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芹斋是个好学不倦的生意人。他是商人,可比一般的古董商人高出了很多。身上有种江南文人的书卷气,又没有一般书生的呆气。生意做得很活分,该让就让,有魄力,出手很大方。有时连买的人都不好意思。可该赚的时候也非常狠辣,有时一件古玩可以放几年、十几年不出手,只是悄悄的放出风声,待到时机一到,市面繁荣之时出手。造成哄抬的的场面,盈利是进价的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卢芹斋的一次"失手"是一块古玉。1912年著名的【塞努奇】〔Cernuschi〕博物馆主办了一次展览,这次展览后更多人的人开始喜欢上中国古董。其中有一位北方铁路公司的吉赛德〔Gieseter〕开始委托卢芹斋替他收集古玉,有一次卢芹斋"看走了眼",把一块古玉以微不足道320法郎的价格卖给了医生,而那时在美国一件明窑瓷器都可以卖到12万法郎。那个医生由此每年都从【来远楼】进不少货,到了晚年,卢芹斋对这件"小事"还耿耿于怀,一见到这位医生就提起这事,医生每次听了都得意的哈哈大笑。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卢芹斋明白美国已经成为古董市场的中心,他决定和上海人吴启周在纽约麦迪逊和第57街的街角,开一间美国最大的古董店。他的名气和人脉很快使他成为许多私人博物馆的供应商和顾问。他所参与买卖的都是价值连城中国古董。他的客人是银行家、军火商、豪门巨子如摩根J. P. Morgan, Samuel Peters, Alfred Pillsbury,Pillsbury...... 等等。比如从名叫查尔斯弗利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铺子--后脱胎变成华盛顿的弗利尔美术馆就是因收藏了北朝石棺床(上有古朴的使乐和联珠纹图案)才开始有了名气。可以肯定地说:中国流出海外的一大半古董是经过卢芹斋的手的。自1915年起【卢吴公司】向美国出口文物长达30年,国宝不计其数,赚了多少钱呢,卢芹斋本人的不详,仅仅作为小股东的祝续斋每年可分得银元十几万元,当年琉璃厂一间古玩铺的全年流水〔总销售额〕也没这麽多!
林语堂先生当年因研发中文打字机到处借钱,后在卢芹斋资助下,打字机的原型才艰难问世。卢芹斋最为人诟病的一笔生意是倒卖【昭陵六骏】中"飒露紫"和"拳毛騧"。唐【昭陵六骏】是唐太宗李世民在打败群雄、建立唐王朝时所乘的六匹坐骑的写真石雕。它们一直列置在昭陵北阙三楹石室的东西壁间,是一组纪念性的高浮雕巨制。这六骏原是李世民生前最心爱的坐骑,在他统一中国的大业中立下赫赫战功,有的还救过他的性命。在营建昭陵时,李世民下令将它们刻石立碑,与他永远相伴。唐太宗还亲自作诗六首,颂其风采,并命大书法家欧阳询抄录,刻在此六骏石碑上。这六块石雕是中国艺术史上最伟大的杰作之一,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都很高,早已驰名海内外。鲁迅先生赞它是"前无古人"。1914年冬,卢芹斋首次来北美开拓生意时,遇到时任宾大博物馆的高登馆长,高登正为博物馆揭幕展作准备。1916年2月的揭幕展,高登专门邀请了世界上各大国的古董商包括卢芹斋参展,昭陵两骏当时在卢的手上。1918年3月,高登看到这两匹马,非常兴奋,高登先采用"借"的方式将这两块浮雕运到了博物馆。以借展的方式最终达到购买,这成为卢、高之间以后多年合作的常用手法。5月,两骏用火车专列从纽约运至费城,次日到达宾大博物馆。卢芹斋给两骏的开价是15万美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经协商,宾大博物馆成功地将购买两骏的价格降到了12万5千美元。1921年,最后一笔余款支付。至此,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就从中国古董商卢芹斋手中"合法"地拿走了这一世界级的中国国宝。昭陵两骏虽属被盗运,〔卢芹斋说这两件骏马雕像是他向中国"中央当局"购得的,有证明〕但是中间几经转手,美国宾大博物馆在购买两骏时的程序又是合法的,今天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两骏回归的难度。
卢芹斋对自己在古董界的霸主地位竭力维护,不准任何人染指。有一年,河南彰德出土了商代的青铜兵器,有人想把这些东西出口到美国。卢芹斋闻讯在纽约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宴请美国的著名考古学家、鉴赏收藏家和美联社记者。在宴会上他宣布:河南出土了很多兵器,有人仿制作假或将破碎整修成器,要运抵美国务请各位注意。来人到了美国,自以为货真价实,但所示文物几经名人过目都表示冷漠,不感兴趣。几个月后,只好把这套国宝便宜的买出,凑足路费回国了。
到了1925年法国汉学家保尔白乐悠发表了卢芹斋所拥有的古玉目录。从这时起他开始在欧美两地穿梭奔波。
法国与美国人的口味不同。法国人喜爱的是:康熙三彩,抹红、茄皮紫、孔雀绿等釉色的瓷器,青铜器,石雕,唐三彩和明清法花器。而美国人比较喜爱北宋钧窑瓷器、康熙郎窑红、三代青铜器、古玉、出土冥器、北魏浮雕、字画玉雕.... 且胃口非常大,是古就是宝。价钱出得很高,卢芹斋在美国赚到了更多的钱和知名度。比较而言他更喜欢欧洲多一些:这也许是因为欧洲的文化品味和耕耘较早,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的发祥之地。年纪越大,回的越少,身在异乡还是思念故乡的山水风景, 思乡之情与日俱增。
有一天,他突然决定在巴黎的造一间完全中国式的房子。这个决定震惊了他周围的人,许多人劝说他难度太大,不要做这种不可能的事。事情难办之处是:1926年中国还是个积弱穷困的中国,很多人对中国人还是非常歧视的。比这更难办的是巴黎的市政规划非常严格,尤其是在富豪云集的8区。在凯旋门和蒙梭公园之间,很多地方都是有历史文物价值的楼房,建筑风格、外观至为重要,决不允许有违规的例子。
卢芹斋思考之后还是不妥协,决定完成自己的心愿!也不知他用了多少钱,用了何种神通,巴黎市政府又是如何灵活运转的....最后卢芹斋买下一个旧旅馆,完全拆除,在法国设计师〔Fernand Bloch〕的协助下,在伦勃朗〔Rembrandt〕和古塞尔〔Courcelles〕街的交角---即现在的秘鲁广场〔Place du Pérou〕于1926-1928年建间成了这个风格特异的中式楼房。这可能是巴黎市内最正宗的一个中国式的建筑!一栋完全中国式的阁楼出现在巴黎中心,也成了他展览自己收藏文物的中心。与此同时他在巴黎郊区〔SURESNES〕建了一间厂房,专门制造仿古的家俱,这些家具古香古色,同时又根据现代人的习惯加以改良,价格适宜,很受欢迎。
新中国解放后,政府用仅有的一点外汇和黄金开始暗暗回笼流失海外的国宝文物。卢芹斋有许多属于天下孤品、珍品与精品,极有价值。而张大千以前曾长期在上海生活,由于买卖古书画的关系,他同吴启周、卢芹斋也很熟,私人的交情不错。文化部长郑振铎曾写信给朋友:“......回港后,请和张大千多联系,凡在美国的名画,还有日本的,最好通过他的关系能够弄回来。这是一件大事。盼他能够努力一下也。《晋文公复国图》与卢芹斋之所藏,均盼能回国来。此事甚为重要,且须机密。”晚年的卢芹斋对于自己的一生是矛盾的。他承认自己使不少国宝流失海外,又为这些国宝避免了战乱得到了保护而感到幸运。
他为一本著名的文物目录做的序言中写道:这本目录是我所能收集到的最详细的近代中国雕塑作品目录。很不幸的是,我们必须承认很多可以接触到的文物,在运出中国时受到损伤和破碎....这些著名的佛教杰作--四百多年前的心血和灵感!--在这四十年的不幸的境遇中受到损害或毁于一旦。我的确感到非常的羞辱,因为我是使这些国宝流失的源头之一,我们唯一感到可以欣慰是:这些文物没有一件不是在公开的市场上与其他买家竞标得到的。卢芹斋入了法籍〔可能也同时入了美籍〕,娶了一位法国太太,参加法国的公民投票。1957年他死于瑞士,终年78岁。
2009-10-2 13:3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