。剑庄中弟子看不下去,正待拔剑相助之时,却被洪倍央喝了回去。断水剑仙在一旁见这一幕,只是捋须微笑赞赏,一边却暗暗呼出却邪和真刚。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直至最后除去断水剑仙只在一旁观看,其余七剑共敌一剑,双方方略略打成平手——只是洪倍央已是勉力撑着,眼看就要落了下风。
断水剑仙见此哈哈大笑,其余七剑仙闻此一齐停了手,收剑入鞘,敛衣退下。断水剑仙三步一错,已经到了洪倍央面前,拔剑便舞。虽是只敌一人,应是比刚才容易很多,洪倍央却觉得此时更为吃力。断水剑仙出招变幻莫测,更令他手忙脚乱。若说方才真刚剑一出还可以以巧力避过这无坚不摧的宝剑,此时却是棋逢对手,欲避还输。断水剑仙挽个剑花,忽然就把剑锋送到跟前,洪倍央却已避无可避,眼看半只臂膀要被削下,额头不由密密起了一层冷汗。
断水剑仙却忽然收了手,抱臂冷笑道:“你到底是谁?”
洪倍央心里一惊,不知自己何时曾露了破绽,便疑是对方诈他,于是强装镇定道:“参玄剑庄新任庄主,谭越。”
“新任庄主?参玄剑庄历任庄主都会一招‘一苇渡江’,用这招便可轻松破了我方才那招‘浪淘沙’。看你竟无招可支,使的却是正宗的参玄达摩剑,你到底是谁?”
“不错,他不是谭越。”
忽然半空朗朗传来个声音,洪倍央心中一喜一惊:这个声音,难道是……
众人抬首一看,只见一个布衣芒鞋的人站在道边一棵古树上,虽戴了斗笠,用黑纱遮了脸,但从他声音里掩不住的顽皮笑意里,仿佛还能看到他嘴角轻扬的笑。
“你怎么知道?”断水剑仙冷冷道。
“很简单,因为我就是谭越。”
此言一出,洪倍央甚为不解:以他平素生性为人,怎会……?刚想开口相问,却见那顶斗笠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将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位便是我同门师兄洪倍央,受我拜托暂时冒充一下本人。小小玩笑,还望八位剑仙见谅。”
“少废话。若你真是谭越,接了老夫的招再说!”
“那有何难!”斗笠人一边答着一边轻轻巧巧下了树站到参玄剑庄一边,洪倍央正想劝阻,却被他暗暗制止。说话间断水剑已重新出了鞘,斗笠人飞身上前迎剑,也丝毫不慢。不过数瞬,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断水剑仙心下暗暗惊诧:这人的功夫,比方才那人高出很多,甚至……超出参玄剑庄前任老庄主祝易离。他不敢怠慢,又出一剑——正是方才击败洪倍央的一招“浪淘沙”。
洪倍央又急又怕,险些叫出声来,却见斗笠人只一剑,轻松就破了“浪淘沙”,同时借这一剑,竟将断水剑仙腰间的玉佩挑了下来。两人同时停了手,斗笠人将玉佩还给老头儿,抱拳道:“承让。”
“哪里哪里。谭庄主年少有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断水剑仙微笑道,“这一招‘一苇渡江’,与祝老庄主的相比略有不同,却更是厉害!方才我们冒犯了,还望谭庄主见谅!”
“是我谭某托他人假扮在先,哪有八剑仙冒犯一说?失礼,失礼。”
两人客套一番,却剩了洪倍央在一旁,带着一肚子的疑问。
2010-1-18 03: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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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音!
绯衣女子脚步缓了缓,腰间的一把剑却不急于出鞘。来人虽然气势汹汹,但是脚步纷乱,并不是什*么威胁。她暗自笑笑,依旧顾自赶路。
“光天化日,竟敢拦路抢劫!”忽而一声大喝,闪出一个人影来——一袭白衣胜雪,手中寒剑逼人。绯衣女子倒是吃了一惊。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来的倒是时候——她本不想费力与这些小厮们交手,想到这里,段幺眸笑了笑,低头娇羞一躲,却暗中观察起这白衣男子的剑术来。不料白衣男子剑才出鞘,那几个人却已落荒而逃。
这几个毛贼……哼哼,好笑好笑。
“谢大侠相救,不知如何称呼?”段幺眸收敛起笑意,含羞问道。
“我姓白。”谭越随口扯了个姓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白渎的行事原则。这路上凶险,姑娘单身一人行路,这……恕白某冒昧,且问姑娘要去哪儿?”
“崦嵫。”段幺眸想了想,也罢也罢,干脆实情相告,看他能有什*么招儿。
“崦嵫?”那个叫白渎的人似乎吃了一惊,“姑娘是要去论剑么?”
“不,找一个人,还一样东西。”
“正巧与白某同路。”谭越道,这倒能算是半句真话,“不如……”
“白公子古道热肠,若肯与小女子结伴而行,自是再好不过。”段幺眸抢了个先道。
“既然姑娘这么说,白某就当一回‘护花使者’了,不慎乐意。请教姑娘芳名?”
“袁哀。”段幺眸心不在焉地捏了个名出来。叫什*么不重要。只是这人的面具底下,又是一副怎样的面孔?
长风,浅草,斜阳。两个负剑的人各自怀着心思,向那日落的方向,出发了。

两人行了四日。这四日风平浪静,路上并未碰到什*么江湖好手,偶尔几个不知好歹的毛贼,也叫谭越随便了结了。段幺眸却只是一幅弱女子模样,躲在谭越保护之下从不出手,这下谭越不由暗暗叫苦。他尚未探清段幺眸的真实底细不说,却只怕段幺眸将计就计借他这个“大侠”来掩藏自己,毕竟江湖上觊觎敛沨珠的人太多太多了,想将她段幺眸比下去来成名的人,也太多太多了。若是真碰到了仇敌对手,或许她还盘算着让自己当一下挡箭牌罢。虽然不了解她的剑术究竟强到怎样的地步,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段幺眸的行装里一定有敛沨珠,他曾听到那里传出的微弱的水相击之声——那么段幺眸也不曾找到凝水剑,也不曾破开敛沨珠得到化水剑法。
那便只有趁早探囊取物了,谭越微微一笑。
这晚,段幺眸用过晚膳睡下,待到二更时分,窗被轻轻推开了,吹进一股迷烟,接着悄无声息地掠进一条黑影,慢慢靠近床头,向放在那儿的一个包裹探出手来,正是谭越。他在那日的晚膳里暗自下了蒙-汗-药,却知段幺眸事事小心,方才施的那次迷烟才是真正用来陷其于昏睡之中的——纵使再聪明的人,发觉食物里有蒙-汗-药,也只是将计就计假装睡熟等着敌手走进,决计想不到敌人会再施一次迷烟——何况这迷烟无色无味,除非先有准备,在口鼻之处蒙上布条,否则无论怎么警觉,等发现时已然晚矣。
谭越靠近床头,先前动作还小心翼翼,看段幺眸完全没有动静,只道她已被迷晕,便胆大起来,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到床头,伸手便拿起那个包裹,只听里面传出一阵液体摇晃的声音,心中大喜,只道是大功告成。他解开包裹,里面无非是些女子的细软,发出水声的却是一个大竹制的酒壶,里面似乎藏了好酒,摇晃之下便有水声,他再翻检一遍,哪里找得到那敛沨珠?正在懊恼不得其解时,那棉被一动,却是一只手肘隔着被子一顶——此时正值冬末,天气寒冷,棉被也厚,这记手肘却不偏不倚,恰恰点住他的定穴,让他动弹不得。紧接着一只软绵冰凉的手触上肌肤,先是点住他面上几处穴位,再慢慢摸到他腰间的笑穴轻轻一点。
这一下真叫谭越百般难受。只觉身上痒如千万蚂蚁在爬,想大笑偏偏面部口舌僵硬笑不出来,这情形好比有人一边捂住你的嘴巴一边挠你的脚底心,端的是难熬万分。他暗自运气想要冲破穴位逃离此处,呼吸一重,却感晕乎,原来虽用黑布蒙了口鼻,空气中原先自己施的迷烟此刻却发挥效力了,这一下他只有苦笑而已,不敢再运气解穴,所幸看样子段幺眸也只是想作弄作弄他,并不想取他性命。只是一点他仍想不明白:段幺眸是究竟怎样逃过他的迷烟的呢?
正在他一边被强迫憋住大笑一边还在苦苦思索时,只觉那双手举起自己,径直往窗外扔了出去。谭越心里一惊,心下只道这么直挺挺地摔下去,半条命也没了。却觉身下一坠,陷入一堆稻草堆中,原来这家客店只有二层,后院里刚巧堆了个草堆,谭越也只是浑身摔得痛了些,着地的那侧手臂略略青紫,其他并无大碍。
他暗自调匀呼吸,强忍着笑冲开穴道,总算活动自如了,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只好假装睡下,这一夜过得是惊心动魄,让他再也不敢大意,于是一整晚都醒着,也不敢入睡。
次日,两人面上水波不惊,起身继续上路,好似昨晚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到了中午用膳时候,段幺眸解开行囊拿出那个大竹壶道:“白公子,你陪我多日,小女子唯有醇香老酒以表谢意。”顿了一顿又道:“这酒是价值连城的秘酿,大侠可能不信,但昨晚还有人想来盗我这酒呢!”
谭越哭笑不得,只好做出吃惊的样子道:“竟有此事?昨晚我睡得格外沉,保护姑娘不力,该死该死。那后来如何?”
段幺眸道:“也怨不得白公子,想必我们昨儿的饭菜被下了药了,说来巧,我昨晚不小心泼洒了饭菜,便又叫小二再上了一份,若不是运气好,想来我也睡得和死猪一样,让贼把这好酒给偷了呢。”她拐弯抹角骂谭越,谭越也只有佯装不知,暗暗把这句骂咽下。
她接着道:“本来那贼还用了迷烟,不料我一向蒙着头睡,倒是躲过一劫。那是个大大的笨贼,自己叫自己的迷烟给迷晕过去了。我一向易于惊醒,听到响动,睁眼却见那贼晕死过去,便大着胆子将他从窗口扔出去了。”说这话时,她睫毛微翘,斜眼偷偷看着谭越。
谭越心下暗想:哪里是我晕过去,分明是你点了我的穴道,作弄得我好苦!却又只好把这话咽回去,再看段幺眸含笑诡谲的眼神,心中反而气不起来,只是如同打翻一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交集,只得讪讪赔笑道:“袁姑娘运气好,碰上了个笨贼,哈哈,好笑,好笑!”
酒确实是百年难得的佳酿,谭越却喝的闷闷不乐。他暗想这广陵女诡计多端,自己之前的判断也走了歧路——段幺眸的行囊里并没有敛沨珠,那么又在哪儿?会不会已被她破开得到了化水剑法?广陵女伶俐机智,若是骗她说出敛沨珠的下落却是更难,何况她已对自己起了戒心。巧取不行,只能豪夺。也就只有逼她的剑出鞘了,试试她的剑术如何再做打算——若她已经得到化水剑法,也不妨一睹化水剑的奥妙。谭越心下做好打算,避开段幺眸打开一只笼子,放出一只乌首黑尾的鸟儿来——这是参玄剑庄秘密培育的雀儿双乌雀,虽不如信鸽能长途跋涉,但送讯传信却从不见差错。若是信鸽,只能在两地来回。这双乌雀却很具灵性,无论雌雀在哪儿,雄雀便总能找到它的所在之处。江湖人多漂泊,居无定所,这双乌雀正是绝佳的传书鸟儿。
这日是二月初五,两人行了已有半月,到了一个叫猫儿岭的地方,往左再行十余里,便是一个小镇。想到此处,谭越道:“袁姑娘,我去那镇上的集市一趟,你不妨留在此处等我,自己多加小心,我不消半日便回。”段幺眸点点头道:“你去吧。”心下却越发警惕提防起来。
原来祝易离与她通信之时,她已见识过这双乌雀,当日谭越放飞雀儿时,正是冬末初春,鸟雀本就稀少,这双乌雀又分外显眼,段幺眸自然发现了,她当时只知道附近有和参玄剑庄有莫大关系的人,或许就是这位白公子,却一时还猜不透当中的环节。直到此时白渎找借口避开,把自己独自留在这荒山野岭。冰雪聪明如她,已经猜出白渎的用意:去集市是假,试剑是真。若不出所料,他就在附近暗中观看。而那日的双乌雀,正是去约一位参玄剑庄的老朋友到这猫儿岭候着他们两个的。
果然不消半柱香时间,便有飒飒风声——正是有人施展轻功向此处逼近。离得近了,只见此人用黑纱蒙了脸,比白渎略矮,略胖,使的是一把大刀。此人一声不响,上来便战,刀法却不凌厉,似乎步步手下留情。她知道这并非是对方真的刀下留情,而是想诱出她的全套招数以瞧出她的门派来头,于是心生一计,拔出剑来,用的却是刀法。
这下场面着实有趣:两人使的都是刀法,一人用刀,一人用的却是剑——而剑有双刃,若用刀法极易伤到自己。这下段幺眸真当是险象环生,让暗中观看的谭越又是担心又是疑惑。
原来段幺眸这一套刀法,虽以剑使出看似不伦不类,但招招娴熟纯正,完全是一个浸润于刀法数十年的好手,加上那蒙面人有意诱出她的招数,出招也是点到为止,故而几个回合下来,段幺眸虽不能占上风,却也毫发未损。谭越心底却是越来越奇:素闻段幺眸以剑见长,从未听过她会用刀,而眼前这个叫袁哀的女子,分明是不会剑术而长于刀法——而细看她的刀法,却又有几分当年武四娘之风。他想起当初两人初逢时袁哀说的一句话:去崦嵫,见一个人,还一样东西——来崦嵫的必是剑客,若她这句话是真,那么她找的就是一个剑客,她要还的东西,会不会便是腰间这把不属于她的剑?
再加上她的行囊里没有敛沨珠——这个女子,虽是江湖中人,却不像是段幺眸!
一想到此节,谭越心中只有暗暗苦笑:莫非自己一开头就是错的?他设计接近的这个女子,并不是段幺眸。
想起那晚盗珠失败,被袁哀捉弄的情形,他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一切一切,难说都是白白忙活一场。却苦了这位袁姑娘,陪着自己玩了那么久的游戏。
正在此时,却见袁哀一个倒转剑柄抛出宝剑,这动作未免太过莽撞,无异于置自己于刀口之下。谭越刚要惊呼,却见剑柄刚巧撞上蒙面客的右手曲尺穴,一柄大刀却已脱了手,被袁哀轻轻巧巧一个“猴子捞月”抢到手中,蒙面客只得左手接住长剑,这下局面发生了有趣的变化:两人兵器互调,袁哀更是得心应手,倒是那蒙面客左架右拙,已快招架不住。
再看下去,谭越更加暗暗称奇:原来袁哀得到刀后的招数,竟就是先前蒙面客的招数。他心中对这个袁姑娘不由心生敬佩:此女聪明如此,恐怕之前的那套刀法,也是与武四娘过招时候顺手学来的,这一下他越发猜不透这位神神秘秘的袁姑娘了。不禁一笑:段幺眸之事,不如等到崦嵫论剑再说。这一路,不如就再当当这位没有刀的袁姑娘的护花使者,再探探她的底细罢。
只见蒙面客忽然停下,退出十步,抱了抱拳,把剑扔在一旁;袁哀会意一笑,也是退了十步,抱了抱拳,把刀扔在一旁。蒙面客仍是没有一句言语,捡起刀转身就走。他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已不见人影。袁哀捡起剑,仔细收回剑鞘里,仍是站在原地,等着谭越回来。
谭越施展轻功离开猫儿岭向左奔去,约莫一炷香有余,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些大饼馒头一类食粮并火绒等物,再加一壶酒,除去这些,却还有一朵珠花。他平了平呼吸,走向等在那里的段幺眸,把珠花递给她道:“等久了吧?我从集市买的,送给你。”
段幺眸含笑接过珠花别上,道:“多谢白公子。”却绝口不提方才的事。谭越打了只野雉,两人烤了鸡肉,和着馒头吃了。当晚寻了一处山洞找些野草铺好两张床褥,谭越对段幺眸却已少了许多猜忌,更显温柔照顾。

再行半月,已是初春,气候渐暖,所经地方也渐渐繁华起来。崦嵫就在前方,想到这段旅途就要结束,谭越不由有些微微伤感。他看着袁哀散下的一瀑青丝,却只是痴痴地盯着。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却让他见惯了这个女子的柔弱与灵慧。在袁哀钦佩的眼神里,他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保护与被保护的旅途,一出普通的英雄与红颜的戏码。虽然这个女子,仍是叫他捉摸不透。她究竟是谁?为何会这么巧,线人所说段幺眸出现的地方,却偏偏出现了她?这算不算是种奇妙的缘分?她对参玄剑庄是敌是友?她去崦嵫找的是谁?会是她的心上人么?
不管真相如何,他却只能继续演着这个他自己设计的角色——一个路见不平的侠客,一个心甘情愿地保护着邂逅的素昧平生的红颜的“英雄”。
他忍不住又回眸看她。
他的衣服上有她悉心打的补丁,他的心里有她的一颦一笑——他已渐渐陶醉于她的风情,也渐渐习惯了保护这个称做袁哀的女子——若是,若是,这一切真是如表面上的那样,该是多好!
不如就陪她走完这段旅途,管他是否会错过崦嵫论剑呢。他的嘴角忽而现出一个顽皮的微笑:告诉洪倍央自己不来崦嵫论剑了,让他替自己顶着吧。想到这儿,他悄悄放飞了一只双乌雀。那雀儿欢快地飞腾一会,认准崦嵫的方向飞去了。

段幺眸绞干洗净的长发,看着那个白衣男子迷离的神情,不由对这日渐熟悉的容颜微微一笑。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个骗局。
没有单纯的英雄救美,也没有所谓的路见不平的侠义肝胆。一切的一切,是精心策划的戏,和不可告人的动机。
他们的相遇充斥着太多的破绽。白渎——姑且就按他说的称呼吧,白渎的剑才出手,小毛贼们便落荒而逃,丝毫不顾自己人数上的优势,也不试探此人剑术如何——而他后来一路上表现出的剑法,是极其普通平凡的,甚至有些蹩脚,一种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剑路而所有的蹩脚。若说是这些盗贼胆小如鼠,又怎会对她这样一个负剑的人轻举妄动?这分明是为了接近她而上演的一出戏。而这个叫白渎的人,也一厢情愿地把她这么一个负剑的女子当成一个弱女子去保护——这是多么不符合江湖逻辑的一件事!既然她还不知道他的底细,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何花招。
果然,之后便出现了夜半盗珠,猫儿岭试剑,一件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又合情合理。
她知道行囊里的敛沨珠,以及这敛沨珠背后太多的窥探与觊觎。这个叫白渎的男子,接近她的目的,无非是敛沨珠,和敛沨珠背后的化水剑法。虽是如此,她却未曾揭穿这骗局,只因她已厌倦了这近三十年的孤单。
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她没有所谓传授剑术的师父,也没有朋友。剑术,是她七岁时拾起一根枯枝,偷看那些学剑的少年,依样比划着练成的——所以她的出剑,从没有门派。至于轻功暗器等等杂碎功夫,不过是江湖历练多了,随手学到的。
从小到大,她已习惯了一个人流浪江湖,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直到白渎的出现。
她第一次褪却了坚硬的外壳,终于得到了在平凡女子看来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有人做伴、被照顾、被保护——纵然那是一场虚假。纵然她仍需处处小心防备,小心掩饰。
——然而又有谁知道江湖上叱咤的广陵女,也曾是一个会因害怕深夜而暗暗哭泣的女孩,也渴望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去保护她?
所以即使知道这是骗局,她也任由自己沉沦其中——那么就假戏真做,就按他所设计的那样吧。但愿这美好的谎言,永不拆穿。
正在此时,她却又见到一只双乌雀扑棱棱从窗前飞过。她苦笑一下,此次,又将是什*么诡计?
段幺眸轻叹一气,梳顺了满头黑发,将这纷乱的心思,暂且收起。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丝风声,更准确地说,是及其轻微的一声尖啸——那是兵器疾飞的声音。三十年独自闯荡的经验和警觉使她迅速警醒起来,心中闪过一丝念头:果然来了!手已经不自觉地抓向剑柄,然而又停住了——既然是假戏真做,那就演到底罢。
谭越大叫一声“小心”,唰地一声拔出剑挡住一枚飞来的铁镖,却听得身后的窗户刺啦一声响,飞进来一个青黑衣服的人。此时正是黄昏,屋内已是昏暗,更辨不出他的面目,只见其手中寒光一闪,却是两把峨嵋刺,正斜斜地向花容失色的袁哀刺去。
他手腕一翻,剑尖刚刚拨开峨嵋刺,便惊觉此人武功非同小可。正在此时,却又是一枚铁镖飞来,峨嵋刺也寻了这个时机再次一击——谭越连忙顺手将起一件物什,护在袁哀前,然后顺势一剑同时转身,只一个动作便隔开了两个兵器。然而面前使暗器者与背后用峨嵋刺的两人却仿佛如约好一般,纵然谭越的招式千变万化,他们却配合默契。那掷铁镖的人虽在窗外,看不到这屋里的一切,仍总能在峨嵋刺刺来的同时,在恰当好处的时候发来一枚镖。
段幺眸躲在一边,看着谭越手忙脚乱,知他还未用出真正的功力,半是赌气半是懊恼,心里暗想,这人是你放出双乌雀召唤来的,今日我偏是将这戏演到底,决不出手,看你如何。于是沉下心来在一旁静观,便发现了怪事:只见那黑衣人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对那窗外的人喊些什*么——偏偏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再看看那执峨嵋刺的人身形矫健步伐轻盈,她忽然明白了为何那两人恍若心有灵犀一般。
原来江湖上传言有大福二福两兄弟,轻功了得,两人可互相传音对话,旁人却不闻其声,双双只在夜间出没。其兄善于峨嵋刺而弟长于暗器飞镖,行事武功都酷似蝙蝠,心狠手辣,是道上有名的杀手,人称“蝠人双煞”。再看他们出手狠辣,分明不留一点余地,却又不像是与白渎事先约好在此演戏。心里便犹豫起来:今日是遇上了真正的强敌,即使这位白少侠使出全力也未必能赢,自己要不要上前助战?
谭越虽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头,已是渐渐无力招架,心下一横,却也顾不了那么多,终于使出自己多年熟习的达摩剑法——无论如何,他想把这出戏演下去,再演一场英雄红颜。
他没有注意到,此时段幺眸的神色却极复杂——她见白渎的剑路由杂乱变为章法毕现,竟是正统的达摩剑,分明已是全力在战,心里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她已大抵猜出他的身份——此人必是参玄三子之一,再由年龄推断,应是参玄剑庄新任庄主谭越;另一方面却因他终于放弃了伪装而有些许的感动——以及,一点点的愧疚。就在此刻,却觉得手腕被人一牵——
谭越使出达摩剑法后终于勉强逃出了两兄弟天衣无缝的配合追杀,也顾不得肩头中了一镖,拽起段幺眸寻个空隙便开始狂奔。段幺眸被他牵着一起奔跑逃命,心中涌起的却是一股异样的情愫。
——真想这样一直被他牵着跑下去,永不停息。
2010-1-18 03:2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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崦嵫。
论剑已经开始,以往惯例,四大剑派各派弟子与众受邀者之间一决高下,胜出者再与崦嵫八剑仙过招。其实这崦嵫论剑,说穿不过是崦嵫八剑仙竖自己江湖威望的一个手段。借论剑之名,显示自己是江湖剑术第一——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崦嵫论剑举办以来,从未有谁能胜过崦嵫八剑仙。
其实其中也不奥妙。胜出者历经前面重重比试,早已是精疲力尽。何况这其中的一招一式,早已被一旁的崦嵫八剑仙观察得一清二楚。再加胜出者往往是四大剑派的弟子,而这四大剑派的招式套路,八剑仙早已熟谙,并各自具备一套破解之法。更何况,崦嵫八剑仙的剑,本是上古奇剑。这天下再奥妙的剑——就算是江湖传言中的凝水剑,又有哪把能和八剑中的任一把抗衡呢?
此次的胜出者是参选剑派的新一任庄主——谭越。只见一个斗笠人淡淡道:“山下我们已较量过一次,此次还有必要么?”
“唉,谭庄主,此言差矣。山下那次比剑,我们不过是一试真假,并未用尽全力。”
“也罢,那就请吧。”斗笠人略一思索,作揖道。

掩日转魄两剑同出,日月失辉。看得出两位剑仙已是拼尽全力在战,无奈斗笠人虽是孤身一人,却战得甚是轻松,不过半柱香,两剑不知为何便到了他的手中。斗笠人还了剑放声笑道:“转魄剑是阴柔剑,姑娘的剑路却是凶猛阳刚;掩日需要的是阳刚,但是这位少侠的动作又太过阴柔。剑虽是好剑,却没发挥它的优点。无趣无趣,不如你们两个把宝剑换一下再跟我打?”
两位剑仙怕是没见过这样怪的对手,一时不由没了主意,便齐齐望向断水剑仙。见那老头儿微微点了点头,才道:“换就换!”
之后的场面要比之前有劲了那么一点。然而也不过一柱香,斗笠人似乎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轻松就让掩日转魄自己两相克制。但是如同山下那一场对决,其余剑仙纷纷加入,丝毫不顾一对一公平起见的武林规矩,最终形成七对一的局面。斗笠人叹气道:“这越王八剑用在这武林争名夺利之中,可惜了,可惜了。”一边却已挽了个剑花,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金属相击之声,灭魂却邪两剑已经脱了手。斗笠人笑道:“这两剑本是辟邪降魔之物,本人一非妖二非怪,这两把剑物非所用,自然敌不过。”
话音未落,悬翦惊鲵两剑也渐渐落了下风,斗笠人又使一柔剑,缠住真刚——正在此时,只听扑棱棱一声,空中竟出现一只乌首黑尾的雀儿,眼看就要触在悬翦锋刃上而断为两截。斗笠人暗叫一声不好,这双乌雀正是参玄剑庄秘训的灵鸟,一出现便是传递极重要的信息,于是心下一横,竟舍弃那将出的一招,转而去攻悬翦,迫得悬翦避开攻势,此时真刚剑摆脱纠缠,一把削断了斗笠人手中的剑。
此刻七剑却齐齐退了下去,断水剑仙飞身上前,其中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上来便是一招浪淘沙。
洪倍央惊呼一声“不好”,旁边一个参玄弟子不解问道:“这浪淘沙方才在山下已被庄主用一苇渡江破过一次,为何断水剑仙再出此招呢?”
洪倍央叹道:“你有所不知,若剑只余半截,那一苇渡江也就失效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斗笠人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忽然矮了些许,便以一种奇妙的姿势,似是打坐却又非也,逃过此次剑击,腾身一跃,便折了一根竹枝握在手中如同持剑。
“这是……”洪倍央忽然眼放异光,喃喃道,“果然是九图六座像身法……”
断水剑仙却又是一招浪淘沙,冷笑道:“竹枝长度虽与剑相同,但是却太过柔弱,一苇渡江仍无法破我这浪淘沙。竹枝长而碍事,你就无法像刚才一样逃过此剑。谭庄主,恕老朽无礼,你还是认输吧。刀剑无情,小心你那半只臂膀。”
斗笠人哈哈大笑说:“谁说要用一苇渡江?”他手中忽然变了姿势,竹枝富有弹性,一弹一扫,断水剑仙手中险些一空,他惊道:“这不是达摩剑法!”
“当然不是——那根本不是剑法。”
“莫非是夜叉棍法……”
“呵呵,刚才是,现在不是。”斗笠人手中竹枝虽仍作棍势,章法却乱了很多,似是漫无章法,却棍棍逼退断水剑仙。他暗暗一笑,心里道:你们这些只守在自己的武功学派里的家伙,却不知路边的乞丐也有他的厉害之处呢!
原来斗笠人使的正是丐帮的打狗棒。他手里的竹枝忽而为剑,忽而为棍,忽而为棒,到最后,章法之乱之散漫,已经叫人分不出他使的是剑还是棍棒,似剑非剑,似棍非棍,竹枝已经没有了定义,只能说,那是一根竹枝。
竹枝而已。
就是这根竹枝,配合九图六像身坐法,斗笠人竟逼得断水剑仙步步相退。只听刺啦一声,竹枝被剑劈为两半,剑却被斗笠人反手一夺,到了自己手中。
断水剑仙呆立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以我们八把上古宝剑……怎么可能败在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和一根竹枝上?”
斗笠人道:“八位剑仙以持上古宝剑而自傲,自认天下无敌,殊不知这剑的高低,并非是靠几把好剑便能获胜的。重要的是,剑道。”他还剑抱拳道,“谭某谢各位承让了。”
2010-1-18 03: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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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段两人在路上疾奔,那蝠人兄弟却追得形影不离。正在此时,谭越觉得胸口一闷,肩上那个伤口已没了痛觉——四肢也渐渐地不听使唤。镖上有毒!他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句话,便倒了下去。
段幺眸觉得手腕上一沉,却只看见谭越倒了地。虽然她知道蝠人的暗杀目标是自己,也听说过蝠人从不滥杀目标以外的人,但其为了目标一向不择手段——倘若那枚镖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白渎他……她不敢再想下去。后面有蝠人紧追而来,她心里却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怎么解毒?怎么解毒?怎么解毒??一时竟只呆呆站在原地。
突地一枚镖呼地飞来,段幺眸本能地一避,险险躲过,峨嵋刺却紧接着配合默契地迎了上来。她眼见着蝠人嘴里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努力辨听,却偏偏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堪堪着急,心下一横,正准备拔剑,却见一颗半个拳头大小的核桃横空飞出,却正塞了大福的嘴巴,让他说不得话,出不了声,和远处的二福断了联系。紧接着,又是几枚小小的核桃,一一打在几处穴位,竟封了行动自如的蝠人穴道,让他们动弹不得。
随后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一手提着个蔑竹密格篮子,一手还捏着个核桃,嘻嘻一笑道:“姑娘,一时半会这蝠人是动不了啦。跟我走吧。”一边已经一手提起软塌塌的谭越,竟不费吹灰之力,拔脚便走。
段幺眸急道:“多谢前辈。只是他中了蝠人的毒,还需蝠人来解。”
老者探过谭越身上几处穴位道:“不碍事不碍事。他中的不是什*么毒,只是蝠人的五福散,约摸一个多时辰便可醒过来了。只是这五福散遣人力气,需好好调养几日才是。两位若是不赶路,可到我屋舍歇息几日。”

老人的屋子简陋朴素,屋内俱是核桃香味。段幺眸扶谭越躺好,却见老人已端了碗核桃羹道:“核桃补身益气,我这儿什*么都没有,核桃却是不缺。”
段幺眸接过碗道了谢,发现这屋子里确是只有核桃——老人拣起一个核桃,手指轻轻一夹,核桃壳竟应声而碎,奇的是那核桃肉完好无损,仍旧是一个圆球模样,这手指劲道巧妙至此,令人唏嘘不已。老人将剥好的核桃往蔑竹篮子里一扔,段幺眸便见那篮子内里隔成两半,一半是未去壳的核桃,另一半堆了小半的核桃肉,个个竟都是完好的,回想他方才出手相救,打穴何等利索,便知他也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只是不知何故,甘愿隐在这山里,将那浑身武功,只用来剥核桃,便问道:“不知前辈是?”
老人道:“老夫姓岳。”
“谢岳前辈……”
“莫要叫我前辈,叫我岳老便是。”老人望着谭段两人,促狭一笑。
段幺眸听出其话中另意,不由微微红了脸,一边别过脸去,见谭越尚未苏醒,核桃羹却也凉了。
“小女子谢岳前辈……谢岳老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岳老剥完了篮子里的核桃,将那核桃肉装好,道,“老夫赶了集市卖了些核桃肉,撞见这两只蝙蝠又在干那恶事,自然是要帮一帮的。”
正说着,却听得刺啦啦一声响,窗前翻过两个黑影,段幺眸心下一惊——这蝠人的穴道想是已解开,竟追到此处了,不由捏紧了剑,待他们冲进窗来便与之一搏。
不想蝠人这次倒讲礼数了,居然敲了敲岳老那只有一块破草席权当门帘,连门板也无的“门”,得了岳老允诺,这才走了进来。
老人斜睨着眼道:“两位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大福道:“这女子是我们此次的猎物,还望前辈将她交给我们。”
岳老悠然道:“交给你们?素闻你们蝠人双煞心狠手辣,若是将她交予你们,前辈我不也成了杀人凶手了?”
二福道:“我们虽不知前辈何许人也,前辈的武功却是领教过的,故二福不敢有半句假话。实不相瞒,这女子我们是不杀的,主顾要的是完整的活人一个。还望前辈不要为难我们,否则打将起来……”
岳老道:“哦?既是不杀她,将她生生带走,不也拆散人家一对鸳鸯了么?这等事情,岂是我岳老能做的?”他加重“岳老”两字语气,又望着段幺眸,眼神里满是笑意。
大福见岳老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便变了脸色道:“前辈可知这女子是谁么?”
岳老哈哈一笑道:“这我倒是不知。”
二福道:“既是不知,那二福还是劝前辈休管闲事。”
岳老道:“管得了这许多!人我救了,哪有把她又送入虎口之理?”
大福道:“那前辈是要敬酒不吃……”
二福接道:“……吃罚酒了?”
话音未落,二人一起飞身,峨嵋刺飞镖便齐齐袭来——他们此次是有待无忌,算准了老人手边已无什*么可用来打穴的物什,也没什*么称手的兵器,何况对他已有了防备,更加不怕再被点了穴了。
却见岳老摇头叹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两只蝙蝠作恶太多,也怪不得前辈我不客气了。”他这边摇头晃脑说几声罪过罪过善哉善哉,那边已抢过桌上核桃羹,手指轻弹,便有十滴核桃羹飞出。小小水滴,看似无害,却见那大福,先是峨嵋刺脱了手,再是身形一顿,从那屋顶房梁摔了下来,然后悄无声息地,竟已断了气了——而这一切,不过数秒。二福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十滴水……”却又是十滴核桃羹,叫他断了性命。须臾片刻,两只恶蝙蝠却成了两只死蝙蝠了。
段幺眸暗暗惊呼:原来岳老竟是江湖上纵横多时的十滴水!
十滴水是江湖上的一个神话。传说他能以水打穴,滴无虚发。水是至柔之物,经他打出,却有千钧神力,非但不逊那铜子铁珠,反因水滴无声无息,灵活多变,刚柔相济,更是厉害。传说十滴水每每双手十指同时一弹,发十滴水,十滴水中,或实或虚,虚实莫测,叫人防不胜防。无论是怎样强的对手,十滴水一出,无人幸免。十滴水的名号由此而来。据说他在江湖上最后一次使出十滴水的功夫,正是他因江湖恩怨失去了他的爱妻;那最后发的十滴水,是他的十滴泪,那十滴泪杀的,便是取他爱妻性命之人。从此以后,十滴水便看透了这江湖的恩怨纷争,心灰意冷,退出江湖。自此,江湖上再也不见那精妙绝伦的十滴水功夫了。不想十滴水多年来竟隐在这小山里,化名岳老,终日只是将那手上的巧妙功夫用来剥剥核桃,换得口粮罢了。
十滴水退出江湖,本是要避去那无谓的恩恩怨怨。此次杀了蝠人双煞,成就江湖上一件快事,却也必然惹怒蝠人此次的主顾,难免再度卷入江湖是非。想到这儿,段幺眸有所触动,便问:“请教岳老一事。岳老尚不知我们来历,却出手相救,难道不怕与蝠人背后的主顾结下仇怨,再度卷入江湖纷争么?”
十滴水哈哈大笑道:“救便是救了,哪里管得了许多!做人莫要太复杂,简单便好。看你们两人一对好鸳鸯,我叫‘月老’,自然是要成全。”
段幺眸的眼神黯淡下去,喃喃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心下却更是万般滋味:若真只是萍水相逢,倒是好了,却不知白渎这一路有几分真心,登时心乱如麻。
十滴水看着两人,心念一动,又想起那去世的爱妻与自己初逢时的种种,不由喃喃道:“萍水相逢又何妨?青梅竹马又何妨?若是情投意合……”他顿了顿,又扬声道,“姑娘,看你与那位少侠却是情深意长,也莫要管那许多了,不如等少侠醒了,便在我这儿拜了堂成了亲可好?”
段幺眸脸又是一红,道:“岳老有所不知,我与白公子也只是结伴同行,素昧平生……”
十滴水道:“无妨无妨。老夫问姑娘一句,你喜不喜欢这个白公子呢?”
段幺眸颊上红晕更深了,却不作答。
恰巧这时,谭越眼皮动了动,似是将要醒过来了,段幺眸忙道:“我去给他再煮碗核桃羹。”慌忙起身离开。
十滴水摇了摇头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简简单单,哪有那么难答的。”
简简单单。段幺眸听到这四个字,却是有所触动。人在江湖,若真能像十滴水那样豁达,一切率性而为,简单处世,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活得便不用这么辛苦——只是这江湖,参杂了太多算计阴谋,又岂是想简单便简单得了的?
几日后,五福散的余威慢慢退尽,谭越的身子筋骨算是灵活些了,两人别了十滴水,接过蝠人身上搜的半块飞蝠令正准备上路——这飞蝠令乃是蝠人与主顾之间的信物,一边一半,合起来便是一只刻花精细的蝙蝠,双方便是以此为信。
两人翻看着这块飞蝠令,一边揣测另半块会是在谁的手中,不料却在飞蝠令的背面看到一行蝇头小字:“活捉段幺眸。”
一刹那,出现了一片难堪的安静。两人身上同时一僵。
此刻段幺眸的心底悄然闪过一个声音:结束了。
谭越却懵了——袁哀居然真的是段幺眸?真的是骗了师父祝易离的段幺眸?怎么会?怎么会?
许久,他开口了,声音却是微颤的,如同看到一件稀世珍宝的瓷器被打碎一般:“你真的是……?”
段幺眸接道,语气却已是冰冷:“不错,我就是段幺眸。谭越谭庄主,你不是为此才来的么?”
谭越半晌无语,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走开了。

他独自向崦嵫前进,才行两日,心中却是纷乱如麻,茶饭不思:一会儿是袁哀的笑靥,一会是师父房中找到的那些信,以及信末署名的清秀隽永的段字,然后又是袁哀从竹壶里倒出美酒一边损他一边偷看他的脸色娇俏的模样,她在灯下为他补衣,她在猫儿岭开心别上自己买的珠花,她拧干三千青丝对着自己微笑,她细心喂自己核桃羹……到最后,脑子里竟满是袁哀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刻也不消停。谭越不由心下一惊:莫不是我已经……爱上她了?
他恨恨地拔出剑来,却想到岳老的那句“简简单单”,心中只有苦笑。
2010-1-18 03:3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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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顶斗笠,留给谭越。”崦嵫山顶,被叫做参玄剑庄庄主的人终于摘下了他的斗笠,赫然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参玄大弟子吕晴芾,“今日出现的双乌雀,不知带来什*么要紧事情?”
“师兄……”洪倍央接过斗笠,心情复杂:此次崦嵫论剑吕晴芾自始戴着斗笠,未曾以真面目示人,洪倍央知道,大师兄正是等待谭越自己来到崦嵫露个脸——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出席江湖盛会,不可不慎重。可谓是用心良苦。只可惜谭越与他水火不容,此刻他离开崦嵫,却也正是时候。纵是如此,以他天下为家四处浪荡的脾气,此次一别,再会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想到这儿,洪倍央不由分外不舍。他放好斗笠道,“双乌雀带来的讯息,却是谭庄主不来崦嵫了,让我再顶替顶替他,他大概不知道我已经被八剑仙拆穿了呢。大师兄,不如你就多留一天……”
吕晴芾哈哈一笑道:“傍晚我已在山下市镇看见谭越,估计他明早便可到此处。既然真正的庄主已经来了,我也该告辞了。他还赶得上这崦嵫论剑最精彩的部分,这小子运气也不坏。”
“还有一事……倍央一直不甚明了——师兄怎么会一苇渡江?”
吕晴芾道:“佛门武功本源佛经。达摩剑也好般若掌也罢,都是佛门经典所化而来。我这些年也静心读了些佛经,发觉达摩剑的奥妙就在一个禅字。剑如禅法,静中生动,动中守静,禅定玄机。禅可悟,剑自然也可悟——何况结合已学的那些达摩剑式,一苇渡江本也不是什*么神秘的招式。”
洪倍央道:“原来师兄是自己悟出一苇渡江的,怪不得断水剑仙那老头儿说你的招式与师父的不太一样呢。”
吕晴芾收拾好行囊道:“其实天下武学并不需什*么密藉——武功是人创造的,自然也能被人所悟得。我告辞了,你多保重。”却也不等洪倍央道别,人已掠出窗外,没入夜色之中了,隐隐还能听见他那嚣扬快乐的口哨,似刚出了笼子的鸟。
在他看来,崦嵫论剑不过是场争名夺利之战吧。繁缛的礼节,虚伪的问候,不过是囚住他的牢笼,无奈却只能对这一切笑脸相迎。如今即可脱离樊笼,他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何况,谭庄主与他素来不和,他是不想见谭越的罢,此刻须知留他不住,他又当浪迹天涯去了——这个吕晴芾,脾气可是一点没改。洪倍央想着,嘴角不由浮出一丝微笑。他坐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此次论剑的名录,却瞥见个名字:段幺眸。
原来广陵女也在受邀之列呵,只是不知何故并未出席。明日是论剑最后一日,也是论剑的高潮。彼时,无论优胜者还是失利者均可互相切磋技艺,无关乎名誉或者荣耀。不知广陵女会不会出现?谭越见了她,会不会又是一场恶战?也罢也罢,不去想它。夜也深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早谭越就该到了罢。洪倍央吹熄了灯,躺下睡了。
这觉睡得却也不安分。近了晨曦,却听得窗外吵杂一片,竟还间着打杀之声,洪倍央被堪堪惊醒,起身披了件衣服带上剑便推门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崦嵫顶生生成了修罗场。到处可见模糊的血肉。洪倍央惊呼一声不妙,急忙去寻参玄剑庄其他弟子,却只找到几具残尸。
正要去找崦嵫八剑仙,循了丁丁当当的兵器相接声寻去,却正见崦嵫八剑仙与个使刀的和尚苦战。那和尚的刀法凶猛乖戾,丝毫不见出家人的慈悲为怀。他使的只是两把戒刀,刀法凌厉却丝毫不按常理,每一刀都像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拼法。本来一人对付八个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剑客,双刀对抗八剑,是件凶险万分的难事,却因那和尚鬼挡杀鬼佛挡杀佛的打法,若不想拼却性命,只能落个下风,是以崦嵫八剑仙与他久斗而难分胜负。只听断水剑仙一声大喝,八人齐齐跳开,将那和尚围在中间,此时晨光已现,更照得清他那满脸髯须,脸上硬肉横生,却是一幅睥睨众人的鄙夷神色。
洪倍央刚想询问,转念一想:八剑仙若是邀谭庄主出来一起力战强敌,我却交不出人来,难免以为我参玄剑庄胆小怕事临阵脱逃,只有等谭庄主到了再行商计。于是便不出声,凝了声息在隐蔽处静看。
只见断水剑仙冷冷道:“请教高僧法号?出家人慈悲为怀,何以来我崦嵫山上滥杀无辜?莫非是我们与你有仇么?”
那和尚嘿嘿冷笑道:“与你们无冤无仇便杀不得么?你们向来在武林上以剑自居君子,便瞧不起我们这些使刀的,今日空妄便要瞧瞧,是刀厉害还是剑厉害?说不定这论剑的头名,却是叫我给抢了去呢,哈哈哈哈哈……”笑声未绝,便又大开杀戒,他这路刀法正叫破戒刀,刀刀都是杀招,不求招数变化,只求一刀取人性命。崦嵫八剑虽然已日渐式微,但终究还算是武林剑坛中的榜首,自然不弱。两方又斗了数百回合,八剑已颇见颓势,空妄却是越斗越勇。加之八剑各人人人但求自保,在双戒刀凌厉的攻势之下,不免方寸大乱。
正在此时,却听一声长剑破空之声,正是谭越到了。洪倍央一见,精神为之一振,也拔剑相助。八剑此时暗暗退后,其实只余了参玄剑庄谭、洪二人在战。
两人联手使出达摩剑法,空妄便不似之前那般所向披靡。原来这破戒刀是佛门武功,达摩剑也是。是以其剑克刀,功力更甚于崦嵫八剑。只听断水剑仙冷冷道:“空妄啊空妄,你也忒空妄了些。一人两把刀便想折煞剑术的精妙么?剑是君子,数十年浸润方可成;刀算什*么?江湖上的小角色,拣起把大刀练些时候,就能上手。你若是真想证明刀比剑强,便等天亮大伙切磋技艺时光明正大的挑战,莫要说我们仗多欺少,也莫要像此时趁天黑偷袭我们,算什*么英雄?”断水剑仙说出这话其实是缓兵之计,他料得等到那时高手众多,一是借众高手煞煞这和尚的锐气保全自己八剑,二是为今夜八剑的落败找个推脱,将责任全推到空妄的偷袭、自己的毫无准备上。
果然空妄道:“好,就此别过!”说完抽身就走,谭洪两人看是东道主的意思,也不追他。两人一起回了房,洪倍央悄声把他不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讲与谭越听了,只是讲到吕晴芾一节时微微迟疑了一下。他深知以谭越的脾性,恐怕不会接受吕晴芾的好意,于是说得格外小心翼翼,但说了一会,却见谭越仍是呆呆的没有反应,完全不在听他说话,便问道:“庄主,你在想什*么?”
原来谭越听到断水剑仙说到刀与剑,不免又想到段幺眸,想起她在猫儿岭上以剑代刀的曼妙姿态,一时出了神,直到洪倍央出声提醒,这才醒过来,不由脸微红,掩饰着慌张道:“我在想那空妄的刀法,要怎样才能破。”
洪倍央道:“是啊,这和尚的刀法怪得很。若今日真如断水剑仙定下的规矩,以一对一,恐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谭越道:“虽是如此,那也是因为我们出剑时时留有余地,那恶僧的刀法所向无敌正是因为他置生死于度外而我们却求保全自己。若想打败他,便只有和他一样的打法,只是这样最终却是个两败俱伤,却是大大的不值。”
两人商量不出个结果来,只好存下疑问,先休息了。
2010-1-18 03: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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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幺眸独自向崦嵫前行,闷闷不乐,她看着手里那半块飞蝠令,心里却恨死它了——“活捉段幺眸”,正是这五个字,小小的却万分清晰,每一笔画都如同利刃,划破她那如纸般不堪一击的幸福。她倒宁愿被蝠人活捉去——蝠人背后的那个人用意明确:若是敛沨珠尚未破开,那么不过就是逼她交出敛沨珠;若是敛沨珠已经破开,那么不过就是逼她交出化水剑谱;若是剑谱已毁,那么不过就是逼她演出化水剑法——所有的结局,总好过这尴尬的真相。
虽然知道这真相迟早有一天会被拆穿,他们二人反目也是迟早的事,只是为什*么,脑海中却常常浮现出他的身影,他的笑颜?她早提醒过自己不要陷入白渎这假意的温柔中,提醒自己一切都是一场戏,只是最终结局到来的时候,仍旧是无力招架。她微微苦笑,忆起岳老家中与他那些幸福的片段,萦绕不去。那时的表象是多么的美好。只是十滴水啊十滴水,你说的简单,终究是太难了。
到了崦嵫山上,还有最后一次例行的见面,从此管他白渎还是谭越,与我无关。她微微叹息,取下头上的那朵珠花,扬手将它抛在风中。
到了崦嵫,一路却见横尸路边,似是遭遇了一场浩劫。她心道不妙,此刻却只想到一个人——不知白渎,不,谭越此刻安危如何?她悄然摸上山,刚好看到谭洪二人与空妄缠斗。才看了一会,便发觉此间的不对——达摩剑虽好,却终究不是空妄这种不要命打法的克星,拼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她细细一想,这空妄凌厉的刀法好似在哪见过,忽然心中一亮,却又向山下的一个村庄摸去,寻找着一间酒肆,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

那日,阳光明媚,落花满径。
“你的剑里藏着戾气。”
说话的女子,年逾三十,仍不输曼妙明艳,却负了一把长刀,驻足一旁,看着她舞剑:“这样的剑,虽快,却不准确。”
“你用的是刀,我使的是剑,你何以教我?”十五岁的她停了剑,脸上是年少的不服。
“刀剑相通。兵刃的境界,是刚柔相济。”女子开始舞刀。刀中乾坤,年少的她并不十分懂得,但只觉得那刀法很妙。从此,她便跟着这年长她二十岁的女子学剑论刀,成了她不入门的徒弟。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刀娘子武四娘。
武四娘遭遇与她有几分相似之处——和她一样,武四娘无门无派,为了学刀,她曾偷学少林武当各大门派,终于创就自己的刀法。而空妄如今在崦嵫上的这套刀法,正是少林派的破戒刀。
破戒刀的克星,是同出少林的慈悲刀。
而武四娘,在十六岁那年便已熟捻破戒刀和慈悲刀。若想破了空妄的破戒刀,便只有请刀娘子出面,以慈悲刀相抗。
想到这儿,段幺眸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家毫不起眼的小酒肆,只有门口“无难酒家”四个大字,虽年代已久,但仍有墨酣淋漓之感——正是石书剑的狂书。
就是这儿了。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武四娘,也曾是江湖上名传一时的人物啊。想她当年倚窗浅笑,不费一招一式,便使前来杀她的义侠石书剑扔掉剑,甘愿舍弃英雄侠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她“刀娘子”的名号却绝非是靠美色得来。武四娘的刀法柔时若丝若絮,刚时则雄浑有力,不比任何男人的刀逊色,当年在武林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可惜后来四娘与石书剑终成眷属,淡出江湖,却只在崦嵫脚下的一个小村庄专心经营一家酒肆——便是这家“无难酒家”。
如今人老珠黄,红颜凋谢,段幺眸看见她的时候,四娘已经发福。许久以前豆蔻染的指甲,已经是班驳落拓的残红,加上常年劳作而显粗糙的手指,似终抓不住、留不住这易逝的年华。幸亏当年那精致的眉眼还在,否则段幺眸很难将眼前这个普通的酒肆老板娘与当年那个“倚窗一笑葬英雄”的刀娘子联系起来。
等段幺眸说明来意,武四娘淡淡一笑道:“世上已没有刀娘子这个人了,只有一个四娘。段姑娘,你还是请回吧。”
段幺眸急道:“四娘,我知道你和石大侠已退隐江湖多年,现在邀你出山确实是勉为其难,只是这空妄与众高手的决战只在今日,倘若现在赶去少林寺搬救兵,恐怕也晚了。”
武四娘道:“那破戒刀也非天下无敌,若是高手决战,不过是拼个两败俱伤而已。”她再笑笑,接着问道,“你觉得这次崦嵫论剑众人当中,除你之外,谁算的上是第一?”
“这个……”段幺眸忆起今日凌晨崦嵫顶上观看的那一场恶战,“恐怕是参玄剑庄新任庄主。”
武四娘捋掌笑道:“那么就让他去顶着那个和尚好了,你不必强出头。”
段幺眸脸上一红,道:“这场恶战,四娘若不出手,只怕白白折煞了这些个武林好手,岂不可惜?”
武四娘仔细瞧她一眼,促狭笑道:“幺眸,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几时见你关心过他人的死活了?莫说是崦嵫顶上这几个剑客,就算是四娘我死了,怕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呢。”
段幺眸急道:“四娘……”
武四娘不依不饶:“说,崦嵫顶上是否有你的心上人?”
段幺眸却只是低了头,不答话,两颊已泛起一片羞红。
武四娘笑道:“我明白了。告诉四娘是谁?”见段幺眸仍是低了头不答,接着道,“可是方才你提到的那参玄剑庄新庄主?”
段幺眸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武四娘见状,道:“既然如此,四娘就帮你这个忙。离他们约定的决战还有多久?”
段幺眸喜道:“两个时辰左右。四娘,你答应去了?”
武四娘道:“我不去。以你的悟性,两个时辰足够了。”
段幺眸不解,四娘却已站起身来:“幺眸,跟我到后院去。这两个时辰,你就在我这儿跟我学这套慈悲刀。”
2010-1-18 03: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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崦嵫顶上,空妄独负双刀,环视四周,却已没有人敢再上前应战。他的周围已平白多了几具横尸,而台下的众多武林好手中,也有不少受伤流血的。他不由仰天哈哈大笑,轻蔑道:“什*么崦嵫论剑,呸,一帮子的下三滥!刀,才是天下兵刃的精要!我看下次的崦嵫论剑,干脆改成崦嵫论刀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此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只见一身白衣轻飘飘地上了台,立定在空妄面前。一柄长剑点地,整个人冰冷如霜横眉冷对,正是谭越。
空妄鄙夷道:“你是何人?我们早些时候见过,快报上名来,免得老子刀下又多一个无名鬼。”
谭越冷道:“在下,参玄剑庄谭越。”
此言一出,台下立马议论纷纷。大家都对前几日这位参玄剑庄新庄主的精湛剑艺印象犹深,只是他一直戴着斗笠遮着面,不由教人怀疑他是奇丑无比,故而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只在私底下暗暗说可惜了可惜了。不想今日他未着面纱斗笠,却分明是个偏偏佳公子。长身玉立,眉目俊朗,往前一站,已是气度不凡,便有人喝起彩来。
谭越淡淡道:“请吧。”
空妄大喝一声,两把戒刀飞起,谭越却是一个轻巧的转身,一式“童子拜佛”,一把长剑“当”一声触到空妄的左刀上,又轻轻后带引向他正跟着紧逼过来的右刀,这一下轻巧无比,底下又有人大声喝彩。
空妄左刀脱出,又是一记刚猛的外劈。谭越挽个剑花,虚势避过,手腕一翻,又出一式“鹞子翻身”,避重就轻。原来达摩剑宗旨即是剑如禅法,静中生动,动中守静,把握瞬间,快速反应,变招莫测。讲究的是心定神宁,心无杂念,内在一片空明澄净,心神全凝在剑上,才能变招迅速。这是一种几乎类似于直觉反应的出剑。故而空妄的刀虽然凌厉生猛,谭越却是以快攻疾,见招拆招。
他们今早凌晨初次交手之时,谭越心中仍是挂念着段幺眸,故而心神不宁。今次已是心无旁骛,故而这达摩剑的效用才发挥到极致。
再战五六百回合,两人仍是不分胜负。只是空妄血气方旺,加上一味狠劈猛攻,谭越又要避其锋芒,于是颇感力乏,剑势微缓。空妄大笑道:“你放弃吧,纵使你们追寻的化水剑法,恐怕也难以与我的大刀抗衡!”
此言一出,却见谭越的出剑忽而凌乱,似乎正印了空妄所言。原来谭越一听化水剑三字,又想到段幺眸,心中登时杂念纷生,自然无法专注与剑上,故而渐渐落了下风,只是勉强躲避,已是颇显狼狈。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清泠泠道:“我来。”一剑挑开正要袭向谭越的一刀,另一只手朝谭越身上轻轻按了一掌,把他推下台去。
来人正是段幺眸。她的出剑柔和,没有一着杀招,似乎剑剑都是慈悲为怀,劝人向善。原来武四娘在无难酒家的后院里将慈悲刀和破戒刀均演示给她看,一边细细讲解这当中的相克之处。段幺眸禀赋聪颖,很快便学通了慈悲刀。只是她想到这空妄上崦嵫来,是想以刀术煞一煞剑术,若仍是以刀法去克,未免堕了崦嵫论剑的名声,于是她依着慈悲刀中慈悲为怀,刀势柔和的要义,又创了一套“慈悲剑”出来。现在她的出剑,正是慈悲剑中的招式。
慈悲剑初时不见比破戒刀厉害,反而使得持剑之人屡屡险象环生。观望者虽多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却也暗暗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谭越却更是心乱如麻,几次想冲上台去,却被洪倍央紧紧拉住。原来慈悲剑的宗旨是慈悲为怀,不见杀招。敌人步步紧攻,使剑者却是不求自保,也决计不伤人,颇有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意。殊不知正是这不求自保,相较于其他剑法的小心谨慎以求全身而退,反而如脱桎梏,更能发挥自如。果然一百个回合下来,空妄的刀法已颇见颓势,而段幺眸却是屡次脱险,挥洒自如。她将剑轻轻一带,将空妄左刀引向旁去。这一记精妙无比,若是空妄顺着刚才的刀势挥来右刀砍杀,却只能砍到自己手臂上去了。
空妄的右手生生停住,稍稍一滞,左手却被段幺眸以剑尖点住曲尺穴,大刀脱手而出。段幺眸平挥一剑,把这柄大刀送向远处,让空妄只剩了一刀在右手。这一下却又让谭越忆起那天在猫儿岭上段幺眸也是以此法夺了那蒙面客的刀,再想起那天自己送她的珠花,定睛一瞧,段幺眸头上却已没了珠花。他不由又心生伤感,暗想:她果然只是逢场作戏,此刻已是对我无情,我却仍不能放下她。唉,当真是多情反被无情恼!
空妄见状,大喝一声,右手持刀又是一记猛劈。段幺眸轻灵跃起,一个翻身,已到他身后。空妄转身再砍,却见段幺眸把刀向她自己怀里引去。他不知所以,又怕是计,于是刀势一变。本来他两手双刀互相呼应,这一记变招的空隙,可由左手补上。但他此刻左手已经空空如也,无以为护。只听呛啷一声,右手的刀也脱了手,被段幺眸顺势接住,也抛向台下了。
空妄气急败坏,往前一扑,被段幺眸轻轻避开,自己却吃了个嘴啃泥,这下狼狈不堪,引得台下哄然大笑。他恼羞成怒,却听断水剑仙鄙夷道:“空妄,胜负已分,你又何必强求?”
空妄不语,低头思索一会,似有所悟,仰天长啸道:“空妄啊空妄,你是当真空妄!刀不如剑,刀不如剑。我心服口服。”
人群中淡淡传来一个声音:“刀也未必不如剑。这两者并无谁强谁弱,正如剑与剑也不分好坏。重要的是这御刀持剑之人。若是刀剑用来争名夺利,倚强凌弱,胜败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声音甚是熟悉,在场的人都不由一惊,好似在哪儿听过。只有洪倍央和谭越辨识出了这个声音——正是吕晴芾。他原本已离开崦嵫,后又听说崦嵫山上突生变故,便又匆匆赶回,却只见到空妄的两柄刀在段幺眸剑下脱手而出。他再在人群之中搜索一遍,已看到参玄剑庄洪谭二人安然无恙,也便安心了。
空妄闻言,却长叹道:“悔时晚矣!”一边跃到台下,捡起自己方才被段幺眸抛下的刀,顺势往颈中一抹,已自尽了。
洪倍央听到声音,惊喜之下连忙在人群中寻找吕晴芾,却见一个人影一闪,转眼又不见了。这下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断水剑仙上前一步道:“这位女侠让人好生敬佩!请教女侠姓名?”
原来段幺眸虽常在江湖行走,之前虽几次被邀请参加崦嵫论剑,却都是缺席。多数人也是只闻其名而已。她原本就没什*么朋友,何况结交之人都不会来参加这崦嵫论剑。故而连崦嵫八剑仙也不知道她的样貌。
段幺眸报上自己姓名,却见断水剑仙脸色微微一变,只不过是一瞬,他的脸色便又平和如初,道:“原来是段女侠!久仰久仰。”
这细微的变化却逃不出段幺眸的眼睛。她只道是自己多次缺席这论剑大会,让崦嵫八剑仙好生没面子。而她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又多让武林人物视她为异邪。正在此时,却听断水剑仙冷冷说道:“江湖传言参玄剑庄的敛沨珠如今在段女侠手里,不知可有此事?”
段幺眸冷笑,心道“又是个觊觎化水剑法的”,毫不客气回驳道:“确有此事。不过这是参玄剑庄与我之间的一点私事,为何断水剑仙您老人家如此关心呢?”
断水剑仙清咳几声,道:“参玄剑庄新庄主今日也在这儿。老夫今日想来主持主持公道,段女侠可有什*么想法?”
段幺眸冷道:“主持公道?这世上有公道可言么?劳您老人家操什*么心了?”说完扭头就走,当下有人起哄:“段幺眸,不要逃!先把敛沨珠交出来再说!”
其实段幺眸此次来到崦嵫,原本就是想找到参玄剑庄新庄主,把敛沨珠还给他,并将自己悟出的一套化水剑法演与他看。然而此刻听得众人哄闹,心里赌气,竟是偏不想把这敛沨双珠交出来了,于是掏出一个竹壶来——正是谭越那日在她行囊里找到的酒壶。
她把酒壶抛向谭越,道:“喝!”
谭越接过,毫不迟疑一口喝光,又把酒壶抛回给段幺眸。
段幺眸一把接住,笑道:“众位方才都看见了。我已亲手把敛沨珠交给谭庄主,是他不要,亲手抛还给我的。”
众人闻言不解,性子急的已经叫“耍赖!”“胡说!”了。
段幺眸抽出剑,一把将竹壶劈成两半,从里面滴溜溜滚出两个球来——碧玉底色,刻绘着太极八卦,滚到地上时发出泠泠水声——不是敛沨珠又是什*么?
原来这竹壶做成两层,上面是酒,下面却藏着敛沨珠。这设计端的是巧妙无比:借酒与壶壁相击发出的水声掩盖了敛沨珠发出的水声,即便是有人听到了,也只当那是酒的声音,决计想不到里面竟藏着敛沨珠。
洪倍央和一干人见状,都扼腕大叹。只有谭越却是微微苦笑,酒的辛辣犹自留在唇边,舔掉就没了。只是她留下的辛辣,却怎么去掉呢?他忽而有些心灰意懒,吕晴芾也许是对的。敛沨珠在谁的手里,又有何关系呢?
有人却不服,大家纷纷起哄。段幺眸盈盈笑道:“谭庄主已经把这敛沨珠送给我了,我拿它们却没什*么用处。既然今日大家原本是来切磋技艺,那么我们就来比剑。若谁胜过我,那么敛沨珠就归他。否则,仍归我。”
众人闻言,登时议论纷纷,有几个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一战了。断水剑仙站出来道:“谭庄主,你意下如何?”
谭越轻轻道:“敛沨珠,我已经送给她了。怎么处置,是她的事情。”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而一时拿不定主意了。这场变故来得大为突然,这其中有人认为是段幺眸使奸计骗了谭越,让谭越吃了个哑巴亏而为他感到愤愤不平;有人则是因为机会到手而跃跃欲试。
这时只听一句“我来!”却见一个黄衣女子跳上台来——正是转魄剑仙。段幺眸微笑道:“稍等。”一边已经走到谭越前,将敛沨珠递给他道,“谭庄主,暂时就由你替我保管此物吧。”未等谭越回答,段幺眸一敛衣袖,又飘回台上,对转魄剑仙微微一笑,做个手势道:“请。”
剑已出鞘。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口剑,在她手里,却仿佛有了灵性。灵动如溪,灵动如泉,灵动如雨。
不过一瞬,转魄剑仙的剑已落地,快得都不知道段幺眸是怎样出手的。只有眼尖的人才看得到:段幺眸,只用了两招。
转魄剑仙满脸羞愧,败下阵来。断水剑仙三步一错,已到了段幺眸跟前道:“老夫与你比试比试。”
段幺眸微笑点头,剑尖微微点了点地。
——化水剑法。
谭越从未见到过化水剑法,却在那一刻,认定了她所舞的,就是化水剑。
段幺眸手中的剑织成银网,犹如春天细密的雨丝,空朦地溢满了整个天地,蓑衣阻不了它,纸伞挡不了它,不知不觉就润湿了衣裳。每一剑,都是极其柔和的,不带分毫凌厉的杀气,却让人避无可避。没有人能够招架住,不过三个回合,断水剑仙的衣袖已经多出了几百个小洞。
谭越忽然觉得好笑:敛沨珠还好好的在手中,那么这“化水剑法”又是从何而来?难道说一切都只是传言么?
此刻段幺眸的剑势却又忽而化成一条大江,犹如后浪接着前浪,奔腾不息,一泻千里。这时已有人惊呼道:“化水剑!”
这声惊呼却又被纷纷的议论盖下去。有人说“这敛沨珠尚未破开,又哪来的化水剑?”有人说:“段幺眸诡计多端,说不定这敛沨珠是假的,故而她才这么漫不经心。”有人说:“那就让她交出化水剑谱!”一片嘈杂声音中,有个人凑过脸来冲谭越喊了一句:“谭庄主,你说呢?”
谭越缓缓道:“这珠子,确确实实是真的。”
一瞬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一时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便只好先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却看那断水剑仙已是左支右招,狼狈不堪。有说话刻薄的便喊:“老头儿,你的断水剑怎么断不了‘水’了?”
纵使断水剑仙再厚的面皮,听到这句话也泛出几许红来。这时却听呛一声,从断水剑仙的衣服里,掉出一个小小的物件来。
谭越和段幺眸同时一声惊呼:“啊!”
原来这掉出来的物件,正是半块飞蝠令。
段幺眸脑子里登时浮现出那日因这飞蝠令而和白渎分道扬镳一事,想这事均由这老头儿起,心中对他又更添几分烦恶,手下便再不留情,剑锋一偏,只听断水剑仙一声惨叫,原来段幺眸已削断了他的右手手腕。众人不由哗声四起,对广陵女的邪毒又加深一分印象。
段幺眸却是不再理断水剑仙,捡起那半块飞蝠令,与自己怀中的半块细细一合,果然合上了。她却不屑辩解,只是将这一块飞蝠令扔在断水剑仙面前冷冷道:“你说我削去你一只手该不该?”
断水剑仙已冷汗满额,一看飞蝠令,知道事已败露,绝望地点了点头。
段幺眸唰一声收回长剑,冷冷环视底下道:“谁是下一个?”
此刻的她完全处于圭怒之中,却未注意远处,一支箭已瞧瞧搭上了弦,暗暗瞄准了她。
此人正是三箭生。当日他暗杀段幺眸用了两箭,最后一支射向一只乌鸦以求自保,而今日他来到崦嵫顶上,正是为了射出那最后一箭,完成雇主交给他的此趟任务,并借此挣回自己差点在段幺眸手下毁掉的“三箭生”的名气。
箭离弦。
谭越已听到了箭破空而来的呼啸,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大叫一声“小心!”飞身过去护在段幺眸前。
就在那一刹那,箭穿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开始汩汩而出。
段幺眸大叫一声:“白公子!”一边扶住谭越,眼泪已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谭越瞥见胸口的那支箭尾,赫然一个“叁”字,正是三箭生的箭,心下凄凉一笑,想: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报应,丝毫不爽。便微笑道:“袁姑娘……别哭……我种下的……的……果,就由我……我来尝……”他换一口气,却又吐出一大口血沫,“……袁姑娘……今次……我……保护你了……”
段幺眸已是泣不成声:“白公子……”
谭越微笑着闭上眼睛,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心底闪过一句话:原来她最终,还是在意我的……只是她在意的那个人,是白渎,却不是谭越。
风吹过,春微寒。
2010-1-18 03: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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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洪倍央看着门外跨进的那个身影,眼圈微红。
吕晴芾走到谭越的灵堂前,拜了三拜,却见灵堂前的供桌上,恭恭敬敬放了一对碧玉色的珠子——正是敛沨珠。
他叹道:“这敛沨珠引起江湖上多少恩怨,师父九泉之下恐怕不知道他的这句搪塞之词,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呢。”
“搪塞之词?”洪倍央疑惑道。
“当初师父一得到这对前朝宝物,便有一位与参玄剑庄颇有些渊源的高僧前来拜访,名为劝说,实为相逼——逼师父毁了这据说能放出万千大水的敛沨珠。”吕晴芾凝视着谭越的灵位,微叹一声,淡淡道。
“后来呢?”
“后来……师父为了保住这对敛沨珠,便撒了一个谎搪塞过去了。那位高僧听了这个慌,便同意了参玄剑庄继续保管敛沨珠,不必急于毁掉。”
洪倍央大惊:“师父说的那个谎……莫非……莫非就是……”
吕晴芾微微点了点头:“师父说化水剑法就藏在敛沨珠里,不过只有凝水剑才能破开这珠子,得到剑谱。”
“那么这一切……这一切……”洪倍央声音不由哽咽了,难道一切都是雾里虚幻?
吕晴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敛沨珠,不过是前朝一位技艺绝世的工匠,造出的宝物——但也只是一对奇妙的玩物而已。事实上,连敛沨珠能助道门放出万千大水一事,也只是传言而已。”他语气疏淡,却带着轻轻的悲哀。
洪倍央愈加不解,追问道:“那广陵女的化水剑,又是从何而来?”
吕晴芾对着灵堂再拜一拜,道,“谭越,这敛沨珠的秘密,想来你也不知晓。今日我便说与你听。”他拿过那对敛沨珠,在掌中运转,只听珠中发出琤瑽之声,如溪水叮咚,俄而又化成江水浩渺之声,过片刻又转为雨打芭蕉之音……似乎正是天下万种水,都在这小小的珠子之中。
“你听——”他道,闭着眼,“这声音,是否让你想到了广陵女的剑了?”
洪倍央凝神一听,果然在满屋泠泠水声中,隐约看到了广陵女崦嵫舞剑的身影。
吕晴芾接着淡然道:“广陵女天资聪颖,她就是从这敛沨珠变幻无穷的水声中,得悟自创了那一套化水剑。难怪师父当年总说世上懂这敛沨珠的人太少——除却传说的光环,它只是一对凝着匠人智慧的玩物,如此罢了。”

那夜,洪倍央久久不能入眠,好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回忆般的梦。
他梦见那年师父一手负着站在门前,看远山云淡风清,手里转着敛沨珠。他问师父为什*么不把它们破开得到传说中的化水剑法,师父却微笑着说:“这么美丽精巧的东西,你舍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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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8 03: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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