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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筷子吃筷子:艺术家陈洲的“筷子-梯子”
筷子如何直接通过自身而连接,无尽地连接,这是这个艺术品生成的要害之处!是艺术家的手感接触筷子的要害!这个要害:既是要点,作为连接点,关节点,重要的接点和接触的可能性前提,也是“危害”:筷子被劈开了,似乎很暴力地被劈开了底端。其实艺术家本人曾经告诉我,劈开这些筷子的底端很困难,要非常小心,如果筷子质量不好,手法太快,筷子很容易就整个地被辟碎和断开了,因此必须小心和细致。当筷子与自身发生关联,它抹去了指涉,而且抹去了自身的功能性,筷子似乎不再是筷子,而且没有以外在的绳索和其它用具来连接,只是依靠筷子本身,一方面似乎更加还原了筷子本身的功用,另一方面筷子也不再是它自身,只是纯然的形式——一根筷子,一根线?可以伸展的线条?这是艺术形式感发生的时刻!
一切的要害都在筷子本身上。而人,在这里,已经不存在!
这里,是筷子在咬着筷子,艺术家微微劈开筷子的底端,似乎是打开了筷子自身的嘴巴,筷子也有了口,筷子终于张开了口,口开始吃,要吃,筷子吃什么呢,它要吃自身,作为符号自身的自身指涉和句法的实现对应着筷子们之间的关系,因而一只筷子咬着另一只筷子,咬得很紧很紧!这个咬,形成了句法?艺术家为我们所发现的句法?否则,就不会连接的更远,不会成为登天的云梯的呢!
吃,是身体活动的一部分,在口与食物之间,筷子是一个中介,是一个工具,筷子与手一道,使摄食可能。也许,筷子和手都是筷子,或者,筷子和手都是手:从筷子看,筷子更加靠近事物一边——指向了“物”,而手或手指靠近身体——指向了肉体器官,二者和谐一致地使用,使一个吃的动作可以实现。筷子,因为与手如此紧密联系,手拿好筷子是基本的生存之道(当然小时候我们都受过训练,父母亲在我们使用不当时,有时候还会狠狠地以他们手上的筷子抽打我们笨拙的手!),当筷子被使用的如此顺手和称手——还有什么比使用筷子更加称手和上手的呢?我们中国人谁都要每天吃饭的吧!筷子和手已经融为一体了!甚至,筷子会反过来主宰手!
难怪巴特会说,筷子把一种随意性、把某种程度的散漫而不是秩序引入食物的摄取过程中来了(页22)!但是,当筷子与手合一,就成为了手法和手段:筷子也是谋生的手段,是可以耍弄的手腕和手法,筷子成为手的延伸,手也成为了筷子,筷子它会说话:吃!吃吧!吃吃吧!吃好!慢慢吃!筷子在指指点点,筷子一直在指点什么!筷子说话时,引入了一种秩序——但不是巴特所言的散漫,也许是一种有意识的操纵,一旦这个操作到了熟练的地步,所谓熟练生巧,就成为了习性,甚至就表现得很随意了!吃啊,吃好,筷子一直要求吃,一直在好意地要求对方吃,并没有直接提什么要求,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图,但是,一种潜规则——筷子所引导的规则——在形成!是的,这不是机械的操作,这是手法——肉体的召唤,筷子有口,筷子是手,筷子一直就是身体——我们肉体的延伸,反过来增补了身体,改变了身体的意义,筷子在言说,筷子在代替我们言说,筷子比我们的口说的动听,说的含蓄,对了,还说的很温柔!
让筷子开口,开口说话,这是吃,这是中国人生活关系建构中最为微妙的“艺术”!人际关系就被还原为食物关系,不是事物关系,而是食物之间的关系——这是人类最初的关系,才是最为巧妙的“技艺”:吃的好,好好的吃,这是筷子在言说,不是我这个人在言说,是筷子在要求,因此,筷子必须回应筷子,必须吃,一起吃,最后是吃彼此的食物,直到筷子彼此吃尽对方。
筷子说:让我们一起吃吧:筷子把食物吃掉,筷子把口吃掉,筷子把我们的整个脸吃掉,整个的面子吃掉,最后,只剩下筷子。筷子们继续说:那让我们吃彼此吧。于是,只剩下筷子在吃筷子:当食物被吃掉,天下的宴席都消散,只有筷子是完好的,在杯盘狼藉之后,还剩下什么没有被吃?那是筷子!因此,那是筷子开始吃自己的时刻了。
筷子之书写,依然是剩余的书写!
筷子开始吃筷子!这是生命极端贫乏,生命达致极端残剩时,最为无奈的冲动?也是我们生活真实的面相:既是吃尽一切,什么都可以吃,甚至可以让筷子吃着筷子——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可以不择手段;让筷子吃着筷子,一切的责任都不再由某个个体承担了,而是这个用具的手段成为了一切;同时,也是无所吃了,极端的贫乏,吃尽了一切,吃到了这个中介本身上。
筷子吃着筷子,筷子咬着筷子,咬得如此之紧,这是中国人生活的事实,表现在人际关系中是通过吃(也是通吃!好个双关,这个通过的用具也被吃了!)——通过和借助筷子的使用——富有暗示、间接、温和、有味的特性——来达到彼此的沟通,建立起关系的“桥梁”!筷子在搭桥,是的,筷子也在搭梯子,对于更加底层的小人物如果试图与大人物接近,需要梯子:而筷子,能够在一起吃,这是几百年才修来的德行和福气啊!筷子,是梯子,它一直可以延伸。
最后这个梯子成为了云梯和天梯,我们在照片上看到,在阳光中的筷子-梯子,除了可以看到天上的云彩之外,还可以看到梯子的影子,这样作品和倒影相互应形成一个无限延伸的天梯,似乎图像再次打开了新的理解的可能性。这个天梯,人和鸡犬都要借助来升天的梯子,是能指符号进一步的展开,非常让人惊讶!筷子成为了登天的梯子,语义是如何转换的呢?这是通过关系的连带——提升和提携这样的动作来实现的,依然是中国文化特有的关系姿态。但是,这一次,在艺术品中神奇地变形了!
啊,筷子咬着筷子,一根一根的要彼此咬着,咬着上升,要一起上升,要连接为一只通向天上云端的梯子!要!咬!好大的口气!好要强的冲动!
筷子做成的梯子——这是我们吃的至高形式!是“要”本身的上升。
这依然是筷子的自身书写,以吃的方式在书写,筷子吃着筷子,筷子最终会吃掉“口”!吃掉这个“吃”本身,因而,只有筷子!只剩下了筷子!筷子自身在增长延伸。
以筷子做成梯子,这是吃——中国人能吃,好吃,吃好——最为奇特的生命形式。
因此,当有一天,我们的艺术家让筷子第一次以如此明确独特的方式开口说话,就显露了我们生活的真相:“人”已经消失了,在中国人的人际关系中,奇特的现象是——人消失了,人并不存在,因此,没有人来承担责任!而是食物和中介,比如筷子在连接关系,在形成着事件。
如同生活在斯特拉斯堡的另一位女艺术家张晓静所做的一把神奇的尺子——一把看起来精确规则其实尺度或刻度不一的尺子(这是我们马上要分析的),中国人的生活看起来有规则,其实一直在改变规则,而扑捉这个潜规则的变化形态是思想和艺术的任务!
筷子的书写是微妙的,筷子在开口言说,筷子在咬着,最后,我们看到的只是筷子,甚至不是一双双的筷子,因而在这里的这个作品中,不再有一双双的筷子,虽然梯子的两边是对称的,但是中间的连接,已经打破了对称,打破了筷子使用的基本模式。想想一只筷子如何使用?
筷子在书写自身,其实,它并没有言语,是艺术家的艺术品和我们这里的书写才让它们言说,所谓巴特所言的符号帝国的“用不着言辞”,让人晦涩难懂(页12)!但是,我们的艺术家使之显露了原型。
筷子彼此咬着,不需要其它的连接,而是让筷子彼此开口咬着,咬得越紧,梯子才能足够长,直到筷子吃掉了人,只有筷子自身在无尽延伸,中国人之间的生活关系向来如此!
这是艺术家陈洲第一次在异域为我们揭示了我们生命的本来面目。
夏可君,2006年8月于广州 |
2006-9-28 12: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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